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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难解立体声音

难解立体声音

——[美国]纳尔逊·邦德

斯库息尔城此时正处于巨大的狂热之中,在公共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居民正用他们的全部精神关注着这一空前盛举,而在首都其他地方,还有上百万的人,无法亲眼目睹这个实况,焦急地在他们的感应器旁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这个让全世界震惊的立体盒子的大门已经打开了,这块巨大的大理石石块,光滑、整齐、透明,比最高的斯库息尔人还要高上几百尺,它的每一边都超过一百间房子的宽度。几个小时前,这个方块盒子被打开了——一块光滑、上油的石块向后斜着,一个黑乎乎、深不见底的洞口呈现在人们面前。

斯库息尔城科学机构已组织了一支最强、最有开拓精神的探险队进入到这个巨大的立体盒子中,他们即将要出来了,并且要作公开的说明报告,而这件事就是目前全斯库息尔人聚集于此,屏息以待的事情。

谁也说不清这个巨大的立体盒子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它在这个世上已存在了多少年,据斯库息尔博物馆档案的最初记载,他们预测此物在创世纪时就可能已经存在了,原因是从古至今,没有一种种族有能力建造这么大的建筑物。它一定是泰坦巨人族所建,或者是上帝给人类开的一个玩笑。

靠着感应器,这些斯库息尔人紧张地拨号到公共广场去,以便接收探险队员所传送来的“心灵影像”。

突然,一种绿色的微光在感应器上出现,看到的人都尖叫着:“探险队回来了。”

杜尔——这支探险队的领头人,站上了圆形讲台。他宽阔的前额上布满着一道道皱纹,他睿智而有光芒的眼神,现在看起来暗淡至极。杜尔站在影像设计机前,无论是谁站在这架设计机前,影像机上一幕幕的影像便会开始复印到这个人的脑子里,而且随着他和机器的心灵感应愈强,影像愈清楚。

在场的每个斯库息尔人都有这样的身临其境的感觉:他们在一个火把的指引下,沿着长长的好像永无尽头的大理石台阶,穿过一扇门,这扇门是由光滑石头所建造成的。数世纪之久的蜘蛛网和灰尘在地上轻轻扬起,空气中传来阵阵霉味和腐尸的臭味。突然,火把在到达顶层时熄掉了。

最终,他们来到了这个通道的尽头,那是一个面积很大的竞技场。这个巨大无比的空间,使得原本看来宽广的斯库息尔广场看起来是那么小。

透过心灵感应,每一个人都和杜尔一样正看到自己小心慎重而又激动地迈步向前,突然,他们发现一个他们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奇怪的景象,他们高举火把围了上去,那是一排排嵌在墙里的抽屉,这些抽屉都是铜制的,而且上面都雕刻着很怪异、无法理解的花纹。整个奇怪方盒就装满了这些抽屉,找不到其他东西。

最后,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不见了,杜尔的思想取代了这些景像跟观看者直接沟通。他告诉他们: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巨大的立体盒里面有着许多我们无法了解的秘密,这些抽屉代表着什么意义呢?我们无法确切得知,但从这些消失民族的方盒档案中,我们可能推测到某些东西。但遗憾的是,要打开这些巨大的柜子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么说吧,即使尽我们最大的力量,也只可能打开其中的一个。而这些方盒错综复杂的结构对我们来说更是难题,另外,假定这些方体是由某种生物建造而成,那这种生物体积之庞大是无法估量的,而他们的结构也是我们不能了解的。在这奇怪正方体中,只有一件东西跟我们现在的机械相类似,是我们会操作的。

说完杜尔回过头对一名助手低低说了说,然后在一块巨石上蹒跚前进,这块石板是椭圆形的,包在一块纤维质的方巾中,后面紧上一条巨大有弹性的绳索。杜尔继续说:“这条弹性电缆非常的长,而且通到这方盒中心的每个角落。显然,与这块被紧固着的石板关系重大,但它到底关系着什么,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必须要等到我们的工程师把它肢解后,我们才能设法找出答案。”杜尔站上这块石板……

此时,从奇怪方盒深深的底处,传来了电动控制记录器的声音。

“拯救我们吧!”一种人类的声音在说话,“第五十世纪的人类啊!我们第二十五世纪的人类需要你们的帮助,看在同处一个星球的份上快拯救我们吧!”

“在我留下这些话时,我们星球正与一团氯气云团相撞,在这氯气中,我们可保几百年不会消失。所有的人类正面临世界末日的审判,在这特殊设计的地窖中睡着,我们被迫睡在这里,直到五十世纪的来临。我们才有可能重新苏醒过来。”

“当五十世纪到来时,这地窖的门会自动打开,如果此时有任何人存活,而且空气够新鲜的话,请这位人类拉下我们坟墓大门上的门把,然后我们就会苏醒。”

“如果人们不愿帮助,或者没有听到我们的请求,那么,永别了,亲爱的世界,我们这些睡在地下的残骸,将永远睡在地下了。”

杜尔重复一次地表示:“这个固体如你们所见的已越变越轻了。”

杜尔的面容越来越沉重:“充满爱心和好奇心的斯库息尔人,原谅我们吧,我们这群科学家对于这些事的迷惑并不下于你们啊!但你们必须相信我们科学委员会的成员将会尽我们所有的力量把这一切令我们迷惑的秘密搞清楚,让大家得知真相。”

感应器上蓝色的影像已经消失。斯库息尔人困惑、惊奇地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上,他们变得怏怏不乐,因为他们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在街角或在大厅上,在家里或在办公室,他们都避免去谈这件事。

请不要奇怪为什么杜尔以及斯库息尔人没有拉下大门门把,其实,他们根本就是聋子,他们也不用嘴讲话,当然,如果一定要交流的话,就请用小触角传递信息。你一定又会奇怪为什么他们会有小触角,那我就告诉你吧,第五十世纪的统治者是一群蚂蚁。

私有财产

——[美国]威·德米勒

贾德森先生在乡下有一幢别墅。每年的夏天,他都会带着他的太太去那里度假。别墅修建在一座小山坡上,那里的景色十分美丽,满山绿树成荫,空气清新自然,最妙的是,山脚下的小湖乃是天然的游泳池。但现在秋天到了,该是他们回城的时候了。他的妻子马西亚正在卧室里打点包裹,贾德森自己站在室中端详着手中的一瓶酒。

“我收拾完了,”马西亚在卧室里边说,“亚历克取钥匙回来了没有?”

亚历克是替他们看守别墅的仆人,家住在别墅附近。

“他到湖边找船去了,半小时后能返回。”贾德森回答说。

马西亚进屋来拿她的皮包,当她看见丈夫手中的酒瓶时,愕然地停住了脚步。

“贾德森!”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你不是答应我开车前不喝酒的吗?”

“噢!太太,不要误会。”他望着她笑眯眯地回答道,然而她并不喜欢他这种笑脸。“我不是想喝酒,而是要往里面放点什么。”

为了证明没有说谎,贾德森摊开自己的手,把手掌上的白色粉末给妻子看,这使马西亚感到有点害怕,尽管她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怕什么。但从丈夫说话的声调,她感觉出一定要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她对他的判断不曾错过一次,因为每当丈夫要做对人不利的事情时,总是那样地说话,这次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什么?”马西亚问。

“毒药,”贾德森平静地回答,“我们放在这里的酒总被人偷喝,这个可恶的偷酒贼!这就是我要往瓶子中放毒药的原因,我们走后,那个偷酒喝的贼还会来的,这回让他再喝就……”

马西亚的脸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你不能这样做,贾德森!”她大声地说,“这会遭报应的!”

“要是我毒死了一个用暴力进入我的住宅的贼,按法律不能定我犯有杀人罪吧!”贾德森回答道,“我们的别墅是上了锁的,如果有谁采用暴力开门进得屋来,偷喝了这瓶毒酒,那我可就不管了。”说完他把粉末倒进瓶子里,然后将瓶子和一个杯子放到桌子上,他看着瓶子笑了起来,“啊!真过瘾!”

“那样做是不适宜的,贾德森,”马西亚又说了一遍,“法律也不能判一个小偷死刑啊,你有什么权利……”

“当我不得不保护自己的财产的时候,我要采用我自己的方法。”他现在说话的那种腔调就好像一条大狗在向另一条前来抢肉的狗狂吠一样,她了解他,他有时就是这样一条恶犬。

“他们充其量不就是喝了你一点酒吗?”她说,“那可能是在附近滑雪的孩子们干的,他们又没有拿你别的东西。”

“我可不管他是谁!”他说,“假如一个人截住我,抢我五元钱或是五百元钱,我认为都是一样的,贼都是一个样!”

马西亚知道不该放弃努力,“我们明年春天才能到这里来,把这个瓶子放在这里,我会整日担心的,你再想想,要是我们出了什么事,别人又不知道,那样的结局你满意吗?”

贾德森又说了一遍他管不了那么多,而且斥责她不要再说废话了。马西亚知道自己不能使丈夫改变主意,他一贯一意孤行。她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她要去和亚历克的妻子玛丽告别。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给玛丽。她边走边考虑着:千万叫玛丽帮我换掉那瓶酒,她肯定会理解我的。她决定这么做了,于是乐滋滋往山下走去。

贾德森出去取他晒的猎靴,他看见亚历克正从湖边上山来,他喊亚历克快一点,然后便拿起靴子回屋。当他走到门口,他只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一滑,他急忙想要抓住些什么,头却一下又撞到了门,这下,这个可怜的人昏过去了。他半梦半醒半睁眼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听见亚历克说:“没事,老爷,你只是摔了一跤。”说完递了杯东西给他。噢,很对,就是那杯酒,贾德森接过来,“咕噜”一口气喝个精光。

劝诱推销

——[美国]布赫瓦尔德

在发达的当今社会,要想找一个出色的专业技术人才并不难,但要找一个优秀的售货员可就要费些心思了,因为许多大学生只对顾客的购物心理比较感兴趣,而对卖出一件物品并不关心,再者他们的性情也太直率,以至于无法卖出货品。

我的一个在乔治敦开服装商店的朋友对我谈了这样一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便记录下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读,作为消遣。

事情是这样的:

不久前,我的这位朋友雇佣了布兰普顿小姐作为售货员,她是一个主修心理学的大学生。第一天,有个女士来到商店,布兰普顿小姐问她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件秋天穿的套装。”女士说。

“那么,你打算用多少钱来买这套衣服呢?”布兰普顿小姐问。

“价钱无所谓。”女士答道。

“那好。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你要这种套装是因为需要,还是因为你刚刚与丈夫干了一仗,想买一件昂贵的东西对你丈夫进行报复?”

“无可奉告。”女士说。

“也许你怀疑他有什么不忠的行为,所以你认为买一件套装是你能报复他的唯一方式?”

“不,不是这样的……”顾客说。

“生气花钱是一种很可悲的敌意行为。我劝你好好想几天,努力消除你们的隔阂。我认为买一套新服装并不能挽救你们的婚姻。”

“哦,我不买了,可以吗?”顾客冷冰冰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商店。

“现在她生我的气,”布兰普顿小姐对我的朋友说,“但是一周后她就会感激我对她的劝告。”

我的朋友认为她的话有一定道理,也就没说什么。那天下午又来了一个顾客,布兰普顿小姐迎上去问她想要什么样的衣服。

这位女士说:“我要一件令看到它的人都为之惊叹的服装。我要去肯尼迪中心,因此我想穿一件能使人人为之倾倒的衣服。”

布兰普顿小姐说:“这边有很漂亮的晚礼服,是为没有安全感的人准备的。”

“没有安全感的人!”

“哦,是的,难道你不知道服装是女人补偿不安全感的主要方式之一吗?”

“可我并不缺乏安全感。”女士生气地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在那样热闹繁华的地方穿这种衣服呢?你为什么不能用自我承认来代替你的穿着呢?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而且你有着内在的美,但你却舍本逐末,如果你选择了这样的衣服,那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是你本人还是衣服使人们驻足了。”

到这时,我的朋友决定进去。

“布兰普顿小姐,如果这位女士要一件晚礼服,你可以把我们的晚礼服介绍给她看。”

“不,”顾客说,“她说得很有道理,细想一下,花五百美元买几句真正不在乎我穿什么的人们的恭维话,是毫无意义的。感谢你的指点,年轻的小姐。这倒是真的,近几年来我一直有一种不安全感,我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真的谢谢你,小姐。”

令我朋友更生气的事情一小时后发生了。有一个男女合校的女学生来买一件超短紧身裤。布兰普顿小姐给她讲了三十分钟有关妇女解放的知识,然后说:“一旦你买了超短紧身裤,你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勾引与诱惑。”

当天晚上,我的朋友便“炒”了布兰普顿的“鱿鱼”。第二天,服装店门口贴出一张广告:招聘助手——但不包括主修心理学的大学生。

遗嘱

——[美国]布拉克福德

昏暗的夜色里,从乔治·华盛顿·卡佛街上传来了一阵凄厉的歌声,隐约中觉得歌名应该叫做《与耶稣同行歌》,但它却被微风吹得零零散散,以至于听上去像大树叶子在“哗哗”作响。

从街的尽头出来一个小男孩。他赤着脚,低着头,在人行道上走着。他的两只脚已脏得不成样子,可他却总想在这裂缝横生的人行道上找平整干净的地方走。他不停地向前走着,突然,一阵阵迷人的花香味使他抬起头,原来这花香是路旁一片金银花散发出来的。这花密密地爬满了整个栅栏,并延伸到人行道上。栅栏上的粗细蔓条有的叶已开始脱落,花已开始凋谢了,有几根光秃秃的蔓条在风中不断呻吟、呼喊。这孩子顺手抄起一束蜷缩在一起的花朵,摸了摸,又让其慢慢地从指丫中滑去。街对面的一幢建筑物上的女像傲然耸立。这女人碧眼金发,手中拿着一个巨大的瓶子。她快活地笑着,嘴张得足有五尺宽。巨像下面有一行醒目的题字:“可口可乐,请喝可口可乐!”这塑像看来耸立这儿很久了,本来的面庞已有些模糊不清了。

这孩子慢悠悠地走到雕像下边,用他那脏兮兮的小手摸着最下面那行字,轻轻地、慢慢地、重复地读着:“可——口——可——乐,请喝——可——口——可乐。”

“哎——”

这声音把专注念字的孩子吓了一跳,他急忙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栏杆旁站着一位老妇人,手扶栏杆,身子向前倾着,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老太太名叫杰克逊,身体一向不好,独自一人生活。

“瞧什么呢?孩子,来呀。”

这孩子又瞧了瞧老太太,又向四周看了一下,才确定是在叫自己。他把破烂的衬衫下摆朝裤子里塞了塞,慢慢地向老人走去,脚下的石板冷冰冰的。

“快点!别磨蹭。”老太太看着他,分明嫌他走得太慢。这孩子来到了台阶上,仍是低着头,默默地瞅自己的脚。

孩子刚刚走近,那老太婆便伸出一只干瘪的手,一把将他抓住。孩子一时之间吓坏了。

“别怕,孩子,把我搀进屋去。”

老太太的身子好像一根弯曲干枯的树干。她的皮肤也正像包着这树干的粗糙的树皮。她弯着腰,扶着这孩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吃力地来到了屋里。

“帮我搀上床行吧?好孩子,你叫什么?”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他。

“约瑟夫。”

老太太点着头说:“好,好,好,我的好孩子约瑟夫。”上了床,她又开始粗声粗气地吆喝着:“过来,孩子,我说,你能扶我躺下吗?啊,椅子上那条毯子拿过来吧!对!给我盖上吧。把那椅子挪一挪,面向我这边,你坐下来,让我看着你。好极了,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不安地在地毯上搓自己又脏又黑的小脚。由于这些房子盖得非常拥挤,所以,光线显得不足。床是靠着墙角放的。墙上贴着几张巨型电影巨照和一些西班牙宠物狗的画像,但都早已褪了色。壁炉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小雕像,正中央放着一个胖洋娃娃。洋娃娃的红羽饰早已凌乱不堪了。约瑟夫的身旁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几张纸和一个铅笔头。

老太太忽然动了动,把双臂用力向后撑,努力向约瑟夫这边倾斜。她胳膊上的血管都一根根地显露在外,像一条条的蚯蚓伏在表面上慢慢地蠕动,脸上的皱纹上层挤着下层垂挂在面部的骨架上,眼里流着泪水,嘴角挂着口水。

约瑟夫用他那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个老妇人,觉得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着。

“我……我不久就要去天堂了,约瑟夫,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老太太面容枯槁地躺在那块薄毯子下面。但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却又突然一亮,最后说:

“其实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为我写份遗嘱,你看,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桌子上呢,怎么样?”

约瑟夫斜靠在椅背上,从桌上拿起那个铅笔头,用拇指与食指来回搓动着。

“我告诉你,我的教名是玛丽,我叫玛丽·杰克逊。你可以先写上:玛丽·杰克逊太太的遗嘱。对,就这样写就行,快写上吧。”

约瑟夫低下头,瞅了瞅面前的纸。

“你怎么不写呀?快呀!好孩子,我说你写,我很快就要死了,约瑟夫,你可要帮我这一次,怎么也得替我写个遗嘱呀。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就这样死去吧?”

“可我……”

“我是一个老——老太婆,”她低吟着,呼吸的粗细不均使她身体颤动不止。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我老了,没用了,你不帮我谁帮我呀。”

在老太太说话的当儿,这孩子又转身向外看了看,月光比先前又暗了些,但街对面的女塑像仍可见,她手中举着瓶子,一直向他招着手,他仿佛听她在说:“可口可乐,请喝可口可乐!”

“我把我的银胸针留给我的女儿。这胸针一直陪伴着我,从柯林斯到这儿,一直没离开过我,原来是闪亮的,可时间久了,便慢慢地暗了。以前,我总擦它,让它放出光来,但现在却不再擦了。我老了,没用了,哎!我女儿住在圣西蒙岛,好歹要把这胸针交给她。”

约瑟夫又低下头,看了看眼前的纸,继而又抬头望了望窗外。

“你怎么了?孩子,写呀!”老太婆催促着他,“快点写吧!”

孩子把他那瘦小的身体伏在桌上,终于动了笔。

“除了这胸针,我还能给女儿留什么?噢!我还有本《圣经》,孩子,它在五斗柜上,也把它一块交给我的女儿吧。另外,再写上:我想要一个基督徒的葬礼,一定要,这是我多年的梦想,到时候,要给我唱好多的哀歌。这就是我这个老——老太婆的遗嘱,除了这些,再没别的什么了。”

孩子吃力地在纸上写着。

“写好了吧?孩子,来,我来签个字。”

约瑟夫把纸拿起来,战战兢兢地递给了她。老太婆接过纸,又要过铅笔,手抖个不停,勉强在底下画了一个“X”,然后,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又过了好半天,她才气喘吁吁地说道:“约瑟夫,先把它夹在《圣经》里。把《圣经》拿过来,放在我的床边。”

约瑟夫听话地把《圣经》放在了老太太的床头。

“好了,谢谢你,孩子,你可以走了。”她叹息着说,“我实在不行了。”

孩子急忙跑了出去。他那光着的脚拍打着地面,发出一串响声。天越来越黑了,孩子再没回头。

一阵冷风从窗孔钻进来,撩起了盖在老人身上的毯子。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仍一动不动地在那躺着。

风把《圣经》一页页地掀开,那张写着遗嘱的纸被刮落,几个歪歪斜斜的字隐约可辨:“可口可乐,请喝可口可乐!”

变色龙

——[俄国]契诃夫

巡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小包,穿过市场的广场。他身后跟着一个火红头发的巡警,端着一个筛子,那上面盛满了没收来的醋栗。四下里一片寂静……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商店和饭馆的敞开的门无精打采地面对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就跟许多饥饿的嘴巴一样。在那些门口附近,就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好哇,你咬人,该死的东西!”奥楚蔑洛夫忽然听见了喊叫声,“伙伴们,别放走它!这年月咬人可不行!逮住它!哎哟……哎哟!”

传来了狗的尖叫声。奥楚蔑洛夫往那边一瞧,看见商人彼楚金的木柴场里跑出来一条狗,用三条腿一颠一颠地跑着,不住地回头瞧。它身后跟着追来一个人,穿着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着怀的坎肩。他追它,身子往前一探,扑倒在地上,抓住了狗的后腿,于是又传来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呐喊声:“别放走它!”带着睡意的脸从商店里探出来,木柴场四周很快聚了一群人,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

“仿佛出乱子了,长官!……”巡警说。

奥楚蔑洛夫把身子微微向左一转,往人群那边走去。在木柴场门口,他看见前面已经提到的那个敞开了坎肩前襟的人举起右手,把一根血淋淋的手指头伸给那群人看。在他那半醉的脸上好像出现这样的神气:“我要揭你的皮,坏蛋!”就连手指头本身也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奥楚蔑洛夫认出这人是金银匠赫留金。闹出这场乱子的罪犯坐在人群中央的地上,前腿劈开,浑身发抖——原来是一条白毛的小猎狗,脸尖尖的,背上有块黄斑。它那含泪的眼睛流露出悲苦和恐怖的神情。

“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奥楚蔑洛夫挤进人群中去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究竟为什么举起那根手指头?……谁在嚷?”

“长官,我好好地走我的路,没招谁没惹谁……”赫留金开口了,拿手罩在嘴上,咳嗽一下,“我正跟密特里·密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儿。忽然,这个贱畜生无缘无故把这个手指头咬了一口……您得原谅我,我是做工的人……我做的是细致的活儿。这得叫他们赔我一笔钱才成,因为也许我要有一个礼拜不能用这个手指头啦……长官,就连法律上也没有那么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这么给畜生乱咬一阵,那在这世界上也没个活头儿了……”

“嗯!……不错,”奥楚蔑洛夫严厉地说,咳了一声,皱起眉头,“不错……这是谁家的狗?我绝不轻易放过这件事。我要拿点颜色出来给那些放出狗来到处跑的人看看!那些老爷既是不愿意遵守法令,现在也该管管他们了!等到他,那个混蛋,受了罚,拿出钱来,他才会知道放出这种狗来,放出种种的野畜生来,有什么下场!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叶尔德林!”巡官对巡警说,“去调查一下,这是谁的狗,打个报告上来!这狗呢,把它弄死好了。马上去办,别拖!这多半是只疯狗……请问,这到底是谁家的狗?”

“这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人群里有人说。

“席加洛夫将军?哦……叶尔德林,替我把大衣脱下来,……真要命,天这么热!看样子多半要下雨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懂:它怎么咬着你的?”奥楚蔑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到你的手指头吗?它是那么小!你呢,说实在的,却长得这么魁梧!你那手指头一定是给小钉子弄破的,后来却异想天开,想得到一笔什么赔偿损失费了。你这种人啊……是出了名的!我可知道你们这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长官,他本来是开玩笑,把烟卷戳到它脸上去,它呢——可不肯做傻瓜,就咬了他一口……他是个荒唐的家伙,长官!”

“胡说,独眼鬼!你什么也没看见,你为什么胡说?他老人家是明白人,看得出到底谁胡说,谁像当着上帝的面一样凭良心说话……要是我说了谎,那就让调解法官审问我好了。他的法律上说得明白,……现在大家都平等啦。不瞒您说,……我的兄弟就是当宪兵的。”

“少说废话!”

“不过,这不是将军家里的狗,”……巡警深思地说,“将军家里没有这样的狗。他家的狗,全是大猎狗……”

“你拿得准吗?”

“拿得准,长官……”

“我自己也知道嘛。将军家里都是些名贵的纯种狗,这只狗呢,鬼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毛色既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个下贱胚子,谁会养这种狗?!这人的脑子上哪去啦?要是这样的狗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让人碰见,你们猜猜看,结果会怎么样?那儿的人可不来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一眨巴眼的功夫——就叫它断了气!你呢,赫留金,受了害,那我们绝不能不管……得惩戒他们一下!是时候了……”

“不过也说不定就是将军家的狗……”巡警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它的脸上又没写着……前几天我在他家院子里看见过这样的一只狗。”

“没错儿,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人说。

“哦!……叶尔德林老弟,给我穿上大衣……好像起风了……挺冷……你把这只狗带到将军家里去,问问清楚。就说这只狗是我找着,派人送上的……告诉他们别再把狗放到街上来了……说不定这是只名贵的狗。要是每个猪猡都拿烟卷戳到它的鼻子上去,那它早就毁了。狗是娇贵的动物……你这混蛋,把手放下来!不用再把自己的蠢手指头伸出来!怪你自己不好!……”

“将军家的厨师来了,问他好了……喂,普洛诃尔!过来吧,老兄,上这儿来!瞧瞧这只狗……是你们家的吗?”

“瞎猜!我们那儿从来没有这样的狗!”

“那就用不着白费工夫去问了,”奥楚蔑洛夫说,“这是只野狗!用不着白费工夫说空话了……既然他说这是野狗,那它就是野狗……弄死它算了。”

“这不是我们的狗,”普洛诃尔接着说,“这是将军哥哥的狗,他是前几天才到这儿来的。我们的将军不喜欢这种猎狗。他哥哥却喜欢……”

“难道他哥哥来啦?是乌拉吉米尔·伊凡尼奇吗?”奥楚蔑洛夫问,整个脸上洋溢着感动的微笑,“哎呀,天!我还不知道呢!他是上这儿来住一阵就走的吗?”

“是来住一阵的……”

“哎呀,天!……他是惦记他的兄弟了……可我还不知道呢?这么一说,就是他老人家的狗?高兴得很……把它带走吧……这小狗还不坏……怪伶俐的……一口就咬破了这家伙的手指头!哈哈哈……得了,你干什么发抖呀?呜呜……呜呜……这坏蛋生气了……好一只小狗……”

普洛诃尔喊一声那只狗的名字,就带着它从木柴场走了……那群人就对赫留金哈哈大笑。

“我早晚要收拾你!”奥楚蔑洛夫向他恐吓说,裹紧大衣,接着穿过市场的广场,径自走了。

一根琴弦

——[前苏联]卡邱申科

老总告诉我们,下个礼拜要举行一个由协作机关主办的音乐会。我高兴得合不拢嘴,表示一定要出个节目来助兴。拉小提琴是我的强项。一下班,我立马回家一头扎进小提琴房中。当我沉浸于喜悦的氛围时,突然一根琴弦断了。我觉得弓子握得很正确,压的力气也不大,但琴弦还是断了。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完了,我怎么有脸去面对下个礼拜。

“断了一根琴弦,”我对妻子说,“这下可怎么办?老总一定会说我社会活动不积极,住房排队又要推迟了。”

“嗨,你真笨!”妻子毫不客气地说,“到商店去买一根不就行了。还有好多天呢,千万别泄气呀……”

我转身跑到了商店,但那儿没有琴弦卖。“我只要一根!”我恳求售货员。

“没有。最近也不会有。”

“那么,平常什么时候有呢?”

“很少。货到马上就被抢空了,现在拉小提琴的人可多啦!”

我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因为我来得匆忙,把钱包忘在家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在小提琴旁徘徊。我拿起来试着拉了拉,但是小提琴缺一根弦就像牛叫一样难听。

我废寝忘食地干自己的工作,试着忘记此事。我的同事们纷纷议论道:

“我们的瓦日达耶夫真勤劳啊!”

我的一个朋友的熟人,叫彼得·彼得罗维奇,他曾给我的朋友弄到过一双长筒靴。我的妻子建议找他想想办法,尽管我迟疑着不愿意,但还是打了电话。

“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说,“我非常需要一根琴弦。”

“什么‘琴弦’?是要吸尘器吧?”

“不,是演奏要用的,小提琴上的弦。我有这样的爱好,难道……”

“这可是个缺门货呀……不过我应该有办法的。我想我得找一个朋友帮忙才行,明天答复你吧!”

第二天,我又打电话给他:

“关于琴弦的事……”

“噢,是这样,您按这个号码打过去,就说是彼得·彼得罗维奇叫您打的。她一定会帮忙的……”

我打了电话。回答我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有人给我打电话说琴弦的事……”

“我知道,”对方回答,“那我的事您是否答应帮忙?”

“什么事?”

“看来,彼得·彼得罗维奇忘记告诉你了。可以弄到琴弦的那个人需要把女儿安排在游泳部或者花样滑冰学校,您的琴弦……”

我一听就明白,这是个交易,我刚要告诉她,我没有能力帮她办成这件事,但是她显然很忙,挂上了电话。这时,我回忆起我的朋友沃夫卡,同体育运动有点关系。我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我没有跟他客套什么,直接就说:

“沃夫卡,我是××,你是否能帮助我把一个小姑娘安排在游泳部或者花样滑冰学校。否则,我的下场会很惨,你懂吗?快帮帮我吧!”

“我一点也不明白,”沃夫卡说,“你干嘛要答应这种事?”

“你就别问了,我的朋友!”我说道,“我很需要安排一个小姑娘。”

他踌躇起来。

“现在大家,”他说,“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安排去花样滑冰或是去游泳。我告诉你,你是这个礼拜第五个打电话要我帮这个忙的人,可这事得等我们首长签字才行,除非……”

“除非什么?”

“他急需一张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订书单。要是你能帮忙取得,或者他会帮忙。”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

离演出还有三天半了。

这时,我妻子又想起她的堂兄弟有个侄女在书店工作。她已经去找电话号码了,可是却突然说道:

“哎呀,不好,她曾请你帮她弄一套……可你说这件事不好办……她现在会帮忙吗?……”

“够了!”我手在桌子上一拍,“我已经够了,我决不在任何地方演奏任何东西了,那个破小提琴呢?”

我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寻找那把小提琴,想着要把它摔个稀巴烂。然而,就在这时,我的儿子跑了进来。

“爸爸,”他叫着,“找到琴弦了,就在隔壁海卡家,只是他要交换……”

小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跟前。

我歪着头,懒洋洋地问:“他要交换什么?……”

“一张《波尼·米》的唱片和一头孤种狗。”我儿子竖起一根食指。

“什么?真的吗?”

我露出几天来第一个笑脸,紧紧抓住儿子的手。

女人的福气

——[俄罗斯]索洛杜布

有两位官员,一位叫普罗布金,另一位叫斯韦斯特科夫。他们带着自己的妻子,向陆军中将扎普佩林家跑去。那里正在为这位英勇的将军举行葬礼,门口已被前来观看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当他们四人好不容易挤进了散兵线时,却被一位警察分局副局长拦住了。“不许进去,先生们!嘿,说你呢,别挤啦,别挤啦!”这位副局长的面庞很和善,而且招人喜欢。他继续说道:“请你们稍微往后站一下!先生们,这事由不得我们做主!请往后站!”这时,他看见了两位女士,便说:“夫人们,你们可以进去,请你们进去吧……你们二位先生,请看在上帝份上……”

普罗布金和斯韦斯特科夫的妻子听了这位副局长的话后,脸腾地一下红了,但既然被准许了,那还客气什么,她俩急忙从散兵线中间钻了过去,她们的丈夫却不得不留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墙那边,只能从那里望着步兵警官和骑兵警官的后背。

“为什么准许她们过去而我们不能?”普罗布金无比愤慨却又无可奈何地说,“真的,这些头上挽着发髻的女人真有福气!男人从来就享受不到女士们常常享受到的这些特权。可她们又怎么能跟我们男人比,她们是再平凡不过的了,而且往往带有偏见,却把她们放进去了,你我纵使是五品文官,又有什么用呢?”

“您这番怪论很让人不解!”区警察分局副局长目光中露出责备的神情,望着普罗布金说,“要是把你们放进去,你们马上就会到处乱推乱挤瞎胡闹,而女士们天生就懂得礼仪,凡事都有分寸。”

“一派胡言,闭上你的嘴!”普罗布金生气地说,“在人群中,首先乱推乱挤的便是这些女士。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正望着某处,而女士到处走动,走动时,还总推别人,以防把她们漂亮的时装弄脏。还有女士们在各个方面总是交好运。女人用不着去当兵,她们可以免费参加跳舞晚会,可以免受体刑……而这一切是她们应得的吗?一位姑娘把手帕掉在地上——马上就会有人替她捡起来,她走进房间——就会有人站起来给她让座,她离去时,几乎全屋的人都去送……再拿官衔来说吧!为了升到五品文官,我们要付出多少努力,可是,一个姑娘在半小时之内就可以跟一位五品文官举行婚礼——她一下子就成为一位要人,成为五品文官夫人了。如我想晋升伯爵或公爵,我就要把全世界征服,就得攻下希普卡老山口,就得做多年的内阁大臣,可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瓦里娅或卡佳,只要搔首弄姿地在伯爵面前摆动一下她的衣裙,或者深情地望他几眼——她马上就可以成为伯爵夫人……拿你来说吧,你的十二品文官是不是你用你的汗水,甚至鲜血换来的,可是你的那位玛丽娅·福米什娜呢?她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十二品文官夫人?她由神甫的女儿一下子就直接当上了官太太,就这么简单,你把咱们的工作交给她干试试看,她一定把这一切弄得一团糟。”

“可你不要忘了女人生产时所遭受的痛苦!”斯韦斯特科夫说。

“那件事更不值一提,你我都无法猜测,在我看来,她也许还觉得生孩子是件最快活的事情呢。女人在各个方面、各种事情上都享有特权!我们这个阶层的某位小姐或太太,可以在一位将军面前大发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你我在一位庶务官面前都得毕恭毕敬,是的……你的那位玛丽娅·福米什娜可以大胆地挽着一位五品文官的胳膊走路。可是,你敢这样做吗?你敢吗?你去试试看!”

“我们楼房里,正好在我们下面,住着一位教授和他的妻子……你知道吗?那个教授级别很高,曾被授予一级勋章,可是常常会听到他妻子在楼下大喊大骂:‘你这个混蛋!该死的!你这个混蛋!’而她不过是个普通小市民罢了。但她是合法妻子,所以才敢那么放肆……这种事情古时就有,合法的夫妻可以打打骂骂,不合法的夫妻更别说了!她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我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它几乎使我永劫不复,多亏我的父母祷告,我才得以幸免于难。”

“去年,你还记得吗,咱们那位将军回乡下去休假,他把我也带去了,我的任务是写信给他的朋友以联络感情,还有……这点工作很容易完成,每天只要花上一个钟头就足够了。我干完自己的工作,闲着无事,便到树林里去转悠,或者到下人住的房间去听他们唱歌。你知道这个将军孤身一人,没有妻妾,更别说子女了,但他是个百万富翁,仆人极多,有百十来人。家里的仆人都被他娇纵坏了,难以控制……发号施令指挥一切的是一位婆娘,也就是女管家薇拉·尼基季什娜。她亲自给老爷沏茶端水,安排饮食,差遣仆人……这个女管家简直是个魔鬼,她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十足一个泼妇。她身体肥胖,满面红光,说起话来尖声尖调,非常刺耳……她从来不会小声说话,每当她唤人时,那种尖刻的语调令人心惊肉跳,一听见她的怒喊声,仆人们都离得远远的。”

“最使人难以忍受的还不是这种刺耳的喊叫声,而是那些难听的骂人话。哦,我的天哪!简直无法跟她生活在一起。这个女魔鬼,她把打骂仆人当成了家常便饭,对仆人呼来唤去,而且她有时也向我示威,找我的过失,我心里想,你就等着瞧吧,一有机会,我就会把你干的一切坏事告诉将军。我心里这样想:他老人家公务繁忙,每天埋头于工作,所以才没察觉你肆意挥霍他的钱物,欺下瞒上,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擦亮眼睛的。嘿,老弟,我也确实让他擦亮了眼睛,而且擦得那么明亮,弄得我差一点永远闭上自己的眼睛。直到现在,我一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有一天,我在走廊上走着,突然听到一阵尖叫声。起初我还以为有人在宰猪呢,后来仔细一听,才听出来,这是薇拉·尼基季什娜在跟谁吵架:‘坏蛋!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魔鬼!’——她这是在骂谁呀?我心里想。突然,我的老弟,我看见这么一个场面:房门打开了,我们那位将军从房间里飞跑出来,他满脸通红,两只眼睛瞪得很大,头发蓬乱不堪。她在他身后仍骂个不停:‘你这个坏蛋!魔鬼!’”

“这不可能吧!”

“天地良心,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还记得我当时的感觉:既震惊,又气愤。震惊将军怎么能容她那样,气愤这婆娘竟如此嚣张,气得我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一个普通的没有受过教育的婆娘、一个厨娘、一个仆人敢放狂到如此地步,恣意妄为!当时我还以为可能是将军想跟她结账,要解雇她,她却利用没有见证人这一点,痛骂将军。我心里想,反正早晚都得离开,我豁出去了!我火冒三丈……便走进她的房间,对她说:‘你这个恶妇,连将军这号大人物你也不放在眼里,随意辱骂,你以为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性格软弱了,就无人站出来保护他吗?’——我越说越来气,便抡圆了手掌,朝她那胖乎乎的脸颊上扇了两个耳光。哎哟,你想象不到,你简直想象不到她当时怎样扯着嗓门大声喊叫,简直拿她没有一点办法!我败下阵来,仓皇逃进屋外的树林里,大约一个时辰过后,童仆迎着我跑过来说:‘老爷请您到他那里去一趟。’我就去了。我走进将军的房间一看,他正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形似一只败下阵的花火鸡,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他说:‘您是怎么搞的?看把这里闹成这个样子!’‘如果您是指尼基季什娜那件事,大人,我那是在替您打抱不平呀。’他说:‘这与您毫无关系,您完全不必那样做。你明白吗?这是我的家务事!’于是他开始怒气冲冲地训斥起来——差一点没把我气死!他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后来又无缘无故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虽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与胆量!不过我希望,我的朋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的大发雷霆我可以理解,不过你得同意,你不能再在我家待下去了……’”

“瞧,没想到我落得了这个结局,他甚至感到吃惊,无法理解我怎么敢把那个傲慢自大的雌孔雀毒打一顿。他被那个婆娘蒙住了眼睛!一位三品文官,获得过白鹰勋章,拥有无限的权利,却在一位婆娘面前屈服投降了……你瞧瞧,女人竟有这等威势,真不可思议。不过,快脱帽子吧!将军的灵柩抬过来了……啊!那么多勋章,上帝!你瞧,真的,走在前面的都是些女士太太们,难道这些勋章真有她们一半?”

一个幸运的贼

——[法国]莫泊桑

一个老画家向我讲述了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情,虽然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他一再向我承诺,它是完全真实的。

“那是个晚上,我们三个伙伴相约在索里尔家喝酒,酒过三巡,我们都已显出醉态,我们这三个年轻的狂徒是:我、索里尔和海景画家普瓦特文,但他们俩现在已不在人世了。”

“我们喝酒的地方紧挨着一间画室,我们三人中惟有普瓦特文头脑还比较清醒点,索里尔总是那么疯疯癫癫的,他把双脚搭在一把椅子上,仰面朝天地躺着,讨论什么战争和皇帝的服装之类的事情,说着说着,他突然兴奋起来,马上翻身起来,翻出一套轻骑兵制服穿上,然后又拿出一套掷弹兵的制服让普瓦特文穿上。普瓦特文说什么也不肯穿,于是我们俩硬给他套上了,衣服太大,几乎把他包起来。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甲胄骑士,我们三人组成一个混合部队,索里尔大声地说:既然我们都当了军人,就要具备军人的素质和风范。”

“我们又一次兴奋起来,又重新畅饮,边喝边唱我们所知道的军歌。到后来普瓦特文也已喝得酩酊大醉,我突然举起一只手说:‘静一静,我敢保证我听见有人进了画室。’”

“‘有贼!’索里尔晃晃摇摇地站起来说,‘太棒了!’他开始唱起马赛进行曲:‘拿起武器,公民们!’”

“我们三人各自寻找称手的兵器,普瓦特文操起了一把带刺刀的长枪,而我则取过一柄长剑和一把火枪。索里尔没有找到称心的武器,抓起一把手枪插到皮带上,又拿了一把大板斧,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画室的门。当我们走到画室中央的时候,索里尔说:”

“‘我是指挥官,甲胄骑士,你负责切断敌人的退路;掷弹兵,你作我的护卫。’”

“我们各自遵照指令行事。正当我往后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普瓦特文和索里尔那儿传来巨响,我急忙返回,只见普瓦特文用刺刀向那个地方乱刺,索里尔也用斧子狂砍一通,当弄明白是搞错了以后,‘指挥官’下达了命令:‘要慎重点!’”

“画室的每一个角落我们都查了一遍,足足查了有20分钟,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后来普瓦特文认为应该检查一下碗橱。由于碗橱很深,里面很暗,我端着蜡烛过去查看。一看吓了我一跳,一个人,一个活人站在里面往外看我,我马上镇定下来,忽的一下子就把柜门锁上了,然后我们退后几步商量对策。”

“索里尔想用烟把贼呛出来;普瓦特文想用饥饿制服那个家伙;我的主意是用炸药炸死那个贼。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普瓦特文的主意最好。于是,我们把酒和烟拿到画室来。普瓦特文警惕地拿着枪,我们三人坐在碗柜前,摆上酒开怀畅饮。我们又饮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索里尔建议把俘虏押出来瞧一瞧。”

“‘行!好主意!’我和普瓦特文一致同意。我们抓起武器,一起朝碗橱疯狂地冲去。索里尔端着没有上弹的手枪冲在前面,普瓦特文和我像疯子似叫嚷着跟在后面。出乎我们的意料,那个俘虏没有反抗。我们把他押了出来,发现他竟是个长着满头白发的脏老头,身上穿着破烂衣服。我们捆上他的手脚,将他放在椅子里,他仍然不吭一声。”

“‘我们审讯入室贼,’索里尔厉声地说。普瓦特文被任命为辩护人,我被任命为执行人。最后俘虏被判处死刑。”

“‘现在就枪毙他,’索里尔说,‘但是,在处死他以前,得让他作忏悔,’他又有所顾虑地加了一句,‘我们去给他请一个神父来。’”

“我没有同意,理由是深夜打扰神职人员会让他不高兴。于是我充任起神父,代神父行使职责,命令俘虏向我忏悔罪过。老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他不知道我们要把他怎样处理,他开口讲话了,声音空洞沙哑:”

“‘你们要杀死我吗?’”

“索里尔逼他跪下,由于心虚,他没有给俘虏施洗礼,只向他头上倒了一杯兰姆酒,然后说:‘把你所犯下的罪行一一向这位神父坦白,好说清你的罪过。’”

“‘我不想死,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那老头在地板上大呼小叫起来。怕他吵醒邻居,我们塞住了他的嘴。”

“‘你这糟老头,让我送你去见上帝。’索里尔不耐烦地说。他用手枪对准老头勾动了扳机,我也勾了扳机,可惜我们俩的枪里没有子弹,只放了两声空枪。这时,在一旁看着的普瓦特文说:‘我们真有权力杀死这个人吗?’”

“‘他不是已经经过审判了吗?’索里尔说。”

“‘是,他是经过了审判,不过我们没有权力枪毙一个公民,我们还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索里尔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同意了普瓦特文的建议。由于这个老头死活不走,我和普瓦特文把他绑在一块木板上,抬着他走,索里尔在后担任警戒。我们把他抬到了警察局,局长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爱搞恶作剧,他认为我们闹得有点太过分,笑着不让我们把在押犯抬进去。我们坚持要进,最后警长大发雷霆,警告我们说我们酗酒闹事,如不离开,就把我们全关进监牢。无奈,我们只好把他再抬回索里尔的家。”

“‘我们如何处理他?’我问道。”

“‘这个老家伙也挺可怜的!’普瓦特文怜悯地说。”

“我也不禁来了恻隐之心,把他嘴里塞的东西掏了出来。”

“‘喂,我说你感觉怎么样啊?’我问他。”

“‘哎呀!我实在受不了。’他呻吟着说。”

“索里尔也大发善心,他亲自把老头从木板上解下来,像对待一个知心朋友。我们马上斟满了几碗酒,递给我们的俘虏一碗,他连让都没让,端起碗一饮而尽。我们几个都显得非常激动,又一次痛饮起来。那老人真是海量,比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还能喝。天快亮的时候,他站起来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事,我要先走了。’”

“我们苦苦留他再住一段时间,可他一再拒绝,我们怀着惋惜的心情送他至门口,索里尔高举着蜡烛说:‘祝您的晚年过得幸福快乐!’”

残破的钞票

——[日本]村田浩一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开始诅咒老天。真见鬼了,昨天居然收到一张破票,那可是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它足够我两天的伙食费。而它又那么与众不同,像是被人故意撕破而又粘上去的。不过,粘就粘吧!却一点水平也没有。首先,接缝不齐;再有,票子的开头也斜歪着,真是难看得要死、要死!

那张残票躺在我的兜里,我感觉它似有千斤重,我心中琢磨着:这张票子,恐怕自动售货机上是不能用的。它可能被当成假钞没收,机器可不通融。交给人也许会好对付一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我就这么一递。

听说到银行去倒是可以兑成新票,可是,这钞票又不是我扯的,特地为它跑一趟银行不值得。它是夹在许多零散钞票里而蒙骗我的,我是受害者,难道还要让我再当一次受害者吗?

不过,赤裸裸地把一张残票给人家那一定是行不通的。即使把它叠成四折交给店里,恐怕售货员交到收款机时也是要展开的。

如果人家发现我递的钞票是残破的,人家会给我白眼,说不定还会拒绝收它。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人家还可能认为是我把票子粘了个七扭八歪的呢。

思索了半天,我也没找出最好的办法,最后一赌气,直奔到离家不远的饭馆,就这样我一人坐在那里一口气吃掉了一千二百元。付账时,我豁出去了,将那张一千元残票上放了一张崭新的一千元,递给女收款员,而那个女孩子似乎全然没有留意她收进了什么样的钞票。

哈、哈、哈、哈,我心里乐,终于大功告成。

过了几天,我订了份报纸,当收报纸订金的人离开后,我猛然发现,在他找给我的零钱里竟不露痕迹地掺着一张残破的千元钞票。眼前这张虽然不像是上次我手里的那张残票,但是,那种随便贴法太相似了,我断定一定是同一人所为。

我懊悔地跑出去,可那收款人早骑了摩托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我马上出门在书店买了一摞周刊杂志、新书什么的,照旧是用二张千元钞票蒙混过关。这些读物对我来说并不是非买不可。然而,我用这残票换回这些我并不需要的读物时,那种被骗的感觉会减轻许多。

从那以后,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那么一两张残破的千元钞票。这些钱经常巧妙地混迹于零钱之中,藏身于整齐的钞票之下,我甚至怀疑售货员就是故意把残钞给我的。

每当收进了这样的钞票我就到站前的商店街去花一千几百元买些东西或吃顿饭。

虽然每次我都把残票花出去了,但是,我总是在琢磨这些残票为什么越来越多,如果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家伙一定不正常。他为什么要把这样多的纸币扯破?是不是对撕钞票有特殊爱好?

想归想,说归说,我依然还会收到残票,而每次我又成功地把它们花出去。其中最关键的是使用它们时如何不被对方发现。在这种时候我总是倍加小心,同时也随时提防售货员在找零钱时大模大样地把破票塞给我。

前几天,我不幸摊上了流感,于是我去附近的药房买了药,在售货员找钱时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售货员竟然把一张残破的千元钞票放在最上面!这下子可让我抓了个人赃俱在。

售货员也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正当她惊慌地想把那张票子收回去时被我一把按住。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售货员的话音里带着哭腔。

“请您到这里来一下好吗?”

我被引进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

“让您见笑了。”

“你是哪位?”

“我是商会会长。”

“噢,可是,为什么那种人……”

“是这么回事,她是勤工俭学的学生。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地提醒她一定要多加小心,可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故意使用残票?”

“是呀,您感到吃惊?”

“喔,就算是吧。”我点了点头,“最近,破钞票好像一下子多起来了。”

“实话告诉您吧!这些残票都出自我们这里。”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生,别激动,这是商场促销的一种手段,商会为商品促销大伤脑筋,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这个残破千元钞票战术。一张这种贴歪了的钞票是不容易花出去的吧?”

“嗯,的确如此。”

“一般持有这种票子的人都会把它掺在其他钞票里面花出去的,这样一来,顾客就会多花去几千元的钞票,买一些实际生活中并不必需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商业街总的销售额已大为增长。”

“不过,银行可以把破票兑成新钞。”

“不错,是这么回事。可是,您这样做过吗?”

“没……”

“就是嘛,谁也不会去找那个麻烦。钞票又不是自己撕的,能花出去就可以了。这跟打扑克时甩废牌的心理一样。同时,它又关系着活跃地方经济的问题。”

“天哪,这种花招是谁想出来的?”我尖叫着。

商会会长神秘地一笑,接着说:

“我看您挺有悟性,想不想从中取点利,这事很简单,但收入可观。我给您一部分一千元一张的钞票,您只要把它撕开再粘上就行了,但要故意把它贴歪。每天您在家里抽出一个小时就能干了。这活儿没多少人愿意干,所以我们的人手很紧张。你可以趁此良机,赚些外快。但此事只准你一人进行,不可张扬出去,懂吗?”

被开玩笑的劫匪

——[西班牙]塞拉

这家饭店几乎每天都是顾客满堂,里面坐着的大多是有钱人,他们个个打扮得珠光宝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有一天,一个长得瘦瘦高高,手持一挺机关枪、蒙着脸的男人出现在饭馆的门口。他用低沉而细弱的声音说:“喂!屋里的人听着,你们举起手来。”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乐队正演奏的《第三个人》里。侍者穿梭于饭桌之间,忙着收盘送茶开瓶子,脸上堆满了笑。餐厅总管点头哈腰,请每位新到的顾客入座,这个蒙面男人感到自己面罩里的脸红了。他想:这群蠢驴,难道不见我拿着机关枪?于是,他鼓足气力又喊了一声:

“喂!全部的人听着,你们赶快举起手来!”

有几个人终于扭过头来朝他看。

“多潇洒的强盗!”有人说了一句。“真是个棒小伙子!”一位女士叫着。

他真是又气恼又吃惊。“举起手来!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来抢劫的,不是来听你们开玩笑的,再不举手,我可要开枪了!真他妈的见鬼!”

从一张桌子旁发出一声大笑:

“多可爱的劫匪!喂,劫匪,跟我们一道喝一杯吧。服务员,服务员!给这位先生拿杯香槟来!”

他被气得使劲跺脚。

“您听着,别跟我开玩笑啦,把手举起来!”

这位先生又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响得连几个街区之外都可以听到。

“好了,小伙子,你演得棒极了,过来休息!休息!”

“什么演戏?我是来打劫的,看来你们不但不把钱包、首饰放在桌子上,倒反而哈哈大笑,拿我当笑料。您这位先生,不认真对付此事,反而从中取乐?”

乐队奏完了《第三个人》,又开始演奏《谁害怕凶残的狼》这支进行曲。

他感觉自己想喝水,但仍高叫着:

“举起手来,喂,举起手来!”

“不,小伙子,这里不是课堂,说话不需要举手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有的人笑得不得不扶住桌子,笑过后,几个食客站起身,把他围了起来,手拉手翩翩起舞,仿佛一群印第安人围着白人跳舞。

他竭力振作精神,说:

“好!你们闹够了没有?你们到底举不举手?”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他们都说,这个劫贼简直是个活宝。在他周围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他发觉自己的情绪越发低落。

“真拿你们没办法!”他无可奈何地说道,音调里已带有少许无奈与疲惫,“把那杯香槟递给我,我渴死了。”

饭馆里的食客们个个心醉神迷,容光焕发,对刚才突发的这出戏,感到心满意足。

“这肯定是老板的主意,”有人开始猜测,“他可真是个机灵鬼,想出如此绝妙的点子!”

这个蒙面男人泄气地坐上了椅子,一口吞下了那杯香槟。他面前桌子上的花瓶、酒杯、扇子,以及搁在它们旁边的机关枪,构成了一幅有趣的静物图。

两分钟过后,从饭馆门外进来两个警察,他们给他戴上了手铐。他一边软绵绵地被警察们拖着,一边振振有词:“为什么抓我?我什么也没抢到啊!我和他们开玩笑呢,开玩笑你懂吗?……”

美丽的邻居

——[印度]泰戈尔

我的邻居是一位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寡妇。不知从何时起,我对她产生一种敬慕之情,但对任何人也不曾流露过,就连我最知心的朋友奈宾也一无所知。我对能把这种真情深藏心底永保其完美而感到自豪。在我心中,她是一朵世界上最美的花。

然而激情有如山涧一样,一定要寻一条出路发泄出去,这是我写诗的最大动力,而且完完全全是主动的,可是我的拙笔却不肯亵渎我所崇拜的对象。

令我感动惊奇的是,我的朋友奈宾对诗也发生了兴趣,这个可怜的家伙以前从未写过诗,连韵脚和韵律都不懂,然而他却无法抑制这种突如其来的写诗的欲望。

因此,我便成了他求助的对象,他那些诗仍是那种永恒的主题:全是献给某位心上人的。我打趣地拍拍他的肩膀问:“喂,老朋友,你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奈宾笑着说:“哪有的事。”

可以这么讲,我在帮助朋友写诗的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我把内心所积蓄的热情,全都倾注在那些抒情诗中了。我认真地对他那些不成其为诗的诗稿加以修改、润色,最后使每首诗都变成了我自己的作品。

奈宾非常惊讶:“这正是我想说而又表达不出来的话,你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表达出这样美好的感情呢?”

而我是断不能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于是我便说:“要知道真理是死板的,惟有想象力才是永远活泼的;现实有如沉重的岩石,阻挡着情感的奔放,惟有想象力才是可以腾云驾雾,不受任何阻碍的。”

这席话说得奈宾连连点头,连声说“对!对!”他停了一会之后,又喃喃自语地说:“说得不错,是这样。”

正像我已说过的,在我心底的爱念中有一种敬慕的情感,不允许我把它变成文字,但为人代笔,就再也没有什么妨碍我的文思了。我热情激昂地把我真挚的感情像流水一样倾泻到了我的诗行间。

有一次,奈宾对我说:“这些诗完全是你思想的体现,还是签你的名发表吧?”

“哪里的话呢!”我说,“明明是你写的,怎么说是我写的呢?我只是偶尔添上一两笔罢了。”

渐渐地,奈宾以为是真话。

不可否认,我有时像天文学家仰视星空一样怀着无限渴望的心情,把目光投向邻家的那扇窗户,然而那回敬的流动的纯洁无瑕的目光,使我心中那一点点杂念荡然无存。

然而有一天,我发现情况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变化之巨令我瞠目结舌。万里晴空的下午,突然卷来一大片乌云,刹时天空变得黑暗起来,那美丽的寡妇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从那晶莹的黑眸子闪现出的恍惚神情里,我读出了那种无限企盼的心情。那种无限渴望的眼神,就像一只穿云破雾的小鸟,要寻找的不是上苍,而是某人心灵的窝巢。

这种传神的难以言喻的幽情,使我已经平复的心湖又起波澜,我渴望以某种有实际意义的行为表白我的心迹,而不能局限于拙劣的诗句。最后我决心为促成这位孤孀的美事而不遗余力。

奈宾激烈反对我的意见,“她要终身守寡,”他说,“要保持贞节和宁静。那种沉静的美,有如仙境,倘若改嫁,那种美岂不破坏无遗?”

奈宾的这种腔调、言论让我很恼火。可以设想一下,一个酒足饭饱之徒,大谈特谈对吃喝的蔑视,奉劝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用风花雪月去充饥,这是一种什么主义。我当时忿忿地说:“奈宾,你听着,对一个画家来说,废墟也是美妙的景物,然而建造房屋是为了人住的,不仅仅是为了供画家入画的,不能为了艺术上的需要而不顾实际。你超然地把孀居加以理想化,固然很妙,但是你不要忘了,她首先是一个凡人,有着自己的感情,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

我一向认为奈宾很顽固,要想使他改变看法,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是,这次出乎我的意料,他沉思了片刻以后,竟完全同意了我的看法。

一周以后,奈宾跑来找我说,如果我能帮助他,他准备娶一个寡妇。

我表示了我的祝愿,满口答应全力以赴地支持他,奈宾于是向我透露了全部实情。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奈宾的诗是有“感”而发,他也在向往着一位孀妇,只不过从未吐露真情而已。原来,经常刊载奈宾的诗作——莫不如说是我的诗作的杂志,被那位美人看到了,看来这些诗算没有白写。

奈宾用这种方式表白自己的心迹,原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据他说,他根本不知道那位遗孀识文断字。他经常把杂志匿名邮给那位遗孀的兄弟,这只是他呼天不应的一种无奈之举,这就像给上帝奉献花环一样,至于上帝是否感恩,那就不是爱慕者的事了。

奈宾一再向我申明,他当初千方百计与孤孀的兄弟套近乎,并无特殊的用意,心上人的任何亲属对他来说都必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

奈宾与那孤孀的相见得益于那位兄弟的一场病,诗人的出现,自然而然会引起一番对诗歌的评论,当然也会涉及到其他方面。

也就是我的“孤孀有情论”使他有所顿悟之后,他向那孤孀表达了爱意,起初她未能应允,但当他借用了我那一套有说服力的话语,再加之自己的一两滴泪水,这位佳人便无条件地投降了。现在,需要的就是筹办婚礼了。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我说。

“事情遇到了一点麻烦,”奈宾说,“你知道,我父亲现在还不同意这门亲事,等他同意时,不就一切都晚了吗?”

我又一次表现了我的慷慨,在给他开完支票后,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了吧?你不必担心我会成为你的情敌,我可以发誓我不会写诗给她,只能给你。”

“省省吧!”奈宾说,“我没告诉你她是谁,难道是怕你不成!是她让我不向朋友们谈及此事的,她对自己的这种抉择深感不安。不过,我不想瞒你。她住在十九号,就是你的那位邻居。”

假如我的心是一个锅炉的话,我相信它当时就会爆炸。“这么说,她已不坚持终生守寡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她改变主意了。”奈宾微笑着答道。

“那些诗句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可以这么说,我的诗本来就写得很动人,”奈宾说,“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我心里诅咒起来。

可我该诅咒谁呢?诅咒奈宾,诅咒自己,诅咒她?我不知道。

事情看来已成定局,我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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