廖大龙执意携妻带子从父母家里搬出来自有他的理由。走到今天这一步应了那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早就想换换环境了,整天听王灵丫无休止的得吧得吧,就够让他头皮发麻了,看她那猴精猴能的样子,好像羊群里跑骆驼,就显得她了。真令人讨厌。更令他伤脑筋的是母亲唤醒了他沉睡多年的神经,冲着弟弟醋劲大发。而醋劲只能憋在心里发酵,既不能张扬,更不能决斗。这样下去,非把人憋死不可。毫无疑问,住在同一屋檐下,一个锅里涮勺子,这样的日子早晚要出问题。因此,他硬着头皮选择了逃避。
医院专家公寓这套三房两厅是分给欧阳秋童的,已闲置了好长时间。平时偶尔光顾一下,仅仅是开窗通风换换空气而已。现在说住人就住人了,免不了有临时凑合的感觉。廖大龙可不这么想。他说家无非是供人们劳累时歇息的地方,看得过去就行了。但为了让老婆孩子舒适些,这一个多月来,他还是把从部队带回来那点钱,几乎全都弄到这个新家的安置上了。这还远远不够,像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器之类的大件用品,他是拿着欧阳秋童的工资卡到银行取款购买的。他清楚欧阳秋童的收人,尽管工资不能算低,但她这个人乐善好施,一次就捐给希望小学两万元,平时小小不言的就更是不计其数。其实,她是打肿脸充胖子。帮助别人可以毫不吝啬,她自己节俭到秋衣秋裤都上补丁。她说这不是一种生活习惯,而是一种做人的品质。她称得上小有名气的心血管病方面的专家,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万元的存款。还说雷打不动,那是给儿子贝尔积攒的教育经费。
想到儿子,廖大龙心里好不是滋味。养儿方知父母恩啊!那天晚上搬家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父亲母亲失落的眼神定格在脑海,总也挥之不去。此时,电视里正播放连续剧《咱爸咱妈》的主题曲,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心。他忘情地唱道:
说一段往事给你听
讲我这悲欢讲我这情
借一片高林哟作秋山
不看那霜寒看枫红
无论你是贫是富是卑是尊
切莫忘记谁将你养大谁将你生
古老的民谣一辈辈唱
唱出了太阳唱落了星……
由于感情的闸门被打开,投入地唱一次,直唱得他涕泪涟涟。当第二段伴奏刚一恰口,他又跟着唱道:
几番坎坷几度辉煌人生万里路谁为你流泪谁为你心痛谁送你上征程古老的民谣一辈辈唱唱出了太阳唱落了星……他脑海里不断闪回父亲母亲脸部特写,从小到大一家人在一起欢天喜地的镜头。直到连续剧主题音乐戛然而止,他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忘情地说:爸妈,儿子不孝啊!肩膀随着胸腔的起伏,一耸一耸的。没错。有人说男人的脆弱是咽在肚子里,而女人的脆弱是写在脸上的。男人痛苦的时候,总是背着人独自承受,而女人痛苦时总想找个人倾诉。或许这也能算得上男女有别吧。
欧阳秋童正因为理解廖大龙的心情,一直没有惊动他,让他好好地宣泄一下压抑的心绪吧。其实,欧阳秋童在厨房里做活,廖大龙的第一段歌声就把她给震撼了。她昂首伸眉,还真不知道丈夫的歌唱得那么到位,那么声情并茂。正想过去夸奖两句时,发现他投人到旁若无人的程度,热泪纵横,揪心撕肺。真难为他了!他是长子,又是孝子。却带头违背母亲之命,动摇了母亲的有生之年儿孙不分家不另立门户的家规。为此,他痛苦,他自责,他说他是不孝之子!
廖大龙抒开水龙头,哗哗啦啦把脸洗了洗。当他将脑袋侧着伸到水管下边,抬手拧水龙头时,却摸到了欧阳秋童的手。他把脑袋退了出来,一脸苦笑,说:“没关系。我的头发又不长,洗了就干,不会感冒发烧吧。”欧阳秋童还他以苦笑,责备的口吻说:“凉水洗头容易感冒,你少在这儿没病找病。”这回,廖大龙的笑是憨厚的,是感激的。他说:“还是老婆心疼我啊。”欧阳秋童说:“我不心疼,谁心疼。这还用讲嘛。”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都老夫老妻了,肉麻不肉麻啊。”换来了两人的欢笑声。
廖大龙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捣鼓饭菜。油烟味夹杂着辣椒的味道,把他呛得涕泪横流,这才意识到抽油烟机没有打开。本想腾出手开抽油烟机,不小心碰翻了酱油瓶,劈里啪啦溅得哪都是酱油点子。一时不知所措,竟拿起擦碗布在地上胡噜起来。像是秀妞画眉,胡乱抹了两下,刚起身想直直腰,发现锅里冒着黑烟,顿时,手忙脚乱,再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他端起烧焦的菜,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心说:别小看日常生活,里头的学问大着呢。他把炒菜锅洗干净,放在炉子上,又开始舞刀弄铲,非要烧盘能吃的菜不行。
欧阳秋童拥着儿子还没走到厨房,就被一股刺鼻的味道呛得直咳嗽。贝尔用手当扇,在鼻子前扇来扇去,皱眉皱脸的说:“爸爸给我们做什么吃呀,这么难闻?”欧阳秋童乐了,指着廖大龙狼舰不堪的背影:“你爸爸呀,这叫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廖大龙也乐了:“都给我出去。我就不相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咋走吗?”他哗一下子把切好的肉片倒在冒着油烟的锅里,只听轰隆一声,炒菜锅里火苗熊熊一蹿好高。他噌地跳了起来,又是用嘴吹,又是用手扇,都无济于事。欧阳秋童也慌了,大喊:“快点把炉子关了!”她这一声喊,炉子被关上,锅里的熊熊火苗像是被釜底抽了薪,眼看着晃悠几下,便灰飞烟灭了。廖大龙打趣道:“还是老婆厉害,没有不怕你的。”又说:“看电视里的大师傅烹饪表演,觉得挺轻松挺过瘾的,谁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行行出状元啊。”欧阳秋童说:“嗬,你还一套一套的呢。好好操练操练你的厨房功夫吧。不然,我要是外出开个会出个诊什么的,你连口热汤热菜都不会给儿子弄,那不是让我们贝尔受委屈嘛。”贝尔接上话巷说:“嘿,有的是办法,只要有钱,上哪吃不行啊。用不着把我爸逼上梁山吧?”廖大龙的辣椒炒肉片出锅了。他说:“还是我们贝尔知道体谅爸爸。不过呢,也不要小瞧了爸爸,不是吹牛,没有爸爸学不会的东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不了多长时间,爸爸准会给你们娘儿俩烧得一手好菜。”欧阳秋童说让他别吹牛了,赶快吃饭,不然,肠胃可要提出严正抗议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荡漾着甜蜜的微笑。
搬到新家的一个多月来,这顿饭算是花样最多,也是最可口的。怪不得贝尔说:“爸爸,你还是有两下子的嘛。”欢声笑语弥漫在空气中。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第二天下午,这个刚刚建立的新家被盗贼偷袭了。半下午的时候,贝尔班上没有课外活动,下了课就往新家方向走。长这么大脖子上第一次挂了串钥匙,摆弄过来,摆弄过去,挺好奇的。回到专家公寓时冷冷清清的,因为是上班时间,各家各户封门上锁,整个楼洞静悄悄的。他的家在第五层,上楼梯时不由得挺发怵。到了第二层心想,万一碰上小偷怎么办?我一个小孩子,跟小偷搏斗肯定不是对手。那我就躲在暗处,仔细观察小偷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去打报警电话,通知警察叔叔赶快抓小偷。
或许是真实事件的心理预演。当贝尔取下钥匙准备打开家门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家门洞开。他揪着心伸头往里看了看,发现门口鞋柜上放着切菜刀,地上跟炮崩似的,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就没敢往里进。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突然意识到不能破坏现场,否则,警察叔叔破案会很困难的。于是,他沉着冷静地从书包里取出钢笔,打开作业本的背面。工工整整地写道:
爸爸妈妈:
我们家里进小偷了,我现在去妈妈医院打电话报案。要记住保护现场,一定要等警察叔叔来的。
儿子:贝尔
条子写好了,把它固定在铁门的把手上。正准备离开,一想不行:万一跟小偷碰面怎么办?得找件武器拿在手里,真的相遇了,也能抵挡一阵。他顺手拿着拖把杆下楼时,小腿肚子直往一块紧缩。
贝尔跑出专家公寓,跑出医院生活区,又跑着进了医院。这其间三步一回头,心里挺害怕,总觉得有人追赶他似的。当他上气不接下气往办公区进时,迎面撞上了王灵丫,便被她拦住了。王灵丫问贝尔慌慌张张地干什么。贝尔一边抹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好啦,我们家进小偷了。我得快点告诉妈妈报案抓小偷。”王灵丫心里一惊,首先是幸灾乐祸。还有……一时也说不清,脑海里挺闹腾的。贝尔又想往里跑,被王灵丫挡住了去路,一副心急如火的神态,一惊一乍的说:“哎呀,怎么就进小偷了呢,贝尔,先别着急孩子。你妈妈上厅里开会,要到很晚才能回来的。你先跟我上护理部歇会儿,也好等一等你妈妈,剩下的事让我来做好了。”贝尔跟着她绕过办公楼,经过住院处,到了护理部。她说:“贝尔是好孩子,就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许乱跑,我现在想办法跟你妈妈联系上。”贝尔仍急头怪脑的说:“得赶快报案,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说他自己会打电话。王灵丫安慰道:“好贝尔,先别急。一切都由我来做,你放心好了。”贝尔依然催个不停。王灵丫连声说好,又说她这就去办。
王灵丫出了护理部一没马上跟欧阳秋童联系,二没立即给公安局打电话报案,而是一路小跑到了药剂科,直奔郑锐办公室。其实,当她听到欧阳秋童家招贼的第一反应,除了心里叫好以外,就反复琢磨怎么能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弄点事出来。一进郑锐办公室,她故意大摇大摆,阴阳怪气的说:“嘿!看当空,云卷云舒;望远方,日出日落。有好戏看喽!”踩着舞台武生戏步围着郑锐转了一圈,她立马把脸拉下来说:“欧阳秋童那娘儿们遭报应了。我就说没她的好果子吃嘛。”接着一声冷笑。郑锐丈二和尚摸不着大头小尾,急得直问:“快说,怎么个遭报应了?”他摩拳擦掌,也有些幸灾乐祸。王灵丫说:“可爱的贼去她家做客了。”郑锐立即很失望地说:“唉,这算什么报应啊。她那三核桃俩枣能瞒得过谁呀?贼去她家八回也搜不到多少油水吧。”门外有人经过,两人同时食指压唇,又同时指着对方鼻梁憋住笑。
郑锐把门反锁了,回身抱住王灵丫一阵热烈的吻。王灵丫推开他,佯装生气的样子说:“你有点正经好不好?我是来跟你商量正事呢。”郑锐夸张地扮了个鬼样子,嬉皮笑脸地说:“别生气嘛,我的天使。有什么事你尽管下指令,我坚决执行就是了。”又要去吻她,被她伸手挡了回去。她说:“我想啊,你现在就通知你弟弟郑锋,让他马上带一干子人去欧阳秋童的新家封闭现场。”她态度果断,容不得犹豫。郑锐疑团未释,可还得照办。他便拨通了郑锋办公室,是别人接的。他说他是郑锋的哥哥,有要紧事找他,请对方帮帮忙。又回过头来问:“我怎么跟郑锋讲,都讲些什么呀?”一脸疑惑,挺难受的。王灵丫说:“我怎么讲,你就跟郑锋怎么讲好了。”她胸有成竹地在郑锐肩上拍了拍’此时的笑容,有些恐怖。
电话接上了。郑锋问哥哥有什么事?王灵丫附在郑锐另一只耳朵旁小声讲一句,郑锐学一句。就这样,她讲一句,他学一句,一会儿功夫,一场有条不紊的预谋就此拉开帷幕。
廖家老小从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赶往欧阳秋童的新家。他们都是接到了王灵丫的电话就启程的。王灵丫在电话里无一例外的强调说:“放心好了。我和贝尔已经给公安局报了案,他们讲会马上派人去的。贝尔这孩子可真是懂事啊,遇事不慌不乱,就知道哈事该怎么办。这孩子将来准是块干大事的好材料接听电话的一方,得知了所发生的事,个个心急火燎,谁愿意听她啰嗦呢。都说:“知道了,见面再讲吧。”撂下电话就来了。
郑锋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三十二三岁,个头不高,人长得蛮帅气。当他接到郑锐的电话时,开始还有些理解不了。可当哥哥讲得情真意切,非办不可时,他也只好说了句:“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他接下来走的棋子,自然在哥哥的棋盘里布阵了。他带着几个公安干警在欧阳秋童家里,又是拍照,又是取可疑印记,大屋小室,窗户阳台,厕所厨房,里里外外,折腾了几遍,没有放过一个犄角旮旯。他们的认真劲,着实让廖家老小为之感动。他说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样做得越彻底,越能为下一步的破案工作打下坚实基础。又说要做询问笔录。
明如镜忽然说:“我说郑锋啊,现在小偷作案那么频繁,今天这家被盗了,明天那家进贼了,可偷来偷去,总能得手,且逍遥自在。有几个被你们公安局抓获的啊?我怎么就对破不破案,抱不了多少信心呢。”王灵丫也说:“是啊。整天听的都是这被盗那被撬,很少听说这抓个贼那抓个小偷的。估计你们公安局都忙大案要案了,也顾及不了小偷小摸吧。”郑锋说:“现在的治安形势的确不容乐观,但公安局年年季季都在搞严打,总还是能起到震慑作用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公安局破案也跟欧阳院长搞治理整顿,纠正行业不正之风一样,只要你专心投人去做,就极有可能做出名堂来的。”他的治理整顿一出口,心里猛地揪了一下,也把王灵丫吓了一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稍停片刻,王灵丫打圆场说:“看来搞公安的就是见多识广,各行各业的大事都知道。”郑锋也补上一句:“是啊,干公安的就是跟各行各业打交道的嘛。”廖大勇说:“郑锋,咱都是打小光屁股玩大的朋友,我也不讲客气话了,童姐家的事拜托你们啦,希望能够尽快把案破了,也好教训教训可恶的贼。”廖大龙不以为然地说:“嗨,我根本不抱希望。除非瞎猫碰上个死耗子,赶上啦。不然,来个守株待兔。其余的,你别指望能怎么着。再说了,我们这家也没有家产万贯,搁不住兴师动众的折腾。”贝尔说:“不管怎么着,也得让警察叔叔把小偷抓住。不然,小偷不知道又去偷谁家呢。”王灵丫说还是贝尔讲得好。格格说害怕,钻到妈妈怀里。
现场勘察结束。
临走时,郑锋说:“你们全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案破掉。不过,请童姐回来后马上到支队一趟,我们得做询问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