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次把军火商介绍到兰族以后,雅兰就开始不断地收到亚特斯的礼物。
亚特斯送的礼物,既不若传说的那样温情脉脉,也不像有些人猜想的那样,全然是出于政治目的的做作。从他的礼物可以看出,他完全是随性而发,任意为之。
有时候,他遣人送来的是一些女人家用的衣饰钗环,虽然贵重,倒也不是什么珍奇异宝。倒有些像是君王对于妃子的赏赐。
他也曾派人送来一件他自己狩猎物所得的毛皮——且不说珍奇与否,他还几乎未曾赠与过给别人。这倒有些像普通百姓家情人间的礼物。
有时候,飞马快递的只是一个消息,一个口信,或者是一张用过的海图,昭示着亚特斯王的胜利与辉煌的战绩。
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成功的分享。
有一次,使者带来的居然是一张黝黑沉重的罕见良弓,和一匣金羽箭。那不是一套女人能够拉动、使用的弓箭,甚至,不是天生神力的男子,也无法轻易地拉开它。
其实,那张弓,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作为一种身为首领的象征,是亚特斯在出征南海的时候,从一位当地部族的首领手中获得的,当时是作为对方臣服的象征,呈给了“狮王”亚特斯。
这个礼物,倒像是两族首领间互致敬意的赠品,有着无上的尊崇。
每个身负使命而来的使者,都被命令带回信回去。
每次使者回去后,亚特斯都会要求他们,详细地陈述雅兰酋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和反应。
雅兰从未曾拒收过礼物,也未曾对送来的礼物表现过任何情绪化的表情。
无论礼物是贵重的,还是普通的,也无论是表示尊崇的,还是有点辱没之意的,她都没有太多的表现,只是认真地看视礼物,然后淡淡地一笑,让使者向他们的王,带回她的谢意,如此而已。
没有人会知道她如何处置和看待这些礼物,而这些珍贵的东西从此,好像也都不再见天日。
每一次听使者战战兢兢地陈述完,亚特斯都只是沉吟一下,随后便哈哈一笑,随后便一样依然故我地派人向雅兰送他的礼物,。
这一次面对特使飞马传来的东西,雅兰却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这是一本书,一本几经翻阅的上古流传的兵书。然而让雅兰动容的,不是这部难得的兵书,而是书中所夹着的一纸短笺,正好就夹在书中关于海战的地方。
不管亚特斯是出于炫耀武力,还是别的什么意图,这本书无疑是珍贵难得的,而且对雅兰非常有用处。
那支短笺上狂狷有力的字,分明是亚特斯的笔迹,上面录着的,却是半阙诗词。令人惊奇的是,上面录得不是别的,却是一首名为“青鸟”的古词。
这首古词,是曼丹朝口口相传的一首情诗,相传是一位堪称情痴的大诗人所作。其词义的缠绵悱恻,动人心弦,在今后的几百年中,无人能出其右。
诗词虽然只录了半阙,纸上那似乎依然未干的笔墨,渗透纸张,透着十分的震撼力。
半阙情诗?
莫非,世人都看错了,那不可一世的狮王,居然有如此的柔情?
这都是为了她吗?她雅兰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他如此用心?
外厅的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风吹动着珠帘,发出轻脆的叮当声。
雅兰倏然而醒。看看前方一直在凝神观看的使者,她知道他这一次带回的消息,一定能让亚特斯高兴,甚至得意。
“请向亚特斯王带上我的谢意,我明白他的意思,以后不必再送什么东西了!”
听到她的话,使者的表情顿时由喜转忧。他并不明白雅兰此话的意思。只是觉得雅兰酋长适才明明看起来很感动的样子,为何一下子又如此绝情起来。
可是想到自己人微言轻,主子们的事还容不得他插言,只好行个礼,无可奈何地退走了。
后来亚特斯听了当时的情形,再听到雅兰传回的口信,却十分的满意。
只是,使者并没有言明,让雅兰第一次动容的,是那本兵书还是那只断笺,因为他也拿不准。
再后来,他又送给了雅兰一把短剑,就再也没有送过什么礼物,直到后来在大祭奠上,两人又在首都巴达亚相见。
那把短剑,本是一对,乃是由同一块玄铁所造,出自名师之手,削金切玉,锋利无比,剑鞘取自深海的霸王,白色的鲨鱼皮所造。剑柄上镶嵌着一颗大大的蓝得像海水一样的钻石,又名“海之泪”。
其珍贵的程度,只怕比那颗作为南海镇海之宝的南海之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漂亮的一把剑!”
雅兰确实很喜欢那把短剑(就用“海之泪”为它命名吧),正在把玩之际,墨兰跑了过来。看到宝剑由衷地赞叹道。
自从与情投意合的哈迪斯定了亲,墨兰变得益发得光彩照人,脸上总是带着甜美的笑容,像一个沐浴在爱河中的小女子。
“又是他送的吧?这个亚特斯可真是用心!他对姐姐真是好!”
“好吗?”雅兰反问道。
“当然了,几乎整个曼丹都传遍了,都说没看出来亚特斯居然如此情深意重。姐姐和他……”
不用再去面对那个可怕的人,墨兰对亚特斯的反感也减少了许多。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忽略了许多对此事不好的猜测。
反正姐姐又不害怕他,看起来,那个狮王对于姐姐也十分的倾心,几乎每个曼丹的臣民都知道这一点。而且姐姐与他真的很相配,至于兰族的未来,姐姐自有办法。
她相信许多人会乐见其成,只除了他……
听了墨兰的话,雅兰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行为指手画脚。
可是,这一次,她却由衷地不希望此事传的人尽皆知。好像,心底的某个角落,不希望有个人也听到如此喧嚣的传言。
是谁呢?
“……李陵就要回来了……”墨兰好不容易和姐姐聊天,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说谁要回来了?”雅兰突然打断她的话。
“李陵呀!他不是明天就要从铂锡国回来了吗?西拉杰也要和他一起回来的呀!”
墨兰奇怪地看看姐姐,心暗暗想:可怜的李大哥,不会是被姐姐忘了吧。亏他对姐姐……
铂锡国的内政已基本稳定,河务业步上正轨,稻米的试种已经成功,开始大面积的推广。李陵确实是个治世之才,每项工作的具体人事,也都详尽地安排妥当。
时值新年之际,他回来述职,本来是寻常事,也是早已订好的事,可是,为何心里却如此突然的,莫名不安起来?
“墨兰,我还有些政事没有处理,你就先退下吧。”
“……”
墨兰看着姐姐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容,不敢在争辩,只好莫名其妙的怏怏不快地走了。
她始终不明白,自己说的那句话惹怒了尊贵的酋长大人,遭到被驱离的命运。
霎时变得异常安静的屋子里,雅兰独自把玩着“海之泪”。
※※※※
曼丹朝,朝堂之上,一石惊起千尺浪。
“封为郡主?”
早朝伊始,刚听完罗莲公主的的提议,朝中便一片哗然。
“是的,我想,是到了该给兰族酋长雅兰敕封的时候了。”
看到大家都如此惊讶,罗莲看看老宰相,心中也十分的不确定。
昨天听到老宰相这样跟她讲,她也是大吃一惊。
以前对于诸侯国主,以功绩大小,大都分为各级的郡王,而“郡主”,都是王族的女子,身份地位相当的,或者近系的皇亲国戚,可拥有郡主的称号。
且不说敕封与皇族非亲非故的人为郡主,是否合乎礼仪,虽然老宰相提议敕封雅兰的,是“护国”这样至高无上的称号,可是,那位能文善武,志胜男儿的女酋长,能否愿意接收“郡主”的封号呢?
“‘护国郡主’,如此高的荣誉,归于一届外族的女子,是否有违祖制?”
“‘郡主’从来都是给皇家的人的,何曾给过一个外姓的女子?”
……
一片嘈杂的反对声中,一声冷哼,却显得尤为突出。
“你们不舍得给人的,人家却不一定稀罕呢!”
谷少彦冷眼看着这些抱紧了已退了色的权势,仍当作不能舍弃的宝贝的人,有些不屑为伍。
“少将军有什么看法?”罗莲连忙问道。
“现在不是该不该的事情,而是人家兰酋长接不接受的问题!你们最好想个好的理由,给足了面子,只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老宰相,心里很明白,这个釜底抽薪的主意,绝对不会是不谙政事的罗莲的,而是这个老狐狸出的。
现在,曼丹朝与其说是公主辐政,不如说是最大限度地采用老宰相的执政方针。这当然也是他的初衷。
罗莲的脸微微一红,明白了他的暗示。
“老宰相,你认为如何呢?”
老宰相捋捋白须,依然一幅四平八稳,胸有成竹的模样。
“咳,咳,既然公主有此用心,老臣愿意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兰族,为兰酋长授予尊贵的“护国郡主”的封号。请公主下国书,加玉玺,昭告天下。并由陛下亲自赐予护国权杖。”
谷少彦这才赞同地点点头。
公主的提议,得到老宰相和少将军的实际赞成,见风使舵的众人,也都赶紧附议。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代使者之值,亲自前去授封;下国书,加玉玺,昭告天下;由苏丹王亲自赐予护国权杖。
这样的尊崇,在对各诸侯国的分封时,还从来没有过,即使当初对亚特斯,也不过派了个侍郎前往授爵罢了。
而“护国”这两个字的称号,更加显出雅兰地位的特殊来。
可见,为了拉拢兰族,在南海和兰族即将缔结姻亲之好的传言,如此喧嚣一时之时达到阻遏的目的,老宰相是费尽了心机。
当然,这也是他对雅兰一段时期的观察后,不认为她是个肯甘心附着于强人之背的女子,赌她不会一下子就全心全意地把兰族的命运全部系在亚特斯的身上。
他赌,赌她也是在赌。
正在关键的时刻,曼丹给她一个新的支点,也许就能找到一个平衡。但店的支撑,至少不会使天平很快就倾斜。
未来鹿死谁手,只能等。
“您老人家前去的目的,只怕不单纯?”谷少彦乘众人忙碌之际,倾着身子,低声地对老宰相问道。
“何以见得?”老宰相打着哈哈,不肯吐实。
“卖关子?”谷少彦挑高着眉头,语带威胁。
“哈哈,诚如将军所见。”不行,以后许多事情还需要他的支持呢。
现在在朝堂之上人人都只知明哲保身,却没有为国分忧之人。老宰相孤木难支。许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谷少彦的反对,只要他不说话,事情就会被处处执肘,还真不好办。
“不过,此事尚未可知能否成功,恐怕现在还不方便对将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