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佛山文艺
枯树滩这个地段,位于城南。以前,枯树滩前面的那方圆数十公里的杨林带,是法场,用来给重刑犯实行枪决的地儿。因此,枯树滩这里,人口并不稠密。再加上紧挨着长江的支流,在十多年前发洪水的那个夏天,曾作为行洪区。因此,人烟就更是稀少了。
半年前,我的朋友鲍森选择在这里开一家酒吧,并取名“吊死鬼”,瘦金狂草,挂在门额上估计没几个人认识。虽然我和另几个朋友事先得知了这个消息,等真正看到这匾额时,一个个差点儿笑疯了。送了贺礼之后,免不了要在他这里嘬一顿喜酒,以示开业志喜。鲍森本来忙着应酬当地政府官员和一干商户,但是,出于朋友情谊,他还是进来象征性地陪了会儿酒。
“鲍森老兄,你怎么想起来给酒吧取这个名字啊?”杨志鹏问道。杨志鹏也是一位成功人士,他之所以没去那一个专门用来招待商户的包间,是因为他对于我们这帮狐朋狗友还有些不舍。杨志鹏问起这话时,我们一个个盯着鲍森看,和杨志鹏一样,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鲍森乐呵呵地给每人满满地斟了杯酒,用手摸了摸他那略有些发福的肚子,先叫了声:“干!”说着,一仰脖,将一玻璃杯白酒倒尽了肚子里。我们也不想扫了他的面子,争着将酒喝了下去。
鲍森本来就喝得差不多了,这一杯下肚,他脚下有些踉跄,不过,他口齿还是很清楚,“我告诉各位,兄弟上学时虽然不成气,当年只上了一个大专,念了个鸟语专业。不过,外国的一些名堂我还是知道的。这里是什么地带?啊?是法场!西方人怎么处置死刑犯的?啊?是吊死他们,嗯?这就是特色,明白不?!”鲍森说着,打了个酒嗝,又将目光转向了我,“各位兄弟们,我都出去应酬一下啦。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更恐怖的故事,你们可以问问白斯良。他就是这里人呢。”
鲍森说着,一摇三晃地出去了。杨志鹏摇摇头道:“唉,这小子,钱倒是挣了不少,可还是那么粗俗不堪。英语被他说成了鸟语了,估计他也记不住几个单词了。对了,斯良老弟,有什么说法啊?说来听听,也好解闷呢!”杨志鹏说着这话,那双保养得如同巧克力一般的手就拍向了我的肩膀。
我轻轻地挣脱开他的手,想了想,答道:“可能鲍森说的是二十多年前这里的一个杀人狂吧。据说,那人杀起人来不眨眼,这里晚上从来没有人敢走夜路呢!警方在这里也布控过很多次,可连那人的真面目都没有看清。他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杀着人,每年一个,”我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后来呢?”一桌的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我。猎奇之心,人皆有之。我的这帮朋友们也不例外。桌上唯一的女性岚婷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在她那双秀目注视之下,不禁有些慌乱。她穿着白色套头线衫,身体的轮廓玲珑有致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后来,后来也没什么了。那人忽然停止了杀人,记得应该是三年之前了,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估计不差的话,那人可能是患了重病死了,或者是什么其他因素,反正我也说不准。”我夹了块羊肉片,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忽然发现上面还有血丝,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我随手将羊肉放在了碗里。
“哦,原来是这样。鲍森这小子,还真是会把握人的心理呢。对了,你现在不是在一家报纸兼职工作吗?如果这个能挖出内幕,应该能赚到大钱呢。”杨志鹏说着,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我知道,在他和鲍森的眼里,我算是落魄的了。一个大学中文专业的即将毕业的四年级学生,一直没有找到用人单位,潦倒到靠朋友们资助过日子的地步,实在是没出息之至。虽然他们给我施以恩惠时,总带着一丝鄙夷的笑。我知道杨志鹏的话意,他无非是想借机挖苦我一句罢了。所以,我没有接茬。
这一顿酒喝完出门,已是月上柳梢。一干朋友几乎都有车,一个个绝尘而去;杨志鹏是最后出来的,我看到他和鲍森手拉着手,久久没有松开。至于说什么,我听不清,传到耳朵里的,只有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
一阵风瑟瑟地吹来。深秋的风虽没有寒意,却是十分得萧瑟。酒劲一阵上涌,我躲在黑暗处,哇哇地狂吐起来。
“你,没事吧?”不知什么时候,身边走过来一个人。虽然在路灯下,我只能看她的身形,可是,我立即觉察出来她是谁。是岚婷。
我正要说什么,可她已抱住了我,轻声地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今晚,你跟我走。”
岚婷把我领到一家宾馆住下了,当晚,我们住在了一起。她在凌晨时分,从床上爬起来,盯着我看了半天,这才热切地问道:“斯良,你真的是省城一家报纸的记者?”
昨晚我虽然喝多了,可大脑还没有麻木到空白的程度,我起初以为岚婷是深闺怨妇,她想获得生理的满足。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这样想了,她,是有目的的。果然,现在终于来了。
我回望着岚婷,默默地点了点头。
岚婷忽然呆住了,她拉开房间的窗帘,然后坐了下来,许久,她又抬起眼来,直视着我,“我最近需要钱,需要很大的一笔钱。”
我脸腾得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嘴里喃喃地答道:“岚婷,我,我,我的境遇,相信你也能猜出来的。其实,我供职的那家报纸虽然待遇不错,可是我只是一个兼职,说话根本没有作用。再说,他们专门以猎奇为能事,而这方面,正是我欠缺的。所以,”岚婷冷冷地伸出手来,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她摇着头道:“我不是找你要钱。我昨晚拿到你的名片时,就想好了。你们的报纸我看过,是这样,五万块钱,我卖给你一个独家新闻。是关于枯树滩的冷血杀手的。我,曾经在他手下侥幸生还。你给你们老总打个电话,如果他原意,我可以接受你们的独家专访,甚至可以登出我的照片。”
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难道岚婷也曾生活在枯树滩吗?我认真地分辩着她的脸,努力从记忆中找出她的样子。眼前的岚婷,活脱脱的是一个美人胚。白里透红的瓜子脸,雪白的套头线衫,掩到脖根,那里,还可以看出她白嫩的肌肤。这张脸,我曾经见过吗?
岚婷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了头,又说了句:“那是四年前,四年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放过了我,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应该觉得恐惧才是,然而四年来,他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很弱不禁风的样子。那些犹如梦魇般的凶境,现在却变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而且,我也听说过了,这几年他没再杀过人。”岚婷说着,她的面容间多了几分倔强。
我站起身来,勉强地笑着问道:“我可以打电话去报社试试。五万块钱,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你怎么证明那次企图杀你的,就是那个杀人狂呢?”
岚婷也愣了,显然,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也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毕竟这也是一个真实的经历。我想,你是记者,炮制这样的新闻,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如果你能和老总谈成,打电话给我吧。”说着,她向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避了避,可是,她这回是出门。岚婷打开门,忽然又回过头来冲我一笑:“谢谢你,昨晚你很努力。”
岚婷走后,我决定做下这个新闻。她说得对,不管她曾经遇到的那个人是谁,我都可以进行修饰。移花接木的事不仅仅是小说家的事儿,我是兼职记者,也算是舞文弄墨的人呢。
我立即把料报给了老总,老总一阵狂喜。他立即给了我一周时间,并指示,一定要把这个新闻弄好。“拿到这个,你就是功臣,报社的功臣。还有,毕业后就到我们这儿来,正式入编。”
我向老总汇报时,并没有说五万块钱的事儿,其实,拿到这笔钱很容易,这样的热料,丢在哪里,也值这个价。我需要的是版面,先炒热它再说。
为了先把钱筹到交给岚婷,我又给杨志鹏打了电话。杨志鹏一听说我要五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是,我只是稍稍漏了点风声,说这次是一个特大新闻,是用来支付曾在杀人狂手下逃生的人的报料费。杨志鹏立即有了些兴趣,他热切地答道:“好,好,行行行。我马上让财务给你转帐。对了,你要投像设备吗?你那个数码相机没有用,要全程,对,全过程拍下来,一准叫座。到时候钱你就不用还了,只要给我拷贝一份就行。”
杨志鹏的热心远在我想像之外。他亲自驾车,将那套摄像设备送了过来。几乎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滴的一声,这是信息提示。我翻开一看,原来我的帐户上已汇过来五万块。
我正要和杨志鹏寒暄几句,鲍森打来电话,叫我将人安排到他的酒吧里接受采访。“我这里隔音设备是一流的。摄像系统也早已装好了,怎么样,哥哥想得周到吧?”
不用说,肯定是杨志鹏通知鲍森的。面对他们突如其来的热情,我诧异至极。不过,我没有答应下来,只是说,必须征求被采访对象的同意。
“那好,哥哥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对了,能告诉我那人是什么样的吗?”鲍森的语气之中,有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对,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说那个被采访对象就是岚婷呢,他们为什么这样热心呢。我向杨志鹏表达了谢意,然后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杨志鹏走的时候,又打量了一下房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
岚婷接到我的电话后,十分平静,她答了句:“斯良,我一直都没有看错你。知道你能办好这件事。带上你的采访设备,到我家来吧。”
她的家?难道岚婷现在还住在这里?不管如何,去她家,要装上杨志鹏送来的这套设备,就必须征求岚婷的同意。但我无论如何也得装好,不然,我不但欠了杨志鹏五万块钱,而且,想借此机会发一笔财的愿意也会落空。
我只得又给杨志鹏打了电话,他马上说:“我来,我装作是你的同事,你搪塞一下,应该可以蒙混过关的。”
我立即拒绝了,“那不行,你不能来。你派一个精通设备的人过来。记住,要年轻干练一点的。”
杨志鹏只好按照我的要求,派来了一个叫陆斌的年青人。我们准备妥当之后,按照岚婷说的方位,直奔枯树滩那排老房子而来。出租车越接近那个方位,我的心越是不安起来。这里,距离我家老房子不过数里之遥。
一路上,陆斌的脸一直阴沉沉的,他的右手始终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这让我联想到那里会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车终于停在了那条仄仄的水泥路口,司机说了句:“里面进不去了,你们自己走吧。”我下了车,想让陆斌帮我搬一下工具,可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悻悻地自己来搬了。
我一边接通岚婷的电话,一边扛着摄影设备往里面走。那里,有一幢老式的筒子楼,迈上狭窄的黑暗的楼梯,我依言走上二楼,发现这里原来是对开结构,走到第四间房,就是最里面的一间,我轻轻地叩响了门。
门开了,岚婷伸出头来,我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膀,观察了一下里面。屋子里没有多少光线,家具都是老式的。
“我今天一大早才赶过来打扫的,这里,已快一年没住人的了。没电,屋子还有些霉味,不介意吧?”岚婷换上了一身牛仔装,显得很干练。
一直默不作声的陆斌忽然咧嘴笑了:“没人介绍,我自己来。我是斯良的同事,负责摄像的。”他的右手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长,很有力的样子。
“你坐在那个房间门口吧,我想和斯良面对面说。这样,我会放松些。”岚婷说着,看也没看陆斌,手却伸向了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掏出了一叠钱。“开始吧,”我鼓励她道。
岚婷点点头,她一屁股坐在一个破旧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指了指对面的那个椅子,示意我坐下来,“由我说为主,你可以提问。”
我注意到岚婷的眼里忽然升起了一层雾,心里有些不安,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叫了起来,宁静得有些压抑的气氛立即被打破了,我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接个电话。”然后我接通了,是鲍森,他气急败坏地问道:“老弟,你在哪里啊?快说说,实话说,你不来我这里也没关系,摄像之后,一定要交一份给我,行吗?20万,我给你20万。”
我心里狂跳起来,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值钱。“行,行。待会儿再说吧。”接着,我转过头来,侧视着岚婷,“可以开始了。”
岚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显然,她在回忆曾经令她惊恐万分的往事。接着,她猛的睁开眼,直视着我。说实话,我现在突然害怕与她对视了。好在岚婷已经开始叙述了。
“四年前,夏天的傍晚,一个木材商给我打电话,请我过去喝酒。说实话,我对他没有好感,只是,生存不易,你明白的。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更是艰难了,母亲早早地下了岗,父亲呢,靠蹬三轮车过日子。那个老板是乡下来的,他对城里的生活一直很向往,至于追到一个城里的女孩做朋友,估计更是他毕生的愿望。他那次可能是蓄谋已久,他见到我去,先领着我去饭店,喝了一斤白酒,又喝了许多啤酒。我那时酒量不行,大脑开始晕晕乎乎的时候,他领我去了那片杨树林。那些杨林长得可真好,河边也很凉爽。他就在这个时候扑向了我,撕扯我的衣服,我虽然头痛得厉害,可还是挣脱了。他可能胆子也小,没敢用强。我挣开后,出于羞涩,快步地向回奔去。那时,街上还没有路灯,时间已经很迟了,我靠着对家里环境的熟识向回跑,事实上,这里的小巷七缠八绕,加上我酒已喝多了,早就走错了方向。我不但没有回家,反而是到了另一幢楼上。”
岚婷说到这里,忽然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来。我心里一紧,她已经说到关键的地方了。岚婷说的位置,我猜不出是什么地带,可是,应该距离我家很近很近了。
“在楼梯的拐弯处,一双手突然蒙住了我的眼睛,紧接着,那人不知用什么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我的眼睛一片黑暗,手脚被紧紧地束缚住了。起初,我以为自己是失明了,可是那人在这个时候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动,动也没用。你的眼睛看不见,’我这时已有些清醒了,听得出他用的是假嗓子,掩藏了自己真实的嗓音。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想到这里一直流传的杀人狂的故事,心里慌得要命,加上天热,满身大汗。汗水顺着额,流进了眼睛里,辣得要命,可是,眼睛却依稀能看得清一些轮廓。这里,有着旧沙发,旧床,用旧报纸糊的墙面,和我家大概也差不多。很穷,很辛酸的感觉。他家里没有其他人。可能他比我更苦,是个孤儿。”
岚婷一刻不停地说着,我以为她会害怕,可是,她分明流露出的,是伤感。她的伤感,深深地震撼了我。女人的心思,真是令人揣摩不透呢。
“他说,其实他不想杀人。只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看得起过他,他杀人是为了自卫。我不相信他的话,看不起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难道别人看不起他的同时,也想杀他不成?只是,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近于癫狂。‘我不想杀你,我特别累,我想说说话,可是,有谁听我说过话?没有,一个也没有。’接着,他说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况,他只是用一把水果刀,轻轻松松地捅在一个孩子的胸口,那个孩子就死了。他当时没有慌乱,他把那个孩子的尸体丢在了河滩上,那里,有着成片成片的杨树,很少有人敢去那里面。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有人发现那个孩子的尸体。他杀那个孩子,仅仅是因为那孩子骂他是野种,无父无母。”岚婷说着,又喘了一口气。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用着惊讶的眼睛看着她。门口坐着的陆斌,也骇得瞪大了眼睛。
“他只想倾诉,我明白这种心理。我想劝劝他,让他缓解一下情绪,也好借机活命。可是,我的嘴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不断地说着,从他的童年开始,一直说到考上高中,偷窃,杀人,乞讨,说得我眼睛里发涩,这个时候,我已分不清自己流得到底是汗,还是泪水了。他忽然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拿出一根骨头一样的东西,递到我的手里,让我摸,‘摸摸,这根骨头,是我从一个死人身上卸下来的,摸摸看,是什么感觉。’我不想摸,可是,我的手被绑在那里,他轻轻地扳起我的手指,触摸了一下那根骨头。我呕心得不行,想吐,可是却吐不出来。这时,他幽幽地说了句话,‘你竟然哭了,好,你是第一个同情我的人,我本来准备说完这些,就杀你,现在,我决定等几天再杀你。’我听了前面,以为能活下来,结果,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他正要扯开我嘴里的布条,这时,门从外面被敲响了,没有人说话,他紧张地将我抱在怀里,送进了里屋。他关上了房门,我却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着什么,接着,他和那人似乎都出去了。很久很久,他又回来了,凑到我的跟前哭了起来,‘杀人狂,杀人狂,我竟然成了杀人狂,不是我杀的,最后也成了我杀的啦。’我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刚才来的人,竟然在外面杀了人,叫他去帮忙掩埋尸体。他的朋友,竟然也是杀人成性的人,这让我更加惊恐。他哭着哭着,似乎快要睡着了,这时,估计已到了凌晨时分了吧,我又听到了敲门声。这一晚,真得很奇怪,他又出去了,又过了许久,他才回来,微微笑着,‘我又杀了人,不是我,是那个变态杀人狂又杀了人。’原来,他的另一个朋友来,还是叫他去掩埋尸体。这些人,竟然都在杀人。而所有的罪责,都归昝于他,这可能也是他倾诉的一个原因。这时,我已悄悄地蹭下了嘴里的布条,劝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杀人了,也别参加那些坏事,这样,你就有新生的机会。’他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吓了一跳,因为,我完全可以叫喊出声,那样的话,他就会被人抓住。他想到了这一点,忽然笑了起来,‘你是好人,我决定放了你,也听你的话,其实,我帮别人,也是帮自己,他们有钱,他们以前供我读书。他也是坏事做尽,杀了竞争对手,连骑摩托送客的人也杀了。’他乘着夜色,将我再一次送到了杨树林那里,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不要再回来了,’然后将我打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天已渐亮,手脚也被松开了。那个人,早就走了。我甚至感觉这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岚婷说过,我可以随时向她发问,可是,我听到这个时候,竟然一个问题也没有。连陆斌都觉得有些奇怪了。我只是惊呆了,这一切,发生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委实不可思议。
岚婷还在说:“可等我回去之后,我看到了院子里没有了爸爸的摩托车,妈妈说,爸爸自从昨晚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杀爸爸的人,是做生意的有钱人,不是昨晚劫持我的人。不是杀人狂。我让妈妈去报警,然后按他所说的那样,远远地离开这里,因为,他见过我的相貌,只要一联想,大家都会明白一切。我能生还第一次,还敢奢启望第二次吗?这几年来,我靠着自己的脸蛋挣了些钱,做了易容手术,这才回到这里的。我母亲也去世了,我奋斗了这几年,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我一直记得他,没有恨,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能感觉到四年前他对我的温柔和呵护。我回来后,找过那个木材商,结果,四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也被人杀死了。这一切,真是老天所做的巧合啊。”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岚婷原来是做过易容手术了。她这次回来,是想要报父仇吗?
做过了摄像之后,我抢在陆斌之前说了句话,“陆斌,现在请你离开。”说着,我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有机会从衣兜里取东西。我一直怀疑那里有把刀,果然,陆斌苍白着脸,向我们告别了,还把摄像机留了下来,“杨总会找你的,”他冷冷地说道。我笑着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儿。”我让陆斌转告杨志鹏,盘子刻录好之后,我会一份给他,“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他不会太为难你的。”
等陆斌走后,我和岚婷久久地对视着,接着,我将她拥进了怀里,深深地吻了她,“我请你吃顿好的。”我在她耳畔低语道。
在岚婷在饭店点菜的时候,我处理了一下摄像机里的内容。吃过饭,已是午后了,我又和岚婷来到一家咖啡厅,叫了两杯咖啡之后,我苦笑着问她:“那五万块钱,你用来做什么呢?”
岚婷微微一笑:“我用我的积蓄,购置了两块墓地。一块放我的父母,另一块,用来安葬我们俩。我想,你把应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吧。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钱,不是报社汇来的,给钱的人,不是杨志鹏就是鲍森,或者是他们俩。”
我沉默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摄像内容我已传了一份给报社,一份让人送到了公安局,另一份挂到了网上,同时,我还做了说明,杀死木材商的,是鲍森;杀死岚婷父亲的,是杨志鹏。那个杀人狂,就是我自己。我三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那时候,因为伙伴的一句骂人的话,我就杀了他。现在岚婷回来了,我想该是我归还欠债的时候了。
“如果我们早早地相识,如果人生没有这么多缺憾,我们应该是一对璧人呢!你真的很温柔!”岚婷说着,和我碰了一下咖啡杯,我们将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走了出去。里面放了足量的氰化物。
外面的日头正灿烂,可是我的头却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去,而我的手,还和岚婷紧紧地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