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算我刚才多管闲事，说错话，行了吧！”唐小辉不耐烦地将酒瓶狠狠摔在桌上，让她想喝就喝，想死就死，反正不再管她了。
但肖阳并没有拿走酒瓶继续喝，而是从皮包里掏出一包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起来。就这样过了好一会，直到她心平气和，火气烟消云散，她才又开口说话。
“我刚才那样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的亲生父母早已经死掉了？”肖阳低着头，平静地问。
“我确实有那样想过。”唐小辉坦白地说。
肖阳吐了一口烟，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的亲生父母并没死，而且活得好好的，每天不知有多快活，到处为我寻找新的继父继母，但可惜的是我并没有继承他们的这一爱好，所以也就没他们那般快活。”她说着，不以为然地散漫一笑，灭掉了指缝里已燃到了尽头的香烟，将烟嘴扔到烟缸里后，又点燃了一支，吞云吐雾地继续说道：“说了也许你都不会相信，我虽然每天在夜总会里坐台当小姐，但我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的身体，准确地说我到现在都还是处女，你听后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呀？”
“只可惜处女的纯洁并不仅仅表现在肉体上，更多的时候是表现在心灵上的。”唐小辉直言不讳地说。
“你什么意思？你认为我的内心肮脏不堪，心灵早就被人玷污不再纯洁了，是吗？”
“我没那样说，如果你要那样理解我也不反对。”
肖阳听他这样说，并没有生气，释然地舒了一口气后，平静地说：“其实我做人真的挺失败，过去我太过于自负，天真地以为地球是因为有自己的存在才转动的，但后来我走进社会后，才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地球的发动机，地球有我没我都不会少发生一次地震，多发生一次海啸。”
“这跟你的失败又有什么直接联系？”唐小辉困惑不解地插嘴问。
肖阳朝他浅淡一笑，忍俊说道：“其实我家很有钱，有钱得让你难以想象。但自从我记事起，我的父母就不和，他们天天吵架，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风流快活，从来没有管教过我，更谈不上关心我，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爸爸会为领带上一滴毫不起眼的油渍而耿耿于怀，我妈妈会为脸上长出的一粒粉刺而烦恼不已，看到这些，我恍然发现丑陋的东西原来比美丽的东西更受人瞩目，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羡慕那滴不起眼的油渍和妈妈脸上的粉剌，至那以后，我就决心要让自己变坏，我要让我的父母以我为耻，这样他们就会像关注领带上的油渍和脸上的粉剌那样关注我了，但可惜的是我那时的想法过于天真，更过于幼稚。起初我变坏的时候，他们的确有关心过我，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们索性就把我变坏的责任全部推委给对方，指责是对方没有好好管教好我才会使我变得这般堕落。但我万万没想到后来他们竟会拿着这个理由协议离婚了。我被判给我那有钱的老爸。我老爸怕我寂寞，离婚后没几天就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当我的后妈。更糟糕的是那个女人没过三个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从此以后，我再想回头上岸，却怎么也找不到能登陆的码头了。”
“那你的亲生母亲呢？你可以去她那里呀！”唐小辉困惑地问。
“亲生母亲？”肖阳听到他提起她的亲生母亲，更是不屑，冷笑着吸了一口烟，说：“她比我爸更无耻。她跟我爸离婚后，前后跟过三个男人，生过两个孩子，当然她的那两个孩子的命运也跟我差不多，有人生没人管。最近我听别人说，她跟她第四任老公离婚后，就和一个台湾人去了加拿大。但我估计以她的秉性，现在说不定早就把那个台湾人甩掉了，正和一个有老婆的洋鬼子勾搭呢！”她说着，不以为然地大笑起来。
唐小辉深深注视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冰冷的目光竟毫无意识地溶化在对她无限的同情之中，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不再是寒冬腊月里冰冷凛洌的仇恨，更多的是春暖花开宽容她后的怜惜。
武汉的春天总是那么短，太阳只要稍微灿烂一点，就会一步跨进夏季，气温冲动得甚至不经考虑，蹭的一下升高了。黄昏时分，夕阳羞涩得像是一个妙龄少女，牵手晚霞，归鸟驮着暮色，迎着微风落在电线杆上低吟浅唱。南华高中今天最后一道下课铃终于响了，学生们如释重负地从学校里涌出来，行色匆匆地各自回家。
今天轮到唐小辉打扫教室里的卫生，所以他从学校里出来时，整个校园里几乎已没有什么人了。他背着书包刚走出校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好奇地回头一看是肖阳。她静静站在校门的旁边，像一个美丽的幽灵，默不作声。
“有事吗？”唐小辉问。
“废话，没事谁会找你呀！”肖阳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说。
“有什么事？我洗耳恭听。”唐小辉礼貌地问。
肖阳局促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到唐小辉的面前。从皮包里掏出一打红色钞票，炫耀般地抖了一下，从中抡出六张递到他面前，冷声冷气地说：“这六百块是还你上次为我垫付的医药费。现在我们互不相欠了。”
唐小辉接过钱，看了一眼，直白地对她说：“你的确很守信，但上次我为你垫付的医药费并没用到600块这么多，我只用了537块4角5分。而我今天没带钱包，所以无法找钱给你。”
“没钱找就算了，剩下的钱就当小费赏给你吧！”肖阳满不在乎地说。
“那时我并不是冲着你的小费才去救你的，所以也更不屑于你的赏赐。”唐小辉冷冷地说完后，将手里的钱一合，一股脑地全丢到她的怀里，转头就走。
“喂，跟你开开玩笑，干嘛那么认真，一点幽默感都没有。”肖阳在他身后抱怨着叫住了他。
“可我现在真的没钱找给你。”唐小辉回头说。
“你是木头吗？这么死板。”肖阳蹙眉想了一会，提议说：“要不这样，我只还你500块，剩下的的37块4角5分就让我请你吃顿饭，就算扯平，你看怎么样？”
唐小辉想了想，觉得她的这个提议也行，就点头和她一起去了。
他俩吃完晚饭后，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也随着夕阳的脚步一起埋葬在无垠浩淼的夜空中。他们没有急于分道扬镳，而是选择在长江边的一块空地上，席地而坐，望着满天星斗，享受晚风带来的快感。武汉的星空总是那么迷人。它的美是蒙胧的，充满了令人赏心悦目的安逸。
“我喜欢这种夜，有没有月亮没关系，但绝对不能没有星星。”肖阳迎着晚风，闭目养神，一脸享受的神情。
“难道你不喜欢月亮吗？从古到今，月亮可一直比星星出名。”唐小辉说。
“月亮的确很美，但它的美太孤寂了，孤寂得几乎有些病态。”她说着，凄楚一笑，一丝伤感悄悄爬上了她的眉宇。
唐小辉对她的观点不以为然，摇头说：“人们感叹月亮的美就是因为它的唯一，就像太阳一样。”
“我不喜欢月亮就如同不喜欢我自己一样。”肖阳回过头，朝他嫣然一笑，仿佛是在真情流露。
“既然连自己都不喜欢，为什么不试着改变一下自己？”
“我的确想改，可问题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想变成个什么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生命里总是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让人犹豫，让人彷徨。”肖阳说着，低下头，顾影自怜地笑起来。
“月亮从来没有犹豫过对自己每一天的改变，无论它变得残缺或是圆满，它的光辉永远都会被人津津乐道，人们讨厌的只是那些遮掩它的阴云而已。”唐小辉说。
“你的意思是说终生彷徨的人注定会成为命运的牺牲品，是吗？”
“没错，彷徨的人最容易陷入到纸醉金迷的泥坑之中，害怕明天的太阳无法按时升到天空中，害怕大雨会随时不约而至，淋在自己毫无准备的脑袋上，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全感。”
“真没想到你这么能说。”肖阳耸耸肩，朝他冷笑道。
“很可惜这些话并不是我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过去常说这种话来训斥我。”唐小辉坦白地说。
“出自于你朋友之口？不用说你那个能说会道的朋友肯定是朱慧了，她的口才众人皆知，岂是一个叹为观止就能够形容的。过去我算是领教过。同她比说话，我甘拜下风。”肖阳散漫地说，一想到朱慧，心里堵得就是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莫名其妙地自卑起来。
唐小辉朝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她很聪明，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常会觉得自己很笨。”
“哦，是吗？你也会有觉得自己很笨的时候？”
唐小辉对着她，笑而未答。
“你有女朋友吗？”肖阳突然问。
唐小辉听她这样问，不禁笑了一声，摇头叹息说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必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吗？”
“你没必要回答我，但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的答案了。”
唐小辉仍是笑而未答，看着江面上一艘豪华客轮从他眼前驶过。
“你喜欢的人是谁？是朱慧吗？”肖阳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八卦地又问。
“我有权利拒绝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可以拒绝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我从你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得知答案了。你喜欢她，而且非常喜欢她，是吗？”肖阳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你的想象力真够丰富。”唐小辉不屑地冷瞅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向她表白？”肖阳困惑不解地问。
“喂，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喜欢她。从头到尾，我可没说过一句我喜欢她。”唐小辉不耐烦地说。
“你还是不是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说声喜欢就这么困难呀！”肖阳激动起来，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训他道。
“你可真够八卦的，非要把我和她配成一对你才甘心吗？”
“是呀！因为我喜欢看到圆满的事物，尤其是爱情。”肖阳朝他傻呼呼地笑道。
唐小辉凝眸望着她，望了许久。
“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脏东西吗？”肖阳不解地问，不停用手去擦拭自己的脸。
“你脸上是有东西，但不是脏东西。”唐小辉冲她微微一笑。
“不是脏东西，那是什么？”肖阳更困惑了。
“是一个17岁女孩应该有的天真。”
肖阳听到他这样说，不禁脸红，害羞地赶紧低下头，尴尬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起来。
“把自己改变成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一点也不难，不是吗？”唐小辉说着，抬头望了望悬在天空中皎洁如练的明月。
“谁告诉你我喜欢天真的自己了？告诉你，我讨厌别人用‘天真’这一词来形容我，因为天真是白痴的表现。”肖阳的脸色说变就变，让人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她猛瞪了唐小辉一眼，从地上站起来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气得转身就要走。
“喂——”唐小辉仍旧坐在地上，在她身后平静地叫住了她。
“叫我干嘛？我跟你没有共同的语言，没什么好说的。”肖阳冷冷地说。
“那份工作并不适合你，难道你就不想换一份真正能使自己满意的工作？”
“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就那么肯定我不满意我目前的这份工作？告诉你，只要能让我赚到很多钱的工作我都满意，像你这种穷酸小子是不会明白的。”肖阳说完，不屑地朝他撇撇嘴，气愤地转头跑开了。
原地就只剩下了唐小辉还默默地坐在那里，迎着晚风，望着眼前的一江春水与天上的点点繁星招相辉应，望着眼前长江大桥上的两条霓虹般的灯带，梦幻般地映衬在天际边，姹紫嫣红，把龟蛇二山装点得更为绚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