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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实是血腥铸成——汉武帝刘彻

刘邦建立西汉王朝后,吸取秦王朝的教训,信奉清静无为的黄老哲学,实行轻摇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到汉文帝刘恒、景帝刘启时代,朝廷更是节俭无为,百姓休养生息,人口财富大增。这段少有的太平盛世被史家誉为“文景之治”。

然而,好景不长。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刘启逝世,十六岁的儿子刘彻继位,情形发生变化,多欲政治代替了无为政治,致使“海内虚耗,人口减半”,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

为了便于掌握这个时代的历史尺度,我们先将西汉王朝世系(包括王莽、刘玄):

刘彻谧称汉武帝是恰如其分的。他对匈奴实施了必要的大规模反击,解除了其对中国内地的威胁,进一步实现了国家统一,并使西汉王朝进人全盛时期,尽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其成就和对历史的贡献是第一位的。人们把刘彻与秦始皇赢政并称“秦皇汉武”,正是看到二人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他们都是雄才大略、很有作为的伟人,尽管伟人的另一面往往是蠢人;他们都好巡游、好神仙方士、好兴土木、好用酷吏、好大喜功,给人民带来无比痛苦;他们都是功大于过的暴君和中国第一流的皇帝,而刘彻的罪恶无疑超过了赢政。

秦皇汉武固然是中华民族的杰出人物,但这皇帝二字并非功德造就,实是血腥铸成!

且说公元前138年夏季,黄河在平原郡(山东平原县)决口,无数百姓葬身鱼腹;同时天下大饥,民间相互格杀,烹食人肉充饥,国难当头,而十九岁的刘彻却另有公干。这位少年天子血气方刚,什么古怪新奇的玩法都试过了,就亲自搏斗野猪狗熊,或者外出打猎。一天夜晚,刘彻扮作平民,率领一群恶少,乘月色私自出游,天亮之前赶到终南山麓(陕西长安县南),射鹿追兔,乱马奔腾,肆意践踏庄稼。农夫们高呼垢骂,户县(陕西户县)、杜县(长安县东南)县令发动民众围捕,杀声震天!刘彻及其侍从无法逃脱,最后只好亮出皇帝身份,方才免去一难。

此后,刘彻力排众议,竟将两县农民逐出乡土,索性把这个肥沃的地区圈为官有,并人皇家上林苑,使之直通终南山,专供自己走马射猎。百姓们若早知如此结局,还不如任由皇上在自己视为命根子的庄稼地里态意横行,也比流离失所更觉皇恩浩荡呢。

随着年龄渐长,刘彻已不满足于只在上林苑为非作歹,他的足迹遍及全国,在位五十四年,几乎没有哪一年不外出巡游。有时一年出巡数次,刚从西北归来,又到东海巡幸。皇帝出巡,可不简单,通常随行人员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而好大喜功的赢政、刘彻以及后来的隋场帝杨广、明武宗朱厚照、清乾隆帝爱新觉罗弘历,每次出巡、更不得了!他们带领庞大的宫女、官员、警卫部队,几十万人,一下子拥人仅有几万人的小县,要吃要喝要贡物,郡县岂堪承受!刘彻当皇帝的五十多年中,像这样的出游从未间断。其所过之处,简直胜过天灾。公元前114年,关东十余郡大饥,人们互相盗杀充饥。次年,刘彻前往雍城(陕西凤翔县),祭祀五帝(不是三皇五帝的五帝,而是天上五位神仙),忽然想到对天上神仙够意思了,但对地下神仙却没有表示,神仙会不高兴。于是,刘彻打算搞平衡照顾,立即带领大队人马,东渡黄河,在汾阴(山西万荣县)兴建宏大的后土祠,亲自叩拜,祭奠地神。随行队伍,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河东郡(山西夏县)太守因无法保障供应,惶恐自杀。第二年,公元前112年,刘彻再到雍城祭祀五帝,然后西游(甘肃平凉市西)和河套地区。陇西郡(甘肃临挑县)太守也因同样原因自杀,至于人民遭受的蹂,更是可想而知。

从峻炯北游河套地区之后,刘彻返回甘泉宫(陕西淳化县甘泉山),打算封禅泰山。

封禅泰山是一项旷世奇典,规模非常之大。战国时,齐鲁有些儒生认为,五岳之中,泰山最高,帝王应到泰山祭祀。登泰山筑坛祭天曰“封”,在山南的梁父山上辟基祭地曰“禅”,封禅就是以最高的规格祭祀天地。一百年前,秦始皇赢政曾举行过这种最隆重的大典。信鬼信神的刘彻对此十分热衷,他从古书上发现,封禅之前,必须先展示军威。于是,公元前110年初,刘彻亲率十八万骑兵,族旗千里,从云阳(陕西淳化县)沿秦始皇当年开辟的直道,北上五原(内蒙古包头市西北),登上单于台(呼和浩特市西),再到朔方(内蒙古杭锦旗北),耀武扬威,向匈奴挑战。匈奴单于架提乌维耳恐惧,始终不敢出战,刘彻只好班师,于本年春季浩浩荡荡,先到篙山祭祀,再到泰山封禅。这个骇人的场面,我们无法描述,只知道完成封禅大典之后,刘彻东临海滨,希望会见神仙,能够长生不老。那些方士,就像当年欺骗秦始皇一样,纷纷愚弄刘彻,以骗取金钱和地位。

早在公元前133年,刘彻第一次到雍城祭祀五帝时,一位叫李少君的骗子就谎称自己高龄一千多岁,简直就是神仙。他对刘彻说:“祭祀灶君,可以驱使鬼神,获得丹沙。丹沙不仅可以炼成黄金,服用之后还可延年益寿,进而可以在蓬莱山上见到神仙,达到长生不老。我曾在海上遨游,见到古神仙安期生。他给我一颗枣,像西瓜一样大。安期生是大神仙,常去蓬莱山,有缘分的人,他就接见;没有缘分的人,他就隐形而去。”刘彻就像一个傻瓜,听得如痴如醉,立即进人灶房,开始祭祀灶君,以求长生不老。

灶君俗称灶王爷,是灶房之神,就像井王爷是水井之神一样。据说灶君每年阴历腊月二十五日上天奏报一家人的善恶,正月初一返回人间。几千年来,农家至今都有祭灶的习俗,其目的只是祈求灶君老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而已。而刘彻却不一样,他想借此修成神仙,达到长生不老。于是,他边祭灶君,边派方士前往海上,寻找蓬莱仙山和安期生的仙踪,并下令研究炼丹术。

后来,李少君逝世,刘彻仍认为他是神仙,并没有死,只是真身化去而已。

看到骗子生前享有无比尊贵的待遇,也看到刘彻如此容易受骗,全国各地的方士纷纷涌人首都长安(西安市),谈鬼论神,各出怪招。刘彻一一接见,敬为上宾。毫县(河南商丘县)人缪忌,请刘彻祭祀’“太乙真仙”,说太乙才是天上所有神灵至高无上的真神,其他诸神都归太乙调遣。刘彻遂在长安东南郊大建太乙庙,年年祭祀,耗资不可胜计。

到公元前119年,齐人少翁,自称年纪二百余岁,能让鬼神显灵。刘彻大加宠信,封他为“文成将军”,在甘泉宫(陕西淳化县甘泉山)修筑高台楼阁,绘出太乙及其众神画像,设置各种古怪法器,准备招请夭神。一年有余,耗资巨大,总算完成各项硬件设施,而少翁的法术却不管用,列位神仙拒绝合作,竟无一位降临!少翁不得不使出旁门左道,暗中把一块亲笔写上文字的绸缎,拌人饲料中,让牛吞下。然后假装偶然看见那头牛,指给刘彻说:“那牛肚子里好像有天书!”刘彻命人把牛杀掉,果然不错!天书上的文字非常古怪,像是神仙口吻。大家惊愕了一阵,感到至为蹊跷。蓦然间,刘彻竟看出那是少翁的笔迹!这个妄人只好招认,被斩。刘彻不愿天下人知道自己被愚弄,下令保密,低调处理。

刘彻虽然受了欺骗,但并没有动摇求神的信念。公元前115年,刘彻依然听从方士建议,下令用上等柏木建造了一座二十余丈高的“柏梁台”,台上用铜铸了一尊高大的神像,要七个人才抱得住。神像的一只巨手托着一个大玉盘,称“承露盘”,专为承接云中露水,用露水和上玉石粉末,成为“玉露”,据说经常喝“玉露”可以长生不老。但刘彻喝了之后,差点死掉,以后再也不敢贸然下肚了。

少翁被斩六年,方士亲大晋见刘彻,自称法力无边,公然鼓吹说:“我曾在大海上会见过安期生、羡门二位神仙,只因我地位卑贱,神仙不信任我,但我的神仙老师说,只要诚心去做,仙丹可以炼成,神仙可以修得。”刘彻说:“只要你能得到长生不死的秘方,我什么都不吝惜。地位卑贱,这好说!”他让大表演法术,亲大变了几个魔术。刘彻亲自鉴定栗大的法力后,认为果是仙才。于是,任命架大为“五利将军”兼“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和“大通将军”,不久又刻制“天道将军”玉印,授予亲大,并加封“乐通侯”,拥有采邑二千户。刘彻为其兴建豪宅,赏赐奴仆一千余人,另外赐给皇帝专用的车马、帷帐以及种种皇家用具。最后竟然把亲生女儿卫长公主嫁给架大,嫁妆是十万斤黄金!刘彻时常到架大家里做客,前往问候的使节络绎不绝。_自皇帝的姑妈窦太主,下到相、将军,争相置酒设宴,邀请亲大赏光。于是,架大数月之间,身佩六印,富贵至极。燕赵齐鲁一带的方士,抨然心动,纷纷宣称自己也能请到神仙。各地陈述神仙和神药秘方的上书多达数万封,声称在海上仙山见过神仙的有数千人;受命寻访仙踪的,也有千余人。

一年之后,公元前112年,架大整装东行,扬言要到东海寻找他的神仙老师。然而,他不敢人海,只到泰山祭祀一番,便打道回府。刘彻派密探跟踪监视,架大没有察觉,回来向刘彻谎称他在海上见到神仙。刘彻冷笑一声,下令把这个骗子拿下,以欺阁之罪腰斩。这些方士,冒险行骗,无非为财,命算什么!

就在亲大晋见刘彻的同时,另一位齐人公孙卿,也对刘彻鼓吹修仙成神之道。刘彻全然听信,为公孙卿封官赐爵,命其前往中岳篙山,等候天神降临。

架大被腰斩的次年,公孙卿奏称:“猴氏(河南僵师县缎氏镇)城墙上发现神仙足迹。”刘彻喜出望外,亲自前去察看,同时下令沿途各地,修筑道路和庙宇,打扫名山祠院,准备迎接神仙驾临,这当然是空欢喜一场。过了一年,刘彻前往泰山封禅,公孙卿又声称夜间在东莱(山东掖县)看见巨人数丈高,他正准备接近,忽然不见踪影,只留下巨大的脚印。其他方士和官员随声附和,不由刘彻不信。于是,刘彻紧急前往察看,同时派出大批方士寻找神仙,然后西返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方士们更言蓬莱山上的神仙可以请到。刘彻兴高采烈,再次从泰山赶到海边,眺望等待,最后决定乘船出海,亲自寻找神仙。大臣们极力劝阻,刘彻勉强作罢,沿海岸北行,到达褐石(河北秦皇岛市),再经辽西,沿北方边界,到达九原(亦称五原,包头市西北),回到甘泉(陕西淳化县),行程一万八千里。

到下一年,公元前109年春季,公孙卿又报告说:“在东莱山(山东掖县)遇见神仙,仿佛说要会见天子。”刘彻这个一再受骗的蠢人,丝毫不加怀疑,赶紧奔向东莱,等候神仙会晤,然而留宿数日,除了巨人足迹,什么也没看到。但他仍然兴致勃勃,命方士们入山出海,寻访神仙怪物。

不过,公孙卿并不主张乱找,他提供线索说:“神仙喜欢住在高楼上。”刘彻就在长安兴筑“蜚廉观”、“桂观”,在甘泉(陕西淳化县)兴筑“益寿观”、“延寿观”和“通天台”,上面建庙祭祀。这些宫观高达四十丈!同时兴建甘泉宫前殿,扩建旧有宫殿,其工程十分庞大。刘彻命公孙卿持节迎候神仙降临这些宫观。

三年后,刘彻开始南游,先到盛唐(安徽六安市),遥祭舜帝姚重华;再登天柱山(安徽霍山县),然后从寻阳(湖北黄梅县南)人长江。皇家船队黑压压一片,挤满江面,顺流东下,连绵千里,这是一个可怕的巡游场面!刘彻的几十万人,从极阳(安徽极阳县)上岸,北到琅(山东胶南市南),祭祀名山大川,然后登上泰山,增筑祭坛,封禅而还。

过了两年,公元前104年,刘彻再次出游泰山东海,继续寻找神仙,同时下令在长安城西兴筑建章宫,周围三十余里,高达二十余丈,四周开辟千门万户,内有虎圈和人工开凿的巨湖,称“太液池”。湖中有渐台,四周环水,中有传说中的蓬莱仙山数座;又有海鱼巨龟雕塑,长二丈余。另建有“神明台”、“井干楼”,高五十丈,上面住有九天道士一百人。这些豪奢建筑,直与秦始皇赢政的阿房宫相仿佛,其给国家造成沉重负担,更给百姓带来巨大灾难。

刘彻大兴土木,连年出游求仙,一路赏赐,仅丝绸就用掉一百多万匹,金钱更以亿万计,致使国库枯竭,无以为继。为了解决财政危机,公元前123年,刘彻公开下令卖官赎罪,爵位明码标价,只要出钱就可以购买宫爵,囚犯可以出钱赎罪,免于刑罚。朝廷专门设置十一级“武功爵位”,每级定价十七万钱,明价出卖。刘彻由此开创了政府公开卖官的先河,文官制度遂陷于混乱。到公元前110年,由于连年动员数十万大军北征匈奴,致使粮食紧缺,刘彻又规定小吏捐粮即可升官,囚犯捐粮即可赎罪。嗯,世道竟一至于此!

卖官虽然可以得钱于一时,但官吏队伍膨胀,必然造成纳税户减少,官棒总额上升,从而加重国民负担。公元前119年,刘彻想出一个最奇妙的办法,就是发行所谓“白鹿皮币”。原来,皇家上林苑养有大量白鹿,刘彻让人把白鹿皮裁成一尺(约23厘米)大小的方块,四边绣上五彩花纹,盖上御玺,称为“皮币”。一张皮币,定价四十万钱。刘彻下令,无论王侯贵族,地方大员,凡到朝廷朝拜,或官员之间互相拜访,或参加祭祀大典,呈献礼物或祭品时,必须放在白鹿皮币之上,称为“荐璧”。这就是说,官员献礼、致祭、朝拜之前,必须先用四十万钱购买一张白鹿皮币,而所献礼物通常不过数千钱。皇帝想歪点子,公开敲诈勒索,也是古今一奇!难怪明代思想家李蛰先生称刘彻为“歪皇帝”。可是,如今有一部写“汉武大帝”的影视作品,抱着塑造一个好皇帝的强烈愿望,起劲美化封建帝王,甚至歌颂汉武帝刘彻“燃烧了自己,温暖了大地”,直把罪孽深重的暴君写成了人民的救星、公仆的楷模!刘彻地下有知,定会厚赏我们少不更事的编剧导演!

刘彻出游求仙、卖官爵之外,还有一大恶德,就是性情残暴,好用酷吏。最凶恶的酷吏有御史大夫公孙弘、张汤、御史尹齐、廷尉赵禹、御史大夫杜周、绣衣直指江充等人。公元前132年,刘彻命张汤、赵禹一班酷吏从严修订各项法律,新增了一部《见识法》,规定“官吏见他人犯罪,知情不报,与之同罪”。从此,法律极其严苛,大臣们偶尔犯点小过,即被诛杀,乃至全家老小被灭族。刘彻遂成为汉王朝用合法化手段杀人最多的皇帝。这位暴君只要不喜欢哪个大臣,不管该大臣有没有罪,就有酷吏奉命罗织罪名,保证能找到“证据”。刘彻要用严厉的法令控制全国,也就对这批充当职业杀手的酷吏非常喜欢。而这些犬鹰,为了显示对主子的忠心,无不对所谓罪犯表示强烈的义愤。有时,刘彻打算赦免某些罪责轻微的大臣,而酷吏们却一万个不答应,引经据典,深文周纳,非将可怜的罪犯正法不可!尤其是江充,每每毫无顾忌地检举弹幼皇亲国戚和列位大臣,唯恐把谁漏网,深受刘彻宠爱。有一次,江充发现皇太子刘据派往皇宫的信使在御用大道上奔驰,当场将其逮捕审判。刘据得到消息,派人向江充道歉,希望得到宽大处理。江充严词拒绝,径自上奏刘彻。刘彻认为江充忠心,对其更加信任。

刘彻手下有一批酷吏作特务,朝廷内外自然人人自危。即使身为承相,也难幸免于死。从公元前121年到公元前90年,刘彻总共任用过六位相,除石庆千般谨慎、万分小合,得以寿终外,其余五位全都落得个全家抄斩!大臣公孙贺在金奏宝殿上,蓦然听到任命他为71相,立即如雷轰顶,泪流满面,表示拒绝接受,刘彻不许。公孙贺不得已,只好战战兢兢,接下相印,出朝叹息说:“我要完蛋了!”果然,若干年后,公孙贺惨遭灭族!

奉皇帝诏令掀起的大狱称为“诏狱”,几乎全是冤狱,但这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历朝历代都有。而刘彻在位的中后期,诏狱特别多。诏狱铲除的对象都是二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员。每件大狱,在酷吏们手里层层牵连,越办越大,往往涉及数百乃至数万人之多!公元前122年,刘彻的叔父淮南王刘安谋反计划败露,又诛连到刘安的弟弟衡山王刘赐,两案共计牵连官民数万人,全被处决。公元前119年,河内郡(河南武阶县西南)太守王温舒上书朝廷,奏请严惩郡内奸猾豪强,刘彻批准。于是罪大者灭族,罪小者斩首,以至血流十余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刘彻喜用酷刑,致使地方大多数官吏凶狠残忍,唯恐杀人不多,由此逼得小吏和民众不得不反。公元前99年,全国各地叛乱蜂起,刘彻还采取更严厉的手段一味镇压。他下令颁布了一部《沉命法》,规定凡是发生叛乱,地方官员没有发觉,或发觉之后没有剿灭的,上自郡太守,下到低层小吏,一律处死。如此一来,小吏怕被处死,即使发现叛乱,也不敢上报;郡守们也不希望下级上报,怕得到报告之后不能剿灭。于是,各地叛乱日益增多,上下互相隐瞒,不让朝廷知道。

为了调查实情,刘彻派出一批身穿绣花制服的朝廷酷吏,称为“绣衣直指”,分赴各地,专职督责各郡平叛,处决行动不力的官员。此前,泰山、琅娜(山东胶南市)一带的民众叛乱,一年后被绣衣直指发现,当地刺史、郡守以下官员全部依法伏诛。一位叫暴胜之的酷吏,担任绣衣直指,威震天下,很多二千石以下的地方大员,死在他的手里。另一位颇有天良的绣衣直指王贺,稍稍高抬贵手,竟使一万多人免于被杀。但王贺因此被革职查办。

残害人民的暴政远不止此。刘彻最后十几年的血腥统治,尤其罪孽深重。首先是穷兵默武,随意对外用兵。公元前104年,刘彻得知远在西域的大宛王国(乌兹别克斯坦东部城市浩罕)有一种枣红色的“汗血马”,能够日行千里,藏在贰师城(吉尔吉斯斯坦西南部城市马尔哈马特),刘彻坪然心动,用千两黄金铸成一匹金马,派使节团前去交换,遭到大宛国王毋寡拒绝,刘彻遂封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命其率数万大军,远征大宛。次年,这支大军沿途遭到西域各国抵抗,到达葱岭西侧的郁成城时,数万大军只剩下数千,李广利只好撤退,回到敦煌时,仅存数百名残兵败将。刘彻得报大怒,下令不准再退一步,并征调六万骑兵、七万步兵、三万战马、十万头牛、数万骆驼,补给李广利,二次西征。

公元前102年,李广利得到增援后,向西推进,首先攻下轮台王国(新疆轮台县),兵锋直指大宛首都贵山城(浩罕)。大宛贵族被迫刺杀国王毋寡,献出所有汗血马。李广利从中挑选几十匹上等马、三千余匹中等马,回国献捷。不幸的是,由于将领残暴,西征士兵受到非人的虐待,回撤途中,死伤累累,大军“凯旋”玉门关时,只剩下一万余人,战马仅存一千余匹。显然,这是一场损失惨重的不义之战!为了区区几十匹马,竟使十几万人丧生!而刘彻并不在乎,反而加封李广利及其将领。

征服大宛之后,刘彻又命李广利、赵破奴、公孙敖和李陵将军大攻匈奴汗国,双方互有胜负。可是,此时汉王朝政治生活中发生了可怕的“巫蛊”事件,像瘟疫一样到处弥漫!起初由于刘彻信鬼信神,准许民间女巫自由出人宫廷,参与祭祀活动。那些女巫为了骗取金钱,神秘兮兮,主动教殡妃宫女们如何避灾求福。于是,几乎每个房间都埋藏木偶祭拜。宫女们一旦互相忌妒、吵架垢骂,就互相诅咒对方,进而互相告发,指控对方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帝。于是,四万多殡妃宫女成了追查对象,她们才真正成了“巫蛊”的受害者。

所谓“巫蛊”,是一种用咒语驱使鬼神害人的迷信法术。比如要想害谁,就用木头雕刻一个木偶,写上对方的姓名,埋人地下,然后用咒语连连诅咒,据说过上若干岁月,对方就会魔鬼缠身而毙命。“巫蛊”事件发生后,宫里宫外,越查越多,结果引起一连串血腥屠杀。公元前100年,大将赵破奴及其儿子赵安用,被匈奴生俘后,历经千辛万苦,逃回长安。想不到几年后受到“巫蛊”血案牵连,全家族惨遭屠灭。另一位大将公孙敖、承相公孙贺的家人,也先后被指控用“巫蛊”暗害皇帝,两个大家族也被屠杀。就连刘彻的女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名将卫青的儿子卫伉一家,也都因“巫蛊”案件被处斩。刘彻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杀掉亲生女儿的血腥皇帝!

此时,刘彻已老,总是疑心大臣们和左右亲近企图用“巫蛊”害死他。他曾白昼小睡,恍惚之中梦见数千木偶人,手持武器,向他进攻。于是霍然惊醒,大汗淋漓,觉得身体不舒,精神困顿,“巫蛊”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追查“巫蛊”最起劲的是绣衣直指江充,这位心狠手辣的恶人自知早已得罪了皇太子刘据,一旦年迈的刘彻驾崩,刘据登上皇位,非把他灭族不可!现在唯有借清查“巫蛊”之案,铲除刘据。于是,江充对刘彻说:“陛下的病,恐怕还是巫蛊作祟。”一批女巫受江充指使,声称:“皇宫有巫蛊妖气,若不及时扫除,皇上势难平安!”刘彻遂命江充清查“巫蛊”之案,腥风血雨立即笼罩首都长安。

江充率领一批女巫和专业部队,到处挖掘,搜查木偶,逮捕涉嫌搞“巫蛊”的人。他们预先把木偶偷偷埋在某处,然后公开挖出,以陷害对方。被陷害的人,不论地位多高,无不遭受酷刑拷打,或被烧红的铁钳烫得皮肉冒烟,哀号惨叫,痛裂心肺,只好坦白认罪,并供出“同党”。于是,“巫蛊”血案轰轰烈烈,迅速从长安漫延到全国各地,先后有数万人被杀。

公元前91年,江充搜捕“巫蛊”的部队进人皇宫,拆墙掘地,甚至捣毁刘彻的御座。刘彻则派出一批酷吏协助江充破案。皇宫美女至少在四万人以上,江充先从不大受宠的殡妃房间人手,逐步牵扯到皇后卫子夫(卫青的姐姐)宫中,再到太子刘据宫中。每寸土地都挖遍了,皇后卫子夫、太子刘据的住处,连放张床的地方都没有。但江充宣称:“在太子刘据的宫中挖出一堆木偶,还有用绸缎写的文字,回去要奏明皇上。”刘据惊恐,一怒之下将江充亲手格杀,然后发兵自卫。刘彻怒不可遏,命?1相刘屈耗率大军捉拿刘据。双方在长安血战五天,死亡数万人,皇后卫子夫被迫自杀。刘据逃往湖县(河南灵宝市北),走投无路,自而亡,两个皇孙同时遇害。

不久,刘彻对逼死儿子感到后悔,下令将江充灭族,为刘据平反,证明他的天良还没有完全丧尽。

刘据死亡的第二年,公元前90年,“巫蛊”清查还在继续,并且发展到了民间,告密者都有奖赏。有人揭发垂相刘屈托的夫人用“巫蛊”诅咒皇帝,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女九是刘屈耗的儿媳,也被指控参与其事。于是,刘彻下令将刘屈耗全家处斩,同时逮捕李广利的家人。远在漠北正与匈奴作战的李广利将军得到凶讯,惊恐不安,无法再战,致使数万大军溃败,李广利投降匈奴,刘彻下令将其家族屠灭。次年,公元前89年,李广利被匈奴诛杀。

刘屈耗倒霉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巫蛊”事件,而是他奉命逼死了刘据,老家伙心生后悔,翻脸不认人了。而李广利倒霉的原因则在于他是刘屈耗的亲家。“巫蛊”事件不过是杀人的借口而已。

李广利被杀的当年,刘彻也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但他仍然笃信神仙,企图长生不死。这一年的春季,苍老的刘彻最后一次前往东莱(山东掖县)海滨,决心亲自乘船人海,寻找神仙。大臣们好心相劝,全被当成驴肝肺!最后由于台风骤起,海浪滔天,刘彻只好望洋兴叹,悻悻而返。

痴心妄想的破灭,最能使人的认识发生质的飞跃。一生求仙的刘彻,此时终于如梦初醒,认真反思自己在位五十多年的深重罪孽,对群臣忏悔说:“联自即位以来,做了很多荒唐之事,致使天下愁苦不堪,现在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从今天起,凡是伤害百姓、耗费民财的事,统统停止。”同时下令遣散云集于首都和在各地迎候神仙的所有方士。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暮年的刘彻很不简单,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后这位年届七十的回头浪子,每对群臣叹息说;“从前,我就像一个傻瓜,被那些方士骗糊涂了天下哪有什么神仙,尽是胡说八道!节食服药,顶多只能减少疾病而已。”大臣桑弘羊建议派遣军队,前往轮台(新疆轮台县)一带屯田,以威慑西域各国。刘彻下诏批驳,并对以往的过失深表悔恨。从此不再对外用兵,着手引导百姓休养生息,发展农业生产。可惜来日不多,公元前87年二月,长生未遂的汉武帝刘彻还是死了。

刘彻是一位功过显著的大皇帝!天下大坏而不亡,全靠最后关头的深刻反省,总算拨正了汉王朝的历史航向。呜呼,秦王朝当年则没有如此幸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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