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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辑 七月十四日(三)

小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鬼不能照镜子,镜子照不出鬼来;人可以看到鬼,但是看不到镜子中的鬼!小诗在刹那之间面色惨白,一个女同事看到,叫了起来:“你不舒服!”小诗忽然有了要呕吐之感,心在突然而来的极度恐惧之中,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于是,她的情形,非但没有再招来同情反倒惹来了一阵“恍然大悟”的笑声。

小诗在定过神来之后,不断地在想: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在镜子中看不到小于?人不能在镜中看到鬼,那么,那么,难道……难道小于是鬼?

当小诗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她几乎尖叫了起来,她立时冲向洗手间用冷水泼自己脸,好使自己从这个可怕的、疯狂的念头中醒过来。

当天晚上,当小诗把这一切又重写在日记上的时候,她已镇定得多,她这样写:刚才又拉了小于照镜子,完全可以在镜中看到他,清清楚楚连须根都看得见。可是那两次,又不是眼花。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会降临在他的身上,所以才有这样的先兆?他会死亡?

会变鬼?所以先兆才会叫我偶尔在镜中见不到他?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先兆,知道了会有不幸的事发生,怎么预防?怎么预防?谁能帮助我?天!帮助我!

小诗更不安,一晚转辗难眠,小于倒是呼呼大睡,偶尔翻一个身,就把小诗紧紧搂在怀中,小诗甚至紧张得把手按在小于的胸口,探他的心是不是还在跳动。

折腾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小于起来,望看娇颜憔悴的妻子,又是怜惜,又是责怪:“你这是怎么了?”小诗哭了起来,伏在小于的肩头上,一面哭,一面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并且提出了要求:“你……别出去,至少在家里躲上七天……或者七七四十九天,我托人去找……有办法的人替你解灾!”

小于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一下子把小诗的身体翻了过来,伏在床上,伸手在她的丰臀之上,劈劈啪啪,连打了三五下,下手真还不轻,打得雪白的肌肤呈现了粉红色。他一面打一面斥责:“少胡说八道,什么不祥之兆:我要是快变鬼了,我自己该是有兆头,不会你有了,我反而没有!”说着,小于双手又在小诗的身上乱抓乱扰,小诗又哭又笑,两人闹了个精疲力尽,索性不去上班,打电话请了半天假,尽情享受了一个上午。

下午他们各自去上班。下班时,小于照例去接小诗,他常常迟到,挨小诗的责怪,不过这一次倒极准时。他到的时候,恰好看到有救伤车,救护人员把刚才被一辆冒失的货车撞倒的一个女伤者抬上担架,他走近,立即认出了双目紧闭、满面流血的女伤者是他的爱妻娇妻,是他的小诗。他嚎叫着和小诗一起上了救伤车。

据医生的说法是:“送院途中,伤者已经不治。”好几天之后,小于如同槁木死灰一样坐在梳妆台前,看看镜子中自己憔悴的样子。

忽然之间他知道了:人不能在镜中看到鬼的影子,同样的,鬼也不能在镜中看到人的影子。小诗两次在镜中看不到他的确是一种先兆,预兆死亡,不祥之极!

(黑猫)

千万不要敲回车键

我只是呆坐着,只能呆坐着,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再属于我,唯一的感觉是我的汗毛竖起,冷气从我每个毛孔中渗入,我确定我在抖,不停地抖。

我是一个网虫,一个标准的网虫。

并不是网络本身吸引我,而是因为我太喜欢黑夜的那份宁静,正如我当年曾那么痴迷地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狂欢的浮躁。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仍会回到喧嚣的浮躁中,这叫规律,物极必反的规律。

书房门上面的挂钟响了一下12点。

我坐在电脑桌前,向右扭头,顺手拉开窗帘和窗纱。窗,一直是开着的,因为在深夜这间书房里常有人吸烟,那个人就是我。此时,我不要白天嚷嚷的人群,我只要香烟陪着我,香烟比挂着虚伪面具的人群可靠可信得多,它是真实的。

深吸一口熟悉的空气,我视线所及的窗外黑黑的,对面楼的灯光早熄了,连楼的轮廓都不再存在。是的,这一瞬我是唯心的,只要是我不希望存在的,它就不存在,而且是的的确确地视而不见。

我不困,因为今天是周末,我的周末。

随便闯入一个聊天室,找个人最多的房间踏进去,看着他们聊天或哭或笑,或玩或闹,我一直不说话,不想说话。过来搭讪的网友无功而返,扬长而去后,我在屏幕这边笑了,为自己拥有这沉默和拒绝的权力。

“怕我吗?呵呵。”这句话勾起了我聊天的兴趣。

“不怕!嘿嘿,我是小妖,谁怕谁还说不定呢。”我回答。

不知为什么,自从我们对话开始,聊天室里的人陆续地离开了,只一会儿工夫,就只剩我们俩个人。

“人呢?他们怕你了呀?”我嘻笑着问。

“他们都死机了,明天早上才能启动。”他淡淡地说。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难道他是黑客?我想。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人讲我的故事,记住,在我讲的时候,你不要敲回车键!”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故事?我偏要敲回车键!”

打完这几个字我重重地敲了一下回车键,发了过去。

发出那一刻,我有点后悔了,我承认是我好奇,我想听他的故事,可我更好奇敲回车键会发生什么。

可是,太迟了,我已经敲了,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书房里的吊灯突然“啪”地闪个火花儿随即熄灭了,没有丝毫前兆。我想可能是楼里停电,时常有这样的情况。但是,眼前的电脑荧光屏还亮着,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在正常显示。

一直开着的窗外传来狂风大作的声音,窗子与窗棂的撞击声在深夜里显得特别的刺耳。我移动老板椅至窗前,黑洞洞的窗口处没有任何风的迹像,只是一味伴着无风的风声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大脑一片空白,我站起来想关上窗,把室内的黑喑与窗外的夜色分隔开来,那样我会觉得安全很多。

当我颤抖的右手即将碰到窗把手时,借着荧光屏的微光,我看到一只苍白的女人的手,比我更快地抓到把手,轻轻地关上窗。我长嘘一口气,拍了拍狂跳的胸口。

可是不!在这样的深夜,在这间书房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家里还有妈妈,可在隔壁卧室的妈妈一定旱已进入了梦乡。

这手?这女人的手是谁的?难道?

那的确是一只手,只是一只手,一只没有手臂的手。

我沿着那只慢慢缩回的手的方向看去,目光停在了电脑屏幕上,这只手竟来自那里!

屏幕上原来的聊天记录已经被一个女人的头部代替:长长的黑黑的头发遮着她整个面孔,头发丝丝缕缕地搭在我的电脑桌上,铺在拉出的键盘上。血从黑发之间一滴滴地流下来,从键盘再一滴滴地流向我脚下的地板。

我只想逃,逃离这间书房,可是身体仿佛被钉在电脑椅上,四肢瘫软如泥。努力张开嘴,双唇是惊呼“妈呀”的形状,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只刚刚关窗的手缓缓地伸向我,我不自主地努力向椅背上靠。

那手取下我双指间即将掉落在地板上的烟头,摁息在我眼前的烟缸里,很快就缩回到显示屏之后。

我只是呆坐着,只能呆坐着,我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再属于我,唯一的感觉是我的汗毛竖起,冷气从我每个毛孔中渗入,我确定我在抖,不停地抖。

一个悲凉空洞的女子的声音从黑发后幽幽地传来:“我说过不要敲回车键的,现在我只好亲口讲故事给你听了。”

(佚名)

水妖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见到的是——鬼!”何淼手扶着桌子,身体抖得厉害,脚不停地打颤,门外的儿童已四处散去,四周一下子静得可怕。

何淼梦见自己漂在水里,身体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而浮肿变形。身体贴近岸边的地方被青苔染绿了,眼珠被鱼啄食后留下两个黑洞,不时有鱼从中游入,在空空的脑腔盘旋一圈后从鼻孔钻出。

何淼就这样随波逐流,时而被卡在石堆里,时而又受到石堆来来回回的撞击。染上更多更多的绿色,河岸两边的山谷空荡荡的,风吹过竹林,绵细的针叶微微颤着……何淼惊醒时一身冷汗,坐在床头清楚地看到床、天花板和房中的一切,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活着真好。“还好是梦,还好是梦”。他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心中虽惊魂未定但还是感到十分庆幸。

时近凌晨,窗外是惨白的月光,他感到口很干,准备起身喝口水,却发现有水声潺潺。他伸脚穿鞋,却一脚踩入冰冷的水中,大惊缩脚,发现屋内地板上已是汪洋一片,一只拖鞋底朝天浮在水面上,另一只已不知去向。糟糕!何淼冲进卫生间,只见水龙头上垂着他的毛巾,水顺着毛巾流在浴缸里,出水口被毛巾塞住,无声地注满了浴缸又慢慢溢出,流满了房间。

何淼一面咒骂着一面回想入睡前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出了这样的差错。也许是随手挂上毛巾又忘了关水龙头就出去了,毛巾落下所以没听见水声吧,何淼为自己严谨的逻辑推理而找出事情的原因稍稍感觉心里好受一点。

第二天,张科长看到何淼红着眼,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习惯宿舍的环境,并带着歉意表示乡里条件不好,让他这个城里的大学生受委屈了的时候,何淼有些难为情,他没有把实情向张科长说明,毕竟作为一个省民政局下派实习的大学生,他不想让接待单位领导对自己有毛手毛脚、办事不稳重的印像,于是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了。

吃过饭,张科长说要把扶贫款送到白家卡。顾名思义,那是一个交通十分险恶的地方。传说杨六郎在那打了败仗,眼看就要被敌军追上,哪知道看着敌进山却不见出去,六郎惊魂未定地赞道:“自家卡,白家卡,千军万马一洞卡。”那里有十八户村民,共四十九人,到现在都没通上电,他们世代不出山,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每个月由村长白老汉出来领一次扶贫款并采购日常用品,这个月由于白老汉病了,所以只能张科长亲自把钱送过去。

何淼在大学就对考察民风民俗很感兴趣,主动请求把钱给送去。

张科长说路难走不肯让他去,但在何淼坚持之下也只好同意。张科长让小赵陪何淼一同去,但走到乡财政局门口,小赵老婆就追上来说家里有事让小赵回去,何淼大度地让面露难色的小赵回去,说,“放心吧,回去吧,张科长给我画好路线了,回去说一声我回来吃晚饭。”

小赵走了,何淼一人上路。

这里是革命老区,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山路弯弯,路边开满了粉红的杜鹃花。当地人叫它映山红,这名字真是十分传神。穿过竹林,渡过一条小溪,何淼来到通向白家卡的山坡下。山上是尚未开发的原始森林,灌木横生,古松参天,枝叶茂密更透不过一丝光来,显得阴森诡秘。一条不能算路的山道崎岖而上,有75度左右的坡度。何淼刚才灿烂的心情顿时抹过一丝凉意,他不再哼着小曲,心中暗想得走快点,天黑了可就不好走了。

爬到接近山顶的时候,他早已上气不接下气了,也顾不得脏,找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下,掏出包里的水壶,“嗵嗵嗵”地灌个痛快。

森林里十分幽静,静得让人心慌,灌木丛中不时有东西闪过,发出奇怪的声音,等回头看时,只见草丛摇动,却又悄无声息。

热气透过,汗水沾在背上被山风吹得一阵凉。何淼开始有些后悔一个人来,哪怕有人在身边说说话也好啊。他不敢再歇了,咬牙捶捶发胀的腿,起身继续向上。

他终于爬上了山顶,阳光照耀下望着远山如黛,连绵不绝:山花烂漫,流水潺潺。何淼眯着眼仰着头,感觉原始的风拂过头发,拂过心头,无比地舒服。“真是在城市里所不能见到的美丽啊!真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他不由地叹道。

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只是累,下山就觉得腿直抽筋,他只好侧着身,拽着路边的树根、杂草,一路跌跌撞撞向下爬。

门口嘻嘻哈哈地聚过来几个儿童,偷偷地探着脑袋打量着何淼,不停低语着、窃笑着,何淼突然想起那个男孩:“我在洞口是一个男孩带我过来的,怎么没见到他?”

“男孩?多大?”

“也就十三四岁吧!”

“啪嗒”那男子的烟落在地上。“长什么样子?”何有些紧张,“白白净净的,很秀气的那个。”那个男子瞪着何淼,张着口说不出话,然后又转头看着白老汉,白老汉像是没听见,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男子低声用方言说了句什么,白老汉顿时停住了,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男子看着何淼,犹豫了一下,说:“按理说不能讲迷信,可是,我们村48口人,小孩8个,全是女娃。”

何淼顿时一惊,在洞口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打了一个冷战,头发由颈向上慢慢地竖起。“我家水根人又漂亮又聪明,读书成绩好得很。”白老汉又开始说话了,“可惜了娃儿,十年前走丢了,也不知被狼叼走了还是落在哪个坑里了,多好的娃儿啊……”白老汉抹着眼角。

男子又点上根烟:“水根是我弟弟,这里路难走,他有一天上学去了就没再回来,我们到学校问说早回来了,可到处找也没找到,说死了吧,到今天也没找到尸首;说没死,这么多年也没个音讯。”

“你的意思是,我今天见到的是——鬼!”何淼手扶着桌子,身体抖得厉害,脚不停地打颤,门外的儿童已四处散去,四周一下子静得可怕。

“乡下迷信呐,夭子是游魂,不得超生的,除非……”男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白老汉在身后幽幽地说:“找到替死鬼了。”

何淼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强笑着:“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那男孩一定是邻村的,或者,谁家的男孩你们不知道。”

男子起身说:“同志,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会有邻村的,这样吧!我也讲不清楚,迷信这东西,讲不清楚,你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是啊,来了就不要走了。”白老汉眼睛放出光芒,看得何淼胆颤心惊。

“不,我今天无论如何要回去。”何淼越来越不敢待在这里,今天的一切实在是个错误,他害怕、后悔,一刻也不想留在这让人讨厌的地方,他甚至想,回去就乘回省城的车回家,再也不来这个地方。

“你们愚昧,迷信!”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叫着:“我才不信什么鬼,不信你们的骗人歪理,我现在就走。”说完拎着包就跑出门,男子追出来喊时,何淼已窜出老远,身后那条黄狗狂吠的声音回荡在山谷。

何淼打开手电跑进山洞,潮湿的山洞壁上长满了青苔,何淼小心地向前走着,走到拐弯处,放慢了脚步。他记得来时是左转的,那么,现在应该向右转了,但是,当他右转时,发现右边没有路了,他奇怪地又退回来,还是没有路。再向前走深一些,发现走过去左右各有一条路,他定了定神,想想后怕起来,但让他在白老汉那恐怖的眼神下、在阴冷的老屋里过夜,则更让他害怕。他站在那胡思乱想,突然,想起了那个男孩说的话:“这里拐弯,记住了”。那个男孩当时是在左边的路上说的,那么,现在,就该走右边的路。何淼向右走去。“慢着,如果那个男孩真的是……的话,他的话能信吗?那路是不是……”何淼又犹豫起来,停下脚步用手电照着前方,前面没有一丝光,他又向左边的路望去,同样漆黑一片。这时,他听到左边传来潺潺的水声,对了,进洞里也听到同样的声音,何淼再一次为自己的逻辑推理和记忆力感到高兴,一下子好像忘记了恐惧,大步向左边的路走去。

路越走越窄,脚下积水也越来越深,何淼渐渐感到不对劲。“这里拐弯,记住了。”男孩的声音又在心里响起,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又停住了。山洞里只有自己的喘息和流水的声音,他突然感到黑暗中有可怕的东西袭来,恐惧像毒气一样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

汗水将衣服紧贴在他身上,他毫不犹豫往回跑去,手不时撞在墙壁的青苔上,何淼大口地呼吸着,渐渐发现进来的路上积水更多,现在已漫过膝盖了,冰凉的水湍急地流着。

不对!不对!冷静!冷静!何淼不停地命令自己,他发现水是从身后也就是刚刚过来的方向流出的,不能再向外走了,外面地势低,积水肯定更深,只能回头走了。他立刻又向回跑。哗哗的水声在洞里带着回声显得吓人。何淼终于压抑不了恐惧,大叫起来:“啊——”

声音在山洞中不断回荡,令他更加害怕,水越来越深,何淼不断摔倒在冰凉的水里,浑身湿透,喝了不少水,呛得他不停咳嗽。“来人啊!救命啊!”他喊叫着,声带由于紧张而嘶哑,听上去不像自己的声音。“救命啊!”他不停地向前跑,一边哭喊着,水已经淹到他的胸上了,他只能在水里向前游了,“救命啊!”他哭叫着。

当他触到坚硬的岩石时,他绝望地发现前面没有路了,他用力地敲打着岩石,想砸出一个缺口逃脱,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

地下河还在不断地上涌,他背靠的岩石已经站不住脚了,水不断上升,浮力将他向上推,他抬头看着头项,还有近五十厘米就是洞顶了,他大叫着“救命啊!来人啊!”哭腔带着颤音,在山洞里被水流声吞没。这种情形是那么得令人绝望。

他扶着墙、踩着水,努力使自己的头不被水淹没,这时他看到左边石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洞穴。一线生机又出现了,这令他绝望的心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欲望,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扒住石壁,脚在水中不停地蹬着,石壁太滑了,他只好把手电含在口里,双手死命地扒在石壁上,脚踩在石壁上,就差那么一点,又滑了下来。他落在水里,鼻子吸了一大口水,呛得他大声地咳嗽,肺里又进了水,剧烈的疼痛,一时间他已无法呼吸,鼻子流出不知是水还是血,手电也落在水里,折射出一道跳动的黄光,照在洞口。

何淼咳着,哭着,骂着又试着奋力向上爬。这次借着又有些上升了的水势,他爬到了洞口,用尽所有的力气,钻进了洞里。洞很小,他无法展开身体,只有趴着,但好歹暂时离开了冰凉的水,他终于可以喘息了。累到极至的他一动也不能动了,就趴在那大口地呼吸着。

不多久水又将会涌上来,想到这,他不再休息了,咬着牙又向里爬。

何淼的头撞在石壁上,洞穴到头了,何淼看到左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便向左转。

借着微弱的光,他向左瞪大了眼仔细看。忽然,他大叫了起来,然后又疯狂地哭喊着,用手胡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地将头撞向石壁。

他看到,那个男孩泡白腐烂的尸体,卷曲地坐在死路上,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看着他。

(无谓的风)

可口的故事

良久,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桌上的玫瑰突然直立起来,花瓣一片一片散落在桌面,又向地上飘去。

一杯可口的咖啡和一小竹筐刚出炉的新鲜面包,静静地摆放在桌面上。他看了看,返身去食品橱里拿了一瓶酒,斟满一杯。清冽辛辣的酒闪着琥珀般的光泽,他慢慢喝下去,灼得胃痛,可是,痛得很舒服。

“你干什么呢?一清早就喝酒,”她睡眼惺松地站在那里,睡衣的衣带直拖到地上。他没有说话。于是她蓬着头径自走到桌边,撕下一块面包放进嘴里,他皱眉:“牙都没有刷,脸也没有洗,就这么吃饭。”她嗤嗤一笑,又喝了口咖啡:“怕什么,除了你又没有别人,钟点工送了早点就走了。”难道我不是人?他想说出来又咽了回去,闷头又喝了一口酒。

吃过早点,她摇摇摆摆晃进了卧室里,大声嚷嚷着:“啊亲爱的,我好想再睡一觉!”他把咖啡喝完,拿了衣服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着领带。走到巷口,才想起刚才一口面包也没吃,掺合在一起的咖啡和酒在胃里古怪地闹腾,说不出的难受。于是,他挑了一个比较干净的早点摊,买了两只鲜肉包子,开车门的时候吃完一只,另一只咬在嘴里,手转动起方向盘。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阿欣——他的前妻。阿欣包的鲜肉包子,总是被细细地捏成二十四个褶子,在头一天晚上蒸好冻在冰箱里,然后每天早上,在包子和小米粥的香气里,阿欣用手指拨他的耳朵,学闹钟的声音:“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然后他的脸被一张散发着脂粉气息的脸贴一下,睁开了眼睛。

年轻时,他就是被阿欣的一手好厨艺吸引住的,阿欣不很漂亮,同学会上他根本没看她几眼。可是当她系着围裙,笑盈盈地托出一盘贵妃鸡翅让大家品尝时,只一筷子,他就把阿欣记在了心里。这都怪小时候家境窘迫,养成了馋嘴的毛病,他曾跟着卖馄饨的老太太走过七八条街,害得家人差点报警寻小孩的事,母亲一直津津乐道。

于是,他追求阿欣,用玫瑰花、用山盟海誓、用美景良辰换取着她手中层出不穷的点心、佳肴,享受着爱情也享受着美食。“我妈妈就是因为不会烧饭,才失去了我父亲。他开了家餐馆,并且跟女点心师发生了关系,一去不回,”在一个明月清风的夜晚,阿欣勾着他的脖子说,“所以,我在这方面很用心,我不希望走妈妈的老路。”他吻她忧伤的眼睛,笑着说:“所以,你才遇上了我,让我这样爱你。”

阿欣有些困惑地望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有时候我会胡涂起来,不知道你爱的是我,还是我做出的食物。”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大声说:“都爱,都爱,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盘食物,我要吃一辈子!”那一阵子,阿欣和他都无比相信那句话:“要想拴住男人的心,首先拴住男人的胃。”这在他们身上应验,的确是至理名言。

他生日的时候,阿欣没有送蛋糕,而是精心煮了一碗肉酱面:翠绿的菜叶,绛红的肉卤汁,雪白的面条。散发着鲜香诱人的味道,在细瓷碗里闪着润滑的光泽,“生日快乐,宝贝。”他拿起筷子,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将这碗寿面吃完,然后向阿欣正式求婚。

阿欣羞涩的低着头,听他一字一句地讲:“我要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吃你煮的寿面,并且跟我们的儿子、女儿一起吃,还有我们的孙子、外孙子……”没等他说完,阿欣嗤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力点着头,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吃烦了的这一天。依旧是他的生日,依旧是阿欣亲手煮的肉酱面,依旧是那样翠绿的菜叶、绛红的肉卤汁、雪白的面条、那样的细瓷碗,他却没有吃,而是在碗边放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你……们,多久了?”阿欣颤抖着问。

“快一年了,”他坦然地对她讲:“她已经怀孕了。”

“你……爱他吗?”阿欣掩住脸坐下,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他依旧坦然:“爱。”说着拿起了外衣。

阿欣拦住了他,脸上满是恳求:“这就走吗?为什么不吃了面再走?烤箱里……还有你最爱吃的甜咸酥饼,还有……对不起,是因为我没能给你生个孩子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也讲不清楚,总之我很爱她,她很吸引我,而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说:“你只会在厨房里烧菜。面不吃了,她订了蛋糕,跟朋友们等着我呢,她为我办了生日晚会。”于是他走了,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和阿欣。一直到正式离婚,阿欣始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听着,完成了所有的程序。他慷慨地将房子留给她,还有一笔钱,阿欣居然不要钱,她说她有这间房子和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东西就足够了,她说她自己养得起自己。说这话时,阿欣的眼中突然掠过一缕愤怒,随即淹没在泪光里。往事的回忆让他感觉很郁闷,使得他这一天都显得无精打采。中午他在餐厅要了份猪排,猪排的味道差极了,他一边费力切割一边诅咒这该死的厨师,考虑是否把他们的经理叫过来。

这时手机响了,传来她甜蜜的声音:“亲爱的老公,我去妈家里接宝宝,吃了晚饭才回去,你自己在外面吃东西吧,记住,不要跟人乱喝酒喔。”他无所谓地应了一声,然后关掉手机。

他习惯了,回不回去还不都一样,这几年不是意大利通心粉,就是韩国烤肉,整天在外面下馆子或者叫到家里来。只有一次她心血来潮要学做奶油煎饼,还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最后饼煎得像焦炭,没一块成个样子。

但是,就这么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却漂亮、妩媚。走出门去,她时尚大方、靓丽夺人,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每天回家她都嘟囔着同一句话:“我的拖鞋呢?拖鞋呢?”她只记得拖鞋昨天丢在床底下,却不看钟点工已经把它放在了门廊边。而且,她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继续对付着这盘难吃的猪排,他看看四周一边谈笑一边吃的其他客人,也有人在吃猪排,看那表情味道并不坏呀。侍者在远处对他微笑,他是这里的常客,这里又不是什么小饭馆路边摊,没有道理故意给他端坏的饭菜呀,难道——是自己失去了味觉?失去了食欲?

以前阿欣也做过猪排,裹上面粉鸡蛋糊在热油里炸得黄脆,然后撒上椒盐,外焦里嫩,想着想着,他的口舌不禁生津。今晚去哪里对付一顿呢?中午没好好吃饭,晚上不能再凑合了,晚上……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想见见阿欣,想——吃她烧的菜,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兴奋。

他还想阿欣一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她那么善良,那么软弱,那么爱他,说不定会为他的突然造访而激动得哭了起来。然后是怎样的对他又怨又嗔,他自己又是怎样的抱歉加抚慰,甚至可以这样对她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虽然不一定是我最爱的,但你绝对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女人!”听了这句话,阿欣一定是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为他烧出一桌美味佳肴。

就这样,他兴奋地想着,脑子里已拟定好了菜单,几乎是吹着口哨离开了餐厅。

这一下午过的简直太漫长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浓咖啡,提醒自己要平静一点,不知不觉的,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约会的时候。

好容易盼到下班,他耐心地坐在那里,等着其他职员们一一走尽。秘书最后一个整理完毕,站起身很热情地问:“经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连忙摆了摆手:“不,没事了,你走吧,我等……董事长一个电话。”后一句好像在解释,不免有点做贼心虚。

终于只剩下他自己了,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小牛角梳,将头发梳理了两下,慢悠悠地走出公司,开车向老房子驶去。

那房子是他父母留下的,后来他留给了阿欣,座落在远离市中心的老城区里巷子的最深处。尽管他好几年没来了,但这地方他太熟悉了,青石板铺的路,昏黄的路灯,两边的小铺,卖茶叶蛋的小摊子都还在。他把车停在开阔处,顺便走进花店里买了一支玫瑰花,然后踱着步子向那老房子走去。门牌号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到的。

家家都亮着灯,锅勺翻动的声音把饭菜香浓浓地送出来,他嗅着,依稀能分辨出这是辣子鸡,那是烧带鱼,跟他住的高档住宅区与那没有烟火气的大房子相比,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回家般的温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了一路,腹中更加饥肠辘辘了。他百感交集地想:原来吃饭就是家的感觉,怎么以前从没有意识到呢?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黑灯瞎火的恰是阿欣住的房子。和前面的灯火相比,冷清沉寂。他失望地想:阿欣去哪里了?她没什么朋友,天这么晚了,她还能去哪里呢?莫非另有新欢,到那人的家里为他烧菜去了?像当年对他一样?女人,女人。他酸酸地点着一支烟,有点不是滋味。他觉得,这一天过得挺冤。

夜色很深了,正当他考虑离开的时候,路灯下,一个单薄的女人缓缓走来,快走到门口时站住了,是阿欣。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直直地望着他,他好像望见了鬼。他想,她要哭了,却听她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阿欣上前推门,门吱呀开开,老房子寒冷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还是跟着阿欣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很快的,阿欣点了两支蜡烛出来,依旧是淡淡地说:“坐,灯坏了,没有换。”烛光下,阿欣穿着一件绿色的上衣,光线暗淡,映得她像一杯隔夜的绿茶,陈旧可亲,温和地立在那里。他觉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他冲动地站起身来:“我去买个好灯来换。”阿欣没有说话,自顾自擎起一根蜡烛进了厨房。他去买灯泡。

再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略带焦糊的香味,他熟练地换好了灯,一按开关,光明顿时倾泻了满屋。

阿欣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了一个大盘子,依旧淡淡地问:“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

玫瑰花在桌上鲜艳如血,她却看都不看一眼,一边递上一把勺子:“只有些剩饭剩菜。”盘子里,大概是昨天剩下的饭菜,蒜薹的色泽己不新鲜,发着晦涩的绿,和肉丝、剩饭一起用热油炒了炒。他吃了一口,却鲜美得要命,饭粒不软不硬,菜肉的香已进了饭里,每一口都带着汁,好吃啊,比饭店里的扬州炒饭还好吃。他大口大口地吃,很快只剩了油光光的盘子,这才发现,阿欣一直拈着第一勺饭没有动,就那么看着他。

“哦,我……我吃得太快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阿欣笑了一笑:“没有什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食欲了,现在的我只是一部做饭的机器,我总是觉得很饿很饿,做好了却一口也吃不进。”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轻描淡写,他心中涌起了一阵歉疚,却说不出来。

是啊,现在他才明白,这两个女人,就像……就像张爱玲小说里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她是红玫瑰,年轻、奔放、给他无限的虚荣和浪漫:阿欣是白玫瑰,恬静、淡雅、在灯光下给他母性的温暖,使他可以像别的丈夫一样吃饱喝足,然后剔牙。

少了那边,生活没趣味;没了这边,家不像家。

他把玫瑰花推到阿欣面前,张了张口,讪笑一阵,未了低低说:

“阿欣,我想说……对不起。”阿欣看着玫瑰花,苍白的脸上仿佛泛起一层红晕,眼眸中却蓦地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为什么做你的情人永远比做你的妻子好?”他一愣。阿欣抽泣了几声,却没有泪,她摆弄着那枝玫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以为我会烧菜,就会过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走了我妈的老路。”

他说:“不,你跟你妈不一样,所以我说……对不起。”

阿欣的唇角掠过一丝诡秘的笑意,一步一步向他走近,似是愤怒似是嘲弄:“那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你来找我,是为了我,还是我做的食物?”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他看看阿欣,她又坐了回去,注视着手里的玫瑰花,没有动。

他只好站起来,走去打开了门。

路灯下,站着一个老头,好像是以前的老街坊,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说:“哦,是你回来了。”他热情地往里让,老头探了探身子,摇摇头,眼神有些怪怪的。

老头说:“我说呢,今天怎么亮起灯来了。”边叨叨着边回身走。

他笑着解释:“灯坏了,我才来装好。”

老头哼了一声,抛下一句话,走远了:“人都死半年了,才来装灯。”

老头说什么?什么死了?一阵寒风骤起,从他的脊背直吹向脑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惊恐地回过身去,看见桌上仍旧盘勺摊着,阿欣却不见了。

刚才装灯踩的一张旧报纸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阿欣,阿欣,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他。

灯光闪烁起来,报纸上一条新闻在灯光下跳入他的眼帘:“抢劫入室,杀人命。×年×月×日,一惯犯潜入×巷×号,劫财未遂,将女主人勒死,该女子阿欣系离异单身……”他忽然记起离婚那天,冰箱里还有一盘蒜薹炒肉丝和一碗剩饭……房间里响起一声因极端恐惧而爆发的嘶声尖叫,接着是仓皇逃出的脚步声。

良久,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桌上的玫瑰突然直立起来,花瓣一片,一片,散落在桌面,又向地上飘去。

(萧萧)

见死不救的下场

我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任由着那双零下100度却很柔软的手牵着,穿过门,像风一样飘离地面……当我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无人的街道显得更宽广,暗淡的街灯断断续续地延伸到看不真切的远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和孤独打动着我,想必除了我和钟表,这世界已经熟睡了。还有一个月,在同样的月圆之夜就是我的生日。不知那天的月是否能像今天这般圆满,皎洁,美得妖异。

离学校不很远了,我狠狠地咂了两口手中的烟,然后很纯熟地将烟蒂弹了出去,一阵轻风卷着它,它旋转着,燃烧着,竞飘了很远,落地的时候它跳了两跳,然后一头扎到什么液体里,灭了。那液体红色粘稠,竟是鲜血。我竞看到了惨状: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女生倒在地上,血从她的额头和嘴角流出,染湿了她的衣裳和长发,一张原本清秀的脸也被恐惧和痛楚扭曲。不知道她在这已躺了多久,虽然她还没死,因为她的手在抽搐,胸口还在轻轻地起伏,但实在伤得太重,以致于她不能用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她的眼睛睁着,仿佛还定格在惨剧发生时的一刹那。我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她大概是没有救了。我很想救她,但是没有车,也没有电话,如果在运送她的途中她死了,如果这不是个意外,如果……每一个如果发生的话,都会很麻烦。死者亲属的纠缠、道听途说的言论,想到这些我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起身时我瞥到那鲜血中的烟蒂,我不能留下什么让人去怀疑。我小心地捏起它,将它裹在卫生纸里。转身时,我却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也许,她也意识到我要走了,原本无力的眼神变得绝望和愤恨,因为激动,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口血从她嘴里涌出,她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慢慢平静,但那双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狼狈逃离了的我不安地躺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那张沾了血的脸和愤恨的眼神老在我脑子里浮现。她此刻怎样了?但愿能有个好心人将他救起,好让我的良心好过些。如果不幸她死去,只希望她的冤魂不记得我的样子,早早去投胎好了。为了让自己尽快睡去,我尽量去想些无关的事情,然而眼睛一闭,那双眼睛就望着我,似有似无,她冰冷悠长的声音说“本来你可以救我的,为什么丢下我?”我睁眼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点了一支烟,卷了被子紧紧地靠在墙角,这样,让我感到安全了很多。舍友都睡了,很静。我却很想听见他们的鼾声,好让我感觉到自己不是孤立的。外面似乎刮了很大的风,桐树的影子摇摆颤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借着它往上爬。我正准备拉上窗帘,忽然,走廊的灯灭了,风竟嚣张地刮开了窗户,连同树叶和一股阴森的气息窜了进来,“文玉关窗户呀,风好大。”没有反应。他们今天都中了邪似的睡得好死。我壮了壮胆,颤抖着把窗户关了,就在我关上窗户的一刹那,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冷笑声,那声音如此清晰地钻入我的耳朵,那么真实而且充满了怨恨。完了,她进来了。虽然风已经停住,可宿舍里血腥诡异的气息却更浓。我知道,当我回头时,我会发现一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女鬼,然后她会带着那可怕的笑容,用那双白皙的手掐着我的脖子,看着我痛苦地伸长舌头、突起眼球、直至死去……我没敢再想,怎么办?面对一个超自然的鬼,我能给她一记腾空后摆吗?对了,鬼大概是怕亮光的,我想起枕下的打火机,于是闭上眼,转身,摸索着向自己的铺那边走去,心里面祈祷“千万别碰到什么东西,千万别……”短短的几步路,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膝盖碰到了床边,我松了一口气,正欲寻觅枕下的打火机,耳边忽的一凉,她竟在我耳边吹了口气,我顿时头皮发麻,鞋也顾不得脱,跳上床去,用被子紧紧裹住头,此刻,我能为自己做的,只有这些了……慢慢的轻轻的,我觉得什么东西正在把被子往下拉,那嘲弄的笑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似乎是直接传向我的大脑,哪怕我将耳朵堵得多么严。我抗拒着,然而手脚却不听使唤,一点力气也用不上,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睁开,那鬼就在我的面前,却一点也不像我想象中的可怕,似乎还很美,她柔顺的头发懒懒的披在肩上,恬静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和骄傲,那眼中尽是温柔,那嘴角还带着笑容。我有些痴了,几乎忘记了她是鬼,几乎忘了所有的恐惧。

“我美吗?”

“哦?美……”

她笑意更甚,由轻笑变得得意,最后竞近乎疯狂。

“那现在呢?”只见她的脸变得煞白,额头裂开了口,血从里面缓缓流出,慢慢地染红了她的眼睛和脸庞,又湿了她的头发。她白皙的手扬起,也许她就要开始她残忍的报复。强烈的恐惧让我无法忍受,它化作愤怒,我大声斥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你是个倒霉的人,你在我燃起希望时离开了我,虽然你比那些对我视而不见的人强了许多,但你扔下了烟蒂你记得吗?那上面,沾了我的血。不然我怎么能轻易地找到你?来吧,我带你去体验、去尝试等待死亡的感觉。”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无尽的悲伤和无奈,仿佛是对将毁在自己手里生命的怜惜,大概鬼也是有感情的。我放弃了无谓的挣扎,任由着那双零下100度却很柔软的手牵着,穿过门,像风一样飘离地面街道上依旧冷清,灯光依旧昏暗,星辰和月亮都很美,炫耀着、闪烁着,也许真的每一颗星上都有神灵,但他们高高在上,让每一个人仰视,而他们却看不到我,看不到这个即将消逝的生命。

我落地的地方很熟悉,那血迹仍在,只不过代替她身体却是白色的轮廓线,“我听到了朋友和亲人的哭声。”她忧伤地说“在我找到平衡之后,我要去见她们最后一面,大概不能陪你了。”

我目光呆滞,什么也没说,可能也说不出来,甚至怀着期待,想看看迎接我命运的到底是什么?

一辆卡车呼啸着开来,难道……她松开了我的手却融进了我的身体,“我”慢慢地向马路对面走去,那车焦急地鸣着喇叭,我无动于衷,步伐依然优雅,忽然那车似乎变成了野兽,它咆哮着疯狂地朝我扑来……我飞起来又重重地落地,在那白色的轮廓线里,分毫不差。

额头的血缓缓地流着,痒痒的也烫烫的。我能感觉到我内脏里的红色液体在翻涌在澎湃,最后它们迫不及待地从我嘴里淌出,然后冷却、凝结。我很想把压在身下的胳膊抽出来,但我做不到。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呼吸也越来越吃力,片刻间疼痛的感觉也麻木了。我想,我就要死了。

这时,有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我看见依偎着的一对情侣,那男的我认识,常一起打篮球。他会救我,一定会。活着多好呀,也许当我下次醒来时发现一切都只是个梦,我还是健康的鲜活的。

那男人焦急地向四处看了看,“妍妍,你看着他,我去叫车。”

那长得不错的女生一把将他拉住,“快走吧,别管闲事,你没见他都快死了?”“闲事?”那男人嘀咕着,却是被那女生拖着,终于还是走了。

我无比的愤怒,我想挣扎起来去痛斥他们,却是喉间一甜,然后什么也看不见……我站了起来,木然地看着自己尸体安静地躺着。好笑,我竟也成了鬼。一个除了活过来外无所不能的鬼。我的心情无比快意,我想,我的生日还是要有人陪的,那个叫妍妍的女生不难看,就是她了,我冷笑着,像风一样跟了上去……

(小回春)

孽婴

我走近孩子,只看到她猛地一回头,寻到了我的方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我。一丝凉意从心底生起,不觉间,我已是一身冷汗。

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并不喜欢小孩子,而随着林蕊肚子的日渐隆起,我却渐渐也有了一种将为人父的欣慰感。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仿佛一件出于自己的艺术品将要诞生于世,禁不住憧憬与冲动。

日子在盼望中喜悦着,可是有一天发生的一件事却把这种喜悦略略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是在林蕊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一天我下班回家,在门口听到她在电话里和别人聊得很愉快。我进门以后,她却已经挂机。于是问她和谁在聊天,她说:“呀,原来你回来了呀,那是你早先的一个朋友,听说我快要生产了,特意来问候一声。”

我很自然地问:“他说了叫什么名字吗?”

“一个女的,叫丁莉。”

我的心里顿时格登了一下。

丁莉,我婚前的女朋友——可是,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呀!

担心林蕊知道以后会害怕,对胎儿不好,我没有吱声——也许是丁莉生前的好友打电话过来恶作剧的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而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在刹那间滑过。

不想庸人自扰,我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也不去想丁莉。

一个星期以后,林蕊意外早产了。现在的医院非常人性化,因为林蕊难产,医生将我请进了产房,说是给她精神上的支持。

我就那么呆呆傻傻地握着林蕊的手,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大汗淋漓。

终于,孩子出来了,可是却没有我预想到的啼哭声。

我走近孩子,只看到她猛地一回头,寻到了我的方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我。

一丝凉意从心底生起,不觉间,我已是一身冷汗。

由于难产,林蕊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便终日在家里照顾她。想象中,产后的女人虽然苍白疲惫,但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周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可奇怪的是,林蕊却显得很忧郁,甚至在怀抱着囡囡——我们的小女儿的时候,也是如此。

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我不解,便只有更细心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希望她可以早日康复。

可是事情却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天我正在厨房为林蕊熬黑鱼汤,林蕊唤我道:“老公,电话!”

我擦了擦手,便去接。那边却传来了阴森森的冷笑声。

“你老婆终于生了?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丁莉的声音!

惊吓中,我的手一颤,话筒掉在了地上。

林蕊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怕她担心,我只道:“刚洗鱼的,手滑。”

那以后我又接过几次这样的电话,我的精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向电话里的“丁莉”哀求道:“你放过我们吧!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当初应该和你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丁莉”却似乎根本不愿意听这些,只更加阴沉地道:“不会就这样过去的,一切都有着因果的报应!”

那天夜半的时候,电话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悄悄下床,怕惊醒了好不容易睡熟的囡囡和哄了半夜孩子的林蕊。

丁莉又在电话那边冷笑着。

“你究竟是人是鬼?你想怎么样?”我豁出去般地问她。

“亲爱的”,丁莉叫我,“我怎么会舍得对你怎么样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虽然我是为你而死,但我还是恨不起来你啊。”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在纠缠着我?”我愤愤地问。

“不是我啊,是我们死去的宝宝啊,她已经去找你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宝宝她恨你,我劝不住她。”

“求求你了,不要再胡来了好不好?”

“你不信吗?你自己听她说好了。”然后,电话那边传来“嘟嘟”

的挂线声。

我正想挂机,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爸爸,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是你害死了我和妈妈!”

又是一身冷汗。

犹疑问,我颤抖着转过身——囡囡正飘浮在半空中,紧贴着我的脸,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那眼神好熟悉——正是她刚出生时看我的眼神!

失声尖叫!

尖叫声中,我猛地坐起——这才发现,刚才是一场梦而已。

我揉了揉眼睛,狂跳的心脏渐渐平稳起来。这时才感觉床似乎空了许多,林蕊呢?一转脸,却发现身边的囡囡正半支着身体,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正在疑惑间,出生没几天的囡囡开口了:“你刚才梦见我了,是吗?”

我狼嚎般地跨过她的身体朝门外奔去。

林蕊呢?这么深的夜她怎么不在床上睡觉?我一边试图打开大门,一边大声呼叫着林蕊,可是门怎么也打不开,而林蕊也并没有应声。

囡囡却爬下床,向我爬来,我极度恐惧地后退着,无处可逃间,我窜进了书房,将门死死地反锁上。

而后我听到囡囡在门口不停地敲门。我钻进了床底,掐了掐大腿,我想是不是又在作梦?然而大腿却真实地疼痛着。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在心底祈祷她没有办法进来,祈祷这该死的夜晚赶快过去!

“囡囡!”我终于听到了林蕊的声音!

可是,天啦!她并不知道我们的囡囡……我的心提到了嗓眼——我不能确定一墙之隔的林蕊将遭遇什么。

囡囡又开始说话了:“你看他胆子多小!”话言中明显带有讥笑。

我的林蕊,她会不会吓得昏过去呢?

可是意外地,林蕊却仿佛早已知道囡囡会说话,与她对道:“你就放过他吧,他是你爸爸呀!”

——这……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囡囡道:“放过他?当初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在妈妈肚子里待得好好的,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最后,连妈妈也害死了!”

林蕊抽泣着:“好囡囡,你也在我的肚子里待了七个多月,我也算是你的妈妈呀。妈妈求你,他已经遭到报应了,你就放过他吧。”

“你想骗他一辈子吗?——今天的报纸呢?”

“我扔了。”

“咯咯。”我听见囡囡在笑:“我拾回来了,藏在书房的床下面了——就在他现在躲着的地方。”

黑暗中,我果然摸到了一张报纸,颤抖着点亮打火机,居然发现头版上登上了我与林蕊的照片。

文章这样写道:“……林某终因难产死于产房,而其夫李某当场精神失常,夺过医生的手术刀割喉自尽,医护人员虽竭力抢救也未能起死回生……”

(佚名)

阴间女友

在她低头的瞬间我竟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幽怨而又熟悉的光芒,我心里一颤,全身立时觉得发冷,像谁呢?

下课已经快四个小时了,我仍然呆呆地坐在电脑室里。我用颤抖的手点起了第三十一根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又喝了两口刚买的酒,“呸,真他妈的难喝”,我差点吐出来,但我现在只想麻醉自己,劣酒可能更好。我到底该怎么办?“找保姆吗?这个怎么样?才从中专毕业,想打工赚点钱。”中介人口沫横飞地向我推销着。

女孩十八、九的样子,正怯怯地看着我,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了上来,“好吧,就是她了,月薪五百,吃住全免,只是洗衣做饭就行。”

我付了五十元中介费后就带着女孩走了。

我今年要考研,课程非常紧,女友是我们导师的女儿,她也要考研,那没办法,只能请个保姆了。家里每月会按时汇来三千元生活费,将就点也够了。我租的是套两室一厅,一人一间,倒也方便,女孩一回去就开始收拾,整理得挺干净。更妙的是饭菜做的竟然都是我喜欢吃的,我那天做了个好梦,考上研后和我们导师的女儿结婚了,我喝得大醉。

初始两天感觉女孩挺好,只是有时觉得她老在偷看我,也没太放心上,大概是小姑娘对男主人不放心吧,报纸可能看多了。不过这小保姆长得倒还不错,一双眼睛挺有灵气的。

这天我洗过澡后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感觉她又在看我,我突然想和她开个玩笑,猛地扭身,她却迅疾低下了头,但让我吃惊的是,在她低头的瞬间我竞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幽怨而又熟悉的光芒。我心里一颤,全身立时觉得发冷,像谁呢?我敢肯定见过这种眼神,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女孩低声问,“大哥你渴了吧,俺去给你倒杯水。”

我呆呆地点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这怎么可能。“大哥,怎么没见过你女朋友呢?”女孩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我顺手接过了杯子,有些心不在焉,“恩,她正忙着呢!”

你就谈过这一次恋爱吗?

“恩,以前还有一个,不过……”我猛然惊醒,扭身看她,“怎么问这个?”

她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声音显得很遥远,“俺想真正爱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

我哑然失笑了,“你还小,不懂。”

女孩定定看着我,坚决地说:“不,俺比你懂。”

巨大的冲击使我说不出话了,我终于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是我前女友的眼睛啊,我自从认识导师的女儿后已经和她分手快半年了,但女孩比她小着好几岁,长得也不一样。

她的眼中仿佛在滴血,“我还一直在想着你,你呢?可曾记得我吗?”

她语中的深情任是疯子也能听得出,但我却真的快疯了,我大叫一声后神志慢慢陷入了虚无中,只是迷茫地听到了她的叹息声,“你为什么不要我,我能侍奉你一生,她会有我爱你吗?”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清晨刺眼的阳光将我惊醒了,我从床上猛然坐起,只见女孩笑吟吟地看着我,我记起了昨晚,面孔不由变得惨白。

女孩很奇怪,“大哥你该吃饭了,怎么了?昨晚睡德不好吗?”

我脑子一时糊涂了,是梦吗?梦会如此清晰而深刻吗?那哀怨的话语,那滴血的双眼,我……我的思绪回到了教室中,我现在已经知道她死了,死了五天了,从女孩偷看我时起,已经五天了。她是病死的,据说临死前还叫着我的名字,我知道她是回来找我了。

我又喝了口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我知道错了,亲爱的,我该怎么办?我慢慢走向了四楼的窗口,远处一片的漆黑,恍惚中,我看见她对我微笑了。

“我爱你!”

“我也一样。”我喃喃着向她身边走去……

(佚名)

七月十四日

从此,他就永远地停在大楼的马路对面,一直在等她。

七月十四日是中国的鬼节,在那一天,鬼王会把地狱大门打开,让有主无主的鬼魂到人间走走,有主的回家去,没主的就到处游荡。

所以,老人们都说,七月十四日上街会招魂的。也许这个传说是真的喔!因为我就碰见了,就在七月十四日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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