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人们会发现,同样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去履行,最后就会得出不同的结果。比如,一个3岁大的孩子面对父母不停地撒娇,人们就会夸赞这个孩子活泼可爱;但是如果让一个中年人或者是老人做出类似的举动,旁人就会不约而同地指责这个人“太过幼稚”。对于这一种现象,荣格认为这是千百年来残留在人的脑海中的先祖记忆在作怪。也就是说,正是人类的集体潜意识让大家认为“孩童撒娇”是合乎常理的,而成年人流露出类似的态度则会受到鄙视。
1909年,一名青年女子孤身一人来到薰衣草之乡普罗旺斯,她自称名叫费马尔·劳伦斯,是一名法意混血儿,巴黎人。按照劳伦斯的表述,她不辞辛苦来到普罗旺斯的目的就是亲手摘取一些薰衣草,然后带回家好好装扮自己。
当地的村民对这位出身高贵,同时又有着充沛精力的年轻姑娘非常欢迎。不少人邀请劳伦斯到自己家中住宿,而这位高贵的少女腼腆地谢绝了众人的好意:“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小屋就可以了,大家这样兴师动众反倒让我感到局促不安。”最后,劳伦斯和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奶奶住在了一起。因此,不少年轻的小伙子都蠢蠢欲动,争着修葺劳伦斯即将下榻的那间茅草屋。
看得出来,很多小伙子都对劳伦斯爱慕有加,他们都趁着休息的时候帮助对方收集薰衣草,一切都非常顺利,在众人的帮助下,劳伦斯很快就采到了足够多的薰衣草,而她在感谢大家时也宣布了次日返乡的决定。没有想到,就是这句话给劳伦斯随后的生活带来了灾难性的结果。
当天夜里,一名叫欧文·库奇尼奇的男子闯入了劳伦斯居住的房间,意欲对其图谋不轨。结果在一旁惊吓得瑟瑟发抖的失明老太太朱利安·缇尼斯在慌乱之中被杂物绊倒,摔破了脑袋,最后不治身亡。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也被发掘了出来——劳伦斯根本就不是什么妙龄女子,“她”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第二天,村民们便将当事人关了起来,由于缺乏有效的证据,所以到底谁应当为老妇人的死负责就成了所有人关心的话题。其实,这个案子虽然没有直接物证,但是也不算什么“无头公案”,按照劳伦斯的说法,自己正在睡觉,结果库奇尼奇不请自来,出言挑逗,还试图猥亵自己。出于自救,他和库奇尼奇打斗了起来,结果受到惊吓的缇尼斯在慌乱之中被一只口袋绊倒,最后丧生。而库奇尼奇则说自己准备去缇尼斯家里借一点儿面粉,结果发现劳伦斯正在攻击受害人,并且将其打死。
稍微理性一点儿的人就可以从两人的论述中辨出真假——库奇尼奇说自己是去借面粉的,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晚上10点钟之后才去呢?而且,缇尼斯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家里很穷,而库奇尼奇家根本不缺吃喝,显然他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村民们放走了劣迹斑斑的库奇尼奇,反而残暴地处罚了劳伦斯。他们拒绝了对方请警方处理这件事的要求,并且动用当地的私刑将这个外地人痛打一顿,并把他关进了缇尼斯生前居住的小屋子,要他“忏悔自己的罪行”。有迹象显示,村民们对白白囚养这样一个罪犯没有任何兴趣,他们会在一周之后对劳伦斯施以极刑。幸运的是,一位名叫亚奎尔·莱特纳的人趁着夜色放走了劳伦斯,他这样做不是认定劳伦斯无罪,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名拒绝杀生的基督徒。
回到巴黎之后的劳伦斯将这件事透露给了媒体,结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几乎所有的舆论都倒向了库奇尼奇一边,大家都指认劳伦斯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面对众人的谩骂和威胁,再加上自己痛苦的经历,劳伦斯终于崩溃了。他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并于半年之后死在了那里。直到1940年,库奇尼奇在弥留之际对着上帝忏悔的时候才将事实的真相说了出来。
因此,这件事一时之间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而当其他人都在反思舆论的社会功能时,荣格却已经从心理学的角度剖析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造成劳伦斯个人悲剧的原因正是所谓的“集体潜意识”。
荣格指出:“这个案子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就在于,为什么所有人都相信库奇尼奇的话呢?全国媒体不约而同地攻击劳伦斯,其中又有哪些隐情呢?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劳伦斯此前有过男扮女装的经历,即他是一个异装癖。也正是这一点,激起了民众的愤怒。”
那么,单纯的男扮女装又是如何同集体潜意识联系起来的呢?在这里,荣格说了这样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话:“如果你是女扮男装,那么受到的社会评价就会是不同的,当你被揭穿之后,人们会赞美你‘有男儿气概’,或者说‘巾帼不让须眉’。但是,那些男扮女装的人就会受到严重的歧视,甚至像劳伦斯那样,在众人的唾骂中郁郁而亡。”
按照荣格的解释,人类对雄性的膜拜是带有非常深刻的历史印记的,这就是所谓的先祖记忆。换句话说,在人的精神属性当中本身就暗含着对女性同胞的一种偏见。荣格进一步说:“可以看到,世界上大多数政要、领袖都是由男士担当的,在这里,女性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排斥在外了。”
因此荣格认为,自从人类进入父系社会之后,他们对力量、雄性的崇拜就已经开始了。同时,由于女性自身生理上的弱势,使得人们逐渐对这一群体产生了否定的观点。这种理念经过千百年的积淀之后就在人们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抬高父系、贬低母系的集体潜意识。所以,具体到社会现实当中,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将女性归为弱势的一类,认为她们是“讨厌的”“无能的”。
由此就可以理解劳伦斯受到社会鄙视的原因了。在人们的潜意识中,男性是尊贵的,而现在劳伦斯“自甘堕落”,将自己变成一个层次较低的女人,这原本就是一种自轻自贱的做法。如果说普罗旺斯的村民严惩劳伦斯,其中还包含一点儿打击“说谎者”的意味的话,那么到后来他的乡亲们也不断唾弃、谴责他,这就说明了人们本身对男扮女装是存有强烈的偏见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女扮男装却又是能够得到社会认可的,这同样也是集体潜意识带来的后果。因为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弱势的女子向男性社会靠拢,这本身就是一种自强不息、追求奋进的表现,是值得推崇的。在这里,荣格说:“就像威名远震的俄罗斯女将娜杰日达·杜罗娃一样,如果不是靠女扮男装混入军旅,她也会和其他小姐妹一样,平平淡淡地终了此生,又怎么能够得到沙皇的国葬呢?”
因此,在集体潜意识当中,人类社会对父系的评价要高于母系,这一点是千百年来人类推进演化的催生物。正是这种根植于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精神特质使得大家对无罪的劳伦斯下了重手,致使对方蒙受不白之冤,最终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