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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宕昌地区的几位地方神(1)

宕昌地区有几位地方神在当地社会生活中是颇有影响的,有的是其他地方很少见到的特有神,有的则与藏族地区早期原始宗教苯教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这些神的来历、演变及群众对其信奉祭祀的活动中,蕴含着不少当地民族变迁融合及社会发展变化的重要信息。因此,考察了解这几位神的情况,对了解宕昌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过程具有重要的意义。

轧给爷

目前宕昌存在的轧给爷像有两尊:一尊在车拉乡七固行政村小沟自然村与大庄自然村之间的大庄沟门西侧陡坡上的天太洞石洞内;另一尊在簸箕乡崖寺行政村对面着名的香山洞崖寺寺内。但这两处都不是轧给爷的原居地。天太洞的轧给爷原在距此以西20多华里的车拉乡小寺麻村,清代战乱中当地群众为保护神像不被毁坏,转移寄放到这个离周围村庄较远、山高坡陡而相对偏僻的石崖洞中,战乱平息后因轧给爷喜爱新居,不愿再回原地,于是民众按照神的意愿,让其长居天太洞中。洞口外左侧石崖上有几处较为清晰的墨笔题字:一处是“大清道光二十一年岁次辛丑菊月吉日乔保轧盖”;另一处是:“山(份)若不扶(服)者罚羊一只纸一局蜡一对香一束若不扶(服)者天太证。”可见轧给爷转音轧盖,其迁居此洞当在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之前,对轧给爷供奉祭祀或有关地方公益活动方面还有相关的处罚制度,这里的“天太”二字,无疑是石洞名,当为天太洞轧给爷的简称。香山洞的轧给爷原在与之一涧之隔的旧崖寺内,由于原址在地震中因山体滑坡垮塌,旧寺被埋,将寺院迁建到香山洞。两处的轧给爷神像均在文革中被毁,现有神像都是上世纪80年代后重新塑造的。

这两处的轧给爷塑像基本一致:头戴遮阳帽,三目,竖眉,骑青羊,右臂外伸,左臂抱怀,两手各握有一个象征开山凿的小玉米棒。略有不同的是:香山洞轧给爷前额天目为半月型,较小,脸为紫红色,所戴遮阳帽古铜色,横坐在青羊背上,体态丰满;天太洞轧给爷三目大小相同,脸为青色,遮阳帽为黄色,体态清瘦,骑在青羊背上。香山洞轧给爷塑像工匠署名为“青海党周加”。着名藏学家、兰州大学教授洲塔先生看了笔者所拍香山洞轧给爷照片,确认该神像属于较典型的藏传佛教艺术热贡派风格。由着名陇籍活佛章嘉三世改建的皇家藏传佛教寺院北京雍和宫东配殿中的骑羊护法神塑像与香山洞轧给爷完全相同,唯一不同处是其一手执斧,一手提小袋,神又名“殊木真”,为蒙语。天太洞塑像很小,工艺较差,没有塑像工匠署名,显然为当地民间初学者所塑,应当是按原有神像的形貌特征塑造的,保留了当地传统风格。除了以上两处轧给爷神像外,宕昌地区部分土着家族的家神中,也有供奉轧给爷的,其家神案上的画像与上述两尊神像基本一致。据宕昌县志办杨海帆讲,他家所在的南河乡小族村杨氏家族家神轧给爷画像与天太洞轧给爷塑像完全一样。

轧给、轧盖为藏语,意为石崖,爷为汉语对神的尊称,轧给爷即石崖神或崖神。此神在民间信仰中是威猛、正义、强大不可战胜的象征,保护地方,驱逐和征服邪恶,属自然神中的山神一类,也是藏传佛教中从苯教原始自然神吸收的护法神的一种,但不同于只主宰一个山峰或一条山脉的小范围山神,而是主宰宕昌地区的区域性山神。香山洞每年农历四月初八日有庙会,对轧给爷、观世音、王灵官均进行祭祀,而轧给爷香火最旺。崖寺是一座集佛、道为一体的寺院,甘肃汉、藏交界地区这种现象极为普遍。平时簸箕、将台、贾河3乡数十个村寨群众零星敬香还愿者四时不断。天太洞因离村庄较远,地处偏僻,无庙会,只有群众零星祭拜还愿,香火较淡。轧给爷是这一地区民众敬奉的地方主神,至今广泛流传着一句俗语:轧给爷的羊羔,一脚踢死也是您的。意为承诺祭祀轧给爷的那一只羊羔,不管轧给爷要不要,许诺者不但不再反悔,而且不可替换成另外的一只羊羔。

此神与古老的宕昌羌关于人类起源与创世说有密切关系。青白石是宕昌羌人创世说中的圣物。其坐骑青羊当有两层含义:一是宕昌羌人“其屋,织牦牛尾及羖羊毛覆之”,“牧养牦牛、羊、豕以供其食”。羊尤其是羖羊是宕昌羌人生产生活的最基本来源和基础,至今宕昌地区将山羊叫做羖历羊,这种善于在悬崖陡坡奔走的山羊很可能是宕昌羌人特有的品种或宕昌羌对山羊的专称。二是石崖间生存活动的主要动物为岩羊,羖羊是山羊,亦为岩羊种类。石崖神与岩羊最为接近,以岩羊为坐骑,在理念中是理所当然的。据着名美籍学者葛维汉《羌族的习俗与宗教》记述,石崖神在今四川羌人中也是普遍信奉的主要神灵,巫师在盛大还愿仪式上诵经时呼唤当地神灵中有罗脱溪的崖神,雁门溪崖神,干溪的崖神,涂禹山的崖神等。

凤凰山神

山神是各地普遍存在的一位自然神,但宕昌地区的凤凰山神却不属于普通山神的范围,有着特殊的来历与意义,直接源于宕昌羌人的创世说,也与前述轧给爷有着密切联系。凤凰山神名为山神,却也是最大的神即天神。着名的国家森林公园官鹅沟内藏族村庄鹿仁村鹿仁寺门上凤凰山神的画像是极为独特的:一只飞旋于高空的凤凰鸟口衔一条蛇,两爪抓着一条蛇。鹿仁牌坊壁画山神像鸟身人形,口衔一条蛇。这种山神像在其他地方包括甘青藏区很少见到,也未见到任何文字资料的记述。关于此神的来历,宕昌官鹅沟藏民的说法是:人类始祖勒弥(女)、吉素(男)创造世间万物后,有水妖作祟,时常出现水灾,危害世间。一日,勒弥、吉素召来东南西北中五方土神兄弟,要他们降服水妖,消除灾害。土神五兄弟忧虑自己神力不足,难以制服水妖,勒弥、吉素指着他们座前一块青白神石说,谁能搬动这块大石,就能降服水妖。土神兄弟老大去搬,未搬动,脸挣白;老二脸挣蓝;老三脸挣红;老四脸挣绿,亦均未搬动,老五胆怯,未再搬石。所以,当地土神画像中,东南西北中土神脸色为白、蓝、红、绿四色,只有中方的老五脸色正常为黄色。当土神兄弟没有搬动神石正处无奈之际,盘旋在空中的凤凰鸟发出嘲笑的鸣啼声。勒弥、吉素责问凤凰说,难道你能搬动此石?凤凰鸟煽动两翼,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勒弥、吉素急眨眼,使在神石上的法力顿失。在此一瞬间凤凰鸟俯冲而下,掀滚神石,接着冲向空中,连续煽动羽翼,狂风怒吼,水面上波涛滚滚,水妖藏身不住,伸头探望,凤凰鸟冲向水面,抓出水妖,乃为一条巨蛇。于是风平浪静,世间安宁。从此,凤凰鸟便成为降妖灭怪,佑护人间的最大保护神。而前述石崖神轧给爷也应与凤凰鸟掀动的神石有关,当地对其供养之隆崇,充分说明此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山、石、水、土等自然神,而是与凤凰鸟一样具有降妖除害、佑护人世威力并对世间安宁做出重大贡献的神石的化身。在藏族地区原始宗教苯教中,东方为白,南方为蓝,西方为红,北方为绿,中央为黄。可见此神话传说中的五土神与苯教有密切联系。

宕昌藏族关于勒弥、吉素创世的说法显然是古代宕昌羌人的遗传,与西藏藏文史籍关于观世音菩萨所化神猴与白度母所化罗刹女婚配而繁衍人类的创世说截然不同,但却与今四川羌人的创世说完全一致。今四川羌人的创世说是:原来世上本没有人,只有两位神,即索依迪朗,羌语“迪”为父,“朗”为母,索依迪朗就是娘老子,是他们生育繁衍了人类。朗就是宕昌藏民传说中的老祖宗勒米,朗与勒只是发音时因口形差异而形成的轻重之别;迪就是宕昌藏民传说中的老祖宗吉素,宕昌城关与理川一带方言中,迪读如吉。茂汶一带羌人世传是由陇南迁徙到川北岷江流域的,两地完全相同的这一创世说是极好的印证。

对于凤凰山神的信奉,远不止今天的宕昌藏族地区,在今宕昌、岷县的一些已汉化的地区也信奉凤凰山神,如笔者家乡宕昌阿坞乡粗路村山神即为凤凰山神,而且与相邻的岷县麻子川乡麻子川村为同一山神,只是山神画像已受汉文化影响变成一位穿黑色衣服的老人而不再是凤凰鸟。当地古老相传本地的凤凰山神神通广大,不比一般山神,每当谈及凤凰山神,人们充满自豪。宕昌藏区对凤凰山神的祭祀最为隆重,每年清明节请神上山御防冰雹、山洪等重大自然灾害,杀羊祭祀,为村庄重大活动,家家男人必有一人参加;九月九日迎神下山,庆贺一年平安,五谷丰登,答谢山神,每户都要祭献青禾酒,集体宰羊祭拜。笔者家乡的粗路村清明节杀羊或猪祭祀,请山神上山御防冰雹、山洪灾害与藏族地区相同,九月九日请神下山的答谢活动已基本消失。笔者幼时,曾多次参加过清明节祭祀凤凰山神的活动,其具体情况是:全村各户轮流,每年有一户为祭祀山神活动的主持人,称“青苗”。“青苗”须提前选购祭神的大骟羊或骟猪,购置敬神所用其他物品,经费向全村各户均摊。祭祀之日,全村男性老幼均可参加,祭祀山神后牺牲品所留羊肉或猪肉煮熟后由“青苗”主持,在场者排队站好,不分老幼,将全部熟肉按人头数抓为小堆,人均一份分完,当场吃掉最为吉利。这种分配方式,正是马克思在科瓦列夫斯基《公社土地所有制及其瓦解的进程》一书“摘要”中所评注的原始社会的分配方式,即不管老幼“每人均等的一份”,由于祭祀山神是最神圣的传统,才保留了下来。凡不积极参与支持祭祀山神者,众人指责,故即使最贫困的人家,也想方设法交纳祭山神所分摊的费用,不敢也不愿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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