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记忆中的连环画
三天前,方祖长收到了刘各的一封电子邮件。刘各的措辞很是哀伤。
“方祖长,我怀疑自己这次的病是好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每想起我们小的时候,在生产队队屋里的往事。还记得吗?那里曾经是我们这帮十来岁孩子的乐园。如果可以,你帮我回去看看,那队屋是不是还在。”方祖长对刘各的病多少有些了解。不久前,方祖长在街上见到刘各的一个同事,听那人说刘各病得很重,昔日里一个身形肥胖的小伙子,如今已瘦得皮包骨头了。
然而,方祖长一直没有去看刘各。他知道刘各住哪里,知道刘各在哪里上班,甚至知道刘各目前在哪所医院。
现在大家都很忙,方祖长心道,我还要参加副处级领导职位的录用考试,现在正处于第二轮面试阶段,根本不想抽身走开。也许这是自己不去看刘各开脱吧。
至于刘各说的队屋,方祖长当然记得。方祖长和刘各,还有白洁,都来自同一个乡下的生产队。那里的人们以种植水稻为生,几十年前,农村田地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仍然是集体耕作,每个行政村分成若干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的田亩数约为百亩。
生产队里数百亩水稻收获上来后,必须找一个大的场地晾晒。于是,生产队弄了一大块地,整平后,就充作晾谷场。同时,在晾谷场那里会建一排平房,充作盛载稻谷的仓库。那一排平房,就是生产队的队屋。晾谷场通常选择放在村外,一般都是放在农田集中的地段,那里,既没有鸡鸭等牲畜前来捣乱觅食,又便于夏季暴雨来临时,村民能以最快地速度赶来拾掇。
方祖长他们那个生产队的队屋,有10间房。其实那个时代农村每个孩子,少年时都有过在晾谷场看谷子的经历,因而,队屋就成了他们少年时最佳游乐场所。
等到方祖长长大了,能记事开始,田地已分到各家各户,大家收获了粮食全部运送至家里,生产队的晾谷场失去了用途,队屋自然也就荒废了。尽管这样,队屋还是他们这帮孩子们玩耍的好去处。他们在那里交换连环画,捉迷藏,打玻璃弹球,掏鸟窝。
随着他们逐渐长大,队屋在他们的记忆中也被抹去了。而且,那排房子后来作了村小学的校舍。刘各怎么会再想到那里呢?难道真的是人之将死,会突然想到以前的点点滴滴不成?
方祖长给刘各回了一封邮件,把实情告诉了他,说那里早已是村小,不再有什么队屋存在了。而且,方祖长说自己现在也没有时间回数千里之外的老家。在邮件中,方祖长向刘各表达了问候,并表示,尽快去看望他。
点击发送邮件之后,方祖长停下来抽了支烟,他猜想这事还没有完,刘各肯定还会说什么。队屋,只是他勾起他们俩记忆中所有往事的第一步。
果然,刘各昨晚又给方祖长发了邮件,说:“你忙我就不勉强了。只是,我还在想着以前的事,我们小时候,是多好的朋友啊。就像兄弟一样,还有白洁。我总是想知道她的下落,我总觉得她就躲在某个角落,有意地不出来见我。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小时候因为想看一本连环画,她都能哭上半天。算了,不说这些了,你要是有空来我这里,那就尽快吧。”
看完这封邮件,方祖长淡淡地笑了。他早就猜出刘各真正想说的不是队屋,当然,也不是连环画。而是与这些物事紧紧相关的白洁。只有白洁,才是刘各心中的隐痛。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难道行将就木的刘各,就是古诗词中所描述的情形吗?
方祖长和刘各,以及白洁同一年考上了大学。白洁甚至和刘各考取了同一个城市里的同一所高校,或许他们早有默契,接下来的事就更简单了,白洁和刘各很快志同道合地走到了一块儿。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又突然分了手。
白洁一毕业就沓无音讯,刘各显然不知道白洁的下落,他满世界地寻找着白洁的踪迹。他甚至怀疑白洁和方祖长在一起,于是又来到方祖长工作的这个城市。他没有找着,却在这里落了脚,仿佛他就是一块磁铁,可以将白洁吸到这里似的。
其实,方祖长也一直在暗恋那个美丽的女孩白洁,打小就这样。方祖长甚至挖空心思地去得到一本连环画,然后屁颠屁颠地送给她,就是想博她莞尔一笑。但结果,方祖长却只能选择伤心地离去。因为,方祖长很快意识到,白洁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
直到两年前,刘各来到方祖长这里,问及白洁的下落,方祖长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没有走到一起。白洁去了哪里,方祖长也很想知道。但他没有表露,她以前属于刘各,现在可能属于他人,不管是谁,都与他没有关系。说起来,方祖长只是一个可怜而卑微的旁观者。
方祖长决定不再理会刘各的邮件,因为明天他就要去面试了,他不想失去失去这个晋升职位的好机会。走上了领导岗位,足以让他下半辈子风光无限,艳遇连连。只要能被录用,方祖长暗暗想道,我就找一个美丽的女孩谈恋爱,结婚,做一个普通的领导干部。领导干部低调一点,也有幸福,就怕你没有认真去体会。
在面试抽签时,方祖长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也向他咧嘴一笑,方祖长呆了呆,可还是没有想起他的名字。直到面试结束,看他伸过手来作自我介绍时,方祖长这才知道,原来他叫郭民。
郭民,方祖长记忆的闸门一下子被打开了,他不就是原来他们那个生产队队屋后面窝棚里住的那个外地人的儿子吗?郭民与他们年龄相仿,在方祖长的印象中,郭民成天到晚全身脏兮兮的,穿着他爸爸的外套,衣袖拖得很长,就像是唱戏的戏子。原来他也在这个城市,他竟然也在参加副处级领导职位录用考试。
“你也是农林专业的?”走出考场,方祖长在楼道口停住了脚步,向郭民问道。这次招录考试,是农林局的副局长职位,要有相关专业的毕业证。
郭民微笑着点点头,答道是啊,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我们还能见面。而且见面的地方,竟然是相互竞争的考场。
方祖长还之以微笑,笔试成绩他是第一名,根据刚才的面试情况,方祖长肯定自己也不会差哪里去。下面就是考核了,这一点他不怕,他的档案上清清白白。方祖长确信,只要他在人际关系上稍作打点,那个唯一的指标绝对会落到他的头上。
俩人说了几句无关的不痛不痒的话,走到出口处,就要分别了,郭民叫停了一部出租,忽然回过头来问了句:“你现在还收藏连环画吗?”
他的这句话如中子弹一般击中了方祖长。郭民问这话时,嘴角分明有着一丝讥讽的笑容。方祖长感觉,郭民肯定有所指,难道以前的事他都清楚?
方祖长没有回答郭民的话,可他的心在收缩,在抽搐。
方祖长意识到,该来的都会来的,如果有什么直接原因的话,那就是这次考试。刘各的执着,郭民的旁敲侧击,让方祖长手忙脚乱。
二、连环画中事
一周后,方祖长看到了考试的成绩公布在市政府的网站上。第一名正是他的名字,方祖长;第二名,清清楚楚地写着郭民。第三名他不认识,但市委组织部的意图也在网上公示了,要在这三人中择优录用。换句话说,还有一次面试。
那还要过一关。方祖长心里很沉。
郭民那天说的是事实。方祖长曾经视那些小开本的连环画如命。这不仅仅是他自己喜欢看,更重要的,是白洁,她对这图文并茂的书刊爱不释手。
那些书都是黑白底色,对现在的少年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可在当年,却是方祖长他们这帮少年的最爱。
方祖长把家里的连环画一一地拿出来,整理好,那些折皱的边角,都被他摺直了,压得完好如初。然后叫来白洁,让她在其中寻找她所没有见过的,每当她拿到一本没有看过的,她就会送给方祖长一个甜甜的微笑。白洁的微笑,是方祖长少年时得到的最好的褒奖。可是,家里连生计都难,哪有会有太多的闲钱让他去买这些书呢。
刘各去了一趟他亲戚家,回来后神神秘秘地告诉方祖长,他拿到了全本的《杨家将》。
“什么叫全本?”方祖长傻傻地问道。
刘各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笨,全本就是一大套。一本都不缺。总共有12本呢。”
方祖长顿时现出羡慕的表情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人羡慕呢。“要看,吃完晚饭上我家,这些书是我亲戚家的,我老子不让外借。”
当天晚上,方祖长胡乱地扒下几口饭,直奔刘各家而去。刘各拿出一本来,交给了他,然后打开电灯,让方祖长坐在灯下看。方祖长埋下头,兴奋地翻持着,不到十分钟,就看完了这一本。
这个时候,刘各的父亲从地里回来了。他阴沉着脸,向刘各骂道:“你这个败家的小子,天还没黑,你就开灯了。你是找死啊。”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了皮带。
方祖长见势不妙,慌忙逃走了。他没有替刘各求情。在农村,如果打自己家的孩子,就表明家长看到来自别人家的孩子在自己家中不高兴。这个道理,他懂。
只是可惜了那全本的连环画。方祖长暗暗惋惜,自己才看了一本呢。他甚至想到刘各明天就会拿出这些书,在白洁面前炫耀,白洁则跟在刘各的身后团团转,不停地叫着“刘哥哥,刘哥哥。”白洁的叫声,是田野里最好听的鸟鸣,那些宛转的声音,方祖长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第二天,方祖长和刘各约好,吃过午饭他们去队屋捉迷藏。如果刘各输了,就把全本的《杨家将》借给方祖长带回家看。如果刘各赢了,方祖长就帮他割两天的猪草。
刘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同意了,“我们得叫一个发令的来,既发令,又当裁判。”俩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白洁。
先是方祖长躲了起来,刘各找。他们俩对这十间队屋各个地方都清楚得很,所以,刘各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方祖长。“你输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方祖长也笑,一边说:“现在还不能说你赢,最多咱俩平手。不信,你躲起来试试。”刘各说那好,你先出去,我躲好了,让白洁来叫你。
说着,刘各就让方祖长走出队屋,自己用双手蒙着眼睛。他还不时地叫着:“方祖长,你不许偷看,不许偷看呀。你的鬼心思我知道,只要你偷看的话,那些书你一本也看不到了。”
方祖长出去了,五分钟之后,白洁从队屋里走了出来,她怯怯地告诉方祖长,说刘各已经躲好了,你去找他吧。
方祖长心里一动,刘各咬钩了。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什么来,而是走进了深长的队屋。夏日午后的光线不是很好,队屋里也没有什么暑气,方祖长找了一间又一间,根本找不到刘各的踪迹。
终于,方祖长来到了最后一间,白洁跟在他的身后。方祖长分明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你出去,这里面有七奶奶的棺材,晦气呢。”方祖长向白洁说道。
七奶奶是生产队长的母亲,她害怕火化,说人死了以后,烧起来一定很痛,所以,在世的时候就吵着嚷着,让她儿子做了口棺材,以便她死后,可以睡在里面。然而,棺材做好后,七奶奶迟迟没有死去,于是,这口棺材便被队长搁置在队屋里。
白洁胆小,她真的走了出去。而方祖长,则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也不看那口棺材,就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棺材漆成了鲜艳的红色,悬在屋梁上,那根横梁不是很高,像他的个头,足可以爬上去。方祖长可以肯定,刘各就在那里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棺材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屋外的白洁可能担心出了什么事,在外面喊了句,“方祖长,方祖长。”
方祖长也不应声。就在这个时候,棺材里现出一个人来,方祖长突然惊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方祖长晕倒之后,白洁和从棺材里跳下来的刘各疯一样地摇他晃他,可是方祖长就是没有醒。
白洁哭着跑到村里报讯,而刘各,就那样傻傻地站着,不停地喊着:“阿长,阿长,你不要吓我。我错了,我赔你,我把全本的《杨家将》都赔给你。”接着,刘各也吓得跑走了。
直到方祖长的父亲和刘各的父亲来了之后,吵得不可开交时,方祖长才幽幽醒来。当天晚上,刘各和他的妈妈一起来到方祖长家中。刘各母亲妈的竹篮里,装着满满一篮鸡蛋,而刘各的手中,则拿着12本《杨家将》。
刘各见到方祖长,不停地抹着眼睛说对不起。而方祖长的母亲则吼道:“如果我儿子丢了魂,我饶不了你们。”
方祖长和刘各的朋友关系自此疏远。白洁呢,可能就在那个时候,和刘各走近了。
三、连环画中计
方祖长之所以回忆起这些,是由于郭民的话引起了他的警惕。他记得出了连环画这件事的时候,郭民家已经搬到队屋那里来了,郭民他们家是外地人,到这里来逃荒的。
村民们不让他们进村住,于是,他家只好在队屋的后面建了一个土砖墙。土砖墙的唯一毛病就是,随着雨水不断冲刷,会导致墙体下陷,墙壁上会出现一道道裂缝。就像队屋一样,顺着队屋墙壁上的缝隙,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
郭民对于过去肯定知道些什么,他的话绝对是有所指的。他也保不准和刘各有联系,甚至他把尘封已久的秘密全部看在眼里,把过去的事全部告诉了刘各。
再联想到刘各的邮件,方祖长猛地想到,他们可能是联起手来,要在这次招录考试中击倒自己。
方祖长知道郭民是第二名,郭民会不知道方祖长是第一名吗?不行,得采取必要的措施来,自己不能再在这个城市做一个让人呼来喝去的普通公务员了。
方祖长找到了组织部干部人事科那个帮自己的领导,向他询问郭民的联系方式。那个领导沉吟了片刻,把郭民的手机号告诉了方祖长,“这个是违反纪律的。按说我不该告诉你。可是,接下来就要考核公示了,你得掌握分寸。”
方祖长立即把他的话理解成,有人举报了自己。
要利用体制打倒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他过去的劣迹。人就像一张白纸,胡乱画两笔,就不成样子了。即使你真的没有被画什么,可别人说你被画了,你还是洗涮不清自己。等你洗涮清了,机会也就过去了。
郭民听说方祖长要请他吃饭叙旧,很是高兴,立即答应了。方祖长把请客的地址放在环城西路的一个小餐馆里,俩人说着过去的种种开心事,白酒喝了两瓶,啤酒也喝了两大箱。郭民醉得不成样子,反来复去地说:“方哥,这次你是独占鳌头,我得好好祝贺你!我说的是真的,谁叫咱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呢。”
方祖长还之以微笑,死劲地拍着郭民的肩膀,说:“是啊,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录用我还是你,都是咱们那个地方出来的,都值得高兴。外乡人在这里谋生活,不容易啊,不容易呢。哈哈,现在我们才是副科级,副科级算个屁呀,”在郭民的眼里,方祖长显然也醉了。
俩人一直喝得小餐厅打烊,这才出了门。外面早已一片漆黑。方祖长站在餐厅的门口,向郭民告别,说等结果出来后,我们再聚。
郭民嘴里应着,向道路对面走去。从那里打车回去,可以不用调头。刚才在餐厅方祖长就告诉了他,而且方祖长还激了郭民一句:“如果你喝多了,我过去帮你叫车。”
郭民瞪着眼睛吼道:“不,不,我没多。”
郭民走到道路中央时,方祖长忽然大声地叫了他一下。这段时间,环城西路正在进行道路拓宽改造,这里装土的汽车都是无牌无照的大货车。他们装着满满一车土,极少踩刹车。现在的油,金贵着呢。一脚踏下去,就是几块钱的油钱。方祖长以前监督过道路改造,对这一些,是很清楚的。
郭民回头应声的时候,一辆已经朝这个方向驶来的大货车疯狂地撞倒了他,那车停也没停,而是向后倒了几米,再次疯一般地驶去了。这一次的辗轧,就算郭民是九命猫在世,也难逃一死。
方祖长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交警很快就赶到了,那辆没有大牌的货车即将窜上乡村公路时,被堵住了。
城市晚报刊登车祸消息的那则新闻旁,恰好是市委组织部公示农林局录用副局长的名单,这两条消息恰好都有方祖长的名字,看起来很是惹眼。
方祖长成功了,虽然没有人为他喝采。在公示后的第二天,方祖长就要去找刘各。不管他和郭民之间有没有结成同盟,自己都得去看看他,和他谈谈,观察他对以前的事有没有了解。方祖长心里暗道。
等方祖长在医院找到了刘各,这才发现刘各瘦得可怕,眼睛都陷下去了,看起来令人心惊。方祖长叫了刘各几声,刘各勉强地睁大眼睛,看到是方祖长来了,却闭上了眼睛,随后向身边的医院陪护说道:“让他出去。”
方祖长一阵愕然,等到他走到病房门口,就要离开时,刘各艰难地说了一句:“方祖长,你真狠,你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回去后,方祖长心里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刘各不想见自己,是为什么呢?
难道真的像是自己所猜的那样,刘各和郭民确实早有联系,或者正是郭民把以前的事告诉了他,导致刘各无论如何也想和自己见面。见面无非是摊牌。
这一次刘各不想见自己,无非是因为他也看到了报纸,从而猜出了什么。
方祖长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查看邮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邮件,发件人是刘各,邮件是昨天发来的,上面写道:“方祖长,我算是看透了你。三年前我就患了重病,是肝癌晚期。我找到你这里,是因为白洁就在这个城市,我找到了她。不过,我已经不能爱她了。我和她聊起了以前的事,觉得你真的很不错,有上进心,尤其是得知你这次考试得了第一名之后。白洁见到我之后不久,说她被你轻薄过,这让我很气愤,不过,人都会变的,你那样做,也许是你爱她太深。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想搓合你们。白洁听了我的话,也改变了以前对你的观点,我想,她心里也有些喜欢你,要不,她当年就报了警。强奸可是重罪。你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去年,她回了我们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在队屋建成的村小做了名老师。这也是我让你回去看看的原因。白洁就在那里,她就在那里等你。”
看到这里,方祖长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原来刘各并不是他想像的那样坏。
还有被自己侮辱过的白洁,她还是那样的善良。记得那年大学放暑假,白洁回到家中,而她的男友刘各选择在外地打工,方祖长意识到,这是他接近白洁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方祖长把白洁约进了队屋,在那里,白洁拒绝了方祖长。可是,随着黄昏的临近,方祖长忽然癫狂似地,一怒之下,他把白洁给强占了。
白洁自始至终没出一声,眼里只是充满了泪水。方祖长事后猜想,白洁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于是,方祖长在白洁报警前,逃离了家乡的那座城市,事实上也是避难,接着,他在这里考取了公务员,算是扎下了根。因而,他不想回去。那里的事,有着太多的痛苦。做恶也是一种痛苦,只不过那是不为人知的噬心的痛罢了。
四、计中仍连环
刘各邮件后面的内容摧毁了方祖长的梦想,“郭民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生病住院的消息,赶来看我,在我这里,他说了很多,包括他当年在队屋后面偷窥的情况。我们那时嫌他脏,不和他玩。可是,我直到临死前,才意识到最脏的人,是内心的肮脏。这一点,我今天才明白。郭民很善良,把你请他吃饭的消息也告诉了我。所以,今天的报纸上一登出他死亡的消息,我就不自觉地联想到了你。你敢说郭民的死,真的与你无关?你太坏了,所以我也决定在临死前做件对不起你的事,我把这封邮件的大致内容通过网络,送给你的同时,也送进了市委书记的个人网上信箱。”
方祖长开始诅咒着刘各,他简直是丧心病狂了。既然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咬我呢?方祖长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像对待郭民那样,假借他人的手,杀了刘各。比如,在他的点滴中掺点什么致命的药。
方祖长做事,一向都是心狠手辣的,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也不为过。成者英雄败者寇,只要成功了,就获得了话语权。
就像当年,方祖长装作被棺材里跳出来的刘各吓得失魂,事实上,他并不害怕。他早知道刘各躲在棺材里,方祖长装作晕厥的原因,无非就是得到刘各手中的那套《杨家将》全本,然后拿来讨好白洁。
那套书中,方祖长看了其中的一本,名叫《六郎诈死》。就是在刘各家看的,被刘各爸爸撵走时,方祖长已记下了那本连环画的全部内容。正是那连环画中的计策给了他启发。杨六郎为了保全自己,避免潘仁美的陷害,他可以躲在家里装死,连皇帝都瞒过了。方祖长呢,为了连环画,也要学学杨六郎。
其实,在白洁和刘各吓得落荒而逃的时候,方祖长想到即将得那全本的连环画,高兴得哈哈大笑。那狂一般的笑,恰恰被墙后的郭民看到了。
那个死鬼郭民就在那个时候,在队屋的附近拾柴禾,他透过队屋后墙的墙缝,看出了端倪,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方祖长的狂笑声。
一个少年用心如此之深,可能把郭民也吓坏了。可是,郭民嘴巴不严,因此,这也是他不幸的起源。
市委书记可能没有收到刘各的邮件,或者是他太忙,根本没看,同时,因为方祖长曾经上下打点,负责处理书记邮箱的秘书,他也打点到了,于是,没有人拿那封邮件当一回事儿。
一周后,方祖长得到市委组织部办公室的通知,他被正式录用,即将由组织部派遣,送到农林局任职。
与此同时,医院那边也传来了刘各的死讯。
方祖长很兴奋,谁说恶有恶报,我不是好好的?乘着心头的快意,他买了张回家乡的车票,那里,有他一直深爱的白洁。刘各不仅没有扳倒自己,反而是帮了他的大忙,因为刘各把白洁的去向告诉了他。
方祖长是第二天下午到达老家的,回家后,他把考上官员的喜讯告诉了母亲,还没有和母亲说上几句话,方祖长就告诉母亲说我还有事,等一回儿再回来,说完,他就直奔队屋而去。
因为是暑期,村小学还在放假。方祖长通过打听,得知白洁就住在这队屋做成的小学里。队屋里有一间房是她的单身宿舍。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间房,那正是他们当年捉迷藏的那间房,那具棺材,现在应该不在了吧?
方祖长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他试着推了推,门开了一道缝,他朝里面看了看,好像没有人,房子依然很深,就像李清照的词中所说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有着一种特别的凉意。
他把门推大了些,突然发现屋梁上悬挂着一具人,那人穿着红色的长裙,头发散落地披着,掩住了整个面孔,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红红的舌头。
方祖长惊恐地嚷了一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在他的对面,墙上用粉笔写着几个大字,“方祖长,你不得好死!”棺材不在了,可却有人在这里死了。难道这真是他的报应吗?方祖长被吓走了三魂六魄。
屋里的蚊帐后走出一个美丽的女孩,一边解开悬在梁上那木偶的绳子,一边对方祖长冷冷地说道:“方祖长,这回还能不能吓得死你啊?”
方祖长此时已真懵了,他呆呆地看着白洁,嘴里喃喃地说道:“白洁?棺材?连环画?”
白洁理也不理他,从颈部掏出了精巧的手机,报警道:“派出所吗?周所长?你好,我是村小学的白洁,我们这里来了一个疯子,你快过来。”她打完电话,又将梁上的木偶取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了墙上的粉笔字。
方祖长等到白洁打过电话,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外面蹒跚走去。他没有疯,那是太小瞧他了。不过,他知道,白洁恨他入骨,如同刘各一般无二。
从此,他与白洁再无瓜葛,等待他的,是深夜里一个又一个恶梦。恶梦过去,他掠掠额头冷汗,发现他自己原来孤单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