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怯薛宿卫制度
怯薛蒙语中为番值护卫的意思,即为护卫军。在大蒙古国建立后,成吉思汗将怯薛组织扩充至万人。蒙古国时期,怯薛制度一直延续,成为蒙古大汗身旁不可缺少的御用军团,而且万人怯薛大抵是随汗位的传承移交给后任大汗的。1259年,蒙哥汗猝死于征宋战争前线,大部分怯薛宿卫护送蒙哥汗的灵柩回到漠北本土,只有一部分在前线临时抽调的怯薛宿卫散归到各部。也就是说,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之际,原属蒙哥汗的万人怯薛组织大部分留居漠北,在漠北即位的阿里不哥应该统领了这支军队的多数,当然也有一部分怯薛军南下投奔忽必烈。所以在忽必烈即位后,首先要完成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重建万人怯薛宿卫组织。(《元朝秘史》第269节;《元朝名臣事略》卷七《丞相史忠武王》;《元史》卷一百二十《察罕传》;《秋涧集》卷八十一《中堂事记》)
忽必烈首先将自己的一部分藩邸宿卫吸收进新组建的万人怯薛行列,并沿用传统的怯薛选拔方式,降诏以诸路官员子弟和其他贵胄充当怯薛,并亲自审阅拣选。这样,忽必烈的万人怯薛组织较快地被建立起来了。忽必烈拣选铁哥入怯薛组织颇为有趣。忽必烈即位不久,一次巡幸香山永安寺时,偶见墙壁上书写着畏兀儿字,问起何人所书,寺内僧人回答是那摩国师的侄子铁哥所书。那摩国师曾经出面缓和蒙哥汗与忽必烈之间的矛盾,而这场矛盾的化解对忽必烈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忽必烈没有忘记这段与那摩国师的旧情,于是便主动召见铁哥。忽必烈见铁哥容仪秀丽、语音清亮,非常喜欢,就将其编入怯薛宿卫之列。(《元史》卷一百三十四《唐仁祖传》;《元史》卷一百二十五《铁哥传》)
忽必烈的万人怯薛依然遵循成吉思汗的旧制,分做四部分,名曰四怯薛。每三日一轮值,申、酉、戌三日,第一怯薛当值;亥、子、丑三日,第二怯薛当值;寅、卯、辰三日,第三怯薛当值;巳、午、未三日,第四怯薛当值。关于忽必烈的四大怯薛,马可波罗有如下记述:“应知大汗之禁卫,命贵人为之,数有一万二千骑,名称怯薛丹(Quesitan),法兰西语犹言‘忠于君主之骑士’也。设禁卫者,并非对人有所疑惧,特表示其尊严而已。此一万二千人四将领之,每将各将三千人。而此三千人卫守宫内三昼夜,饮食亦在宫中。三昼夜满,离宫而去,由别一三千人卫守,时日亦同,期满复易他人。由是大汗常有名称怯薛丹之禁卫三千骑更番宿卫。此一万二千人轮番守卫,各有定日。周而复始,终年如此……但在昼间,未番上之怯薛丹不得离开宫中。惟奉大汗使命,或因本人家事,而经怯薛长许可者,始能放行。设若有重大理由,如父兄及其他亲属之丧,抑非立归必有重大损害之类,则应请求大汗许可。然在夜中,此九千人可以还家。”
成吉思汗建国后组建的怯薛军,人数为一万人。元朝时期,最多扩充至一万五千人。因此马可波罗记述忽必烈有一万二千怯薛宿卫军,应该是可信的。
在怯薛组织中,怯薛长全面负责大汗的起居、饮食、服御和昼夜警卫等。怯薛长之下,为各种名目的怯薛执事,如博尔赤、速古儿赤、必阇赤、火儿赤、云都赤、哈剌赤、阿塔赤、昔宝赤、贵赤等等。
博尔赤,蒙古语“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之意,负责大汗的用膳饮食。速古儿赤,蒙古语“掌内府尚供衣服者”之意。必阇赤,蒙古语“为天子主史书者”之意,具体职司主要是替大汗掌管文书。火儿赤,蒙古语“主弓矢者”之意。云都赤,即是带刀环卫者。哈剌赤,源自蒙古语哈剌(黑)。蒙哥汗西征时,钦察部班都察举族迎降,后这一部族又随忽必烈征大理和进攻鄂州,侍从左右,率部众百人撞黑马乳以进,故称哈剌赤。由此,怯薛执事中又有了哈剌赤之名目。阿塔赤,蒙古语“养马放牧人”之意。昔宝赤,即是掌鹰者。贵赤,蒙古语“跑步者”之意。元人张昱《辇下曲》曾有如此描述:“放教贵赤一齐行,平地风生有翅身。未解刻期争拜下,御前成箇赏金银。”怯薛执事中又有掌朝仪者。如木华黎国王后裔硕德因通敏有才干,忽必烈即位初,进入宿卫,典朝仪。掌管宫廷帐殿,嫔妃、臣子行止等礼仪,应是典朝仪者的主要任务。
扈从大汗亲征,依然是忽必烈新组建的万人怯薛的另一项重要义务。在扈从亲征中,亲近怯薛执事,尤其是怯薛长的主要职责不是上阵杀敌,而是朝夕护卫大汗。在忽必烈看来,受命征战、立功疆场的将帅固然重要,朝夕拱卫的怯薛近侍更是须臾不可少。另外,怯薛近侍奉大汗之命出使各地,也为数甚多。如硕德先后以近臣的身份奉使辽东和西域,速古儿赤亦力撒合曾奉使河西。
在履行上述宿卫、服侍义务的过程中,怯薛人员尤其是近侍,又与忽必烈结成了非常亲密的主从关系。怯薛源于蒙古草原上的那可儿,贵族与那可儿之间的主从关系曾经是十二、十三世纪蒙古游牧社会关系的核心。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一直将草原贵族与那可儿的主从领属,稳定移植于万人怯薛中。无论怯薛人员入仕或免官,都保持对大汗终身不得变更的隶属与依附。忽必烈始终把怯薛当做最亲近、最可信赖的人员。由于怯薛的前身那可儿是替贵族服役的自由人,上述领属关系和皇帝与宦官之间的主奴关系也有所不同。它并不意味着怯薛社会地位低下,相反,怯薛的身份能给怯薛歹带来尊贵的根脚,乃是成为显贵和参预朝政的凭借。
蒙古国初期的怯薛组织,兼有禁卫亲兵、宫廷服侍、行政差遣等职能。忽必烈建立元朝后,设立中书省、枢密院执掌行政和军事,怯薛即主要从事较单纯的宫廷服侍和宿卫,其行政职能显著衰退。然而忽必烈在位期间,怯薛仍以影响御前决策、挟制宰相等形式参预朝政。
在皇帝圣旨及官方文书中,总是把陪奏的怯薛执事官与中书省、枢密院重臣书于一纸。这似乎说明,参与陪奏的怯薛与朝廷重臣同样具有参预机务的合法权力。当然,并非所有的怯薛人员都可以参预朝政,只有经忽必烈特许的少数亲近怯薛才有这样的资格或权力。木华黎后裔脱脱充任忽必烈的怯薛宿卫士,因随从忽必烈亲征东道诸王乃颜,拼死杀敌,深受器重,由是得以预闻机密之事。(《元史》卷一百一十九《木华黎传》)
元制百官上奏皇帝,须经中书省等枢要机关。然而内廷亲近怯薛却可以超越中书省等机构,“随时献纳”。这种隔越奏闻,比起“三日一奏事”的中书省官员,显然便利得多。(《牧庵集》卷十五《董文忠神道碑》;《秋涧集》卷八十一《中堂事记》)
中书省等充任朝廷行政中枢后,怯薛组织与中书省、枢密院,长期处于既矛盾冲突又内外协同配合的复杂状态。怯薛人员或以圣旨胁迫,或暗中弹劾,或以内线相助,进行了一系列以内驭外、挟制朝廷重臣的活动。
怯薛人员担任朝廷官员后,怯薛的宿卫身份始终不变。尤其是在京城官员,白日赴所在衙门处理政务,夜间仍须按照原有的番值顺序,宿卫、服侍皇帝。忽必烈病危之际,不仅在京的宿卫大臣,中书省平章不忽木入侍病榻,担任福建行省平章的怯薛近侍彻里也特意驰还京师,入侍医药。而当中书省右丞相安童等罢职后,仍然可以继续掌管原属怯薛歹或负责怯薛中的执事。在这个意义上说,怯薛人员任职朝廷官署,只是暂时的,其在怯薛中的执事、服侍,才是长期或终身的。就蒙古人而言,似乎后者更被看重。(《元朝名臣事略》卷四《平章鲁国文贞公》、《平章武宁正宪王》;《元朝名臣事略》卷一《丞相东平忠宪王》)
忽必烈在位时期,基本上不排斥汉人和南人充当怯薛歹,怯薛组织仍然和过去一样保持着众多的民族成分。不过从元代中期开始,汉人和南人充当怯薛歹受到了限制。怯薛歹享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实际上已成为元朝中枢的一个特殊政治集团。不仅如此,怯薛歹在经济上也享有极高的待遇。怯薛歹的口粮与各种日常物品,原来都要自备,但从元世祖朝中期开始,逐渐改由国家供养。而朝廷所设的一些中央机构,如蒙古翰林院、大宗正府、宣徽院、尚饮局等,主要官员往往也来自怯薛。
二 侍卫军制度
在重组万人怯薛的同时,忽必烈着手创设了以汉人兵员为主的侍卫亲军。侍卫亲军原名武卫军。中统元年,忽必烈采纳汉人姚枢等的建议从中原世侯军阀抽调军队以戍卫京师。第一批征集来京师宿卫的汉军就有六千五百人,后来增加到三万人左右。至元元年十月,忽必烈改武卫军为左、右翼侍卫亲军,还把征调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到东北女真、高丽、契丹等部族或遗民,其用意显然是让这些兵员与中原世侯麾下所抽兵互相牵制,以便朝廷控制。至元八年七月,左、右翼侍卫亲军又扩建为左、中、右三卫,而兵士民族成分又增入少量蒙古人、阿速人、钦察人及南宋降军。(《牧庵集》卷十五《中书左丞姚文献公神道碑》;《道园学古录》卷二十《董文用行状》;《元史》卷四、五、六、七《世祖本纪》;《元史》卷九十九《兵志二》)
至元十六年(1279)以后,侍卫亲军的规模和结构逐渐扩大,形成了以汉人、南人为主的五卫和色目人、蒙古人单独组建的卫军两大集团。
至元十六年,忽必烈在原有的左、中、右三卫基础上下令增置前、后卫军,合为五卫军。新抽调的兵员主要是江淮行省所属两万新附军精锐、部分征宋北归汉军以及巩昌汪总帅麾下一千兵卒。此外,大批阿速人也被编入前、后二卫军。前、后、左、中、右五卫军象征着五方,人数最多。(《元史》卷十《世祖本纪七》;《元史》卷九十九《兵志二》)
色目及蒙古卫军的单独组建始于至元十八年,主要含有唐兀卫、钦察卫和蒙古侍卫亲军等。唐兀卫的兵员为西夏人。原先西夏遗民组成的唐兀军或河西军大多隶属于蒙古军。至元十八年,元廷设置唐兀卫亲军都指挥使司,总领河西军三千人,唐兀卫由此产生。设置钦察卫的直接原因是土土哈的显赫军功。蒙古西征之际,一批突厥系的钦察人被裹胁掳掠东来。其中土土哈等钦察人随从蒙古军征战有功,特别是驰骋北边与蒙古叛王作战,屡建功勋。至元二十三年三月,在特许土土哈收集钦察族人充其队伍的基础上,忽必烈下令组建钦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钦察卫之立,是对土土哈的赏赐和回报,同时也使忽必烈拥有了一支英勇善战的色目卫军。(《元史》卷九十八、九十九《兵志》;《元史》卷十四《世祖本纪十一》)
忽必烈征服南宋以后,部分蒙古军自江南北撤,另组成蒙古侍卫军。至元十七年(1280)八月,蒙古侍卫总管府被改编为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于是侍卫亲军行列也有了蒙古军。贵赤本来是由怯薛中善跑步者组成,至元十三年(1276),忽必烈诏荡析离居及僧道、漏籍诸色不当差者万余人充任贵赤,让康里氏明安统领。明安率领贵赤军团每岁扈从出入,至元二十一年又奉命北征。至元二十四年正式设立贵赤亲军都指挥使司,明安担任达鲁花赤。(《元史》卷一百二十三《抄儿传》、《怯怯里传》;《元史》卷十一《世祖本纪八》;《元史》卷一百三十五《明安传》)
以上前、后、左、中、右五卫亲军,唐兀卫,钦察卫,蒙古侍卫亲军及贵赤亲军,共同组成了忽必烈时期的侍卫亲军。它虽然属于中央宿卫军,但在兵员构成、管理、番值、军事职能等方面,与怯薛差异明显,而和汉地传统的禁卫军类似。
侍卫亲军的管理,糅合蒙古、金朝旧制于一体,诸卫长官仿金制设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其下实行蒙古军制,设千户、百户、十户,其上又隶属于枢密院。平时侍卫亲军兵士和其他军户一样,也实行相关的赡养地、贴军户等制度,同时需要提供车马装具等。侍卫亲军的番值基本沿袭唐宋禁军的轮番践更制度,迄至元二十二年二月,还形成了固定的规则:以十人为率,七人、三人,分为两番。十月放七人回家备资装,正月复役;正月放其余三人回家备资装,四月复役。周而复始,轮番更值休息。与怯薛专门负责皇帝宫城、斡耳朵防卫不同,侍卫亲军除了守卫大都、上都外,又须镇戍朝廷直辖区腹里,还要以中央常备精锐部队的身份奉命赴边地征战。(《元史》卷十三、十七《世祖本纪》;以上侍卫军制度主要参阅史卫民《元代侍卫亲军建置沿革考述》,《元史论丛》第四辑)
忽必烈在中央宿卫军问题上,既重建蒙古国式的怯薛,又创设汉地式的侍卫亲军,维持了蒙汉二元并存的格局。从数量上看,上述侍卫亲军合计已达八万左右,几乎相当于怯薛人数的七八倍。成宗朝以后,更扩展到三十余个,人数就更多了。这种情况下,尽管怯薛的内廷宿卫、服侍功能始终无法替代,但侍卫亲军的中央常备精锐部队角色越来越突出,其军事地位和作用也越来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