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少年，多欢
多远行，多欢送
多远看，多云、多泉、多雨
多么多的黑夜和墙猫最喜欢的夜和墙
我想象中的慢城，就在那一处
摇晃着泉水，摇晃着肩膀
用脱臼的汁液把大海引来
奔跑留下的痕迹，比奔跑的后果更严重
你的脚印，缺少花纹
缺拓片上的墨迹，缺高跟鞋的深
微微内向，比鲜艳的上方持重
没完全变为趾甲的鱼鳞，闪闪发光
每走一步都遗失在刀子上
脸部没有疼痛和悲伤
来自于地面世界的整容
使少许的喜悦也变成咧嘴笑
不咸，微苦，味甘，情浓，意厚
接受赞美，拥抱欢乐
我在那么多人群背后
赞美，欢乐
那么多人群
隔着重重幕帷
人头攒动，声带粗壮
不乏富有知识和表演天赋者
使我目不转睛耽搁了接近你
须得使你对我客气一笑
使我回到人群中
赞美，欢乐，充满勇气
我想，这就是我，那就是你
多少年，多欢
多远行，多欢送
你远行，我空守城
你抵达慢城，往回走
我在快乐之城
打起精神做双鱼
二
人海上茫茫的畏惧
多诺骨牌摔成两片鱼刺
上行键是一闪一闪的竖
下行键是独白中的空白
飞行器在微微颤抖，叹息
唉，天气终于变了
时而晴朗如白帆
时而阴沉如礁石
裁得一截白云乌有
皱起两段眉毛生烟
我心比你强健
在上行中闷头不语
在下行中七窍偷欢
拿手戏作态
用鱼骨发电
在梦中驾驶一辆高速公路
驰骋于万千汽车之上
在弯道中发呆
在直行线上划着直线
如果直线距离最近
俯冲比盘旋更易招至万物的结局
近了，这里是临近你的地方
我看着你发抖于
人海上茫茫的畏惧
我真想变成一只猴子
三
我只想变成—只猴子
把颜料打翻，把你打成一个仆人
把红色放于黑夜之上
把墙面涂成新鲜的奶油
此后，我就哭了
泪水翻作倾盆的大雨
落在屋外，使你的抽泣加重了筹码
我只想，变成一只猴子
跳上你的肩头四处探望
那个坏人隐藏在黑夜深处的影子
是一群人的叠加，还是内心的放潮湿的饼干
用脆弱的滋味，抵挡不知名的寒冷
我在你的肩头之上，微屈双膝
目光中带着不解的神情
手臂长过躯干，伸到你面前
手掌上空空如也，而灯光凌厉
我只想变成一只猴子
在嬉戏中，唉，把叹息赶出心房之外
从茶几跳到沙发，再跳到水晶灯上
被你喝斥，兀自不觉
继续荡秋千，用尾巴勾住发烫的勾环
在头晕目眩中，昏睡过去
我只想，变成猴子中的一只
使你心生怜悯，拥我入怀
赐我食，予我言语
在你睡去之后睡去
在你醒来之前醒来
不是你的恋人
却受你袒护
四
我无时无刻不在取阅一本叫做你的书籍
这本书比你的年岁短，却比你跟我说过的话要长
我在你的句子中饮酒作乐，混淆诗和非诗的界限
当你如黑夜一般降临时，我变成了温暖的壁虎
你在我的心房内开出的花朵，绝不芬芳得令人逃避
而是你的自由的灵魂打开了泉水浇灌了它的枝茎
赠予我无穷尽的苦思冥想，期待你作为灵感的现身
我试图接近你却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真理
这正像妈妈要接近儿子，过分讨好又大可不必
我过多地使用动词，而你用沉默回应
我在一本叫做你的书籍中添满了注明
而你用静态的分行的空白来回应
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公平的事，你同样这样认为
但我认为不公平的美好比公平的不美好要公平得多
我期望你同意这个逻辑关系，你必须保持沉默
否则你说的一切将被我当做公平的美好
我在有一刻甚至盼望你死去
这样你就知道，我仍然在取阅这本书
我对你的阅读超出了生命
这样你就看不见，我是不是在哭泣
还是在化悲痛为寻欢的力量
我决定抱着你这本书沉沉睡去
我触摸过你的每一页，每一个篇章
但我不敢肯定你的命运是不是甘于只有一个读者
我只有牢牢意识到抱紧你，不被别人抢走
才是我唯一应该干的最勇敢的事
而你在别的读者那里得到的响应
比在我这里得到的响应要热烈得多
但没有一个读者像我这样
把你的名字挖出来，把我的名字填进去
我决定抱着我这本书沉沉睡去。
五
又是一天
昨天是悲剧的今天看起来是平淡剧
昨天是喜剧的今天看起来还那么可笑
昨天哭泣的今天泪痕已经不见了
它在脸上的轨迹如风过耳
每一滴泪都是幸福的子弹
争相离开不幸的枪手
这就是昨天，它大于今天
为明天做准备，使今天轮空
今天你我两手空空
什么都没有，连乞者都不是
今天活在昨日和明日里
上半天忆旧，下半天为未来操心
一到黑夜，隔着无数道墙
想象中的暗道还在虚构之中
怎么办？今天又过去了
我连你的影子都没看见
世界在我面前，这个旋转餐厅
迎来了一个厌食者的面容
但今天，又是多么熟悉！
如同你的临别一笑
我渴望跟今天再次分离
六
下雨了，梦中的能见度
雨会不会被下坏？
变成暴烈的砸向地面的水柱
或者，忽然收势
一滴也不多给
地面的水坑反射着天空的光芒
但我的梦呢
被践踏过的湿漉漉的草丛
淅沥沥地从古至今
在未遇见之前，就手持大剪
将草原草草刈就，在黑夜的星空中
空旷的泥土出土黄金白瓷
在遇见之后，我期待一场雨将我淹埋
直接投进江河，惹起涟渏和你的怜惜
我让你一个人在空旷之上，继续空旷
在寂寥之夜，把雨下得心酸
从此雨就变成一个贬义词
时不时当头过，却隔绝世人
在窗外点滴而行，芭蕉叶下出土蚯蚓
一下雨就埋怨我，总比
在晴日里遗忘我要好过百倍。
七
只有你能获得这么多的赞美
只有你能获得这么多的赞美之歌
从你的椅子上，从你的咖啡机里
从你的朋友那儿，从你的比眼睛更倔强的嘴巴上
找到我的嘴巴上的赞美
你使周围的一切都发着光
你在光里穿行、思度
做梦、醒时欢
你在光里循环、多姿
沉于水下、溺于爱
你比鲜艳更鲜艳
比陈旧更陈旧
你比自我的发现要更加接近天使
你的生活意志的美学，如此不渝
如此不安，如此恐惧
以致无法控制这个混乱世界的局面
那么在深层次上，在意念的源头
在前途未卜的飞行中
在叛逃与守卫的环节里
你，作为各级天使中抽少量烟的一个
语调和步速获得一致
我总是微微怔忡，看到奇迹的出现
看到你的背影正在远行
而正面正在相拥
我总是看到，前一分钟的光
穿越黑暗，打在后一分钟的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