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至南北朝时期存在了有准确史料记载达140多年的宕昌国在中国历史上曾占有一席之地,建立了宕昌国的宕昌羌人早已在历史上消失,由于史料的贫乏和可证文物资料的不足,我们对宕昌羌人消失变迁的具体情况所知甚少,这是一个严重的缺憾。自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近年来宕昌官鹅沟国家森林公园和哈达铺红军长征纪念馆为基础的当地旅游业的快速崛起,对宕昌社会历史的研究和地方文化的发掘整理成为一个极为迫切的课题,而这一课题中的核心内容就是宕昌羌人最终到哪里去了?这支羌人是何时以何种形式具体消失在历史舞台上的?现在宕昌地区生存的汉、藏民族居民与宕昌羌人有没有内在的直接的关系?如果有,又有哪些具体的表现内容呢?也就是说今天宕昌地区居民生活及民族成分中,到底有哪些是宕昌羌人的遗留呢?宕昌地区现在的藏族居民是否为古宕昌羌的直接后裔?如果是,又是如何具体演变的?如果不是,当地藏族又是何时、何种原因形成的?
这些问题,客观地说既是宕昌地方历史文化研究的基础,也是宕、昌羌研究高层次上的最大难题。就目前学术界对这方面的研究状况来说,要破解这一难题的条件还没有完全成熟,因此,我们的探讨还是初步的考察和推断,粗略疏漏甚至失误是必然的,但只要能理顺一些考察研究的思路,明晰历史演变的真实脉络也就是很好的了。
一、宕昌羌最终归宿的几个方向
根据宕昌羌的周边环境,民族渊源关系及宕昌国灭亡后宕昌地区的历史发展过程,宕昌羌人的归宿大体应当按以下几个方向去考察。
向外迁徙。中国历史上由朝廷组织对边境少数民族向内地或边疆异地迁徙是常见的,有时规模很大,迁移人口很多。如陇南的氐人,在西汉武都郡建立不久的公元前108年,就有“武都氐反,分徙酒泉”的史实。东汉时期较大的迁徙有5次,从武都迁出氐族人口达16万户。仇池国时期,前秦苻坚于公元371年攻破仇池,迁徙仇池居民于关中,“空百顷(即仇池)之地”。在宕昌国灭亡后北周设置宕昌郡,直到宋元明清,史籍没有任何关于宕昌羌人被朝廷大量迁往外地的记载,这就说明,自宕昌国起直到近代,宕昌羌人从没有被历代朝廷大规模外迁。
向外流动。在宕昌国时期及宕昌国灭亡之后,宕昌羌人流入周边特别是西南西北其他相邻的少数民族部落,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有一定的历史依据的。一是宕昌国西北邻国今甘南草原上的吐谷浑。既有吐谷浑对宕昌的侵扰和人口掠夺,也有宕昌羌人因各种原因主动投奔吐谷浑的。如南朝宋明帝泰始中(466-471年),宕昌王梁彪子死,弥治继为宕昌王,彪子弟羊子先在吐谷浑部,吐谷浑遣兵送羊子攻宕昌,欲夺弥治位。弥治遣使向北魏求救,魏主献文帝诏武都镇将宇文生救弥治,羊子退走。可见宕昌王族中即有人落居吐谷浑部。北魏泰和五年(481),吐谷浑王拾寅死,子度易侯立。后度易侯伐宕昌,魏主下论责之,赐吐谷浑锦彩一百二十匹,喻令其将所掠宕昌人口、牲畜和财物一律送还。陈天嘉六年(565),宕昌羌反北周,引吐谷浑兵数千骑,将入西疆,周洮州总管李贤侦知,设伏兵大破羌、浑联军。吐谷浑早期都城所在地莫何川即今甘南临潭县城北10多公里的阿子滩,牛头城遗迹即是吐谷浑原都城。由于吐谷浑与宕昌边境相连,又都是牧业民族,所以联系很多,宕昌羌人流入吐谷浑部落是极为自然的。二是与宕昌羌族源最近,领地接壤的西南近邻党项。党项与宕昌为同种族之内的不同支系,《北史·党项传》:“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即白兰),皆自称弥猴种”。党项是宕昌西部近邻,居地基本在今四川阿坝州及甘南碌曲、玛曲及白龙江上游,而且“魏晋后甚微。周灭宕昌、邓至,而党项始强”。据西夏史研究的一些专家的研究成果,宕昌国灭亡的过程及灭亡之后,一部分宕昌羌人流入到党项部落中,所以党项始强。甘青一带宕昌相邻的党项在唐代迁往陕北的银、夏地区,后来在宋时建立了强盛一时的西夏政权,在西夏政权中统治时间较长,发挥重大作用的梁皇后及梁乙埋、梁乙逋等梁氏家族,就是原宕昌国王族梁氏流入党项的代表人物。周伟洲在《吐谷浑史》中对此论述道:“云党项其中有原宕昌羌(如西夏之梁太后)则可,云党项即宕昌欠妥”;宕昌国灭亡“以后,宕昌羌内一部分散入党项,一部分入吐谷浑”。这一论述无疑是正确的。三是与宕昌羌同族源的南部近邻邓至及与党项邻近的白兰。邓至所据之地在今四川南坪、甘肃文县西部和舟曲南部,与宕昌南部相接连;白兰即白狼,在今青海果洛阿尼玛卿山周围,包括甘肃玛曲一带。邓至羌,“羌之别种也。其地北与宕昌相接,风俗物产亦与宕昌略同”。白兰,“羌之别种也。风俗物产与宕昌略同”。这两部分与宕昌羌同族而又相邻相接的羌族部落,是宕昌羌人流入的又一重要去向。如西魏大统“十六年(550),宕昌叛羌獠甘作乱,逐其王弥定而自立,并连接傍乞铁忽及郑五丑等,诏(史)宁率军与宇文贵、豆庐宁等讨之。宁别击獠甘,而山路险阻,才通单骑,獠甘已分其党立栅守险。宁进兵攻之,遂破其栅。獠甘率三万人逆战,宁复大破之,追奔至宕昌。獠甘将百骑走投生羌巩廉玉。弥定遂得复位”。四是经流散融入邓至一带西南方向的同种族羌人后,最后迁徙流动定居于今四川岷江上游地区,发展演变成今天川北茂汶一带现在的羌族居民。茂汶一带羌人古老相传是由陇南迁徙而去,在其传唱的历史唱词中,有“回陇南老家去”的句词,他们自认陇南是他们的故乡。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今四川羌人与宕昌羌有着不可否认的历史渊源联系,虽不能说他们完全和直接为宕昌羌人的后裔,但他们中有宕昌羌人的成分是不应当有疑义的。
定居当地。根据史书所记宕昌国及其灭亡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定居当地是宕昌羌人在宕昌国灭亡后的主流,流散融入周边各其他相近民族部落的应当只是宕昌羌人的一部分。北周灭宕昌国建宕州,在宕州之下设置了宕昌郡及下属的怀道、阳宕(隋改为良恭)、和戎(后并入怀道)三县,这三个县的属民就是宕昌羌人,如果当时人口大部分外流,当地人口稀少,则建州置县即无必要。从宕州及宕昌郡的设置,直到唐宋元明清,史料没有宕昌地区居民大规模外迁的记载,只有外地的汉族和唐时兴起的吐蕃等民族人口向宕昌地区的迁入,所以,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今天宕昌地区(以今宕昌、舟曲两县为核心)的居民成分,其族源的主体无疑是宕昌国时期的宕昌羌人,这理所当然地包括了宕昌地区今天的大部分汉族和藏族。回族是明代才正式形成的,入居宕昌地区则更晚,所以宕昌地区今天的回族中不可能有古宕昌羌的成分。
二、今宕昌地区民族构成的历史演变
宕昌羌人由于没有由朝廷组织大规模迁徙外移,只有自然向外流动,所以,其主体在宕昌国被北周灭亡后仍定居于当地,北周在宕昌国核心地区设置宕州及宕昌郡,辖阳宕(后改为良恭)、和戎二县;甘松郡,辖怀道县,来管理被征服的宕昌羌人。
宕昌国时期的人口究竟有多少?宕昌国灭亡后建立宕州及所属三县时还有多少羌人人口?宕昌国有人口“二万余落”,落即户,按通例古代一般为五口之家即每户5人,则“二万余落”即有人口10万多。这个数字是宕昌国最盛时人口,应包括了岷州地区的人口,因宕昌国王梁仙定就是岷州的前身南洮州的刺史,南洮州改名为岷州后仙定仍为岷州刺史,显然此时的岷州地区在宕昌国的辖境之内。宕昌国灭亡过程中,宕昌羌人与北周作战中被俘改编入北周军队,战争中死亡及不能作战的群众包括老弱及妇女儿童在战乱中外流等等,必然使宕昌羌人口大量减少,所以,宕昌国灭亡后宕昌地区的宕昌羌人口是远远达不到原来强盛时的“二万余落”即10多万人的。离宕昌国灭亡时间不太久远的隋朝时据《隋书》所记宕昌郡良恭、和戎、怀道三县有“户六千九百九十六”。《隋书》又记载宕昌国时的岷州在隋代被废除州、郡建置归人洮州临洮郡后,包括原岷州临洮、和政、当夷3县在内共计11县的临洮郡为“户二万八千九百七十一”,平均每县两千六百三十四户,原岷州3县是人口较密集的地区,人口当不少于这个平均数,即按此平均数计原岷州3县有户七千八百七十二户。原宕昌国境内包括后宕州3县和岷州3县共有户一万四千八百六十八,人口七万五千多,比宕昌国盛时两万户减少了五千多户,人口减少两万八千多。这个数字是符合历史发展实际过程的,因此是可信的。隋代的这个人口状况在后来的历史发展中,有极大的变化,但充分说明了在宕昌国灭亡后的那一时期,宕昌羌人定居当地的仍是其人口的绝大多数。
宕昌地区以宕昌羌人为民族及人口主体或全体这一状态的改变,不是在宕昌国灭亡的过程中,也不在宕昌国被灭亡后的北周和隋代这一历史时期,是在唐以后。改变这一地区民族构成的因素和方式有两个:一是吐蕃的入居,二是内地汉族人口的入居。吐蕃入居是唐安史之乱后整个陇右及河西被吐蕃迅速占领,吐蕃将广大占领区的吐谷浑人、羌人、汉族人均按吐蕃部落组织进行统治,经过长期融合发展,在吐蕃统治崩溃后却由此基础上形成了后来的藏族,宕昌地区与其他安多藏区的情况是一致的,宕昌地区的藏族形成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汉族人口的入居有史料依据的则是宋代,代表性的就是南宋名将马塈、马垄兄弟,世居宕昌,父叔兄弟世为名将,而马氏则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宋以后,特别是明、清以来,通过作官留居、军人屯耕、政府移民、灾荒流亡和经商定居等多种形式,入居宕昌地区的汉族人口越来越多,使当地民族人口构成发生较大变化。因此,汉族人口的入居是渐进和持续的过程。
安多即甘青川青藏高原东部藏族形成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而宕昌地区藏族形成发展的过程则更为曲折。吐蕃对宕昌地区的占领及统治时间是不完全相同的,其中西北部地区长达310多年,而东南部即属阶州边界的今沙湾及与礼县相接的良恭一带则只有百年左右,所以宕昌地区的东南部吐蕃成分较为淡薄;而西北部即今舟曲大部及宕昌县官亭以北则吐蕃成分较为浓厚,这也正是今舟曲和宕昌西北部藏族居民成分比重较大的根本原因。宕昌地区今藏族成分中除唐代吐蕃势力包括甘青地区被吐蕃征服统治的奴部“温末”及主体宕昌羌外,还有宋代王韶收复洮岷迭宕地区中,归顺宋朝廷的甘青藏族地方首领唃厮啰部落成分。清代至民国改土归流后,又有一部分原土司所辖番民和土民即藏民逐渐汉化而成为今天的汉民。学术界普遍认为,商、周时期称戎,秦、汉后称羌,唐、宋时称蕃,明代后称西番,清以后称藏,是汉族史籍在不同时期对古代藏族及其先民的称呼。这一观点是把唐代的吐蕃也作为羌人一支看的,是广义的。
宕昌地区东南部受吐蕃影响较少或基本上没有渗入吐蕃成分的地区,其原住居民宕昌羌则在中央政权郡县行政机构直接管理下,特别是宋以后越来越多的内地汉族人口迁入定居的融合影响下,经过1500多年的漫长过程,最终完全汉化,成为今天宕昌汉族的主体。这是研究了解宕昌羌人最终去向极为重要的方面,也是宕昌羌最终去向的重要归宿,而这也正是地方史研究者包括笔者本人往往所忽略的一点。
三、今宕昌地区藏、汉民族中的宕昌羌遗存
从理论上讲,如前所述,今宕昌地区藏族中除来自西藏的吐蕃及宋代唃厮啰政权部落后裔外,当地所有藏族都是古宕昌羌的直接后裔,也可以说是受吐蕃影响较深的古宕昌羌人的后裔。具体地说,今宕昌、舟曲两县藏民中,我们可以确信,梁姓居民当为宕昌国时的王族梁弥忽一族的直接后裔,因汉、藏史籍中,从吐蕃古姓氏到甘青川边境地区各支羌人及后来的番族中,惟独宕昌羌的王族为梁姓。杨姓藏族居民中,明代卓尼杨土司始祖些的由川北向北迁徙途中其部落中部分部众进入白龙江河谷,其后代发展到达今舟曲及宕昌以外,亦当为宕昌羌人后裔。其他如齐、苗等姓居民,则为宕昌羌后裔,当是没有什么疑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