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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别给我希望(1)

在她眼里,所谓的选美恰当来说叫选霉所谓的选美其实是在虐待美,为美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在美被摧残殆尽之后,选霉冠军新鲜出炉。标签参加选美的理由是她拥有一对美艳绝伦的乳房,她们几个谁不知道大眼镜的乳房是她们当中最性感的。当全世界都在为硕乳摇旗呐喊时,只能更加证据确凿说明爱已经得了肌肉萎缩症。

本来身材苗条的蛾蛾又瘦了一圈,跟超级名模的身材实现接轨了,对于班上那些正在减肥吃泻药的女生,可是羡慕得眼红哪。

野马赶紧在BBS发布公告——失恋可以减肥,失恋是人生的维生素系列,是减肥最完美的药方,如我的同班同学……还配了几张动画,就差贴上真人秀了。应声招来蜂拥而至的留言,以“亚麻”为注册名的野马一下子成为BBS的红人。有人跟帖说,以瘦为美的潮流还要维持多久,世人喜细腰,路中多病骨。

因为一个好玩的帖子就成为名人,这是野马始料不及的,看来名人的定义也需要重新解释和整理了。一下子被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所重视,所拥戴,虚荣心得到从没有过的满足,比当她那个学生会的秘书不知强多少倍。野马又在酝酿更加挠人耳目的帖子。

整整十天有余,这是她们四人的第一次聚齐一块散步,还是沾了亚麻帖子的光,才使她们重新黏合在一起。四人拖着脚步,在树影婆娑的小径晃晃悠悠地走着。

标签:“BBS亚麻的成名帖你们看了吧,我觉得,它抨击的那个女生就是蛾蛾你。”

蛾蛾一脸鄙夷的神色:“无聊无知没文化!”野马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忙将话题岔开:“听闻黄牛和标签又开始网聊了,离网恋死灰复燃不远了吧。”

大眼镜:“请你千万别再忽悠我们,跑城中村的黑网吧聊去哟。”

……

在众多女生眼中,像蛾蛾这么出众的女生都会失恋,本身就是“怪事”,正好印证后现代爱情被多元化了,不是为了爱情的爱情。鉴于世俗次第的风刀霜剑,姐妹安慰说,这是幸灾乐祸人的堂皇借口,是酸葡萄心理的托词罢了,千万别信,别在意。

失恋不但使蛾蛾体重下降,还将她磨炼成愤青的杰出代表。顶着这些无厘头的压力,倔强的蛾蛾决定逆流而上化悲痛为力量,发誓带领麾下三女将,向过级发起进攻,冲刺英语专业六级、八级、跳级。

过英语专业六级啦,象牙塔的枕头都被扔进了垃圾桶,换成比枕头还高的牛津英汉辞典。把辞典当枕头,把辞典当饭吃,要真的贯彻到底,只有把自己逼疯才成。

刚开始,大家都憋着劲比拼着。睡觉前,野马把牛津辞典抽出来,把昨天背过的单词复习了一遍,然后开始背新单词,背着背着,嘴唇发出的语音便被鼻孔发出的鼾声所取代。

早晨先是蛾蛾的闹钟响了,接着是四种齐鸣。后来钟们都哑声了,只有蛾蛾一人从床上爬起。蛾蛾先是坐着发了会儿呆,天怎么这么快就亮了,没劲透了呀,转而摸起须须送给她的裙子,世界上最好看的裙子。心一痛,接着是胸腔里空荡荡的窒息,失恋如同一把锐利无比的手术刀把鲜活的心摘除了。蛾蛾这才着火般跳下床,直奔洗手间。她洗刷完毕见同伴们还在鼾声中堕落,出于对友情的忠贞,把她们一个个从床上拽了起来。

早餐之前,遵循计划她们还要啃一段“牛筋”(牛津)。

她们啃“牛筋”的“咀嚼”声让大眼镜昏昏欲睡,她用复读机放音乐,把音量放小声了,就有了背景音乐的效果,“咀嚼”声成了“晨祷”唱。大眼镜悄悄将某杂志放在“牛筋”上面看了起来。

后来咀嚼“牛筋”的声音日渐稀少,再后来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群众不堪“半夜鸡叫”(早晨闹钟)之扰,屡屡上门声讨,加上人性好逸恶劳之天性使然,凡此种种原因,象牙塔的过级计划几近偃旗息鼓。说“几近”是因为她们当中还有蛾蛾在坚持,像一粒种子顶着巨石在发芽。姐妹的酸葡萄心理在说,哼,看你还能撑多久!

皇宫兄弟也在拼过级,他们拼的只是英语六级,不是专业的那个,比姐妹的英语专业六级差几个档次的,但已称得上攀登高峰,勇气可嘉。更重要的是兄弟居心可測,唯姐妹马首是瞻也。我们辛苦过级,可为的全是你们哦,能否过级是次要的不重要的,希望你们理解了就爱呀。没想到已被女人爱的焦头烂额的须须同学也踊跃参加,比兄弟还来真的。让人跌破眼镜,玻璃滚落一地。

机灵的兄弟们倒忘了一句如雷贯耳的名言,曰成功的男人背后总站着一位贤淑的女人。小狸耳闻姐妹的过级计划,她使出浑身解数说服的须成为其中的一员。小狸一出马,须须那里自然是水到渠成。学生一恋爱,满世界只有在天堂的夏娃和亚当高兴。小狸很是不服气,抱着这不服气,她决断地告诉须须,咱们虽然爱得死去活来,更加不能耽搁了学习,我读MBA,你过级去吧,把英语六级拿下来,这一点都不难,人家在大二的时候已经冲过托福雅思几道坎了。

尽管她说这话心里有点发毛,因为读MBA需要一大笔钱,上次拯救他的行动,需要付给九头鸟一大笔钱,把积蓄都掏空了,这事还瞒着他,还因为私下里认为过那些坎实在没意思。不过钱她会想办法,坎一定要逼着须须去跨。小狸可不想当拖后腿的女友,否则,岂不是跟不懂事的小丫头蛾蛾们同流合污了。

姐妹对于兄弟们的过级问题,须须却是最被看好的一个。她们有话,须须这个人做事挺邪门,什么事都敢插上一脚,都能轰动一下。

须须努力备战过级的事件成为本校的头条新闻,许多被蛾蛾击败的对手又开始悄悄行动起来,给校草飞短信息,写信,点电子邮件。面对如此众多落井下石的风刀霜剑,蛾蛾只有“死心塌地”将自己交给那本硬邦邦冷冰冰的牛津英汉辞典。这是好学生遁世的最受推崇的途径。

野马突然多了个外号“蝙蝠侠”。蛾蛾的位置晚上总灯火通明的,睡觉怕光的野马只好买眼罩戴,戴着眼罩睡觉的她便被戏称为“蝙蝠侠”。好容易睡着的她,不时被梦中还在背单词的蛾蛾吓醒。习惯了就好了,她忍着。蛾蛾却不能体谅,越发猖狂。

白天在课室蛾蛾还能克制,还算正常。一离开课室她的“病”就发作。她不喜欢开口说话,一开口即单词飞扬一串,真的是“鬼话”连篇。起初姐妹以为她是闹着玩的,还拿她取笑,觉得挺有趣的,慢慢发现她对谁都“鬼话”连篇,完全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据姐妹考证“鬼话”全是牛津英汉辞典上的单词。她们吓坏了,断定蛾蛾背单词背成走火入魔了,原来这种事不是传说。蛾蛾脸无血色,憔悴得厉害。姐妹把宿舍里所有的字典都藏起来了,转移了。找不着“牛筋”啃,蛾蛾大发雷霆,接着嚎啕大哭,怎么劝都没用。她们只好找须须来解救,须须却不在,八成出校跟小狸约会去了。半夜蛾蛾跑上天台大唱英文歌,上演“夜半歌声”文艺晚会,整个女生部落都被搅动起来。

次日,马主义闻讯上门探视蛾蛾,她反倒好些,只是沉默着,口中不再喷薄“鬼话”。马主义见她的模样,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是心理学的博士,早猜到蛾蛾的病根。她是病了,幸亏还是“假性”的,但要及时治疗,治疗的办法还要合适,否则将激化她的病,假病变成真病。马主义知道蛾蛾对她有很强的排斥情绪,所以也没敢多说,怕不小心伤了她。只是讲了几句安慰关心的话便走了。

马主义把须须叫到家里,对他分析了蛾蛾的病,让他一定要多看顾她,即使她对他发泄也要忍住,如果她能发泄那是好事。看到须须一脸忧郁,马主义觉得心疼,蛾蛾的悲剧不能全怪他,她偏爱他,可是感情的事,她爱莫能助,祈祷别出事就好。须须走后,马主义立即通知蛾蛾的母亲。

傍晚,屋里人齐得很,须须也在,众人说说笑笑正在逗蛾蛾开心。蛾蛾的母亲出现在宿舍门口,她一下子抱住女儿,叫声“我的宝贝女儿——”便语声哽咽,泪水涟涟。

蛾蛾从母亲怀里抬起头:“别给我希望,妈妈。”

众人在愕然之中鼻子发酸,乖巧识趣地悄悄出门去了,让母女俩单独呆着。

晚自修后,钻出图书馆,已经是十点钟,其实他们包括皇宫的兄弟都为蛾蛾的病牵挂着,根本无法专心温书。象牙塔的姐妹打道回府,皇宫的兄弟都跟着。宿舍里头却一片漆黑,蛾蛾并不在屋里。大家的心又十分不安起来。

野马着急地:“须须,你快点呼叫蛾蛾手机!”

只见须须把手机盖一合,无奈地说,“她关机了。”接着,须须拨通蛾蛾家里的电话,那电话一味地空响,没人接听。大家都说要知道蛾蛾母亲的手机号码就好了,今晚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上午,野马她们才从班主任的口中得知,蛾蛾的母亲替女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蛾蛾回家休养,若是蛾蛾的精神状况不见好转,还要继续请假的,不能排除休学的可能性。大家虽然觉得遗憾,可也放心了。

可是四天后蛾蛾却出现在姐妹的眼前,她看起来精神多了。

“我舍不得你们,耳边没有你们的噪音,我真寂寞。”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野马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什么话都没说,一下抱住她,大眼镜、标签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四人抱成一堆,滚倒在床上,最后有两人滚落床底。

标签故意将“牛筋”放到她面前,蛾蛾摸着它,“我不会对它那么依赖了,嘿嘿,挺不可思议的。”

姐妹逼问她这几天“失踪”都在干些什么。

蛾蛾笑嘻嘻地说,“回家后直接去看医生,医生开药,我吃药,吃过药就睡觉,一连睡了三天三夜,这中间我都没起床,我妈给我喂东西吃,我眼睛都没睁开过。醒过来觉得浑身是劲,喏,这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姐妹面面相觑惴惴不安:没准这正常只是暂时的,昙花一现。

“走吧,我回来了,咱们一块去皇宫,给他们一个惊喜。”她过分的高兴劲更增加了姐妹对她病情的担忧。

姐妹被蛾蛾拉拽着出门,在路上蛾蛾忽然仰头宣告,“我要出书,书名叫《失恋就是过级》,怎么样,够酷吧!我写出来,就把他忘记了。”刚刚还乐呵呵的她,一下子又黯然神伤。病刚好的蛾蛾成了个喜怒无常的她。

蛾蛾果然不啃“牛筋”了,开始写《恋爱过级》,每天写三个字,每天写至深夜,次日却容颜靓丽毫无疲态痕迹。她告诉姐妹,把心里的话写出来之后,觉得神清气爽的,安然而眠。

姐妹叽喳着私下议论,蛾蛾的母亲是某出版社的副总编,只要她写得出来,出书哪成问题,包装炒作一番,不成名都难的,蛾蛾准成最货真价实的美女作家,后现代美女作家就如此炼成了,是偶然还是必然,以后再说了。

过了几天,蛾蛾宣称已经完成两三万字了,病也似乎好了,姐妹羡慕起来,连同她的病也一块羡慕,不是一般的人都能疯的,俨然将她当作后现代美女作家了。野马在BBS的热帖“失恋可以减肥”更新为“失恋炼成作家”,从此也决心勤劳勇敢地向作家的场子里挤一挤。

即将成为作家的蛾蛾简直是脱胎换骨,已到了让姐妹自愧不如自卑的地步。她疯了一回就变得如此出色,然而疯病可不是想得就能得的,万一弄假成真那才真叫惨了。如果把“疯”当作一门艺术,一门哲学,那就不同了,是可以学习的、研习的。但也需要点儿慧根才行吧,蛾蛾就是有慧根的人,她们服了她,“我服了你”,成了她们在蛾蛾面前的口头禅。

须须剃光头的相片在BBS暴光,有许多跟帖表示支持。须须并不当一回事,总有无聊人士盯着他,他们喜欢拿他说事尽管说去,自己绝不掺和。蛾蛾立即下线,跑去找须须。

已经过了十点钟,蛾蛾悄然而至,把皇宫诸人吓了一跳,因为他们这时已经完全进入“原形毕露”的状态,个个只穿着裤衩招摇的。她还算有节制,没敢直闯进去,站在门外背对着门敲那扇半拢着的门板。

娘娘腔在里面叫,“进来进来,我不怕你看的,在游泳池不更暴露吗!”朱九和尚书也齐声呼应着。

蛾蛾只好叫,“没你们的事!须须你给我滚出来——”

她听见他们在里面一人一句地说,他去操场裸奔了,难得你对他用了“滚”字诀啊,他不在,难怪,你早就对他遥控了。

操场上并没有人,这时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光也是黯淡的,该是磷火的光到处闪烁了。相信他们不会骗她的,反正须须就不在宿舍么。虽然胆小,现在心中根本找不到害怕的感觉,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走着原来是那么诗意的、惬意的。猛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是自己的脚绊到人了。这时,地上无声冒起一个黑黝黝的人形雕塑。这雕塑还能讲人话。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刚刚被吓得灵魂出窍,这下灵魂被召唤回来,而且在激动中欣喜。差点绊倒她的雕塑正是她在寻寻觅觅的那个人。

“他们说你在这里裸奔,我就来了,拍照留念。”

“你来迟了。裸也裸过了,奔也奔过了,累了就躺下了,想一个人静一下,梳理一下堕落的灵魂。怎样,满意吗,可以入你正在写的书吧。”

“谢了,算是支持吗?”

“哦——”

“你又剃了光头,怎么说呢,看不出跟以前有啥区别。”

“我剃光头没超越什么,挺可惜的,是不?我也想不出能有什么超越前人的形式啊,方法的,你能提个点吗?哦,还是向你坦白,我的光头是为了祭奠你的病。髡刑在古代是官方的正式刑罚。曹操还用过这招,不过是割发代替,虚伪得让人吐。不过,由此髡刑就算是高贵的刑罚了。”

“是,哪有你真,谢了。因为那次疯病,我懂得很多道理。那次病非常值得。”

他的光头在夜色里像个发亮的馒头,挺滑稽的,她很想笑。

“你跟小狸在一起快乐吗?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快乐,是吗?”

“嗯——”

“我回去了。”

“我送你。”

“哦——”

不长的一段路,俩人都懒得说话了,各自想着心思,都挺平静的。

快乐是没有固定形式的,比如他和小狸的快乐,蛾蛾很想知道他们的快乐形式,为什么小狸能让他快乐?

女人对爱情总是个理想主义者,小狸也无法例外。在爱情的问题上,如果你期望你所爱的女人是个例外,那么傻瓜非你莫属。小狸逼着他扎堆过级,就是被爱情冲晕头脑的女人的愚蠢做法,她已经陷进干涉的泥沼里,距离互相干涉的战争还会远吗。蛾蛾不相信他和小狸的快乐可以超越她的想象力。

蛾蛾母亲是见过须须的,对他是熟悉的,对他是好感的。不管是人品,还是家庭背景,须须都令她十分满意。要说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就是须须太有个性了。但只要自己女儿喜欢就算了,看她爱成那样,病成那样,哪能不叫做娘的心疼!还把心事藏着,苦自己,若是须须不跟她好,只怕她又要疯了。虽说俊男美女的搭配很少有天长地久的婚姻,但曾经有过,人生也算无憾了。所以,蛾蛾的母亲无论如何要成女儿之美了。她是个敢作敢为极为有主见的女人,主意一定,马上行动。

对于母亲的到来须须大吃一惊,第一反应疑心她是冲着小狸来的。

“我爸也来了?”

“你爸呀,最近精神不太好,也没法歇一歇,又出差了,他这人闲不住,他一直在透支生命。”

“透支生命,所以秃顶了……”

须须将父亲想用儿子的头发植发的“故事”告诉母亲。

母亲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事我知道,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她这才吃惊地指着儿子的光头,“你把头发都剃光了,难道就是为了给你爸植发?”

“嗯——”他含糊其辞。

须须又试探着问母亲,要不要见一见马主义,这位马老师是父亲安插在学校的耳目,专门监视他的。母亲的回答是用不着,因为她要知道的事情,她的儿子必会如实禀告的。这让须须不安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如荒原的兔子蹿。

晚上八点钟,九尾狐的酒吧才刚开门,还不到正式营业时间,这时进来个中年女士,说要找小狸。九尾狐看她面生得很,认定不是酒吧的熟客,猜測是小狸的母亲或者姨妈。

九尾狐:“小狸要过半个小时才到,我是她的老板,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女士:“我等她,我可以找个地方坐下吗?”

九尾狐非常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挑了个正对门的地方坐下了。九尾狐被好奇心折腾得奇痒难耐,只好走过去很八卦地“问长问短”。见她爱理不理地摆个冷面孔,只好忍了。像中年女士这样的循规蹈矩的正经女人,对九尾狐式的女人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和戒备。

小狸一进门听说有个大婶找,觉得奇怪,有同事开玩笑说,八成是未来婆婆明察暗访来了。她笑骂同事没有想象力,一边朝“婆婆”走去。碰着九尾狐,小狸朝她笑:“谁找我呀?”

那“婆婆”一眼看见小狸便呆住了,脸色发青,嘴唇发白,走到小狸跟前直望着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情形把九尾狐和小狸都弄糊涂了,俩人一时不知所措。

九尾狐对小狸道:“她见了你怎么跟见了魔鬼似的。”

“婆婆”应声指着小狸道:“没错,你就是魔鬼,比魔鬼还恶毒的女人!”

小狸预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六神无主,心惊胆跳,很奇怪的,咋会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吓成这样。

九尾狐道:“小狸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能骂人!”

小狸轻轻地说:“她是须须的母亲。”

母亲冷笑道:“你早知道,你早就有预谋,是不是!我们家可没人得罪你,你干出这么恶毒卑鄙的事!”

小狸开始反抗了,直视着“婆婆”的眼睛,“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反应,我和须须是真心相爱,你不同意就算了,我怎么就成恶毒卑鄙的人了。”

母亲又冷笑起来,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她简直变了一个人,要是让须须见到,哪里相信她就是一贯端庄贤淑的母亲。可是又有谁明白她在毫无提防的情况,突然经历平生最大的打击和耻辱,没有谁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她已经够克制了。

须须的母亲猛然掏出手机,将手机的屏幕举到小狸的眼前,屏幕上的墙纸就是她丈夫的相片。她说,你能不能坦然告诉我不认识这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清楚,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马上离开我儿子。她收回手机,在天旋地转的眩晕中挣扎着,恍恍惚惚地离开“不是人”。她担心再停留片刻,自己将难以控制地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小狸的震撼可想而知,她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一下子就被“真相大白”的魔手点化成石雕。在小狸看那墙纸的照片时,九尾狐也凑过去看了,觉得相片上的人面熟。她小心翼翼地问小狸,他是谁?小狸仍是两眼发直,不发一言,不发一声。

“他是谁?为什么你看了之后成个死人样!”九尾狐越发穷追不舍。

“须须的父亲”,当小狸梦呓一般透露真相,九尾狐眨巴着秋波橫流的媚眼,恍然大悟地暗叫一声,原来是他,小狸的前男友,见过一次的。她一路想下去就更不得了,父子俩一个是前男友一个是现任男友,刚才找上门的女人是老婆又是母亲。

母亲离开酒吧后,神思恍惚,一时迷失了方向,在儿子上大学的城市里,她举目无亲,茫茫人海如同孤舟,没有人能让她倾诉一下,开解她一下,或者商量一下妥善的处理方式。最后她靠着路边的一棵树歇了一会,让自己缓过神来,才叫了计程车回宾馆。车子驶近大学的校门,看见学校的大门,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些。想着,要是让儿子知道女友跟自己的父亲也有一腿,他还怎么做人,没准想不开索性寻了短见,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失魂落魄的,万一在路上碰到他,被他瞧出什么苗头可就惨了。她决定先回宾馆的房间,待调整好情绪再去见儿子,使尽办法让他跟小狸一刀两断。

她进了宾馆的房间,呆坐着,想一回哭一回,想自己的颜面,想家庭……想给丈夫打电话臭骂一顿出气,转念一想,这杀千刀的家伙,得知情况只怕只会拿儿子出气。电话号码拨了一半,无力地放开话筒。碍于家丑不可外扬,连最好的朋友都不能哭诉,在打消了这一念头之后,伏倒在床上又痛哭了一场。最后,母亲从提包拿出佛经,翻开经文诵读大悲咒一百遍。才重整仪容,觉得心静如镜可以去见儿子了。

母亲在电话:“须须,你过来,妈妈有要紧事告诉你。”

电话那端的儿子:“好的,我马上过去,在哪里见,你现在在哪里?”

须须惦记着跟小狸晚上有约,担心跟母亲的会面耽搁了时间,于是说,“就在学校西餐厅吧,妈妈,我请你吃饭。”尽管他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跟父亲在这里吃过好几顿的,跟幸福对着干过几次。

母子俩一碰面,须须很心急地问,是什么事情,电话里不能说嘛。母亲却说,别急,先吃完饭再说。她担心儿子听了吃不下饭,尽管她自己已经憋不住了,只有尽量忍着。看着他急急忙忙地吃饭,她还心疼万分。

母亲笑着:“妈好久没看你吃饭的样子,你呀,放假也不回家,看把你饿的,学校饭堂的伙食很差吧。”

母亲虽然笑着,但眼中没有一丝儿快乐的神采,笑容收敛之后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满是伤心的符号。须须预感到非比寻常的事件即将砸下来。

她开口了:“须须,你仔细听着,妈妈不同意你跟小狸恋爱。我见过她了,她跟你不配,人品极差,模样不够端庄,绝不是宜家宜室的那种女人……听明白了没有,妈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有她没我。别的事情我从不管你,唯独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母亲下达的命令,须须半天没出声,眼圈红红的,里面蓄满了泪。他已经苦了好多天了,好容易挣脱了出来,母亲又要将他推进炼狱里,母亲要他在小狸和她之间选择,等于问他要生活还是要地狱么。

母子俩都想保护对方,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对方的眼皮底下,其实都知道了,偏互相瞒着,谁都不愿捅破那层尴尬的遮羞纸,这反让彼此更加痛苦,只有加重心灵的煎熬。

他是她的儿子,她看得出来,儿子对小狸的感情很深。母亲跟儿子所爱的女人争宠,那是不体面的事,太小样儿。可她家的情况是“空前绝后”的,不能用常理来对待……她在心中千万遍地诅咒那个女人,那个夺走她丈夫的女人,现在又来夺走她儿子的女人,恨不能对这个女人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恨!然而,她虽然恨这个女人,却毫无办法,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儿子跟这个女人相爱,伤害儿子为代价,让他痛苦,这很残忍。儿子不知道,母亲有多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如果须须不能跟小狸分手,作为母亲只有用死来洗清他们的耻辱,她恶狠狠地想。

须须怎么都想不到,母亲会如此蛮不讲理地威逼他。母亲在儿子眼里一直是菩萨似的人,一下子变成夜叉,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怎么办呢?他无数次问着自己,牙齿无意识地咬向握成拳头的手,咬出鲜红的血印,让鲜血流出来,疼痛让人有一种奇妙的解脱感。

母子俩在沉默的对峙中,最后还是母亲心软作出让步,答应给他三天考虑的时间。母子俩的会面不欢而散,这在他们的生命中绝无仅有,谁都想不到,十万个不愿意,但生命中总有意想不到的泥石流奔腾而来,谁能阻挡得了。

离开母亲的视线之后,在小卖部买了烟,一路往后山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去,那是一处远离人群的净土。摩挲着裤袋里的烟,想起父亲在沉默中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情形。突然鼻子里有了烟草的味道,父亲和烟草的气息仿佛在眼前漂浮着。拐进路边的树阴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抽起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在眼前飘忽的烟圈中出神。脑海不断回放这样的念头,他的情人成为我的女友,得知真相他会怎样,怎样,父亲会怎样,小狸又如何面对……

小狸没有错,她根本不知情!其实谁都没有错!小狸憔悴不堪如同死人的模样,万一小狸死了,须须怎么办……

他马上给小狸发了一条短信息:我妈妈见过你,你还好吗?

小狸的回信: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妈是个好母亲。

他立即又发了一条:晚点我去看你,以后我们要转入地下活动,谁都不让知道。

小狸的回信:今天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酒吧的事情也特别多,没法分心。

她要感谢须须的母亲,是母亲让她得知真相,而须须早就知道了,却瞒着她,他要当大情圣,却让她去当卑鄙的小人,一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这是有违小狸原则的。

须须在那边跟小狸情意绵绵,母亲却马不停蹄找儿子的“法定女友”蛾蛾谈心,打算跟蛾蛾达成联合战线把儿子从小狸那里彻底抢过来。

蛾蛾昨天收到妈妈的短信:“宝贝女儿,要快乐一点,须须很快会回到你身边。”妈妈怎么讲这么无聊的话,好像没有须须她无法活下去一样,心情越发郁闷,也就没给妈妈回信。这会见到须须的母亲,已在心里怀疑是妈妈的安排,一下子懊悔得不得了,人哪能没用到这地步!啥事都靠父母。

须须母亲的说辞很像时下流行的娱乐PK场选手的拉票秀:“蛾蛾,这事跟你妈妈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呀,伯母我是熟悉的、了解的,非常放心,你跟须须在一块太般配了。那个小狸来路不明,又常在酒吧混着,我一百个不喜欢,须须绝对不能跟她在一块,这事我管定了,有我和你妈妈撑腰,你不用担心。特别是最近,你多花点心思和时间,须须你要多盯着点。”

蛾蛾在心里叫苦不已,因为自己向母亲的哭诉,泄露了须须和小狸的恋爱秘密,他们俩知道了还不恨死她才怪,跟须须校友朋友都做不成了,恐怕连以前的一点点美好回忆都要跟着完蛋了。况且需要别人帮忙才得到的爱情根本毫无意义,爱情本来就是属于个体的,跟小狸说好要公平竞争的,妈妈为什么对自己的女儿没有信心。

“伯母,这件事你别插手,我们知道如何处理,行吗?”

“那成!这事我不能不管,你们太年轻,不懂规矩。”

蛾蛾十分失望和纳闷,这位被他们称为最好母亲的人,居然比自己的母亲还蛮橫固执,真让人惊得眼珠都爆了。

她对须须的母亲客客气气的,对自个的妈妈就用不着那么虚伪。她给妈妈打电话,你别插手我跟须须之间的事,你再敢管,我不读书了,我流浪去!她妈当她又在耍小姐脾气,只淡淡地说,傻丫头,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什么事靠个人的力量哪能达到目的,无异于以卵击石,迟早你会明白妈妈的苦心。

跟小狸通信之后,须须还是心里不踏实,思绪被一股不祥的预感推动着,去吧,去“狸窝”看看才能心安。

须须敲了半天门毫无动静,最后才发现门边贴了张小纸条。纸条上写了:屋主已搬家。仔细看像是小狸的笔迹。难怪她不让过来。从母亲找她麻烦开始,想必她就打定主意销声匿迹了事。

小狸辞职了去向不明,这是九尾狐告诉他的,相信九尾狐不可能骗他。真相刚好相反,小狸虽然离开了“不是人”,却去了九头鸟开的分店上班。而且她暂时还住在原处,她是打算搬走,只碍于一时找不到地方。小狸再三叮嘱九尾狐要将她的行踪对须须保密,九尾狐是赞成小狸这一决定的,站在旁观者兼过来人的立场,小狸的决定是成熟明智的。作为真相的唯一旁观者,九尾狐觉得感伤和心疼,命运是一个非常残忍冷酷的人。须须让九尾狐情不自禁地喜欢,可是这样的男人不能“轻碰”,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还有点睿智。

须须的世界,突兀掀起的感情风暴似乎因为小狸的悄然隐退而趋平静。母亲也不用倚仗念大悲咒和金刚经才能抑制对小狸莫名的憎恨了,将须须交托给另外两个正经女人——马主义和蛾蛾盯着,她放心大胆地回家,临走又将两篇经文交给须须,让他早晚读一遍以消除“邪念”。

须须接过母亲递上的经文,冷笑着:“和尚!不错!你让我爸也来几篇经文。”母亲这才惊觉他光青青的头皮,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对兄弟什么风声都没露,但兄弟见他突然变成行尸走肉,而且几天不出校门,认定他被小狸踢了。背着他,兄弟做了各种各样的“风险预測”和“拯救措施”,叫有备无防。

时隔数秒,兄弟突然从天而降涌进门来,象牙塔诸姐妹赶忙起身“迎接”,将他们悉数赶出去,理由是象牙塔是何等圣洁的地方,岂能让臭男人们随便闯荡。兄弟高叫,蛾蛾,你快去拯救须须,去皇宫看看就知道了。

又时隔数秒,蛾蛾敲着门,没人应声,又敲,依然没人理会。她只好擅自推门进屋,见须须坐在床上跏趺诵经。她什么话都没说,走了。

次日此时,蛾蛾又去了一次,须须又是老样子。她说:“喂!走吧走吧,我买了好吃的,咱们去后山赏月。”他一言不发从“跏”上下来,穿袜穿鞋跟着她走。

地上的落叶已经见厚了,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们仍然惊动一只白色的飞鸟“扑——”飞离树,又落到树。原来秋早就来了,在忙忙碌碌纷纷扰扰的日子里把岁月的流逝都给忘了。蛾蛾的心语就这么流淌。南方的秋脚步总有些慢的,那些树木的叶子往往要到来年的初春才哗哗猛掉,风一吹,一地的半黄不黄的叶子,叶子中间杂着粉红的、白色的花瓣,也有黄的,但多数是白和粉的。很想跟他讲讲这些,可他紧抿着嘴唇,眉中心绷得好紧,还没写成“川”,还没有形成字吧,岁月的雕刻刀才刚开始吧。被树梢分割的天空很蓝,月亮被云遮掩着呢,太迷人了,令人心情为之一震,畅快。然而,他的目光却是茫然的,不知是否想起了小狸。此情此景,他跟小狸在一块的话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在小狸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快乐时光还是不少的。现在快乐的鸟儿飞走了,快乐鸟儿的翅膀被生命的成熟和无常给压弯了,撑不起来了。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走进他们的老根据地,那块大石头。须须爬了上去,盘腿坐下,真担心他又要跏趺打坐。他却突然头一偏盯着她看,那样的目光让人心惊肉跳。

“我身上有虫子吗?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须须扑了上去,一把将她压在身下。

“你疯了不成……”

“你不是需要我的爱吗!这就是我真正的爱。我和小狸就是这样的,所以我爱她,懂吗?”

他一把放开她,跳下了石头。“以后,我不会到这里来了,走吧!”他说完话伸出手扶她从石头下来。她依然还是一只惊魂未定的小鸟儿。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变了,是受了小狸的影响,要不是她,你不会变成这样,她是真正的魔鬼。”话一出口就后悔,不应该说小狸是“魔鬼”,小狸跟她是一样的,是爱情的两极吧。

“跟小狸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叫爱情,而我们没有。”下定决心了,不能让她再对须须迷恋下去,要让她看清楚,须须这个人不适合她。

蛾蛾没法明白,为什么小狸能做到的,她却不行,爱情是什么,难道以前他们不是因为爱情才在一起吗?须须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心,她想妈妈的话是对的,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一个人的力量无异以卵击石。可是感情不一样,它不能在竞争中成长,它只能在竞争中被毁灭。必须寻找爱的另外途径吗,或者要建立所谓的境界?可是年轻就是一头倔强的牛,只喜欢较劲,这才切合实际。

天生那么高傲的人,一到他那里就成了摇尾乞怜的小狗,乞讨的是精神的食粮,乞讨的是他的爱。他既是活生生的,又是虚幻的。不值得跟他诉说这伟大的爱恋,有点自虐的爱恋。文字可以作为发泄的种子,发泄是能带来快感的,白纸确实是最坦诚的最温暖的倾诉对象。当她开始在本子在电脑码字时,畅快淋漓的解脱就跟发疯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蛾蛾的《恋爱过级》就这样新鲜出炉,以喷薄而出的气势码了五万字。曾经在野马她们面前吹牛说要出书的,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现在它却不经意地浮出水面了。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文字,连灵魂都激动了,强烈的冲动让她铁了心,一定要让它变成带着墨香的书,这么“伟大”的事业足够置换生活的其他重心。她解脱了,从失恋的深渊得救了。蛾蛾马上将五万字的稿件寄给了母亲。

母亲很快给女儿打电话,电话那端的母亲非常激动,连扮“爱理不理”的女儿都受了感染,呼吸急促。

母亲:“没想到我女儿有文学天才,妈妈为你自豪,要继续写呀,很快就可以看到你的新书了。加上插页,作者写真,版面排疏一些,字大一点,五万字顶得上十万字,一百多页不算薄的一本,分量是够的。妈妈还要发动评论界的朋友给你写评论,转眼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捧红,扬名天下。女儿,你的机遇还算撞得准,赶在八十后作家潮还没退,九十后还未成潮的时机。女儿,这事包在妈妈身上。女儿,开心一些,有了当红作家的光环,以后你将接触到比须须更出色的男生,比如政界要员,豪门子弟……”

妈妈提到的八十后作家,蛾蛾没过目他们的作品,因为妈妈曾说都是文字垃圾,叫嚣别浪费时间在上头,要看,看经典。须须他们、野马他们也都不曾过目。母亲居然要蛾蛾“赶潮”实在是滑稽可笑。不知她是想将女儿淘洗为垃圾堆中的珍珠,还是以所谓专业人士的水准,暗地里将《恋爱过级》目为文字垃圾了。什么政界要员、豪门子弟云云,没想到老妈的品位下降到堕落的边缘。

蛾蛾开始被作品出版的事困扰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对这件事作各种各样的想象猜測。野马她们也总在问几时可以看到她散发着墨香的《恋爱过级》,她们仿佛比她还心急,时不时拿来开一下玩笑。慢慢地蛾蛾的神经变得敏感了,从敏感中品出她们并不在意她的出书,甚至不以为然,开始怀疑母亲的夸大其词,是为了转移她失恋的注意力,是为了安慰她,多么让人沮丧的感觉。不过,如果《恋爱过级》能够感动须须的话,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她总算找到充足的理由,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但快乐就如同夏天的雷雨来去匆匆,地上的水分蒸发得那么的快的,一会儿便毫无痕迹,可以忽略不计了。

自从小狸轻烟般消失之后,须须隔三岔五往“不是人”跑,希望小狸奇迹般再现。他又提出兼职,九尾狐一反常态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冷面孔,让须须十分纳闷诧异。他也就索性懒得搭理她了,自个儿找处角落猫下。服务生以前都是同事,认为他是个人物,大家都是年轻人,难免有惺惺相惜的相投,大多会凑过去跟他唠嗑两句,给他拿的小吃,多得如同双份,给他倒的酒也会加倍的满。这是个令须须满足和放松的地方。

“你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啊,很快忘了小狸,你怕吧?”九尾狐说。

“我就是来找感觉的,没错!我是怕忘了她,怕时间忘了她。你知道她在哪里!你和小狸经常有联系,是吧?”

“就算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有本事自个儿找去。”

“你一定会告诉我的,我相信!”

须须苦苦等待地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他还没准备好,它就来了。

这一次九尾狐闷声不响走到他跟前坐了下来,接着扔下话语炸弹。

“小狸病了,病得好重,起不来床,这次的病跟上次不一样,她怀孕了!”

“她在哪里?”

守着秘密的人是痛苦的,特别是这秘密又跟自己无关,更加重了煎熬的力量。她透露秘密的理由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其实是她实在憋不住了。须须胜利了。

须须着火一般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九尾狐的手,紧紧地抓着,生怕她溜掉。

他毫不费劲地找到他和小狸从前的狸窝,不敢相信小狸仍住在这里,只有怒骂自己的笨。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小狸并没想到会是他,她谨慎地透过门上的猫眼瞧了一下,须须急忙躲到门边,生怕被她看见了不开门。

猛然四目相对,俩人都说不出话来,互相默默地望着,心口起伏如潮如鼓,眼圈发红。

小狸无言转身进门,迅速擦去溢出眼眶的泪水。须须动着嘴唇欲言又止,木木地跟着她进屋。

他往沙发一坐独自怔怔地出神,想去卧室看看,老半天挪不开步,那种心酸的感觉真叫人肝肠寸断,好像又有某种预感,他们真的要生离死别了。那就不走了,一直坐在这里,直到脚长出根须,身体长出叶子。发觉泪水痒痒的在脸上爬着,掉在大腿上,一滴、两滴,连忙用手去抹。小狸闪进厨房一直没出来。不知她将纸巾搁哪儿了,找不到纸巾只好拉起衣襟擦干泪水。来到这里,才把该流的泪都流了。

小狸手里捧着饮料从厨房出来,他已将眼睛梳理干净了。小狸偷偷望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很红,想必在厨房里痛哭过了。

“你尝尝吧,这是我亲手调制的柠檬茶。”

她明显消瘦了,脸色不太好,难道是怀孕造成的,是真的吗?怎么办?

“你病了,是什么病,要紧吗?”他实在不好意思问她那样的事。

“我没病,是她告诉你的吗?”

“是的。你脸色不太好,你身体的反应,是真的吗?”

她明白须须指的是哪门子事,也理解他羞于出口。

“我没病,别听她乱猜,我很好。”

“小狸,我想清楚了,没有你,我没法正常生活,我很快毕业了,我们……”

“我知道你怎么想,以后再说好吗?我还没准备好,我想暂时安静地调整自己的心态。我,我约了人,马上要出门了,再聊行吗?”

她急着要赶他走,很难明白她的真正想法,女人心海底月,想弄懂,去海底捞月吧。他很听话地离开,心想,明天我再来,看你还赶不赶我走。

次日再寻佳人,已经人去楼空。这次小狸是真的搬走了,里面的一层防火门开着呢,是她故意开着让他看的,从镂空的外铁门望进去,客厅里挂着的她的相片不在了。往保安处一问,说是刚刚搬走,来迟一步了。眼看到手的幸福就这样落空了,眼中的世界一下子毫无意义。曾自私地希望小狸可以藐视所有的障碍,为了他们的爱情。现在证明她不可以,曾经以为她是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他,曾经有这股力量而让生活出现过不可思议的奇迹。现在呢,一切都化了云烟,突然而快,快得来不及回味。美好的东西怎么总那么仓促,无常。

找不到小狸,他直接去了九尾狐家。希望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因为是白天,只有去她家找了,但愿她在家里,会不会碰到九头鸟,莫名地羡慕起这个男人。

九尾狐的女儿来开门,她好像忘记了他这位老师,或许在她眼里,家教根本就不能算是老师吧。她将门打开,转身嘴巴一张来个吊嗓子,“妈咪——”

九尾狐:“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我还以为你们破镜重圆,双双来谢我呢!”

“她不知又逃哪儿了,这次我们算是永远再见了,看得出,她是下了决心。”

“那,真苦了她,自讨苦吃的大傻瓜。”

她也是女人,所以能理解女人背负传统的沉重,谁叫他和小狸的爱情鬼使神差套进道德伦理的枷锁,小狸能逃是最聪明的做法。赔本生意不做,惹是非的事情不做,她是生意人,就知道这样的理。如果她是小狸不知能否舍得放下须须,说到底她还是很喜欢这位犯傻的年轻人,他身上的优点是九头鸟所缺乏的,恐怕九头鸟这辈子是没机会得这“毛病”的了,能让女人惊心动魄的“毛病”,恐怕她往后的日子就像一坑死水了。

“姐姐多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小狸的肚子?”

“肚子?她否认有、有那么一回事。”

“她没直接告诉我,是我在酒吧见到她害喜了,在吐,逼问之下她才说的。”

“她为什么要瞒我,她有没有告诉你打算怎么办?”

“没有。小狸说她感觉好幸福,幸福!明白吗?爱情真的会让聪明女人变傻变呆,我这才开眼界。幸福?这种幸福可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我就受不起。”

他恨不得立即敲锣打鼓满世界找她去,后悔当初没打听她家里的地址,回忆当初,他问过,当时她像是不太愿意说,把话岔开了。确实可笑,连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女朋友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难怪父亲常挂在嘴边的骂话,“你这副德性,啥事能办成?能办成傻事一大堆吧,能守住我这份家业就不错了”。

操场上空的夜晚永远都不可能漆黑,因为那边高楼的灯火总是那么亮,虽然从那边折射过来的光线变得稀稀疏疏苟延残喘。有一句歌词这样唱,“没有星星的夜晚,我用泪光吸引你”,那位被称为本世纪最酷的校草须须正躺在操场流着热泪,为失去踪影的小狸,跨世纪的男生泪腺比较发达,比较感性。不知小狸有没有感应。

“须须、须须——”

他以为是做梦了,以为是小狸在叫他。

“须须、须须——”

听清楚是蛾蛾之后,第一反应是将眼泪擦个一干二净。才懒洋洋地坐了起来,蛾蛾已经瞧见他了,跑过来了。看得出,她正在兴头上。

蛾蛾是特地拿书稿给他看的。她说,书号已经出来了,不出十天就可看到墨香四溢的《恋爱过级》,这书是专为他写的,本来是想等书印出来了让他当第一正式读者,可是她妈说,最亲近的人看的都是书稿。又说去过“不是人”,没见到小狸,听说她已辞职,她还好吧。

“都过去了。走了,我要回去夜战拜读你的大作。”他不愿再讲小狸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碌跟社会接轨,就算轨接上接好了,人一毕业也未必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找到称心的归属,大家在茫然狂躁中越发茫然和狂躁。须须为着无法忘却的纪念,平生第一次死乞白赖地要回“不是人”复职。

他复职的第一晚,请了兄弟们在酒吧聚了一回,小强和志同也在其中。

兄弟们都坦言去向,志同留在研究所已成定局,一年半载之后去美国深造。小强将去车行学习修车,决心修成汽车工程师。没有人笑话他,倒觉得这行当挺适合他的,还有私心,暗地里是希望以后买车可以找他当参谋,肯定还有个折扣之类的优惠吧。具有爆炸威力的是尚书的去向,他想和野马去支边,去那风景如画的边远山区延续他们还没燃烧起来的爱情。说起爱情,大家一忽儿心头五味杂陈,总有那么些儿缠缠绕绕挥不去的愁绪。当尚书提起世外桃源之美,须须想起桥洞里的流浪汉,想起曾立愿要为流浪汉建造居所的梦想,突然觉得毫无信心,梦想离现实越发遥远,也就懒得跟兄弟透露心声了。他固守酒吧,其实最茫然的一个就是他了。

小狸离开S市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归家了。

小狸回到家跟父亲说,我在S市爱上一个男的,我和他结婚了,两个月离婚了,现在怀了孩子,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往后让孩子给你做个伴吧,谁叫你整天疯疯癫癫的,自从妈不在之后,你就没关心过我,要不我咋会这样那样跟男人好了……小狸边说边哭,稀里哗啦地哭,哭得一塌糊涂。

父亲怔怔地望着女儿,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接着喉咙里咕噜咕噜响着,然后眼一翻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父亲抢救过来了,小狸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暗暗自责,父亲原本有高血压的,最受不了刺激,对谁都不敢发泄,倒跑回来对自己的父亲发泄,差点把自己的亲爹杀死。

她握着父亲的手,“爸,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听话就是了。”父亲的眼神活了,好像恢复了以前的神采。

小狸细细打量父亲,见他的样子跟以前确实不一样,欣喜若狂,大声地呼唤“爸爸、爸爸……”。

父亲终于说话了,缓缓流淌的语声,“女儿,不管怎样,爸爸都会给你一处停靠的港湾,你跟爸爸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父亲恢复正常了,他回来了,曾经因为失去老伴而变得性情古怪的父亲不见了,小狸喜极而泣。边哭边说,“爸爸,对不起……”

“别跟爸爸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了。你往后的生活怎么过?爸爸的那份退休金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但保证不了生活的质量。”

“爸爸,这些年我存了不少钱,可以拿咱们的房子抵押贷款,开一家小咖啡店是够本的,生意好了再扩张,我非常有信心经营好。”

他的女儿上过大学,进修过烹饪和调酒,那么聪明灵巧的一个女孩,命运之神怎么就不愿意眷顾她。心中的酸楚泛上来了,作为父亲好像也没为她做过什么,自己疯疯癫癫的日子真难为了女儿。

“好吧,不论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往后你交男朋友必须先带给爸爸过目,我点头了,你才可以跟他来往,行不?”

小狸一听这话,眼泪又滴答滴答往下掉,“好的,爸爸。”她咽着泪水含混说。

次日父亲顺利出院,在他的支持和鼓励之下,小狸重拾心情,干劲十足地为咖啡店的开张做准备。这时候,她生命中的另一位关键人物找上门来了。

小狸爬起床觉得一阵头晕和恶心,她的妊娠反应有时很厉害,硬撑着,不想被赶回床去。已经约好了人谈店面装修的事宜,想到要让父亲和肚子里的孩子过上有质量的生活,她一刻都不敢偷懒,这是一股无与伦比的动力,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打开窗,见窗玻璃上沾着水珠,刚下过大雨,现在已是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深深呼吸一下、两下……精神为之振奋了,新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头晕和恶心也好多了。梳洗穿戴齐整,坐到桌前享用老爸亲手做的早餐。虽然没什么胃口,虽然恶心让人看见东西就害怕,但为了老父亲和孩子,必须把眼前的东西全吃完。还有一件事也非常重要,叮嘱自己,忘掉那个人——孩子的父亲,越快越好。

吃过早餐,正在房间化妆准备出门,忽听老爸在叫,“小狸,出来,有客人。”心跳如咯噔咯噔的凌乱小鼓,随着父亲的叫声奏响了,这是不祥预感的写真。

客人已在客厅落座,小狸从房里出来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一碰到他的目光,小狸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一阵眩晕和恶心乘机冲上来助攻。她拼命忍着、忍着,唯恐在他面前露出破绽。他还是老样子,那审视的目光透着看穿别人心事的犀利,实在让人不敢逼视。当然,当他收起这样的目光,也是一位热情似火的人。这个人就是她的前男友,须须的父亲。

小狸特别担心老父亲,他的脸上已流露出疑虑的神色,这前男友跟父亲年纪差不多,他怎么都想不到女儿会找这样的男友。是的,绝不可以让父亲看出一丁点儿蛛丝马迹的。老天!小狸的心打着冷战,腿软软的。

前男友却关切地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病了吧?”

“哦,没有没有,我刚好要出门,咱们边走边聊吧。哦,爸,这是我一位同学的父亲,我——走了。”她匆匆忙忙应付两位父亲,只觉得自己卑鄙龌龊,深恨无处可遁。

小狸逃似的离开家,身边还跟着个人,她必须尽快将他打发走。就在楼下的小花园,他们停住脚步。

“你不该来找我,还到我家来,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我爸爸有病,刚入了院回来,他受不了刺激。你想逼死我吗!”

“我打你手机,总是关机,我是关心你,担心你有事,再说,再见亦是朋友。我们曾经有一段甜蜜的日子,我无法像你那么绝情。”

“谢谢!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再扰乱我的心情,我的生活。”

“好吧,以后不会了。我今天找你是想问清楚你一件事。”

“哦,请说吧。”

“那个男人是谁?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那么快就爱上他了,爱得那样决绝。单单是因为我老了吗?因为我老了,你才移情别恋,我要见见他,我要彻底弄清楚自己输在哪里,我这辈子从来没失败过。”

“你这样的年纪了,怎么还钻牛角尖啊!那个人你还是不见的好,对你没什么好处,再说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我,我约了人的,我要走了。”

“等等,你跟我说说那个年轻人的情况,我去了解一下,我不放心你。万一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你为什么总喜欢逼我,我不说,是为你好!”这时小狸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你,你怎么这样伤心?有谁威胁你吗?这么说,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不,不是!”眼前的男人穷追不舍,一刀一刀在割她的心,她觉得自己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那是为什么?我越发糊涂了。”

“好吧,看来我不说你是不会放我走了,我成全你,不过你必须发誓,以后绝不出现在我的视线。”

小狸打开手机的屏幕,上面的墙纸就是须须的照片,她让他看了。

须须正在宿舍狂读蛾蛾的书稿,他的眼睛离开文字望向窗外,窗外天黑了。他母亲的电话便飞过来了。电话那端的母亲说,你爸爸病了,好好的腰疼得厉害,正在医院打点滴,医生让明天验个血,不知是啥毛病,让人心惊肉跳的。

过了两天,母亲又打电话给须须。电话那端的母亲说,你爸爸住院了,化验结果出来了,得了糖尿病,发现迟了,都是他要强害的,肾功能受损了非要住院治疗不可。

须须很是纳闷,爸爸平时身体那么壮的,一点有毛病的征兆都没有;再说,年年都有体检,怎么没验出糖尿病,以至于发展到损害肾功能的地步,那糖尿病是非常严重的了,怎么一下子就那么严重。须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跟母亲说想回去看看。很快母亲回电话说,父亲让他专心读书,他的病并无大碍,无须跑回去看他耽搁了学业。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这时确实不想见到儿子,他清楚,这父子俩一见面肯定受刺激,病情肯定要加重,说不定一命呜呼了。跟小狸在一起时,他的肾功能一直很好,很正常,他和小狸的正常性生活让他获得重振雄风的信心,年轻的感觉真好。可惜这一切,说消失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如同生命之树突然失去水的滋养一样,不蔫才怪,离枯死也不远了。在事业上社会上可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在爱情亲情这磨人玩意面前这次彻底败下阵来,才发现以前所重视的一切名利原来那么微不足道,没意思。这么着,支撑精神的这柱那柱一下塌方了,身体不垮才怪了,没验出得个癌什么的,已该庆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贤妻,正在眼前忙忙碌碌的她,什么叫老来伴,现在才有深切体会!可是,如果小狸仍然跟着的话,还在乎老妻吗?难得她不计前嫌……唉,为什么就无法快乐起来呢?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抓不着边儿!

这时,他的老妻已经装好汤水端到他的病床前,并打算喂他。

他有气没力地问,“是什么东西,我没胃口,以后别搞这些汤汤水水。须须还要回来吗?叫他别回,都快毕业了,别毕不了业。唉,生儿育女有什么好。”

“要不是你病了,我都想去盯着他。他谈女朋友了,不是以前的那个,现在这个在酒吧当什么副经理,我看着极不放心,一定要他们分手,这次他一定要听我的,我来处理,你放心好了。”

“须须要是能听你的就好,你做得对。哎——”

总感觉只有叹气才舒服一点,一想起小狸憔悴依然楚楚动人的模样,心里便无法平静下来。听了老妻的话,才明白小狸为什么那么憔悴不堪。

“你回去歇着吧,天黑了。明天给我多带张棉被,医院的被子又硬又重,盖着冷冰冰的。”

“人一生病就怕冷,我怎么没想到,你看我这猪脑,我这就给你回家拿去。”

“不用!明天顺便拿过来,行了,你快回去吧。”

“还早呢,我想多陪你一会。”

夫妻俩木木地望着窗外出神,此刻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却都必须隐藏着,不能言说。夜雾中只看到枯黄的树叶在风中飘摇,“树欲静而风不止”。

象牙塔里的人睡到半夜都缩成一团,冷飕飕的空气不停地从毛巾被里钻进去,薄薄的毛巾被蒸成纸被了,可是没人起身加层什么盖的御寒,因为懒都挺着。她们终于告别黑夜,可以从毛巾被中得救了,便有了喷嚏协奏曲的橫空出世。出门一看才知道昨晚下雨了,雨下的还挺痛快的,地上好湿,难怪半夜突然那么冷。

到了教室之后,标签和野马已经流出了鼻涕,恰好出门走得匆忙忘了拿纸巾,俩人都没有可以擦鼻涕的纸,搜遍蛾蛾和大眼镜的口袋,她们也都没有,挂在鼻下的鼻涕总不能让它在那里挂着。有人建议去B座跟娘娘腔要去,他是肯定带着纸巾的,没准还揣着手绢。就不知这一路走到B座滴滴答答的鼻水怎么处理。正在危急关头,老师来了,厚着脸皮跟老师要,总算让鼻涕危机化险为夷。接着,她们俩伤风的症状加重,担心晚上参加不了蛾蛾的庆功宴,打起缺课的如意算盘,先买药吃了再说。

关于蛾蛾的庆功宴。她的处女作《恋爱过级》上书店的架了,同时还在某热销刊物连载,今天是首刊,所以要庆祝。在各位馋猫的煽动下,蛾蛾爽快地表示乐意割肉请客,他们倒不在乎变成秃鹫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很乐意当秃鹫,因为有免费午餐吃。

须须深知红颜知己在她妈的教诲之下一向比较节俭,所以跟她建议将庆功宴摆到“荒原狼”去,理由是这地方便宜实惠,深得有志青年的欢心。他在蛾蛾面前大力鼓吹这个地方其实是大大的私心,为己方便。发现这块新大陆的哥伦布是小狸嘛,他和小狸在这块大陆度过了多少美妙的时光哪,每分每秒都浸透了爱情的汁液。须须可是不一般的男生,他的爱当然也要不一般的,虽不能惊天动地,但持久性是必然的。

请那帮馋嘴猫去“不是人”消遣是她的首选,可一想到小狸在那里搁着就没劲。小狸已经选择逃为上策,她还蒙在鼓里。要得知小狸已经大逃亡,蛾蛾真要担心自己是否要乐疯了。几分钟之后蛾蛾改变主意,撇开须须的“高见”,毅然决然把庆功宴的地点定在“不是人”,因为突然醒悟自己成为名人了,要在小狸面前晒一晒名人的光环。

庆功宴如期举行,人都到齐了,四男四女刚好四对。须须甚是高兴,让人错觉他对蛾蛾是否又有那个意思了。大家又没见到小狸,碍于怕引起蛾蛾伤心,都不敢妄言。蛾蛾一直没见小狸的身影出现,偷偷乐着,一股劲地开心。蛾蛾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以为摇身一变成了作家,成了善解人意冰雪聪明的知性女,他对她重新审视,对她刮目相看了,那种感觉又来了。虽然她把这心事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次她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得得意忘形,就放开怀抱地拥抱酒,酒后就吐真言了。

“我呀,这次可真是名利双收吔,真想不到。我妈妈说,我的书首印九万册,取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我爸爸的公司和工厂包销三万册呢,根本不愁销路。”

兄弟姐妹都感慨着,没想到出名是这么的不容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堆里有个姐们是名人感觉还真是不一般。

搞不清他们讲的是不是人话,没有小狸的空间空气是那样的芬芳,沁人心脾,心情舒畅之极,这是蛾蛾自长大以来最开心痛快的一次,原来人活在世上,得到别人所没有的东西是那样的幸福。人在得到某样东西时往往忘记了他所失去的,别人也很少在意,只一味地羡慕,永远没有解脱的机会,上天在说话了。蛾蛾在似醉非醉之间思绪翻腾。

九尾狐和九头鸟双双冒出来了。而且九头鸟的熊样像是喝醉了,这可真是稀奇事。蛾蛾和须须都见识过,九头鸟酒量惊人,想喝倒他,比赚他的钱还难。

蛾蛾因为被胜利冲昏头脑又喝了猛酒,也仗着九头鸟曾对他“出奇的好感”,便口出妄语。

“九鸟兄,难得见你一醉,堪称世界第八奇迹啦,是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被九狐姐踹飞了吧?”

九头鸟一听眉开眼笑,翻了红眼发出一串响亮的淫笑,那是须须所见过的似曾相识淫笑之绝版剧照。

“她踹我,我泡你!”

马上遭到九尾狐的炮轰,“就你这能耐还想泡她!你呀就会吹大象,什么无所不能无所不包,让人砸店你都包了,呸!”

砸店!大家都被惊了。他们分店被砸的事连须须都不知道。面对九尾狐的奚落,九头鸟一面的尴尬,苦笑着说暗箭难防。难怪他喝醉了。接着他拍了胸口高唱“革命”歌曲。

“我,谁说我没能耐,以后有谁欺负你们,你们尽管找我,我就要让你们看看我的能耐。你们让须须说,他被绑票、绑票,不是我解救及时,他还有命坐在这里……小狸,蠢驴,被人弄大肚子就跑了,哈……”

九尾狐使劲拉他走。虽然她忙不迭地补充,“他都喝醉了,醉后失言!”须须的兄弟姐妹震惊得眼珠都掉了。他几时被绑的票,还有小狸的肚子……

须须俊脸泛青,一言不发。实在不想否认,因为这是事实;不想争辩,因为不值得在人前争辩,这是个人问题!何况这是丑陋的隐私,心里的痛。伤疤突然被揭开,还凭空被人在上面捅了一刀,那种噬心的无地自容的尴尬,你不是我,你无法理解!

蛾蛾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她本该装作若无其事,可惜她修炼的人生忍功大挪移功力尚浅。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散播完“神经毒气”的九头鸟,虽说立即被九尾狐连拉带哄“刑拘”了。尚书野马他们也都努力调和气氛,蛾蛾和须须可就是没办法恢复原状。这场本该乐翻天的庆功宴最终以意外的草草收场曲终人凋零。

对于须须的隐私,大家摆出不约而同的默契,以莫名其妙的冷漠的酷回应。大家回到宿舍,很是沉重的感觉,大家被虚伪的沉默包裹得透不过气来,默默做完睡前的事情都上床躺了。这一晚,她们从不同的时段被蛾蛾的饮泣声惊醒,在寂静的夜里,它是那样的清晰,像是暗夜风中幽灵哀伤的呢喃,让人耳软心碎,听了都没办法马上再入睡,担心她是否又要疯了。在感情的战场上,受伤的总是女人,包括那个小狸。然而,爱情这架奇妙的老风车是不以某人的苦和乐而改变方向或停顿的。象牙塔的女生彻夜未眠,日子总要过的,果子的成熟必须经得起风雨虫蚀。

而在男生的皇宫那边却是另一番“新气象”,在将女生送回部落之后,回宿舍的路上他们就把问题解决了。兄弟间须须,那个小狸你就撒手不管了吗?须须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可能!他们很知趣地没有追问“绑架案”的详情。兄弟感慨,酷须,你丫真是艳福不浅啊,不过祝你长命。四人进得巢门,已经深夜一点钟了。各人争先恐后踢掉鞋子,一溜钻上床去,然后隔着蚊帐,有的连蚊帐都懒得放,在逼问及回味须须情史的催眠中顺利进入梦乡,开初还嘻嘻哈哈,羡慕得长吁短叹。当鼾声在寂静中响起,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

昨晚蛾蛾整夜的哭泣,作为姐妹觉得有责任帮她减轻痛苦。既然爱情让她受伤,友情或许可以疗伤吧。野马、标签和大眼睛悄悄商量了一下,她们仨一定要陪伴蛾蛾左右,不管她去哪里都要有一人陪着,这种非常时刻不能让她有孤独的感觉,她一孤独肯定出事,她们是了解她的,疯是疯过了,接着可能是抑郁症接班。晚自修的时候,蛾蛾独自外出散步。野马连忙紧跟着。寒风中,蛾蛾单薄的肩膀那样的楚楚可怜。野马难以抑制心中的感慨。

“我总以为你是天之骄女,泪珠儿早已经化作你颈上的珍珠,永远不可能在你的眼里出现了,没想到,你居然哭了一整夜,让我们都觉得震撼悲伤和怜惜。”

蛾蛾听了野马的话,一转头怔怔地望着她说,“泪珠儿早已经化作你颈上的珍珠,永远不可能在你的眼里出现,说得太好了,野马,你简直就是伟大的诗人么,是的!一定要让泪珠儿化作颈上的珍珠。”但她目光茫然,语调无力。

算了吧,蛾蛾!许多时候越想得到的东西越是难以得到。有时候,虚荣心是会害人的,你还记得咱们BBS红极一时的亚麻吧,那个人就是我,那篇“失恋过级”的文章就是我写的,我一直非常的内疚,好在对你并没造成什么伤害。野马一时情急,以为只有暴露自己的伤疤才能打动蛾蛾的心,才能拯救迷失的她。

“你这点过错算什么,野马!你这么诚实一定会吃亏的,我不在乎,何必跟我讲这些,你讲了,只会让我对人更加失望。”

“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点,想帮助你呀。”

“你们可怜我,我清楚的,我不够好,须须才不要我,跟小狸比,我一点都不好,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能跟他怀上孩子,为什么,难道差错就出在这里吗?野马你说,你说,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你是说因为Sex的问题吗,须须因为你不够Sexy,所以才跟够Sexy的小狸好吗?我想不是吧,我没有发言权,因为我没有实践经验,对不起。不过一定是这样的话,让他下地狱吧,我走我的路。”

“我只想明白什么叫性感?我不够性感吗?不!”

蛾蛾说完话掉头就跑,一向自负的她败在性感手下,女人承认不性感就跟男人承认性无能是一样的理吧。野马在后面喊着追着,十分惶恐是否自己说错什么了。

当野马独自灰沓沓回宿舍,进门见蛾蛾已在那里坐着,就说:“你,可把我吓死了。”

蛾蛾:“我明白你们的好心,但是,你们别想着为我做什么,像以前那样对待我就行了,千万不要有任何改变,这样就不会给我压力。我郑重声明,我非常的正常,别把我看扁了,我不是陈水扁嘛!”

这时宿舍里人齐,听的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将信将疑。凭她们对她了解的经验,只怕更可怕的事就要砸下来了。

蛾蛾很想了解小狸的情况,发誓一定要弄明白,为什么小狸可以轻而易举掳走须须的心。这个问题折磨得她好痛苦,须须身上不会有答案,他只会让她更痛苦。除了须须,唯一了解小狸秘密的人就是九尾狐。

蛾蛾知道九尾狐总在九点钟之前就到达酒吧的,为了不招人耳目疑心,她八点钟即在酒吧入口附近守候。

见蛾蛾手捧一大扎鲜花,甜甜地叫着“九狐姐姐——”,九尾狐笑盈盈地迎上去了,“你来得真好,上次你庆祝新书出版,大家玩的正开心,都让九头鸟砸了场,我一直过意不去呢,他酒醒了,我告诉他,他也过意不去。今个儿姐姐请客,你好好在酒吧玩玩。哎哟,咋的是你一人单挑。”

蛾蛾应着,“多谢姐姐了。”把鲜花放在她的怀里。接着,“姐姐真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但美丽动人,还有侠义之心,小妹我真是佩服得……”

“行了,看你都把我吹上天了,是不是有事找我,想打听小狸是不!”

自己的心事被人戳穿,蛾蛾不由脸红耳赤,刚刚在吹捧九尾狐的时候就已经感觉脸热热的了,幸亏酒吧灯暗,不然她想夺门而出的心早有了。既然罐都漏了,干脆摔出去算了,忍着羞愧问她。

“姐姐真是聪明剔透人,我想跟你打听小狸的情况,她也是我的朋友呀。听说她怀孕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怀的,现在她在哪里,她到底想怎么处理肚子,她怎么又突然离开了须须呢?请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她去了哪里,我不清楚,她是连我都不信任了,不过这一次她是彻底想离开须须了。是什么原因,我就不敢乱猜啦,只有问须须最清楚啦。”

蛾蛾看她目光闪烁,语调不畅,断定九尾狐故意隐瞒秘密,这是她在一本名叫《肢体语言的秘密》的书上得来的本事。有什么办法呢,她已经施展了浑身解数,要知道她的对手可是一位老江湖。这时她的心理承受力已到了极限,只想马上离开酒吧,一刻都不愿再留。

闪出“不是人”的门,蛾蛾只顾低着头一个劲地往前冲,直想马上逃离地球,差点把一路人撞倒。

这人是九头鸟,他刚刚停好车,抬头见蛾蛾像喝醉的小娘们飘飘忽忽地走路,深为好奇和有趣,故意迎上去让她撞个满怀。

“喂!看你眼窝泪花闪闪,想哭就痛快哭,干吗要忍,来,借个肩膀让你哭。”

听他这么一说,蛾蛾恍惚中想着要是须须这样多好,这时他要是须须多好啊,若是拿她的命去换也愿意。于是转身滴滴答答泪如雨下。

“你这样的小妞,单挑钻酒吧肯定不是玩,不找伴就找人,说吧,啥事情?我帮你。”

九头鸟这么一说,蛾蛾把心一橫,何不利用一下他对自己的“好”。

“我找九狐姐了解小狸的事,有些话她不告诉我,你帮我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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