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夜,静;月,明。
湛碧儿一袭白衣独立于青郁山上。这个角度刚刚好,向上,可直仰苍穹——那个离她心最近的地方;向下,可俯瞰湛府——那个该被她称作家的地方。
翠竹在身后为湛碧儿披上风衣,轻道:“小姐,山中夜寒。”
湛碧儿点头,叹道:“是该回去了。”
“奴婢马上吩咐下去,让他们在青云居收拾出房间。”
湛碧儿脸上浮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道:“我怎能不回家呢。”
翠竹在湛碧儿身后不觉悲哀,跟随小姐这么多年,小姐的心伤哀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何尝不像为小姐分担忧愁,只是她的能力确实有限,而且,小姐的心并不是任人能随便走进的,小姐的愁也不是任人随便能解的。
“备马吧。”
“是。”翠竹应声,转身吩咐下去,再呆在小姐身边,她只怕自己不能自已地痛哭出来。
湛碧儿又一次凝望湛府,何时,她才能毫无顾忌地真正离开那个折磨她的地方呢?
湛碧儿立于书房中,对烛轻抚丝绢上丝线绣成的小楷,再难掩饰自己内心的孤哀,这是年亲唯一留给她的物品,绢上的小楷是娘亲亲手绣上的《上邪曲》,是娘亲对爱的执着,只可惜娘亲心念的人怕是早已忘记了逝者的存在。乃敢与君绝,那是年亲在病床上最常念的一句话,只可惜,她的爹爹,娘的君,早已倒在新人的石榴裙下,甚至在娘亲过世的那天都未曾出现,只剩下小小的她独自守着娘的尸身哭泣,直至泪尽。
往事已矣。湛碧儿嘴角浮现一抹凄美的笑,都过去了,这些年,即使没有爹爹的疼爱,即使只有几个姨娘和姐妹的欺辱,她还是活过来了。
湛碧儿起身,熄了灯,任自己深处黑暗之中。这世上,怕是只有黑暗才是唯一属于她,并且不怕被人夺走的吧。
一夜安寝。天刚蒙蒙亮,湛碧儿早已梳洗完毕,这些年,无论多晚入睡,她早已习惯早起等待。
“三小姐。”门外的唤声伴着敲门声响起。
湛碧儿无奈的弯起嘴角,瞧,她的等待永远不会落空。
“何事?”
“三位夫人与其他两位小姐准备去浮香阁,请三小姐速速准备。”
“好。”湛碧儿应声,并不去理会丫鬟毫无恭敬之意的语气——她早已习惯,自娘亲过世,在湛府中似乎已无人将她当作小姐,一声三小姐包含的更多的是轻蔑吧。
一行六色小轿落于浮香阁前,轿帘依次被掀开,湛府女眷依次下轿。身为湛府三小姐,湛碧儿确实最后一个落轿的。没有怒意,没有悲伤,一袭白衣的湛碧儿安静的跟随在后进入浮香阁。
浮香阁坐落于精度最繁华的接到,也是整个大易王朝规模最大的商号,它在三年之内于市井中迅速崛起,并将势力延伸到了大易王朝的各行各业。浮香阁下设香影坊——专营女子衣物饰品,古色坊——专营古物珍奇,民天坊——专营粮食茶叶,食锦坊——专营饮食酒水,以及千姿坊——专为青楼营生。其下又在各省设分号。有人甚至放言,浮香阁之财力定大于国库之实。
“湛夫人里边请!”浮香阁香影坊老板沈史玉见来了金主忙迎了上来。湛家主人湛天阳在朝中虽然只任礼部尚书,但其祖上却传下了为数不少的财务,所以他自然殷勤。
湛家三位夫人趾高气昂地迈进了香影坊,其女二位小姐湛思颖、湛思岚也尽显富家风范,独湛碧儿一身素衣毫无骄气。
湛碧儿是没有资本炫耀的。湛家四子女,长子湛思皓为大夫人所生,二小姐湛思颖为二夫人所出,四小姐湛思岚为三夫人所生,独她湛碧儿是无名无分的婢女云裳所生,云裳与湛天阳有着山盟海誓,却无明媒正娶,但悲哀的留下了湛碧儿这个结晶,碧儿,她连排进湛家思字辈的资格都没有呵。好在她湛碧儿自小便懂得低眉顺目,所以才可在外人面前落下这湛府三小姐之称。
众人落座,沈史玉为客人捧出了香影坊最新推出的几件衣饰,三位夫人及两位小姐见后自是爱不释手,独湛碧儿一人静于末座,仿佛局外人。沈史玉并非第一次接待这一行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沈掌柜,最近可有什么稀世古玩?”埋首于饰品的湛大夫人突然出声问道。
“本店古玩确不少,不过配的上湛府的……”沈史玉止声,又道:“不过明日即将有新品从外送到古色坊,若夫人有意,不妨明日再来此一看。”
湛大夫人微微点头,转首对湛碧儿道:“碧儿,明日你来一趟吧。”
“是。”湛碧儿点头。
沈史玉不禁打量起这位静若处子的女子,并非初见,确实第一次由湛夫人引起话题正视她,每次来此,她永远是一袭白衣,白衣并不华贵,可是她却穿的素雅洁净,那不受外物干扰的神气,为她更添飘逸,仿佛来自神界的使者,清丽、幽淡,便是专属她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