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5月的一天,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对刘亚哲说:“张主任要释放关押在监狱的共产党,还要把他们送回延安,你拟一份护送计划吧!”
刘亚哲先到省政府警务处了解情况,有多少人,多少行李,需要准备些什么物资?警务处是军统特务机关,接待他的是副处长刘汉东和主任秘书胡步虬。他向这两个特务头子说明来意。
“搞什么计划,弄几辆车装走就算了!”刘汉东说。
刘亚哲当即明白一个问题:张主任释放共产党,特务机关不愿意。“交通处接受拟计划的任务,请你们告诉我有多少人,多少行李就行了!”刘亚哲有拟计划的任务,不管这些,对刘汉东说。
“大概有一百二三十人,行李不少,因为带家眷的很多。”胡步虬回答。
刘亚哲是新疆警备总司令部少将交通处长,是高金城和牟玉光的女婿,曾留学苏联。1938年初春,他在兰州国民党空军部门任政治指导员,宣传的是共产主义不合中国国情,中国没有大地主、大资本家,只有大贪小贪,关于如何抗日救国则避而不谈。他看到这种假抗日真反共的腐败政局,心里很不舒畅。其时他爱人高雪杰住在岳母牟玉光家里,谢觉哉与夫人王定国常到牟玉光处走动。有一次,刘亚哲在岳母家遇到谢老。他同谢老长时间谈话,谈抗日救国,谈要去延安。王定国曾代谢老转告他说:“抗日工作哪里都一样,不一定要去延安!”他去办事处听过谢觉哉、伍修权讲抗日救国的方针政策。王定国还给过他毛主席著作单行本《十大纲领》等书刊文件。刘亚哲和共产党过从甚密,引起军统特务的注意。特务在他岳母产院旁设了一个据点,专门监视他和高雪杰,他俩每次外出都被跟踪。8月的一天,他接到武汉空军政治部调令。他同爱人到武汉,政治部主任简朴对他说:“你已经被撤职了,理由是学识平庸,工作不力!”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便一声不吭接受了撤职处分。
刘亚哲拥护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愿意同共产党合作,自然同情被盛世才关押的共产党人。他计划安排十部十轮大卡车,每车十来个人,躺躺坐坐都不成问题。他在计划中配备了军需人员,还配备了一个排的武装部队,另外要以张主任的名义通知沿途军政警宪妥为保护。他拟好计划,送交陶总司令转张主任批阅。
“张主任派你去送这批共产党!”陶总司令对他说,“运送计划是你拟定的,路途情况你也了解,出了事故能够就地解决!”
他感到突然,拟计划时虽曾想到可能由交通处派人执行,但从未想到由自己亲自担任这个任务。这是一份苦差事,叫自己去干未免太严重了。“我有阑尾炎,若在戈壁滩上犯了病,无法抢救,只有等死!”
“这哪行!张主任亲自指定叫你去的,不是我推荐的。计划上不是有军医吗?可以挑选一个技术高的跟你去!”
他接受任务后,又想这样也好,可以亲自执行运送计划,把同情直接落实到共产党人身上。他6月7日得到通知,定于10日出发,并要他9日上午8时去见张主任。
张治中和他边握手边说:“这个任务很重要,是一个政治任务,你要努把力!新疆境内很复杂,要注意安全!他们的生活要照顾好!”
6月10日拂晓,刘亚哲带着副官李英祥来到第二监狱。护送班子陆续到齐,他检查了人数,发现每辆车上配备的一名照料人员是军统特务机关派的,心里不禁嘀咕了一阵。他对姓侯的典狱长说:“叫大家集合起来,我说几句话。”他站在板凳上说:“从今天起,你们的生活归我负责。马上就要出发,一共十部汽车,你们自己分配安排。”
院内聚集着不少人,穿一色蓝中山装,看上去都很瘦弱但表情却很坚强乐观,其中有少部分妇女和儿童。他发现人们的体质不是想象的那样坏,事后知道,张主任刚到新疆,就改善了大家的伙食,改善了居住条件。
这批共产党人坐了四年监狱,一贫如洗。单身仅仅有一个铺盖卷,有家的也不过几个破包裹,很快收拾停当了。大家将老残妇幼搭配开,编成十个登车组。学航空的比较年轻,身体好些,分到各个车上担任兼职护理员。吉合、高登榜、杨之华三人被党组织指定为公开的负责人,担负沿途各方交涉。
云端的霞光洒遍满天红彩,圆圆的太阳奏响金色晨曲。全体被捕人员131人,其中小孩24人,在第二监狱院内登上大卡车,在张治中将军的代表,迪化市市长屈武的送行下,向着霞光万道的东方进发了。
第一天宿营达坂城,预定的旅舍饭菜早已安排妥当。饭后开始在吕医官住的单间客房看病,由于监狱的折磨摧残,差不多人人都患有不同的疾病,最普遍的是营养不良、胃病、风湿病、儿童佝偻病。医官吕介一以一个医生的良心,热心地为每个病人检查配药,从下午7点开始一直忙到夜里10点多钟。钱萍多次来劝阻病员说:“吕医官太累了,我们明天再看吧!”吕医官说:“白天我在车上睡觉了,不觉得累。”吕医官边看病边挽留病人,请大家稍等一下,但还是有些病人为了照顾医生而悄悄地走了。第二天下午宿营,饭后钱萍领来一位年近四十清瘦稳重的人介绍说:“吕医官,这位就是我早上说的杨奋医生,请你给他安排工作。”吕医官说:“药品全摆在桌上,你看病,需用什么药,尽管用,不用顾虑。”杨奋的到来,使吕医官的压力减轻了不少。杨奋即杨锡光,原西路军五军卫生部医务主任。
吐鲁番到七角井是新疆境内最艰险的一段路程,焦红不毛之地,连绵起伏山岭。若从山上蹦落一块石头,也会把人砸死。地形复杂,常有土匪出没拦截过客和汽车。最使刘亚哲担心的还是,特务机关不同意张治中将军释放共产党人,如果他们派出武装截击,这段路很容易被选中。他立即找当地驻军负责人。驻军负责人是他的熟人,答应派一个连的兵力连夜沿途布岗,第二天出发时又派出两部装甲车前后保护。
清晨,早霞弥红天边。车队上路,绵亘东西约100公里的火焰山即映入眼底。它那赭色的砂岩,恰像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午时分,太阳像喷着烈焰的大火球,紧悬在头顶上。人人感到空气烫脸,犹如跌入奇热难当的大烤箱。一阵狂风刮来,卷起一片热沙,迎着汽车扑面而来。人们更难熬了,接二连三有人晕倒。
航空队的谢奇光昏迷过去,吕医官和杨锡光手忙脚乱地抢救开了。赵建华刚满周岁的女儿,小嘴大张,急促喘气,小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灌人丹、十滴水,注射强心剂,做人工呼吸,抢救毫无效果。大家将小姑娘掩埋在火焰山中。
汽车也像被火焰山烤“熟”了,有台十轮卡车连续热爆六个轮胎。车队停了一个小时,换上备用轮胎。司机们走一段路就停车给滚烫的轮胎放点气,减减压。
刘亚哲担心出事,向四处张望。他见公路两侧山上确有哨兵守望,便放心了。
傍晚,太阳向西天滑下,地平线上铁色熔成银色,闪烁着数不清的亮点。车队终于到达七角井,人人像经过地狱之火煎熬,瘫倒在地上起不来。
车队起行的第二天就热死一个孩子,这使刘亚哲想到人们的健康问题。共产党人在监狱里关了四年之久,受尽酷刑虐待,与平常人相比体质是很差的,还有人是长征时或抗战时受伤残废,去苏联治疗路经迪化被捕的。罗云章两条腿都没有,谢良、胡子明、余良辉只有一条腿,谢江庭双目失明,上下车都需要人背着扶着。刘松林、绍华、绍林,每天都要打针吃药。刘松林是毛泽东的大儿媳妇,绍华是二儿媳妇。
刘亚哲召开了一个会议,在会议上宣布了伙食标准,每餐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六人一桌,每早每人发两个鸡蛋。军需人员不同意这个标准,因为规定这批人旅费每人每日七角钱,只能吃窝窝头喝开水。刘亚哲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一切开支,由我负责报销,军需人员只管付款保存单据就行了!”他还规定中午打尖和晚上宿营时,医务人员不休息,不吃饭,要先给病号检查治疗。刘亚哲还对杨之华、吉合、高登榜三个联络人说:“你们三人能够随时和我联系吗?能够随时把车上的情况,主要是健康状况向我反映吗!”此后,杨之华、吉合、高登榜就直接和刘亚哲联系了。
吉合、杨之华和刘亚哲常用俄语交谈。吉合和刘亚哲算是老同学了,交谈起来心情很是愉快。刘亚哲向吉合介绍说,他是莫斯科铁路学院毕业的,原是中东铁路工人的儿子,在海参崴学习过。吉合还听说,刘加入过共青团。
“刘处长,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好?”有次杨之华、吉合和刘亚哲谈话,杨之华问。
“这都是张主任的安排,我是执行任务,对你们必须照顾好!”刘亚哲笑了笑说,“我同情你们,我是穷人出身!”
“这是阶级友爱嘛!”吉合说。
“张主任之所以派我护送你们,因为我是交通处长,我能完成这个任务。在八百里戈壁滩上能够搞到肉蛋蔬菜,七角井开会后每天有辆生活前站车提前一天出发到宿营地,采购副食,这当然和交通处长的条件分不开。在这荒凉不毛的戈壁滩上,汽车抛了锚,司机修不好,就地冻饿而死或热死的人不少。咱们的汽车热化了六个轮胎一小时就换上了,并未耽误行程!”
有一次,杨之华对刘亚哲说,她是从苏联回延安,经过迪化被盛世才关起来的,在监狱多年得了一身病,得了肺结核。刘亚哲立即告诉他的副官,每到休息时专为杨之华搞开水。途中休息,副官就特别照顾杨之华。
苍苍茫茫的原野,苍苍茫茫的天色。车队晓行夜宿,经哈密、星星峡、安西、酒泉、张掖、武威,于6月19日到达兰州。护送计划是12天,实际用了9天。
张治中将军的西北行营公署就设在兰州,他的中将参谋长事先接到电报,到驻地来看望,安排大家洗澡、休息,还发给每人法币一万元作购物之用。刘参谋长还对大家说:“抗日战争时,我母亲在解放区,是通过你们的关系把我母亲送到国统区的,我特意来表示感谢。”
翌日上午,刘亚哲向大家告辞,说明自己已完成护送任务,接下来的路程,由西北行营公署派潭高参护送。
大家原来不知道刘亚哲的底细,对他抱谨慎观察的态度,经过九天行军,看出刘亚哲竭尽全力地执行张治中将军交代的护送任务,对中共人员也有同情心,而且他是少将交通处长,与沿途交通机构交涉很有权威。大家一致认为,刘亚哲继续护送显然有利于安全到达目的地。党组织要大家异口同声地提出:“刘处长送了我们一大段路,人也熟了,还是刘处长继续送我们好!”
刘亚哲见大家真诚挽留,颇受感动,解释说:“我的任务就是护送到兰州,照顾不够请原谅,再见吧!”又说,“让我送到兰州是张主任定的,要改变还需要张主任批准!”
党组织以全体名义,向张治中发了电报,请刘处长继续送大家回延安。五天后接到回电,同意刘处长继续护送。
兰州出发第一个宿营地是华家岭。是夜,豪雨似瀑,天亮不停。山顶旅馆,吃水靠人从山下井里背。现在100多人挤在旅馆,一天就将存水用尽。傍晚,旅馆经理对刘亚哲说:“明天就没有水吃了,不管天气怎样,明天一定走吧!”
第二天拂晓,车队驶离华家岭。当天宿营地是六盘山下的静宁县。前面一条沟河,无雨河中无水,下雨水就猛涨。此时,原来干涸的河床已水深过膝。第一辆车开到河心,被水淹没引擎,熄了火。车辆顺水缓慢向下滑去,上游又传来山洪暴发的吼叫声。暴怒的狂涛,翻卷着,铺天盖地而来。车上人员处境非常险恶,加之寒风凄雨,傍晚朦胧,更增危险。刘亚哲急中生智,立即命令停在岸边的汽车开下河去,同河心的汽车接上,一辆接一辆搭成车桥。车上的人扶老携幼,踏着汽车刚刚跑到岸上,洪峰就呼啸着冲了过来,河心汽车被冲的无影无踪。刘亚哲赶紧问车上的人都上来了没有,高登榜说还缺一个。刘亚哲急了,高说,只希望他会游泳。
山洪过去之后,冲走的汽车在几百米处出现,车上的衣物行李都已冲光。这时,大家都淋得透湿。高登榜打开其他车上的衣箱,不管谁的每人一套,刘亚哲也换了一套。刘亚哲先行骑马过河,通知静宁县政府派人为大家打捞被洪水冲走的行李。第二天行李大多被打捞上来并送还回来。
车队找一处浅滩开过了河,深夜到达静宁,在一片漆黑中驶进一所小学。张东月因抢救别人被洪水冲走,他会游泳,在几百米拐弯处被冲上坡岸,清醒过来满嘴泥沙,半夜后自己摸到县城。大家困乏之极,吃了点静宁锅盔,洗洗就休息了。第二天修车、洗衣。由于昨晚风雨饥饿袭击,加上过度劳累,有几位病倒了,发高烧,吕介一和杨锡光全力治疗。
平凉是下一个宿营地,是胡宗南的势力范围。车队还未进城,特务、宪兵来了一大群,声言要检查行李。刘亚哲态度严肃地说:“不是货车,不是商车,车上都是共产党,人不犯私,行李犯什么私?不能检查!”特务看他是个将官,不敢轻举妄动,乖乖走了。刘亚哲考虑特务检查人员不会甘心,可能再找麻烦,便去找熟人,驻军军长钟松。国民党军队和特务宪兵一贯有矛盾,他找钟松通知特务检查站别再找麻烦。这个办法很有效,第二天早晨车队顺利地离开了平凉。
在彬县,晚饭后,大家都已卸装休息。刘亚哲忽然收到胡宗南给他的电报:刘处长亚哲,不要去西安要到咸阳,那里设有“招待所”。看完电报,刘亚哲顿时脑子轰了一阵,糟了,要出问题了!
咸阳,是胡宗南关押进步人士,迫害共产党人的地狱。如果这批人送到咸阳,落到胡的手中,生命就难保了。胡宗南直接给刘亚哲打电报,认为刘是他的旧部,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怎么办?刘亚哲想不出对付胡宗南的办法,找不到不去咸阳的理由。他对高登榜说:“明天不能到西安,要去咸阳。”
高登榜急促地告诉大家:“刘亚哲接到胡宗南电报,不让我们进西安,要将我们送咸阳住‘招待所’!”大家也知道去咸阳“招待所”,就意味着进国民党的监狱。大家想到谢奇光,他过火焰山时发病,医生诊断是回归热,现仍在高烧昏迷中。
杨之华代表大家去见刘亚哲。本来,杨之华和刘亚哲常说俄语,这次,她很严肃地用江苏话说:“刘处长,车上有个病号,发烧40度,如不抢救今晚可能死在这里。要求刘处长连夜行军赶到西安抢救病人!他是飞行员,是我们共产党的财富!”
刘亚哲听了这番话,内心顿时亮堂起来。好啊!这是摆脱咸阳“招待所”的好理由,好借口。刘亚哲召集护送班子开会,宣布要夜行军到西安抢救病人。高登榜、杨之华、吉合三人也参加了会。为了行车安全,他规定,行车速度不得超过40码,发生车祸者军法从事。会前,他复电胡宗南,内容是“遵办”两字。
皎洁的明月在苍穹高高地悬挂,清凉的银辉向大地静静地泼洒。午夜,车过咸阳。安详的夜,大家却紧张得屏住呼吸。
“什么车?停住!”咸阳桥头堡的哨兵背着枪踱步,见车队开来,厉声喝道。
“我们是军车,奉命执行任务!”
明晃晃的探照灯光中,身着少将军服的刘亚哲出现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踏板上。他不理哨兵的阻拦,带着车队轰轰隆隆冲过咸阳大桥,向着西安疾驶而去。
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向中央发出急电,又向当地各家报社、通讯社宣布了这批人到达西安的消息。
翌日上午,刘亚哲去见胡宗南,因为不去见胡宗南就去不成延安。他被引见胡宗南时,胡很高兴地问:“把他们都送到咸阳去了吗?”
“没有!”他镇静自如地说,“因为车上有个危重病号,我电请张主任同意,连夜赶送西安抢救。午夜2点才到西安,向长官部打电话打不通。这些共产党摆在东六街马路上出了事情责任重大,我把他们送到八路军办事处去了!”
胡宗南半天不吭声,在地毯上转来转去,骂了一声:“他妈的,这些没用的东西!”
刘亚哲知道胡不是骂自己,而是骂咸阳那些特务。他问什么时候去延安,胡很生气地说:“听通知!”
西安各家报纸都在显著位置发表了这批人的消息。消息说,张治中将军在新疆释放共产党,由少将交通处长刘亚哲护送去延安,昨夜抵达西安,下榻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云云。刘亚哲看到报上的消息,不禁暗自高兴。这样一来,国际国内都知道了,胡宗南便无可奈何了。
谢奇光送进医院,抢救无效,不幸病故。大家悲痛地掩埋了他。
刘亚哲每天一次或两次打电报给张治中将军,电文是四个字:“尚未出发。”第六天,刘亚哲接到通知去见胡宗南。他很高兴,认为可以去延安了。见到胡宗南,胡板着面孔气势汹汹地说:“这批人不准走,政治部有意见,要审查!”“新疆张主任审查过了,都是共产党!”
胡宗南问这批人中有没有杨之华:“听说她是瞿秋白的太太,你领来见见我!”
“他们已经交八路军办事处了!”刘亚哲吞吞吐吐地说。他知道胡宗南的审查就是扣留。胡是要等即将开始的全面内战,蒋介石下达向解放区总攻命令的时候。
刘亚哲给张治中打了一个摸底的电报,内容是这批人迟迟不能出发去延安,请求准他回新疆,但没有得到答复。刘亚哲心中有数了,张治中将军一定会设法叫胡宗南放行的。
党组织也研究决定,以杨之华名义给张治中先生发电报,电文说:“宁等在此休息已五天,唯因手续关系,故尚未能启程赴延,暂寄宿十八集团军驻陕办事处,等待长官与钧座之命令。”
张治中接到电报后,立即给蒋介石去电,说明胡宗南违背释放政治犯的协定,委座应去电训斥胡,以昭天下。张又给胡宗南去电训斥,我奉委座令行事,你为何违令,应立即放行。胡宗南在张治中的管辖之下,接电后,只好放行。
刘亚哲到参谋处,拿到胡宗南给他的代电,内容是:“奉侍字00号,准派刘处长亚哲护送新疆释放的共产党人到边区吉家村,克日出发。胡宗南(章)”。他看完代电,知道这是蒋介石给胡宗南下的命令,因为侍字的侍,是蒋介石的办公室代号。
7月6日,当暮色的帷幔把夕阳的胭脂遮掩,当闪烁的星光将浩瀚的墨蓝装点,车队到达洛川。洛川县城离解放区封锁线只有几里路了。
当天晚上,军统特务、车上的十个照料人员向刘亚哲报告说:“刘处长,我们不能去解放区!”
刘亚哲问为什么,回答说害怕。刘觉得此事蹊跷,意识到两件事:一是过封锁线,这些背景复杂的特务分子知道有武装埋伏袭击,生命没有保障;二是叫他自己去解放区,这伙特务可以随便造谣诬陷。特务造谣等于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有口难诉。刘亚哲说不行,要一块儿去,十个小特务不肯。这十个家伙属于军统,对他有所不从。刘说既然如此,打电报给新疆张主任请示。
在等复电的时候,刘亚哲又想到许多问题。这批共产党人能够来到解放区边界线,可以说是闯过了数道生死关卡。如果武装特务埋伏在封锁线上把这批人袭击了,胡宗南不负责任,蒋介石装不知道,那就把张治中将军释放这批人的心劳化为乌有,把张治中将军的作为付诸东流,连自己的命也搭上,那就一切无从谈起了。他考虑,只有扩大统一战线的影响,才能有希望。
刘亚哲对高登榜说:“要到解放区了,我要请你们吃饭!”
洛川县城很小,饭馆只有几家,鱼肉蔬菜极少。刘亚哲通知地方,全体动员,准备宴席。这样可以使洛川民间都知道共产党路过的情况。刘亚哲又亲自找洛川专员和县长。专员余振东、县长周景龙他都认识。他叫他们准备联欢晚会,表示迎送共产党人过境。专员、县长都参加了晚会,好不热闹。洛川民间艺人和共产党人中几位擅长文艺的表演了节目。杨之华的女儿独伊表演了乌克兰舞,舞姿很好。共产党人在洛川即将回解放区的消息不胫而走,家喻户晓。
第三日,新疆打来电报,是特务头子刘汉东经刘亚哲转给十个小特务的。刘处长亚哲兄请转段某:听刘处长指挥,违者纪律制裁。十个特务乖乖跟着刘亚哲进了解放区。
车队向吉家村进发。大家警惕地注视着封锁线两侧,只见周围麦田里、山冈上,头裹白毛巾的青壮农民出奇得多。封锁线方向,突然跑步奔来一长列裹白毛巾的队伍,一个劲向大伙挥手。原来,这是自己的部队化装成老百姓,掩护车队安全通过封锁线。
吉家村是延安南边的一个村庄,这里就是交接地点。大家望见许多席棚,听到锣鼓喧天。人们眼角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盈盈的笑意从眼睛和脸上向外飘逸,就像晴天丽日、拂堤春风。朱总司令派来的接收人问刘亚哲怎么这么多天才到,猪肉都臭了。确实,在洛川停了三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刘亚哲受到隆重的欢迎,热情的招待。他接到朱总司令写的亲笔信,信由朱德和周恩来签名,向张治中将军致谢。还送给张治中将军皮筒、毛毯、毛线等礼物,也有刘亚哲的一份。
刘亚哲护送回来的孩子们,排成整齐的一队,唱着在监狱里学的革命歌曲欢送他,并高喊:“刘叔叔再见!”他看到孩子们欢送自己的情景,听着纯洁的心灵发出晶莹的脆响,不由得热泪盈眶,回肠九转。在美好、善良的氤氲弥漫中,他和孩子们一一握手。
出狱人员临时党组织负责人张子意,让大家将剩余的法币全部送给护送人员,对他们一路辛苦护送表示真诚的感谢,并和他们一一握手告别。
刘亚哲返抵西安,就感到政治空气不对头了。蒋介石发动内战的总攻命令已下达。参谋总长陈诚扬言三个月消灭共产党。他想到这批人被扣在西安的情况,不禁为之后怕。若再晚离开西安五天,这批人的命运就不堪设想了。
刘亚哲返抵新疆已是9月了。张治中很高兴,和他谈了一个小时。张将军说:“延安方面早有电报来,对你出色地完成护送任务,表示感谢!”
刘亚哲向张将军谈了临返程时,孩子们唱着歌曲欢送他,使他热泪盈眶的事情。他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
“这是真感情!”张治中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