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的混账国君似乎特别多,从卫宣公姬晋到卫出公姬辄,大约二百五十年时间,我们择其要者,一共谈了二十多位形形色色的家伙。但从姬辄之后,历史进人战国时代,诸侯间的相互兼并异常激烈,国际形势日趋紧张,客观上使君主们多少有所惊醒,而不得不善自珍重,以便振作精神,救亡图存。因而,昏君暴君的密度,遂比从前有所下降。
但在复杂严峻、充满诡话的激烈搏斗中,国君们的能力不逮则是普遍的,更有些颧预的君王则显得十分愚蠢。下面我们要介绍的魏惠王魏就是如此。
战国时期,古老的晋国分裂为韩、魏、赵三个新兴的国家。其中,魏国(山西夏县西北,后迁都于河南开封市)在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吴起手中,变成当时唯一的超级强国,每每打得秦国节节败退。可惜他被魏的父亲魏武侯魏击及其妒才忌能的官场大亨逼走,从此,魏国在兼并战争中渐渐失去张力。
公元前370年,魏蕃即位后,情形更是每况愈下。一位比昊起更具非凡魔力的天才政治家公孙鞍又被魏轻易抛弃,驱人敌人阵营,更使魏国彻底沦人被动挨打的境地。
拙著《秦国演义》第五十一回写道:“魏国自从建立以来,执掌国家大权的人物,好像与他的国家有仇,非要釜底抽薪,把国家的人才统统撵走不可。像吴起、孙殡、公孙鞍、张仪和范雌,无一不是被魏国逼到敌人阵营去的。如果后三位当初在魏国得到重用,秦、魏两国的历史都将改写。无论古今中外,人才决定国家的命运,而最高当权者又决定人才的命运。得人者昌,失人者亡,这是专制时代与民主时代通用的政治定律。”
且说公孙鞍本是卫国贵族,精通法家学说,他从混乱的卫国来到新兴的魏国,希望施展自己的才华,但只在魏国宰相府当了一名不起眼的职员,直到公元前361年,魏国宰相公叔座终于知道他的才于,正准备向国君魏推荐,却害病在床,无法上朝。魏前来探病,见公叔痊奄奄一息,十分悲痛,临榻抚慰说:“死生有命,谁能无死?但你万一不幸之后,国家大事,让我跟谁磋商?”公孙痊十分吃力地说:“我的手下官员公孙,年纪虽轻,却有奇才,希望国君能信任他,把国家交给他治理。”魏感到吃惊,什么公孙鞍,没有听说过!公叔痊接着说:“如果不能用他,就请马上把他杀掉,不要使他投奔别的国家,以免成为魏国的后患。”魏满不在乎,随口支吾几句,告辞而去。
公叔痊把公孙鞍找来,告知说:“对不起,我作为宰相,要以国家利益为重,所以先劝国君重用你或诛杀你,然后再告诉你,请你快点逃走!”公孙鞍说:“放心吧,国君既不听您的话用我,又怎么会听您的话杀我?”果然,魏出了相府之后,对左右说:“宰相病糊涂了,一会教我重用公孙鞍,一会又教我杀掉公孙鞍,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公叔痊死后,公孙较的好友魏印再次推荐公孙鞍,魏奋始终不用。
不久,听到秦孝公赢渠梁公开求贤的消息,公孙较立即起身前往秦国首都栋阳(西安市临撞区栋阳镇),被秦国重用。从此,这个天才政治家在秦国展开一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最成功的变法图强运动,短时间内,就把一个偏僻落后的国家变成天下强国,由此奠定了秦国统一中国的基础。
丧失天下奇才之后,魏苗并不在乎,他对珠宝的喜爱,远远超过对人才的喜爱。一次,他与齐威王田因齐在边界地区打猎,以自炫的口气发问:“你们齐国有些什么国宝?”田因齐故意答曰“没有”。魏得意地说:“那太糟了,我的国家虽小,尚有直径一寸大的珠宝,镶在十二辆车上各十枚,可以照亮十二辆车子。齐国是个大国,难道没有一件国宝?”田因齐说:“我所说的国宝与你说的有点不一样。我有个大臣叫檀子,奉命镇守南部边疆,楚国人不敢进犯,洒水流域的十二个小诸侯国都来朝拜;我有个大臣叫田盼,奉命镇守高唐(山东禹城市),赵国人不敢随便到东边的黄河打鱼;我有个大臣叫黔夫,奉命镇守徐州,燕国人在北门设坛祈祷,赵国人在西门设坛祈祷,希望准许他们归附,结果,迁徙而来的百姓多达七千余家;我还有个大臣叫种首,负责社会治安,致使盗贼绝迹,道不拾遗。这四位大臣光照千里,岂止照亮十二辆车子!”魏听了,面有惭色。
然而面有惭色之后,并没有引起魏苗对人才的高度重视,反而连连丧失奇才。当初,魏国人庞涓和齐国人孙殡,同拜鬼谷子先生为师,学习兵法,庞涓回国当了魏国大将,孙殡前来投靠老同学。但庞涓自认才干远不如孙殡,遂命人在魏面前诬陷孙殡谋反,自己再虚情假意地为其求情。昏庸的魏苗把孙殡打人死牢,下令砍断他的双足,又在脸上刺字,致其终身残废。恰巧齐国使节到达魏国首都大梁(河南开封市),孙殡扮成疯子,暗中求见,被齐国使节藏在车中,悄悄载回,推荐给齐威王田因齐,作了大将田忌的军师。公元前353年,孙殡、田忌率领齐国军队,以高超的智慧,把魏军打得大败,生擒魏太子魏申,迫使卖友求荣的庞涓兵败自杀。这是魏国排斥人才的应有下场。
庞涓自杀的次年,公孙鞍率领秦军,从西河地区(山西陕西交界的黄河西岸南端)挺进河东,围攻魏国故都安邑(山西夏县西北),安邑人开城投降,这还只是公孙较向魏国回报的开始。到了公元前340年,秦国经过公孙鞍近二十年的变法,国力之强,天下无比。于是,公孙鞍在赢渠梁的支持下,再次向魏国发动进攻。
魏任命魏印为统帅,率大军前往元里(陕西澄城县南)抵御。
两国部队进人战场,剑拔弩张,一场大战就要开始!
忽然,魏印收到公孙鞍派人送来的书信,只见信中说:“过去在魏国的时候,我们是好朋友,而今你我却成了敌对两军的统帅!尽管是奉国君之命前来开战,但我内心并不愿挑起这场战争。我盼望与你友好相见,和平解决两国之间的争端,然后举杯痛饮,各自撤军,使两国人民都能得到平安。”魏印认为合情合理,遂前去赴会。二人相见,把臂言欢,举杯盟誓:两国永远结为兄弟之国。可是,等到宴会结束,魏印起身告辞时,帐外伏兵突起,把魏印生擒!秦军乘势发起攻击,魏军失去主帅,群龙无首,霎时崩溃,魏印则变节投降,成为秦将。
魏苗得到败报,心胆俱裂,痛不欲生,只好遣使前往咸阳(公元前350年秦从栋阳迁都咸阳),表示愿意割让西河大片土地,换取和解,秦国应允。
值得一提的是,当魏得知,这些年屡屡逼得魏国丧师割地的,竟是那个无名小吏公孙较时,终于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十分后悔地叹息说:“我恨没有听从公叔座之言!”
魏叹息,说明他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问题是他在悔恨自己没有听从公孙座之言重用公孙较,还是悔恨自己没有听从公孙座之言杀了公孙鞍?史无明载,我们不好臆断。不过,英明的领导,悔恨的结果是:“我该早早重用他。”顽劣的领导,悔恨的结果是:“我该早早杀了他!”从魏与他穷凶极恶的臣僚毫不可惜地逼走吴起、逼走孙腆两位杰出的军事家来看,逼走公孙鞍,恐怕也不可惜。况且这个公孙鞍使魏国吃尽了苦头,“我恨透了他!”于是悔恨的结果就成了“我恨没有听从公叔痊之言,当时就杀了他!”魏注定是一个顽劣的家伙!
公孙较之后,魏国人公孙衍,号称犀首,投奔秦国,担任大将。公元前333年,公孙衍率领秦国大军,攻击魏国西北部雕阴(陕西甘泉县南),消灭魏军四万人,并扬言东进,攻打赵国。由此引起东方六国恐俱不安。于是,杰出的外交家苏秦四处奔走,联络燕、赵、韩、魏、齐、楚六国,首次组成南北合纵联盟,准备共同抗击秦国,这是当时拯救六国的唯一法宝。魏苗亲口向苏秦承诺说:“我们魏国愿意加盟,听从调遣!”
秦惠文王赢得知六国组成合纵联盟,准备伐秦,立即采取对策,下令秦军停止攻魏,并向魏国表示,愿意归还以前所占领的魏国襄陵(山西临汾市东南)等七座城邑,永结两国之好。愚蠢的魏莹大喜过望,立即投桃报李,把边城阴晋(陕西华阴市)献给秦国,又与齐国一起追随秦国,相约伐赵,致使六国联盟遭到破坏,重新陷人仇如山海的相互缠斗之中,秦国则大大松了一口气,从容坐收渔利!难怪唐代诗人杜牧在《阿房宫赋》中感叹说:“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等到六国联盟被魏破坏之后,秦国即派大将公孙衍和被公孙鞍诱俘的降将魏印,大举伐魏,分别包围焦城(河南三门峡市西)和曲沃(河南灵宝市东北。曲沃有两个,另一个在山西闻喜县东北),斩杀魏军八万人,生擒魏将龙贾。魏奋只好忍痛割让河西全部领土,向秦国求和,两国再次和好。
此前不久,另一位杰出的魏国人张仪,同公孙鞍、公孙衍一样,在本国得不到赏识,穷困潦倒,辗转来到秦国,很快被授予高官厚禄。公元前328年,张仪和秦国公子赢华联手,率兵攻陷魏国蒲阳(山西县)。正当魏面对败报,一筹莫展时,张仪说服秦王赢驯,把刚刚夺取的蒲阳归还魏国,然后来到大梁,对魏奋说:“秦国对魏国恩重如山,魏国应该有所回报才是。”此时的魏惜懂懂,就像一个傻瓜,呆头呆脑地询问:“如何回报?”张仪指点说:“秦国得到蒲阳之地而不取,魏国也应割地谢秦。如果秦魏同心交结,合兵攻伐诸侯,大王所得之地,必将十倍于所献之地。”于是,魏鬼迷心窍,把上郡(陕西绥德县)十五个县全部献给秦国,并派太子魏嗣前往咸阳朝拜。赢大喜,摧升张仪为宰相。
呜呼,世界上像魏营这样的政治傻瓜实在罕见!魏国在他手里不断挨打、受骗、割地、求和,竟丝毫不加反思,一次次重复同一类错误,真是愚蠢之尤!
魏奋的劣质头脑使张仪建功立业的信心陡增。公元前322年,张仪出人意料地请求辞去秦国宰相一职,专心诱骗魏国屈服于秦,赢遂以张仪缺少战功为由,公开免去他的宰相职务。张仪佯为不满,“愤然”离开秦国,“投奔”魏国,进见魏苗。
此时,魏正按宰相惠施的建议,实行联合齐楚、抗秦自保的政策。而张仪的战略正好与此相反,魏不肯听从。于是,张仪秘密要求秦国约请齐、楚两国为声援,一同伐魏,以打破魏国对齐、楚两国的美好期望。
赢接到密请,立即兵分两路,进攻魏国的曲沃(山西闻喜县东北)、平周(山西介休市西)两地,齐楚坐视不救,魏罄无法应战,只好再次派太子魏嗣朝拜秦国,寻求和解。
于是,张仪进见魏说:“大王听信惠施联合齐楚的错误主张,竟然与秦为敌,致使国家受祸非浅。而今联合齐楚,只是一厢情愿,齐楚不仅不与魏国联合,反而追随秦国,攻打我们,企图三家瓜分魏国,而魏国却至今执迷不悟!眼下形势紧迫,秦国进攻不止,我建议立即送太子作人质,并将曲沃、平周两地正式割让秦国,与之和好,秦国必然停止进攻,转而攻打他国。秦魏一体,齐楚必不敢犯,大王还可借秦国之威,攻伐齐楚,收取失地。”魏双眼一亮,龙颜大悦,遂送魏嗣人秦,割让两地,请求秦国停止进攻。
秦国一看魏上钩,果然停止用兵,并派使节说:“秦王相信魏王的诚意,不必扣押人质。”遂将魏嗣放回。魏苗又一次大喜过望,立即罢免惠施,起用张仪为相。张仪则处心积虑,诱使魏苗屈服于秦。
降服魏国后,秦国便把韩国作为重点打击目标。公元前319年,在位五十二年的魏惠王魏釜逝世,儿子魏襄王魏嗣即位。孟柯先生进见魏嗣之后,对这位国王的评价是:“望之不似人君!”于是,秦国放心地派大军绕到韩国首都新郑(河南新郑市)东南,占领45陵(河南鄙陵县),离韩都不足百里,而离魏都大梁(河南开封市)也只有一百五十里!韩魏两国大起恐慌,紧急磋商,遣使奔走,联络诸侯,于次年第二次组成南北合纵联盟,合兵攻秦。可惜诸侯仍然不能齐心作战而归于溃败。
秦国对韩魏两国带头重组南北合纵联盟的举动大为恼火,于是出动数万大军,兴师问罪。两国大惊,火速遣使北上,向赵国告急,赵国义薄云天,当即出兵救援。
想不到魏襄王魏嗣却听从宰相张仪的诡计,命魏军临阵撤退,致使韩、赵两军暴露在敌人面前,被秦国击斩八万二千人。诸侯无不愤恨魏国临阵脱逃的可耻行径,魏国内部也看清了张仪里通秦国的嘴脸。而魏嗣却认为,张仪及时退兵,为魏国保存了实力,乃是大大的功臣!于是心生感激,把他视为魏国的唯一救命稻草,事事躬身问计。张仪则趁机兜售其奸,力劝魏嗣与诸侯断交,专与秦国亲善。糊涂的魏嗣竟被说服,遂像当年其父一样,断然退出南北合纵抗秦联盟,并请张仪从中穿针引线,与秦国和解。
公元前317年,深知自己处境的张仪,借口出使秦国,辞别魏嗣,回到咸阳,重新担任秦国宰相!不料七年后,张仪在秦国失势,借故离开秦国,再次担任魏国宰相,一年之后病逝。
嗯,魏国不亡,简直没有天理!我们且以《秦国演义》第三十七回的一段话作结:“魏国曾是战国初期的头等强国,可是,由于国家元首和政府官员的愚蠢短视,一直遭受秦国没完没了的打击——诱骗——割地,再打击——再诱骗——再割地,被玩弄于股掌之上,至死不悟。且两次缔结南北合纵联盟,而两次率先投靠秦国,破坏盟约。张仪吃里爬外,至为明显,且已引起诸侯公愤,而魏罄、魏嗣两位国王,却对他更加倚重,居然任用他做了五年魏国宰相,丝毫不怀疑他是秦国特大间谍,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