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西边照射过来,我们逆着光行,有时会看不到前面的景象,只有长短不一的光线闪着辉煌。要去的地方还在远处,画家郭健生说的地名我没大听清楚,到处是水田,路将田网织在一起。下田的牛忙完了一天,正从这些网中穿行,车子走走停停,自然的乡野间,显得有些不自在。
水塘多起来,阳光在塘中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渐渐看见了村子,一块大石上刻着村子的名字——塘边。才明白健生说的村名,健生说几年前就来过,并且为塘边列入历史文化名村尽过力。但刚才在路上,他也是恍惚了半天,搞不懂为什么塘边这次藏得这么深。塘边真的是名副其实,水塘的边上一层层粉墙黛瓦,名字好听,房子也漂亮,一个村子竟然有上百间老屋,真个是楹联上写的“池林户外观鱼变,柏绕堤前引凤飞”的景象。
三百多户人家都姓刘,初始一个刘姓建村于晚唐,时间走了一千年,走成了如今的规模。刘姓人很早就勤敏上进,有读书考成进士的,有生意成了大款的,回家就盖起了大屋,一个一个的大屋环着水塘连成一片,有哥哥建起了八栋屋,弟弟就建起了大夫第。最大的院落名字叫“文明”坊,大院的教化必也离不开这个中华文化中最核心的词。斑驳于大屋上的词,初看见依然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那是因为我们听到了从一个偏僻小村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自明清以来一直萦萦不断,即使在十年动乱中也没有轰然倒下。“文峰耸翠文人起,明镜呈辉明德馨”的对联似乎成了塘边刘姓家族的一种精神。
进到院门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别样世界,数十条窄窄的通道通连了二十四幢居所,两道大门只要关闭,就算是进到大院的通道,也依然不好进入一座座高门大屋里去,而一旦有事,在大门里面却是一呼即引得前后各屋响应。可见塘边的老屋在最初建造的时候,就有一种防范心理,刘姓人太知道盛世太平的愿望不是一个村子能够左右的。据说史上发生过百余强盗夤夜进入塘边打劫,塘边人遭受了巨大灾难,长者“二老爷”死前立下遗言,有报此仇者,分家产一半。后有好汉李台山响应破贼,子孙兑现诺言,仅金银就分了一千三百余斤。所以塘边才会出现如此别致的建筑。老屋高高的檐壁上依然可见雕画的图形,祠堂墙上的涂抹留下时代的印迹,让人见了诸多感慨。
大屋一直作为祖传家业传续,有的遵循祖训使得家业兴旺,有的半路歧途赌毒并兼,失去了家产,遇土地革命,大户富家受到冲击,穷家败落的又分得了老屋。一座大院分给很多户人家,在一个时期也算热闹,谁都晓得谁家的事情,大院里不再是一个秘密,小男小女串门走巷显出方便,喜事随之多起来。
三十年代,郭沫若的脚步滑进了塘边,不知道是从安福过来顺道走走,还是拜望什么人,那时候的塘边应该比现在更像回事,但是这个善于留下文字的人物却只给塘边留下了飘然而去的身影,未免让塘边的后世人感到遗憾。很少能见到年轻人,偶有奶着孩子的少妇与老年人一同伴着一塘清水,年轻人大部分都出去了,村子明显显出了空寂,以前繁闹的景象只能在想象中跳跃。几个孩子在大门前的空场上玩绳子,退回去多少年,他们的童年或许更纷繁多彩,什么场景都会浓缩在这个远离闹市的村子里。
村长引我上到一家三楼的楼顶,蓑衣一般的瓦,一片片地覆盖着塘边,瓦的下面多是无人了,后代人住到了新盖的屋子里,大量的修缮费用不及新起一座亮屋,随着喜欢老屋的老辈人的减少,越来越多的瓦屋空落出来,让寂寞的时光继续剩下的岁月。瓦顶旁伸出高大的樟树,叶子蓬茸着却没有凋落的迹象。边上的水塘,夕阳里泛着一层红光。
村长有些着急地说着一些我不大懂的话,他是说给县上和乡里来的人的,意思是怎么把塘边宣传出去,引来更多的参观者,而江西的古村太多了,很多的村子都是这种现状,村里只能拿出少量的钱来维护不断老去的房屋,但维护的力量有时斗不过老去的力量。我进到过一个大屋,一些雕梁画栋坍塌下来,幸福的蜘蛛在上面结网。
夕阳最终落入了塘边村的后面。车子亮起车灯,光柱只是打亮了前面的一条窄窄的路面,两边的田野空阔无边,似乎有氤氲的气息将一些光吞没了去,车子不敢开得太快,回头看塘边,黑成一片了,那是樟树和瓦的作用,里面的生活极快地进入了神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