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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蒙哥汗时期的蒙古宫廷

一 蒙哥汗的即位与施政

蒙哥为拖雷的长子。蒙哥之所以能登上大汗之位与母亲,拖雷正妻唆儿忽黑塔尼别吉的精明能干和积极斡旋是分不开的。在拖雷死后,窝阔台汗即命唆儿忽黑塔尼别吉掌管拖雷的兀鲁思和军队,唆儿忽黑塔尼别吉建立了严格的核算措施,使任何欺骗都不可能得逞。窝阔台汗一切事情都同她商量,不违背她所做出的决定,并且不允许对她的命令做任何更改,一切依附于她的人都受到特别的保护和尊敬,而他们在任何一次政局动荡中都不曾做过违反古札撒和传统之事。可见,唆儿忽黑塔尼别吉在宫廷中的特殊地位及其远见卓识,远非他人可比。据说,窝阔台汗曾准备把唆儿忽黑塔尼别吉许配给自己的儿子贵由,但却遭到了唆儿忽黑塔尼别吉的拒绝。以此之故,与成吉思汗的母亲月伦太后改嫁蒙力克相比,唆儿忽黑塔尼别吉被认为优于月伦太后。唆儿忽黑塔尼别吉善于笼络各种势力,因此在贵由汗死后,大部分人都同意将汗位授予她的长子蒙哥。

蒙哥汗得以继承汗位还离不开术赤兀鲁思的首领拔都的大力支持。术赤家族与拖雷家族长期以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贵由汗死后,唆儿忽黑塔尼别吉以探病为借口,派遣自己的长子蒙哥到拔都那里去。拔都很高兴蒙哥的到来,由于他亲眼看到了蒙哥的风采和智慧,加上原来对窝阔台汗诸子不满,便决定拥立蒙哥继承大汗之位。拔都以长兄的身份,不断派出使节邀请蒙古宗王、贵族前来钦察草原参加忽里台大会以选举新的大汗。但这次选汗会议遭到了窝阔台汗和察合台后裔的抵制,他们认为选汗大会不应该在拔都的兀鲁思所在地钦察草原举行,而应该在成吉思汗的大营和驻地所在的斡难河和怯绿连河流域举行。尽管如此,会议还是如期举行。虽然这次选汗大会缺乏广泛的代表性,但在拔都的积极努力下,最终还是决定拥立蒙哥继承大汗之位,并举行了就职仪式。同时这次会议还决定在明年再次举行忽里台大会,以进一步确认蒙哥的大汗身份。

虽然拔都操纵了这次忽里台选汗大会,但在这次会议上不是没有不同的声音,而争论的焦点主要是蒙哥即位的合法性。大臣畏兀八剌认为窝阔台汗曾指定皇孙失烈门继承汗位,失烈门才应该继承汗位。这时蒙哥的藩邸大臣忙哥撒儿挺身而出,辩解道:当时乃马真皇后不也是违背窝阔台汗遗命而改立贵由为汗吗?忙哥撒儿还威胁道:“有异议者,吾请斩之。”于是众不敢言,“八都罕(拔都)乃奉宪宗(蒙哥)立之”。看来,当时拔都与拖雷家族能够联合拥立蒙哥继承汗位是以武力和实力为后盾的。(《元史》卷一百二十四《忙哥撒儿传》)

《史集》中也留下了类似的记载。贵由的近臣额勒只带说道:“你们曾全体一致决议并说道:直到那时,只要是从窝阔台合罕诸子出来的,哪怕是一块[臭]肉,如果将它包上草,牛不会去吃那草,如果将它涂上油脂,狗不会瞧一眼那油脂,我们[仍然]要接受他为汗,任何其他人都不得登上宝位。为什么你们另搞一套呢?”这时蒙哥的弟弟忽必烈反驳道:“是有过这样的约言,但你们首先违背了约定、诺言和古札撒。第一,成吉思汗曾降旨道:‘如果我的宗族中有人违背了札撒,在未经与全体长幼兄弟们商议前,不得戕害他的生命。’为什么你们杀害了阿勒塔鲁那颜?窝阔台合罕[生前]就曾说过,要让失烈门为君;你们为什么又热衷地把君权交给了贵由汗?”额勒只带听了这些话后说道:“是啊,真理在你们方面。”

此后,拔都派自己的兄弟别儿哥和不花-帖木儿率领大批军队护送蒙哥回到成吉思汗的老营地怯绿连河地区,以便在全体宗王参加的忽里台大会上,拥护蒙哥顺利登上大汗的宝座。随后,唆儿忽黑塔尼别吉和蒙哥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节,让宗亲们会聚于怯绿连河地区,以召开选举大汗的忽里台大会。

但窝阔台汗和贵由汗家族的一部分宗王,以及察合台的后裔也速-蒙哥和不里仍然拒绝参加忽里台大会,他们借口大汗之位应该属于窝阔台汗和贵由汗家,这样忽里台大会被迫一再推迟。为了能让他们参加会议,蒙哥和唆儿忽黑塔尼别吉多次派出使节去说服他们,向他们发出恩威并施的通知。但这一切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他们认为没有他们的参与,忽里台选汗大会就不能举行。

于是别儿哥派人禀告拔都说:“我们想拥立蒙哥合罕即位以来,已过去两年了,窝阔台合罕和贵由汗的后裔以及察合台的儿子也速-蒙哥还没有来到。”拔都派人回答说:“你拥立他登上宝位吧,那些背弃札撒的人都得掉脑袋。”这样,在别儿哥等人安排下,1251年六月,在蒙哥左右的宗王和大臣们便在怯绿连河地区拥立蒙哥即位。在蒙哥登上大位之时,所有在场的宗王们、大臣们、诸部首领们和那边的无数军队,都把头上的帽子脱下,把腰带搭在肩上。帐外的大臣们和军队也和宗王们一起九次叩首。

蒙哥登上汗位后,内心充满了高贵的念头,想在这一天让所有的人和生灵都得到休息。他颁降诏敕说:“在这个吉祥之日,无论如何不准任何人争吵,[所有的人]都要兴高采烈。正如各种各样人有权向命运要求享受和满足,不要让各种各样生灵和非生灵遭受苦难。对于骑用或驮用家畜,不许用骑行、重荷、绊脚绳和打猎使它们疲惫不堪,不要使那些按照公正的法典可以用做食物的[牲畜]流血,要让有羽毛的或四条腿的、水里游的或草原上[生活]的[各种]禽兽免受猎人的箭和套索的威胁,自由自在地飞翔或遨游;要让大地不为桩子和马蹄的敲打所骚扰,流水不为肮脏不洁之物所玷污。”

正当参加忽里台大会的宗王们举行宴饮庆祝之时,一场政变正在暗中酝酿。同属窝阔台或贵由系的宗王失烈门、脑忽以及忽秃黑(窝阔台汗孙)却彼此结盟正向大帐逼近。他们带着很多装满武器的大车,图谋发动政变。但这场政变却因一个偶然的事件而告失败。蒙哥汗有一个名叫克薛杰的鹰夫丢失了一头骆驼,他正在四处寻找骆驼时遇上了失烈门和脑忽的军队,这支大军带着似乎供应宴庆用的很多大车。克薛杰看见了这支军队中有一个儿童坐在一辆折断的大车旁,那个儿童误以为克薛杰是自己军队的一名骑士,便请克薛杰帮助修理大车。克薛杰于是下马帮助修理,看到了车上装有武器和军事装备。于是克薛杰问那个儿童:“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那个儿童回答说:“跟别的车上一样,都是武器。”这时克薛杰意识到肯定有什么阴谋,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帮助儿童修完大车后,克薛杰便开始打听这支军队的意图,最后确知这些人想在蒙哥汗宴庆之时,当所有的人都喝醉以后,发动政变。

于是克薛杰便疾驰向蒙哥汗报信,他讲述了目睹的一切,敦促他们尽快应对这个阴谋。这样的事让大家感到十分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因此大家三番五次地盘问克薛杰,但他所说的还是同样一些话,没有丝毫矛盾。即便如此,蒙哥汗还是不相信。但由于克薛杰坚定不移,蒙哥汗身边的宗王和大臣都认为应该行动起来,以免错过机会。最后大家决定由蒙哥汗的主要亲信忙哥撒儿去调查清楚这件事的情况。于是忙哥撒儿派军包围这支军队,失烈门、脑忽、忽秃黑以及与他们在一起的其他宗王们都在其中。失烈门等否认自己发动政变的图谋,于是他们在缴械后单独被带至蒙哥汗处,而与他们同来的伴当以及大臣们则被扣留了。失烈门等宗王在蒙哥汗处宴饮了三天,没有人询问他们,到第四天,他们来到宫中,打算离去。但是蒙哥汗命令他们单独留下来,同时命令他们身边的伴当和战士们全都按照各自所属的千户、百户和十户回到自己的营里去,若有一人在这里停留一夜,就要受到惩罚。

随后,蒙哥汗开始审讯参与这次政变的失烈门等宗王,这个案件审理了数天,审问得很细致,直到最后那些人的言词出现矛盾,他们的大逆不道行为已确定无疑为止。一开始,蒙哥汗准备饶恕他们,但是宗王、大臣们都表示反对。于是蒙哥汗首先处死了失烈门、脑忽、忽秃黑的部属,总共有七十七人,其中额勒只带的两个儿子被用石头塞进嘴里杀死。蒙哥汗对参与谋逆的窝阔台、贵由以及察合台家族的许多宗王、后妃、部属进行了严惩,清洗的范围还进一步扩大到贵由汗时期的大臣,以及在汗位更替中立场不坚的地方官员。在这场事变中,总共有宗王、后妃以及大臣三百余人被杀。

蒙哥汗在严惩窝阔台系叛逆诸王的同时,还趁机削分窝阔台系诸王的领地分民。不过由于贵由汗之子阔端的儿子们与蒙哥汗亲善,因此“当窝阔台合罕家族的成员谋逆蒙哥合罕时,他们的军队都被夺走了,除阔端诸子的[军队]以外,全都被分配掉了”。同时,他们在河西地区的领地也得以保留。其他一些未卷入此次谋逆事件的窝阔台系诸王仍保留了部分领地分民,但对于整个窝阔台家族来讲,实力已大为削弱,更无力去挑战拖雷家族的权威。

蒙哥汗在位时期对中央与地方统治机构进行了整顿,采取了一些企图革除弊政的措施,但这些措施多是治标不治本,成效并不显著。蒙哥汗在位时期继续推行大事征伐政策,他命令弟弟旭烈兀领军征伐中亚、西亚,而以另外一个弟弟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的军国事务,筹划对南宋的征伐。为实现从西南面包抄南宋的军事目标,蒙哥汗命忽必烈首先征服了大理,同时派军继续对高丽进行征伐。自1258年开始,蒙哥汗亲自统军进攻南宋。1259年七月,蒙哥汗因病死于征宋战争前线四川合州钓鱼山城附近的军营中,时在位九年,享年五十二岁。蒙哥汗之死,乃是因为当时南方地区异常炎热的气候,使他得了赤痢,而蒙古军中也出现了霍乱疫情。蒙哥汗坚持用饮酒来对付霍乱,结果进一步使健康状况恶化。蒙哥汗死后,蒙哥汗儿子阿速带把军队交给了大臣浑答海(或译浑都海)统率,自己亲自护送蒙哥汗的灵柩回到漠北本土。

二 蒙廷中的教派辩论

成吉思汗时期,全真道教领袖丘处机不远万里,西行拜见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与丘处机坐而论道,对丘处机大为赏识,令他统领道教事务。自此,全真道教凭借着蒙古汗廷的支持,势力逐渐壮大。1227年丘处机死后,门人尹志平、李志常相继掌管全真道教。伴随全真道教的兴起,全真教广建道观、刊行道藏、招徕门徒,每至盛会,参与者甚至有数万之众。道教势力的扩张,势必会在蒙古宫廷内招致其他教派的不满。蒙古宫廷内部聚集着一批伊斯兰教徒和基督教徒,他们都设法对蒙古大汗及蒙古权贵施加影响。同在蒙古宫廷中的各教派之间常会产生交锋或矛盾。蒙哥汗在位前期,就曾组织过基督教徒、伊斯兰教徒、道教徒进行辩论。

法国传教士鲁不鲁乞就参与了这场辩论。当时蒙哥汗通知鲁不鲁乞,说希望基督教徒、伊斯兰教徒以及道人能在一起举行一场辩论,并解释说:“你们之中每一个人都宣称,他的教规是最好的,他的文献——即他的书籍——是最正确的。”鲁不鲁乞主张在辩论时基督教徒应该联合伊斯兰教徒共同反对道士,因为不管是基督教徒还是伊斯兰教徒,都承认只有一个上帝。因此当辩论开始时,鲁不鲁乞代表基督教徒辩论,并要求首先与道士们辩论。而“道士们——他们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开始嘟囔着埋怨蒙哥汗,说以前从来没有任何大汗企图发现他们的秘密”。于是道士们推选一个契丹人来与鲁不鲁乞辩论。道士们希望辩论的题目是“世界是怎样创造出来的”或者“人死以后灵魂的遭遇怎样”。鲁不鲁乞则坚决反对,他认为应该辩论上帝的问题。蒙古宫廷裁定辩论的题目是上帝的问题,这样道士们在辩论题目的选择上就首先处于被动的局面,因为讨论上帝的问题是基督教徒的强项。结果道士们在与鲁不鲁乞的辩论中失败了,而伊斯兰教徒则赞同鲁不鲁乞的意见,不愿再进行辩论。在这场辩论之后,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都高声歌唱,而道士们则保持沉默。但这场辩论更多是讨论性的,没有上升到政治的层面,蒙哥汗也没有因此对道士们进行惩罚。蒙哥汗在辩论开始之前就命令辩论中不得“妄加议论”,“不得争吵或侮辱对方,不得引起骚动以致妨碍辩论之进行,违者处死刑”。

其实,蒙古国时期教派之间的冲突主要是在道教和佛教之间。事件的缘起是蒙古国时期全真道教凭借着蒙廷的支持,不断打压佛教以及儒学。全真道教在地方上毁坏释迦牟尼的佛像以及白玉观舍利宝塔,占据大批佛寺,印发贬抑佛教的伪经《老子化胡经》,还将西京天城夫子庙改为道观,气焰十分嚣张。全真道教宗师所到之处,应者云集,“望尘迎拜者日千万计,贡物如山”。全真教会葬王重阳祖师之际,“四方道俗云集,常数万人”。面对全真道教在地方的崛起,蒙古统治者渐起戒备之心,试图找机会打击全真道教。恰好少林长老前往汗廷向蒙哥汗告发了道教欺压佛教的种种行径,于是蒙哥汗令道士与佛教徒进行辩论,由于蒙哥汗明显偏袒佛教,结果全真道教在这场辩论中败下阵来。蒙哥汗命令全真道教归还侵占佛寺,焚毁伪经《老子化胡经》。(《甘水仙源录》卷三《清和尹宗师碑》;《至元辨伪录》卷三)

不肯服输的全真教徒在蒙哥汗统治后期,由蒙哥汗弟弟忽必烈主持,又与佛教徒进行了一场辩论,结果同样是全真道教惨败。自此全真道教的地位大为削弱。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宗教派别之间的争权夺利并不是全真道教遭遇厄运的主要原因,根本原因在于伴随着蒙古政权对汉地统治的日渐巩固,全真道教在帮助统治者稳定政权方面的作用有所弱化,而蒙古统治者对全真道教势力的急剧发展有了戒备之心。对待不同宗教,蒙古统治者往往能够兼收并蓄。据载,成吉思汗“因为不信宗教,不崇奉教义,所以,他没有偏见,不舍一种而取另一种,也不尊此而抑彼;不如说,他尊敬的是各教中有学识的、虔诚的人……他的子孙中,好些已各按所好,选择一种宗教……他们虽然选择一种宗教,但大多不露任何宗教狂热,不违背成吉思汗的札撒,也就是说,对各教一视同仁,不分彼此”。看来,蒙哥汗对全真道教的打压更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非教义。

三 蒙哥汗与忽必烈

1251年阴历六月,蒙哥汗即位伊始,便任命同母弟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的军民事务,忽必烈随即南驻漠南爪忽都之地。其实早在蒙哥汗即位以前,忽必烈便“思大有为于天下”,延请、召集“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咨询治国之道。大约从此时开始,忽必烈对儒学和汉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正是有了大批儒士谋臣的辅佐,才使得忽必烈在各种政治事件中运筹帏幄,应付自如。在汉族谋臣姚枢的建言下,忽必烈主动奏请蒙哥汗将自己总领漠南汉地军民事务的权限缩小为只掌军事,避免将来引起蒙哥汗猜疑。正如姚枢所言,“今天下土地之广,人民之殷,财赋之阜,有加汉地者乎?军民吾尽有之,天子何为?异时廷臣间之,必悔而见夺。不若惟持兵权,供亿之需取之有司,则势顺理安”。(《元朝名臣事略》卷八《左丞姚文献公》)

1252年至1253年忽必烈奉命统兵征服大理,从而开辟了从西南包抄南宋的又一战场,这也为忽必烈奠定了在蒙廷中的地位和威望。1256年,忽必烈命令藩邸旧臣,善于占卜的刘秉忠在漠南金莲川之地修筑开平城(位于今内蒙古正蓝旗境内),作为自己在漠南的固定驻所,这说明忽必烈有意长期致力于漠南汉地事务。在藩府旧臣的建议下,忽必烈开始了改革蒙古旧制、以汉法治汉地的尝试。他奏准设置了邢州安抚司、河南经略司和京兆宣抚司等机构,荐举名士及藩府旧臣担任这些机构的主要官员,惩办贪官,申明法制,奖励农桑,均平赋税。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的改革尝试,成效显著,很得中原人心,更是受到了汉地士大夫的普遍赞誉。但忽必烈对汉地的经营,此时已经扩大到理民领域,于是1251年他受命伊始,谋臣姚枢的担忧应验了。(《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太保刘文正公》)

忽必烈对汉地的经营及势力的急剧扩张都为政敌提供了攻击的借口,同时也必然会招致蒙哥汗的猜忌。结果忽必烈被告发,其罪名主要是“王府得中土心”、“王府诸臣多擅权为奸利事”。1257年春,蒙哥汗派亲信阿蓝答儿、刘太平等前往河南、陕西等地钩考财赋的出入盈亏,忽必烈在汉地设置的安抚司、经略司、宣抚司等机构也被撤销,他起用的很多藩邸旧臣均受到了追查、严惩。同时,蒙哥汗剥夺了忽必烈的统军权。对此,忽必烈一开始颇为不满,但谋臣姚枢则规劝忽必烈亲自朝见蒙哥汗,以消除蒙哥汗猜忌。忽必烈在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采纳姚枢的建议。忽必烈先是派出使节将朝见一事告知蒙哥汗,蒙哥汗一开始并不相信,怕忽必烈图谋不轨,便没有同意让忽必烈前来朝见。随后,忽必烈又派去了使节,请求朝见,这时才得到蒙哥汗同意,但蒙哥汗仍持十分谨慎的态度,让忽必烈留下辎重,日行二百里,乘驿传觐见。等到蒙哥汗见到忽必烈,便开始消除对忽必烈的猜忌,数次为忽必烈斟酒,没等忽必烈有所陈奏就废止了钩考,兄弟二人都流下了伤感的泪水。(《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元朝名臣事略》卷八《左丞姚文献公》)

大约在蒙哥汗开始对汉地进行钩考之际,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亲自统军攻打南宋。蒙军准备兵分三路,从东、西、南三面发动攻击。东路军由蒙古东道诸王斡惕赤斤家族的首领塔察儿率领进攻襄樊,这支军队也是蒙军攻宋的先头部队;西路军由自己亲自率领进攻川蜀;南路军则由兀良合台率领云南蒙古军和收编的少数民族军队,经广西、贵州进攻潭州(治今长沙)。蒙哥汗宣谕道:“忽必烈合罕腿有病,他以前已率师远征,平定作乱地区,今可让他留在家中静养。”于是忽必烈便遵照蒙哥汗旨意,在自己的帐殿中,即在蒙古斯坦的哈剌温-只敦(即大兴安岭)地方休息。蒙哥汗将长期主管漠南汉地军国事务的忽必烈排除在征伐南宋的计划之外,这表明蒙哥汗仍没有完全消除对忽必烈的疑虑,至于忽必烈患有脚疾,只不过是个托辞罢了。

不过,蒙哥汗亲自发动的征宋战争一开始就不顺利。蒙哥汗欲塔察儿率领东路军首先从正面进攻南宋,自己则在侧面包抄,不料塔察儿率领大军在围攻襄阳和樊城一周而不能攻克后,竟然退回自己的营地驻屯下来。对此,蒙哥汗十分恼怒,并派人通知塔察儿等说:“你们回来时,我要下令狠狠地惩罚你们。”塔察儿出乎意料撤退让蒙哥汗有点措手不及,不得不起用没有预定远征的忽必烈。正如文献中所载,“一年后,塔察儿那颜及左翼诸宗王远征南家思(即南宋)无功而还。蒙哥合罕降旨责问他们,对他们动了怒,并降下了这样一道必须严格执行的诏旨:忽必烈合罕奏告说‘腿疾已愈,怎能坐视蒙哥合罕出征,而自己家居休息’,今可让他率领塔察儿那颜的军队向南家思边境推进。”这样,忽必烈得以重新掌握军权。或许由于重新编制军队需要一定的时间,且要避开炎热的夏季,做好充分的战争准备,忽必烈在接受统军南征的命令后,率军南下的速度十分缓慢。忽必烈从漠南开平出发,到渡过淮河进入作战前线,用了约九个月的时间,或许心中对蒙哥汗仍有怨恨,故忽必烈有意拖延,借此观望战局发展。而《史集》中则对忽必烈受命后的行动做了粉饰,着重突出忽必烈积极赴命、英勇作战的形象。下面是对此事的记载:“圣旨到达后,忽必烈合罕奏告:‘我的脚已经养好了,我的长兄率领军队出征,而我在家里坐视,[这]怎么能行呢?’他立即骑上马,启程前往南家思。由于路途漫长、行军艰难,该国又举国为敌、气候恶劣,他们每天都要打两三次仗,以解救自己,就[这样]行进,直到进抵鄂州城下为止。他们围攻该城,直到他们的十万[军队]剩下不到两[万]人为止。”由于忽必烈行军缓慢,蒙哥汗不得不先行攻宋,不料在四川合州附近的钓鱼山城遇到宋军的顽强抵抗。从1259年的阴历二月到七月,蒙古大军连续进攻钓鱼城五个月,损兵折将,未能攻破该城。1259年阴历七月,一心想要一举攻取南宋的蒙哥汗病死在钓鱼城附近的军营中。蒙哥汗死后,统军征宋并手握重兵的忽必烈与留守漠北的幼弟阿里不哥都觊觎汗位,于是两人之间不久即爆发了争夺汗位的斗争。

四 蒙哥汗屯兵六盘山

1257年春,蒙哥汗决定亲征南宋,在经过一系列的准备后,1258年阴历四月,蒙哥汗驻跸六盘山,准备从四川攻宋。同年七月,炎热的夏季刚过,蒙哥汗便留辎重于六盘山,正式率军对南宋发动进攻。一年后,1259年七月,蒙哥汗病死于征宋战争前线四川合州附近的钓鱼山。值得注意的是,就在蒙哥汗统率大军艰苦作战的同时,在六盘山一带却屯驻了大量蒙古骑兵,由大将浑答海率领。

浑答海留屯六盘山骑兵的具体数目,有的史料记载是两万,有的史料记载是四万。但据《元史·宪宗本纪》,1258年四月蒙哥汗统军至六盘山之时,军队总数为四万,号称十万,这四万军队估计当以骑兵为主。虽然蒙哥汗驻跸六盘山之时,下诏“发民为兵”,但估计新征发的军队当主要以步兵为主,且数量不会特别巨大。这样一来,问题便较为清楚了。驻屯六盘山的骑兵大致为二万,占到了蒙哥汗一开始南下军队的一半。从兵种上看,这两万骑兵应以蒙古军队为主。浑答海统领驻屯六盘山的两万骑兵,是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正因为如此,当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而浑答海两万骑兵又倒向阿里不哥之时,忽必烈的重要谋臣廉希宪对蒙古官八春讲:“六盘兵精,勿与争锋,但张声势,使不得东,则大事济矣”。忽必烈的另一谋臣赵良弼也讲“浑都海屯军六盘,士马精强,咸思北归”。

这样就出现二个问题:一,蒙哥汗大举征宋,是不是需要留戍如此庞大的军队在六盘山?二,六盘山距离征宋前线的长江一线尚有较远距离,其间险要之处颇多,为何一定要把军队屯驻在六盘山呢?如此一来,单纯把六盘山蒙古戍军看成是蒙哥汗征宋的后援或后方就不十分准确了。要解开蒙哥汗为何屯戍重兵于六盘山这个谜团,就必须从当时的政治大背景来考察。(《元史》卷一百五十五《汪世显传》附《汪惟正传》;《元朝名臣事略》卷七《平章廉文正王》、《丞相史忠武王》;《元史》卷三《宪宗本纪》;《元史》卷一百二十六《廉希宪传》;《元史》卷一百五十九《赵良弼传》)

事实上,蒙哥汗做出亲征南宋的决定,与派人对陕西、河南等地进行钩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就是说蒙哥汗出征既有提高自己大汗威望的用意,又有剥夺忽必烈统军征宋特权的目的。果然,在蒙哥汗最初拟定的征宋计划中,忽必烈被排除在外。蒙哥汗为什么非要从四川地区发动对南宋的征伐呢?推测蒙哥汗主要想避开南宋的主力部队,把这一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其他人。急于求成的蒙哥汗试图通过侧面包抄的办法一举突破南宋防线。日本学者杉山正明强调蒙哥汗原本只考虑在后方遥控,只是由于塔察儿的意外撤退,而忽必烈接收塔察儿的部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被迫自己进入攻宋的前线。从当时战争的安排和进程上看,杉山先生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推论而已。其实就当时的形势来看,还可以做出另一个推论,那就是蒙哥汗让塔察儿首先从正面冲击和消耗南宋军事力量,自己则随后从四川方面发动进攻。但事态的发展正如杉山先生所言,由于塔察儿的意外撤退,而忽必烈行军过于迟缓,蒙哥汗统领的西路军被迫成为攻打南宋的主力和先头部队。(杉山正明《忽必烈政权与东方三王家——再论鄂州之役前后》)

不过,杉山先生进一步认为:“蒙哥主力部队所担当的四川方面,本来是正应当分配给忽必烈的地域。也许蒙哥南伐的目的之一,就在于接收忽必烈的关中王国吧。”1253年蒙哥汗将京兆之地分封给忽必烈,随后又增赐忽必烈河南怀孟之地,忽必烈又奏请在这些地区享有便宜治理的特权。如此,杉山先生的说法不无道理。但考虑到蒙哥汗已派亲信在关中地区进行过钩考,忽必烈的势力已基本被排挤出关中地区,在上述背景下,我们再联系蒙哥汗与忽必烈矛盾的化解以及忽必烈的重新被起用,可以认为蒙哥汗在征伐南宋之时屯精兵于六盘山并非仅仅要控制关中地区以削弱忽必烈在该地区的政治影响。(杉山正明《忽必烈政权与东方三王家——再论鄂州之役前后》;《元朝名臣事略》卷八《左丞姚文献公》)

六盘山位于今宁夏、甘肃、陕西的交界地带,由此向东是辽阔的关中平原,向西主要是统领二十余州的巩昌路便宜都总帅府的辖地,向北则是河西地区以及蒙古草原,向南则是征宋前线。由此可见,六盘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既可以充当征宋的后方基地,又可以控制秦陇,与蒙古草原留守军队连成一片。元代的史料中也称六盘山“介乎凉陇羌浑之交”,“为高昌要冲”。同时六盘山地势险要,夏季山高凉爽,是蒙古军队理想的驻屯避暑之所。正因如此,成吉思汗攻打西夏以及忽必烈南征大理都曾在这里驻屯避暑。(《牧庵集》卷十《建厘寺碑》;《清容居士集》卷二十七《赠翰林学士嘉议大夫马公神道碑铭》;《元史》卷一《太祖本纪》;《元史》卷四《世祖本纪一》)

六盘山战略地理位置如此重要,蒙哥汗征伐南宋之时屯重兵于此,除作为战争后方基地外,更为了牢牢掌握对帝国的控制权,防止和应对后方的政治变动。前已述及,大蒙古国汗位传至蒙哥汗,帝国内政治斗争日趋尖锐,故当蒙哥汗看到忽必烈在漠南汉地急剧扩张势力时,才会做出激烈的反应,当然这其中不乏大臣的离间,但蒙哥汗担心汗位受到威胁的心理无疑是决定性因素。

以六盘山为中心的关中、河西等地区恰恰是蒙古诸王封地较为集中的地区。在忽必烈受封京兆以前,蒙古诸王就在该地扩张势力、瓜分利益,当时“京兆控制陇蜀,诸王贵藩分布左右,民杂羌戎,尤号难治”。原西夏旧地河西一带则分布着窝阔台汗之子阔端一系的封地。在窝阔台汗、贵由汗时期,阔端还受命“镇西土”。此“西土”包括从河西瓜沙二州直至陕西全境的广大地区。蒙哥汗即位后,“当窝阔台合罕家族的成员谋叛蒙哥合罕时,他们的军队都被夺走了,除阔端诸子的[军队]以外,全都被分配掉了”,这主要是因为阔端诸子与蒙哥汗的关系较为融洽并且没有参与反对蒙哥汗的政变。随着忽必烈受封关中以及蒙哥汗对窝阔台系的打压,阔端诸子在河西一带的封地和特权无疑都大大缩小了。即便如此,蒙哥汗仍然对阔端系诸王保持着警惕,因为他们毕竟是此时最有势力的窝阔台后王了,忽必烈受封关中可能就有监控阔端系诸王的意图。

其实不仅关中、河西一带形势复杂,刚刚化解与蒙哥汗矛盾的忽必烈以及漠北的政治形势等等,均是蒙哥汗离开漠北远征南宋之时所不能完全放心的。忽必烈在接到代替诸王塔察儿统军南征的命令后,率军南下的速度十分缓慢,这使蒙哥汗不得不先行与南宋军队作战。其实,早在蒙哥汗最初南下之时,忽必烈及其谋臣已经注意到蒙哥汗攻打南宋缺乏精心的准备,过于急于求成,对其结果也不甚乐观。不管怎样,蒙哥汗对忽必烈迟缓的军事行动不能不有所猜疑,也正因如此,刚刚进入作战前线的忽必烈在得知蒙哥汗去世的消息后,并没有急于撤兵去争夺大汗之位,反而做出姿态,大举进攻南宋以提高自己的威望,牢牢控制手中大军。

可见,蒙哥汗屯精兵于六盘山的目的主要是作为征伐南宋的后援以及出于控制蒙古帝国形势的需要,而后者可能是更主要的目的。蒙哥汗屯兵六盘山并非仅仅针对忽必烈在关中的势力,但蒙哥汗并没有放松对忽必烈以及其他蒙古帝国内部潜在威胁的警惕,而六盘山独特的战略地理位置使其成为蒙哥汗屯兵后方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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