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知府的府衙外,直到正午十分,已经聚集了约五六百人,挤得密密麻麻的,从天上看下去,像是一群愤怒的蚂蚁。
人们确实很愤怒,为了今天的爆发,他们已经隐忍了很久很久。
简世云和汪东行,是南方的百姓这一年里最最痛恨的人物,痛恨到了刺骨的程度。
“朝廷的走狗”,是对这两个人最最典型的评价。
百姓们也许对圣上并没有特别多的意见,但是他们很痛恨那些打着朝廷旗号为自己谋利的人物,在他们眼里,简世云是,汪东行也是。
代表衙门威严的石狮上已经绽开了五彩斑斓的花朵,那是某些瓜果,或者鸡蛋,或者其他的什么。
但是石狮现在已经被人潮给吞没了,而人潮的最前端,推进到了衙门里面。
此时此刻,阻挡人们的,只有可怜兮兮的十几个衙役。
汪东行现在已经确认了自己包括自己手下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信鸽,自己的马,都难以再离开扬州城,所以他无法要到更多的人手来支援,至于混进城来的一千多兵士,暂时还不能用。
所以知府府衙显得特别可怜兮兮,毫无抵抗力。
更何况汪东行叫衙役们不要主动出手。
或许是因为汪东行知道,叫不来支援,他若是出手,这么多扬州百姓,府衙毫无战斗力。
现在的人们显得特别疯狂,早已经抛却了冲撞知府府衙而会造成的后果,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一炷香之后,府衙前以及府衙内已经充斥了过千人,把整条街都堵住了。
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路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知府大人,你说现在怎么办?”
“忍,忍到二公主知道我们这里的状况。”汪东行的衣冠整理得一如往常地整齐,但是神情却非常疲惫落寞。
听到他这句话,路远“砰”地一声拍桌子而起,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知府大人,你要知道,这些愚昧的东西,一定会在二公主察觉到不对劲,派来人处理之前,把我们两个人烹了煮了!”
“你要明白二公主把你我二人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对我们的期望有多大。安定,不是忍让出来的,像今天这种情况,只有杀鸡儆猴。这群刁民才不会理会你的忍让。”
“来人!”怒喝完之后,路远忽然大声命令。
进来的不是扬州知府府衙内的人,而是路远的亲兵。
汪东行马上便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禁恼怒地同样拍案而起:“你敢!?”
路远却不理他,直接沉声吩咐:“知府大人连日操劳,身体有些不适,你们不要让他出去,让大人好好休息。”
听闻此话,即使是路远的亲兵,也是有些震惊,心想将军您这不是变相软禁吗?这可是知府大人啊,也是二公主殿下的心腹,更是圣上非常赞赏的一名能臣。
路远很明显看出来了几名亲兵的疑惑和犹豫,冷冷道:“军人的最基本素质便是服从!”
几名亲兵互相对视了一眼,下定了决心,不由抱歉地对着汪东行道:“知府大人,得罪了。”
汪东行明知道自己一介文臣,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力量去抗拒,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质问道:“路远,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路远右手握住腰畔长刀的刀柄,大步朝着门外走去,也不回头:
“有人要造反了,你说我究竟要做什么?”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六名亲兵神情严肃地站在了门外。
零零散散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听闻到屋内诡异动静的衙役难得抽身了一人出来,急匆匆地奔到屋前,看着禁闭的房门,还有眼神冰冷的路远,不禁结结巴巴问道:
“将……将军,发生了什么?”
“知府大人日夜操劳,身体疲惫,已经歇息,不要打扰他。”
衙役当然不会立马相信,看着路远冷漠的眼神,还有从那把长刀里透发出来的寒冷,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的那群刁民挡得住吗?”但是路远却不给他更多想多的机会,沉声问道。
“人太多……挡不住太长时间……”那名衙役心惊胆战地回答。
路远眉头一皱:“放烟火令。”
那名衙役本来因为汪东行的命令,面对着那么多疯狂的扬州市民,苦不堪言,现在一听要放烟火令,顿时本来无光的眼睛里闪出了很多东西。
“是!”他激动万分地应命。
……
……
哄闹的人群一路往里推进,所过之处,一团狼藉,然而看着挡在前面狼狈不堪的十几名衙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丝毫的爽快,反而非常憋闷。
或许,在人们看来,府衙里的人露出惊恐不堪的神情,或是派出人手死命抵抗,反而说明了他们的害怕,这样子,人们就泄愤了,但是面对着故意示弱忍让,反而让人感觉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府衙后院忽然传出一声清啸。
一团明亮而又特别的火焰直冲云霄,夺人眼目。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其中还是有那么几位猜到了。
“快点冲进去,他们在叫人!!”有人大声喝道。
人们群情激奋,呼喊声阵阵,不管手里有没有东西,不管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全部都疯狂朝着后院涌动。
然而最前方还在冲击衙役的人们却感觉到了后面人群的骚乱。
和之前的骚乱不同的骚乱。
他们无心去理睬这些,只是挥舞着拳头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打向已经鼻青眼肿的衙役们。
然而一声凄厉的惨叫让他们义无反顾的心理凌乱了起来。
人群中,一个本来还在挥舞着拳头和大家一起义愤填膺的精壮汉子不知道何时何地掏出了一把匕首,残忍地捅向了身旁的一名老汉。
鲜红的血随着快速抽回匕首而连带了出来,甩在身边一名妇人的身上。
那名妇人马上就脸色煞白、惊恐地尖叫起来。
在另一边的某一处,另外一个精壮汉子同样迅速地掏出匕首,凶狠地扎向了身旁人的心窝,那人愤怒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兀自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倒了下去,再也无法闭上。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惨叫和惊呼,谁也分不清楚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敌是友,场间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本来只能步步倒退的衙役们也是抽出了腰畔的佩刀,无情地朝着最前面的人挥了下去。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有偶尔有血性的人开始反抗,和那些精壮汉子抱在一起扭打,接着又被混乱的人踩上几脚。
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人群中忽然出现的那些身手不弱的更加少数,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那些人凶狠地杀人、伤人,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混着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像是一片修罗地狱。
扬州的百姓们终于感觉到了恐惧,那是掩盖住暂时的愤怒与血性的恐惧。
人们开始四散奔逃,疯狂地挤出去。
本来的话,他们觉得汪东行自己应该心有害怕或者愧疚,难抵众怒,知道恨他的百姓人多,就算开打,也不敢闹出人命才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赤手空拳。
而这,正好给了路远镇压的机会。
赤手空拳,又不会武功,在这里,只有被杀被伤,既然如此,为何不走?
能够动的人们都惊呼着、愤懑着开始逃走,而不能动的人,自然也不想动,或者无法去思考动不动的问题了。
人潮之中,鲜血迸溅。
杀人,吓坏了猴子,也加重了人们隐藏在暂时的恐惧之下的仇恨。
这种仇恨,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爆发,也也许下一刻就会爆发,那是一种非常恐怖的地雷。
人挤人,人踩人,人压人,人推人……
涌入大街上浩浩荡荡的近千人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减少。
就在这时候,一支响箭从府衙后院射出,直冲云霄。
那些在疯狂收割生命的人们非常准时地停止了动作,开始逆着人流向府衙方向前进。
他们的身上充满了蛮野无匹的气息,沉默着,一言不发,与之前混在人群中大喊杀汪东行的样子判若两人,让人生畏。
随着人群的退走,除了倒在地上的,他们成为了最后站在府衙前的人。
足足四五十人。
地上,满是尸体、哀嚎着的伤者,还有鲜红的血。
那些人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扬州暴民冲击知府府衙,经过镇压退走,纷纷关门闭户,而扬州城城楼上,多出了一千名兵士,虎视眈眈地望着更南方。
一场小骚乱暂时停歇,但是新的、更大的风暴正在袭来。
整个九州都在战栗……
……
……
(这一章字数好像变多了,总之比前几天多一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