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开国皇帝高云遇刺身亡的当年当月当天,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硅也被儿子一刀毙命!
北魏帝国的前身,是鲜卑族拓跋部落首领拓跋椅卢于公元315年草创的代王国。一年后,残暴的拓跋椅卢被儿子拓跋六修攻杀。从此,国中大乱,自相残杀。直到公元338年,拓跋什翼键即代王位,内部稍得统一。可是,到公元376年,代国被强大的前秦帝国攻灭,拓跋什翼键也像拓跋猜卢一样,被儿子拓跋君斩杀。
不过,否极泰来。十年后,拓跋什翼键的长孙拓跋硅,覆巢完卵,大难不死,年甫十六,承蒙鲜卑各部推戴,恢复代国而称王,随即改称魏国,定都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史称北魏。这是一个长达一个半世纪的北方强国。
北魏建立之初,依附于同是鲜卑人建立的后燕帝国。不久,由于后燕皇太子慕容宝贪婪愚昧,引起两国交恶。公元395年,后燕皇帝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宝率领近十万大军,远征北魏,兵锋直指魏都盛乐。拓跋硅西渡黄河,坚壁清野,隔河僵持二十余天。慕容宝无法取胜,下令向东撤退。拓跋硅率大军东渡黄河,秘密尾随到参合破(山西阳高县东北),突然发动攻击,后燕大军乱作一团,士卒惊恐鼠窜,自相践踏,落水而死者数以万计。慕容宝单骑狂奔,仅以身免。文武百官数千人、士兵四五万人,悉被俘获!
如何处置俘虏,最能显示一个人的政治智慧和道德灵魂。拓跋硅从战俘中遴选一批有才干的官员,留下任用,其余打算一律发给衣食,释放回国,以便争取人心,这是最正确的处置方法。可是,丧失人性的部将王建却说:“放虎归山,将会成为我们的对手。不如把他们统统杀掉,使敌人丧失有生力量,以便夺取后燕。”这句貌似有理的建议,不幸被拓跋硅采纳。于是,数万手无寸铁的战俘,一夜之间,全被屠杀在参合破!
王建一言,四五万人丧命,这是最野蛮的行为。古语云:“杀降者不祥。”不祥就不祥在杀降者往往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战国时代,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由此激起赵国人民前所未有的拼死精神,使他只好借口有病,不敢攻打邯郸,终被秦昭襄王赢樱处死。秦末大乱,项羽坑杀秦兵二十万,由此引起三秦人民怨恨,人心归附刘邦。现在,参合破杀降的代价,不久就会显示。
参合破大捷后,拓跋硅本以为胜乘进军,易如反掌。想不到第二年,七十一岁的后燕皇帝慕容垂,抱病亲征,一举击斩北魏平城(山西大同市)守将拓跋虔,掳走其部落三万余户人家,大出北魏意料!拓跋硅震恐,打算放弃首都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而逃走。幸好慕容垂病重,不能继续推进,随即病逝于回撤途中,拓跋硅这才松了一口气。
慕容垂一死,继任皇帝的慕容宝,昏庸无能,不是北魏对手。公元397年春季,拓跋硅大军逼近后燕首都中山(河北定州市),慕容宝带领王公贵族和一万余名骑兵,乘夜弃城而逃,城中军民自发组织起来,闭城严守,拒不投降。拓跋硅四十万大军,围城猛攻,竟然历久不克!遂向城中喊话说:“慕容宝已经抛弃你们,你们为什么还不投降?”城中回答说:“我们宁愿战死,也不能像参合破那样被坑杀!”拓跋硅终于明白了杀俘的代价,回头看到王建,给他唾了一脸!下令将生擒的七百敌人全部释放。由于久攻不下,军粮告罄,拓跋硅只好撤围而去,此后卷土重来,仍然屡攻不克。
直到九月二十九日,适逢甲子,拓跋硅重整大军,再攻中山。太史令晃崇,庸人自扰,出言警告说:“甲子不宜出兵。”拓跋硅问:“为什么?”晃崇说:“从前,商封王子受辛是甲子这天灭亡的,所以后世称甲子日为凶日,不吉利!”拓跋硅笑说:“商封王子受辛甲子这天灭亡,周武王姬发不是甲子这天胜利的吗?”晃崇听了无言以对,我们则抚掌大笑,十分欣赏拓跋硅的这句妙语。于是北魏誓师出征,大破后燕军队,占领中山城。拓跋硅这次吸取教训,把俘获的二万多名将士全部免罪释放。
次年,魏王拓跋硅迁都平城(山西大同市),正式称帝,是为北魏道武帝。同时下令全国,无论官民,一律把头发梳成辫子,盘到头上,因此被南方敌国骂为“索虏”。这种发型习俗,一直延续到清王朝。
行文至此,我们承认拓跋硅知错能改,勇于进取,战功卓著,算得上是北魏帝国杰出的皇帝。然而,官大脾气长,无限权力最容易使人变成丧失人性的暴君。拓跋硅先生自从赶走后燕、立足华北之后,其暴君性格日益见长,终因过分暴决而丧命,不能不令人生出诸多感慨。
魏晋时期,中国发明了一种叫做“五石散”或“寒食散”的毒药。据说,服用这种毒药可以转弱为强、永葆青春。当时,有钱的人流行吃这种药,就像晚清时期流行吃鸦片一样。但这种药有毒,服用之后,浑身发烧,必须作长途散步,才能散热解毒,称为“行散”。散热之后,随即发冷,必须脱掉衣服,冷水浇身,吃冷食物,才不致被毒死,故称“寒食散”。史载拓跋硅正因服用这种药而变得喜怒无常、性情暴躁,但这只是外因或表面原因。
拓跋硅晚年,北魏鲜卑贵族内部矛盾尖锐,危机四伏,拓跋硅为此大伤脑筋。公元409年,北魏境内灾变不断,内部大有政变迹象。正值中年的拓跋硅忧愤烦躁,心绪不宁,有时一连几天不进饮食,有时彻夜不眠,一幕幕回想过去的成败得失,口中不停地独自喃喃自语,好像中魔似的。进而发展到怀疑所有部属,认为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文武大臣前来奏事,拓跋硅忽然想起旧仇夙怨,立即诛杀泄恨。有时因为别人脸色有点不对,或者呼吸不太均匀,或者走路脚步不稳,或者说话发音不准,拓跋硅都会认定是对方心存恶念的表现,往往亲自动手击杀,将尸体陈列在殿前示众。朝廷内外,人人自危,谁也不敢接近疯狂已极的暴君。大家因循苟安,只求无事,不愿多管,致使强盗公开作案,首都平城(山西大同市)危乱,街上行人稀少。
可恨的是,有巫师声称:拓跋硅将会遭遇“暴祸”,唯有灭“清河”杀“万人”,方可幸免。于是,拓跋硅下令将清河郡(河北清河县)人民,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屠灭,还要亲手杀满一万人。为此,拓跋硅时常坐在辈车上,手持长剑,边走边砍荤车两旁护驾卫士的脑壳,砍死一个,再补充一个。每次出行,总要砍死几十个人。嘀,你看这些皇帝!
本年(公元409年)十月,三十九岁的拓跋硅决定立拓跋嗣为皇太子,这本是拓跋嗣的福分,但必须诛杀他的母亲刘贵人。父亲向儿子解释说:“从前,汉武帝刘彻立刘弗陵为太子,而杀掉太子之母钩弋夫人,以防母后干政和外戚作乱。你要继承大位,我不得不为了国家长久之计而效法古人!”儿子拓跋嗣闻言,如雷轰顶。回到太子宫,日夜悲泣痛哭。拓跋硅大怒,命儿子进宫。拓跋嗣知道大事不好,立即出城逃走。
恰在此时,拓跋硅又被另一个儿子清河王拓跋绍气得发疯。
拓跋绍的母亲贺夫人,是拓跋硅母亲贺太后的妹妹,美丽绝伦,一时无双。当初,拓跋硅到了舅家,一眼瞧见这位已经嫁人的姨母,遂神魂颠倒,定要娶为姬妾。母亲反对说:“不行,太美并非好事,况且她已有丈夫了。”拓跋硅瞒着母亲,秘密派人把姨母的丈夫刺死,强娶姨母为妾,生下儿子拓跋绍。
有其父必有其子。拓跋绍长到十几岁,无心向善,有意作恶,他最喜欢换上平民服装,游逛大街小巷,抢劫行人财物,或剥光别人衣服,肆意取乐。拓跋硅知道之后,怒不可遏,把这个浑小子捉住,反捆双手,大头朝下,倒悬于深井之中,吊得儿子快要断气,才拉上来,随后不断迁怒于儿子的母亲贺夫人。
十月十三日,北燕开国皇帝高云被刺的当天,拓跋硅再次垢骂贺夫人,把她关起来,准备杀掉,正好天色已晚,犹豫不决。贺夫人秘密派人向十六岁的儿子拓跋绍求救,拓跋绍血气方刚,当即动员手下几名武士,乘夜翻墙进宫,直奔父亲就寝的天安殿。左右惊呼“有贼”!拓跋硅惊醒,急忙跳下床来,寻找宝剑,却找不到!遂像他的祖先拓跋猜卢、拓跋什翼键一样,被儿子刺死,在位二十四年,年仅三十九岁。
刚刚出逃在外的皇太子拓跋嗣,闻变回京,集结力量,杀掉拓跋绍及其母亲贺夫人,登上皇位,是为北魏明元帝。
拓跋洼之死,死于性情暴躁。而性情暴躁,根据我们的“暴君性格定理”,与其说是因为服用“寒食散”中毒,不如说是因为他有无限权力,可以随意诛杀臣子、妻子和儿子,这才是悲剧的真正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