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秋季的一天，马克思的女儿们笑嘻嘻地来到他的书房。
“爸爸，您知道当前流行的‘填写自白书’的游戏吗？”劳拉调皮地眨着眼睛问，“噢，听人说过。这个游戏是由某人的朋友或亲人写出一些提问，然后由此人填写。提问要机智有趣，又要有针对性，而答案也要准确、精练，显现出答题者的性格和思想。”
“对了。那么，我们也玩一玩这种游戏好吗？”燕妮笑着说。
“好吧，是我给你们提问题，还是相反？”马克思笑问。
“当然是我们给您提问题了。”劳拉笑着说。
燕妮接着拿出一张纸，递给父亲说：“这就是我们提出的问题。”
“看来你们是早有预谋呀。”马克思笑说。
“爸，您可要好好回答，否则我们得让您补考。”劳拉又调皮地说。
“好，我一定好好回答，争取及格。”
“不但要及格，还得争取个好分数。”
两天后，马克思把填写好的自白书交给了女儿们。
女儿们和母亲一起热热闹闹地讨论了马克思的这份自白书，拉法格也参加了讨论。
大女儿燕妮郑重其事地念起了自白书——
“第一个题目，您最珍重的品德？”她抬起头望着大家。
二女儿劳拉催促道：“快说答案呀！”
拉法格也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燕妮用清脆的声音念道：
对一般人来说：——朴实。
对男人来说：——刚强。
对女人来说：——柔弱。
劳拉赞叹地说道：“答得好！”
母亲燕妮感叹道：“是你们父亲的风格。”
小女儿爱琳娜说：“父亲确实是一个朴实的人，他从不在衣着、外貌上追求时髦。”
劳拉接着说：“那些衣着朴素的工人们来到家中，父亲也是热情接待，并不厌其烦地答复他们提出来的各种问题。”
拉法格说：“他学识那样渊博，但从不装腔作势，不卖弄学问。在同我这个晚辈讨论学术问题时，他总是平等对待。有时我的某个看法他认为正确，也虚心接受，还鼓励我。所以我特别愿意同他一起散步，探讨问题。”
大女儿燕妮也发言了：“我对父亲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刚强。几十年来，多个国家专制当局和警察的迫害，严重疾病的折磨，还有贫苦生活的逼迫，都没有使他屈服。他称得上是一个刚强的男子汉。”
爱琳娜补充道：“写《资本论》的时候，父亲生了痈疮，疼得他坐都坐不住，可他还是坚持写作。”
母亲笑着问孩子们：“对女人要柔弱这个答案你们怎么看呢？”
燕妮说：“我认为这个答案同莎士比亚所说的女人的名字是弱者不同。父亲所说的柔弱是指女性要有秀雅的美，要温柔，这是符合女人的品格的。”
劳拉说：“我赞同这种看法。你们看，我们的母亲就既秀美又温柔，但她又很坚强，绝不是个弱者，所以我们的父亲特别爱她。”
爱琳娜鼓掌表示赞同。
拉法格也鼓起了掌。
燕妮夫人有些腼腆地说：“现在可是在讨论马克思博士的答卷，你们不要转移话题。”她又对大女儿说：“你接着往下念吧。”
燕妮答应一声又接着往下念：“第二个问题是，您的主要特点？”她顿了顿又念道，“父亲的答案是：目标始终如一。”
劳拉说：“确实如此，在政治斗争方面，在学术研究方面，在学习知识方面，父亲始终是目标如一，从未因客观原因的变化而改变过、他就像一个大海中的老船长，驾驶着航船，迎着风浪，冲过暗流，坚定地向着灯塔指明的方向前进。”
爱琳娜补充道：“所以才说他是一个刚强的人。如果朝三暮四，朝令夕改，那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了。”
母亲说：“我们也要永远和你们的父亲在一起，共同向着一个奋斗目标前进。”
大女儿燕妮举起手宣誓般地说：“过去如此，今后也是如此，永远如此。”
劳拉也举起手说：“永不改变！”
其他人也都举起了手。
燕妮又接着往下念：“您对幸福的理解？答案是：斗争。”
母亲燕妮念叨：“斗争，是的，斗争，卡尔的一生都在斗争，同专制政权斗争；同工贼斗争；同剥削、压迫斗争；同贫穷、疾病斗争……他从没停止过斗争。”
女儿燕妮接着说道：“刚强的男人就是要斗争，农夫同土地斗争，水手同大海斗争，战士同敌人斗争……他们因为斗争而变得更加刚强。”
劳拉说：“父亲敢于同全世界的专制政权斗争，敢于同各种机会主义和错误思想斗争。敢于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他是最勇敢、胸怀最广阔的革命者。”
拉法格补充道：“他不只是个人斗争，还团结、组织起人民群众一起斗争。为此，他参与组织了世界性的革命组织——共产主义同盟，并成为组织领导人。全世界的劳动人民，都在他提出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下团结奋斗！”
屋里所有的人都闪现出激昂的目光，他们仿佛看到无数人民群众举着红旗迎着风暴英勇前进。
片刻后，母亲对大女儿燕妮说：“孩子，接着往下念吧。”
燕妮又继续往下念：“您对不幸的理解？答案：屈服。”
爱琳娜说：“屈服是刚强的反义词，刚强就不能屈服，若屈服就不是刚强之人。”
劳拉接着补充：“父亲是刚强之人，所以他把屈服看做不幸。”
母亲说：“在多年的斗争中，革命队伍内一些软弱者在专制的高压下屈服了。他们当中有一些原本是很优秀的人，有学识，有组织能力，但屈服后他们就再也挺不直腰杆，所以卡尔认为这是很不幸的事情。”
女儿燕妮又往下念：“您最能原谅的缺点？答案：轻信。”
拉法格感叹：“这确实是最值得人们同情，又最能使人原谅的缺点。因为轻信可能源于年轻，也可能源于天真和老实。”
劳拉表示赞同：“一般来讲是如此。一个对别人不存戒心的人容易轻信，这样的人往往是善良、忠厚的。”
母亲说：“你们的父亲在年轻时也有过轻信的缺点，所以他对此深有感触。”
爱琳娜调皮地说：“鉴于他犯这种错误的时候还很年轻，我们原谅他了。”
大家又笑着举起手说：“同意。”
燕妮接着念道：“您最不能容忍的缺点？答案：奴颜婢（bi）膝。”
爱琳娜抢着说：“我最讨厌阿谀谄媚之人了。”
拉法格说：“轻信可以使人原谅，而奴颜婢膝就难以让人原谅了。”
母亲燕妮说：“一个丧失了自尊的人，也就丧失了最起码的人格。”
劳拉说：“所幸与我们交往的人中没有这样的角色。”
姐姐燕妮说：“这样的角色绝不会成为我们家的朋友。”
爱琳娜对姐姐说：“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燕妮又念道：“您最讨厌的人：——马丁·塔波尔。”
母亲说道：“你们的父亲最不喜欢这个英国诗人，认为他是鄙俗的化身。”
劳拉说：“这个媚俗的诗人，虽然他的书发行了几百万册，但这只能使他的鄙俗气散发得更远。”
爱琳娜接着说：“书的价值并不同他的发行量成正比，爸爸的《资本论》第一卷，初版虽然只发行了1000册，但每一本都比塔波尔的几百万册有价值。”
拉法格说：“历史会证明《资本论》的价值的，我敢说，若干年后，它将传遍全世界，成为人类知识宝库中永远的经典。”
爱琳娜又催促：“下一个问题。”
燕妮接着念道：“您喜欢做的事？”
爱琳娜抢着说：“我能猜到父亲的答案，肯定是读书。”
拉法格接着说道：“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也能猜到。”
姐姐燕妮说：“你们猜对了。不过父亲的回答比你们要幽默些，他的答案是——啃书本。”
拉法格说：“真不知马克思先生读了多少书，怕是数也数不过来。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读书更多的人了。”
母亲说：“正是在大量读书的基础上，他才建立起他的理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
拉法格说：“这些理论是人类思想宝库中的瑰宝，它将永远如明灯般照亮历史的进程。”
爱琳娜又问姐姐：“下一个问题。”
燕妮接着念：“您所热爱的诗人？”她看看妹妹们和拉法格，问，“你们再猜猜父亲的答案。”
爱琳娜抢着说：“是莎士比亚，父亲最喜欢莎士比亚的诗剧，他经常大段大段背诵莎士比亚戏剧的台词。”
拉法格说：“还有埃斯库罗斯，马克思先生同我散步的时候，经常谈到埃斯库罗斯的戏剧。”
燕妮笑说：“你们俩都答对了。不过父亲的答案里还有一位诗人。”
母亲接着说道：“是歌德吧？”
女儿燕妮笑着说：“还是母亲了解父亲，是歌德。”
拉法格说：“这三个诗人、剧作家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
劳拉说：“父亲喜欢莎士比亚对人性的呼唤，喜欢埃斯库罗斯剧中人物的反抗精神，喜欢歌德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求索精神。”
爱琳娜说：“父亲对他们作品的极高艺术水准也是非常赞赏的。”
燕妮又接着往下念：“您所热爱的散文家？——狄德罗。”
母亲说：“我记得你父亲在一篇文章中这样评价狄德罗，‘如果说有谁为了对真理和正义的热诚而献出了整个生命，那么，狄德罗就是这样的人。’卡尔最喜欢狄德罗的《拉摩的侄儿》，曾把这本书邮赠给恩格斯，并在书的扉页上写道：‘这本无与伦比的作品必将给你以新的享受。’”
女儿燕妮说：“父亲最感兴趣的是富于理性的散文，是思想性极高的艺术作品。狄德罗的作品正是这种作品。”
爱琳娜叫着说：“我也要好好读一读狄德罗的作品。”
劳拉拍拍妹妹的手说：“我陪着你重读一遍《拉摩的侄儿》。”
燕妮又接着念道：“你喜爱的英雄？——斯巴达克斯、开普勒。”
劳拉说：“开普勒有些地方同父亲的经历很相似。他一生漂泊、一生贫穷，但又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坚持奋斗。他的杰出的天文学著作是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去世时全家只有几枚硬币。”
姐姐燕妮补充道：“父亲热爱他是因为他骨头硬，为了坚持真理，他拒绝了优越生活条件的引诱，顶住了残酷的人身迫害。”
拉法格说：“马克思先生喜欢开普勒还因为他自己也喜欢天文学。他在病中读了不少天文学著作。”
爱琳娜说：“我听见父亲同恩格斯叔叔讨论过天体形成说。”
母亲说：“卡尔热爱斯巴达克斯也是必然的，因为他的一生也是为了人民的自由解放而奋斗。”
劳拉说：“我记得父亲曾在一本论述斯巴迭克斯著作的书里写过一条评语。”她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书。“哦，是这一本。”她又找出那条评语念道：“他笔下的斯巴达克斯是整个古代吏中最辉煌的人物。一位伟大的统帅，具有高尚的品格，是古代无产阶级的真正代表。”
燕妮又继续念自白书：“您所热爱的女英雄？—甘泪卿。”
劳拉说：“父亲喜欢歌德的作品，所以也喜爱歌德的最著名的悲剧《浮士德》中的女主人公甘泪卿。”
拉法格说：“马克思先生对妇女的解放是非常重视的，他曾说过，‘没有妇女的解放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
燕妮接着念自白书：“您所喜爱的花？——月桂。”
爱琳娜说：“‘月桂’和‘劳拉’在英语词汇中词义相同，可见父亲对二姐的喜爱。”
劳拉露出幸福的微笑。
拉法格说：“意大利14世-纪诗人佩脱拉克给他所倾心的少女劳拉写了不少爱情诗，其中就以月桂象征或指代劳拉。马克思先生也读过佩脱拉克的诗歌。”
母亲说：“英雄要带上桂冠，卡尔喜欢月桂，也有崇敬英雄的意思。”
燕妮又念自白书：“您喜爱的颜色？——红色。”
爱琳娜说：“红色是火焰和太阳的颜色，是热烈的激情的象征，所以父亲喜欢红色。”
劳拉说：“烈士的鲜血也是红色的，父亲崇敬烈士为正义甘洒热血，不怕牺牲，所以他喜爱红色。”
母亲说：“人们称卡尔为‘红色博士’，现在，红色已经是革命者的象征了，他们的旗帜是红色的，领巾是红色的，反动派称他们为赤色分子。”
燕妮又接着往下念：“您喜爱的名字？——劳拉、燕妮。”
母亲说：“卡尔喜欢女儿，所以也就喜欢女儿的名字。”
大女儿燕妮笑着说：“是因为喜欢母亲燕妮的名字，才给我起名燕妮的。”
爱琳娜又催促：“下一个问题。”
燕妮拿起答卷又往下念：“您所喜欢的食品？——鱼。”
母亲微笑着又有些遗憾地说：“卡尔是很喜欢吃鱼，可惜家里不能经常吃到鱼。”
大女儿燕妮也感慨地说：“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每天只能吃面包和土豆，而且是用借来的钱购买的。”
劳拉说：“我们从小就熟悉了当铺的标志。”
拉法格也很有感慨：“这个研究经济和财富的经济学家，自己却是个贫穷的人。”
爱琳娜说：“那是因为他把精力都付于理论研究了，而没有时间付诸实践。”
母亲燕妮说：“你父亲有几次发财机会，比如至少有三次，三个国家的政府高薪聘请他去做高官或顾问，但是卡尔都拒绝了。”
劳拉说：“那是因为他不愿意加入奴颜婢膝之流。”
爱琳娜补充道：“他最不能容忍奴颜婢膝。”
燕妮又接着念：“您喜爱的格言？——_人所固有的，我无不具有。”
劳拉说：“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父紊的朴实，他始终把自己看成一个普通人。”
姐姐燕妮说：“尽管专制政权把父亲描绘成一个严酷的魔鬼，但他确是一个具有普通人性的人。他抽烟、喝酒，爱下棋，喜欢同孩子们做游戏，爱小动物，热爱大自然，说话幽默……”
爱琳娜说：“有一次我问父亲，如果您犯了错误的话，您能够轻易地承认吗？父亲说，我随时准备承认自己的错误。‘人所固有的，我无不具有。’”
燕妮说，下面我念最后一个问题：“您喜爱的座右铭？——怀疑一切。”
母亲燕妮说：“卡尔在最初开拓自己的人生道路时就确信：只有通过批判旧世界，才能获得新世界。而怀疑是批判的前提。不怀疑它的正确性，如何去发现它的谬误？”
劳拉说：“父亲的很多书都以批判为标题。他25岁时就写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姐姐燕妮插话道：“父亲原是黑格尔哲学的崇拜者。但经过研究，对他的唯心论发生了怀疑，于是对黑格尔的唯心论进行了批判，又吸收了他的辩证法的合理成分，建立了辩证唯物主义哲学。”
劳拉接着说：“后来父亲又与恩格斯合写了《神圣家族》，副标题是‘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再后来又写了《德意志意识形态》，副标题是‘对费尔巴哈、鲍威尔和施蒂纳所代表的现代德国哲学及各式各样先知所代表的德国社会主义的批判’。《资本论》的序曲被称之为《政治经济学批判》。”
母亲燕妮说：“卡尔在进行科学研究时，对一切自己感到不确实的东西都要重新考查，重新检验。”
拉法格说：“一个有自信心，意志刚强，胸怀广阔的人才能敢于怀疑一切世俗的、正统的东西。”
姐姐燕妮说：“麻木的人不会怀疑，胆小的人不敢怀疑，苟且的人不愿怀疑，而父亲不是这几种人。”
劳拉赞叹道：“这段话很精彩！”
一家人一直热烈地讨论到很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