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到了湖南，少不了去韶山冲。
一个冲的情怀竟是那么浩荡，一个冲的视野竟是那样开阔，所有韶山的秀气都在陪衬一颗勃勃生机的灵魂。
冲者，意为山谷间的一方平地，就是这个不大的地方，引得无数英雄竞向往，该是世界上最有知名度的冲。
韶山冲的秋天并不见凉，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冲中心位置的毛泽东铜像宗教式地膜拜。此尊高10.1米、重3.7吨的铜像揭幕之际，日月同辉、彩蝶舞动，尤其寒冬季节竟漫山杜鹃盛绽的奇闻不绝于耳，这是对一个历史人物的忠诚与信赖。
近九十年以来，身前身后的毛泽东始终处在闪着镁光的聚焦中，离开主席的日子，我们失落而茫然。
贰
我们时常以神秘主义的眼光看待毛泽东，总渴望在韶山的某个角落能够找到一个伟人的生命密码。毛泽东深邃的思想脉络追溯到韶山这个环节，只是不愿一生做窝囊的农民这个朴素的常人之念。
再伟大的人也是泥捏出来的。在中国大地，决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地方，也决不能轻蔑任何一个人。一对普通乡下夫妻的儿子将历史踢踏得“嗵嗵”作响。什么优生论、血统论，韶山冲凹字形“一担柴”的几间矮房成为最有力的驳斥论据。
韶山本来没有景色，它本来只是偏僻的小山冲，因毛泽东的诞生，谁也不敢忽视它的景色。前往韶山的脚步从未稀疏过，我们三叩九拜，是因为一个民族的理想、心灵和宁静在这里汇流。世上的风景不光是养眼，更重要的是养心。韶山冲，一个南方典型的丘陵，韶峰也不过海拔518.9米，却让我们回味“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的道理，“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的雄心击碎当下小安的俗民心理。
叁
养心从传说中虞舜南巡至此，命属下奏“韶乐九成”引凤凰来仪的韶乐起始。这片水土受到高雅艺术的营养，树木的摇曳、清水的潺潺仿佛继续着一种旋律。其实，更重要的是湖湘文化中“经世致用”的核心价值观熏染着这山山水水，让我们的思维顿时清晰，心情豁然开阔。
新的人文名山因时代而横空出世，比如井冈山、韶山。我一直认为叶剑英的诗歌高于同时代的将帅诗人，当他1963年亲临韶山，妙言：欲溯河源到星宿，韶山风物耐人思。
毛泽东从未走下过神坛，祭拜他的烟火一直那么旺盛，在百姓原始的情感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护庇大神。
韶山冲的营养是让一个孩子有了结实的身板和饱满的天庭，于是，他开始征战南北，开始了书生造反的艰难历程。
1921年2月，毛家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主题是“国”，留下是十几亩良田，离开则是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从此他们以国为家，参加会议的其他两位以烈士身份盖棺，而他们的兄长毛泽东戎马生涯以未负伤的罕见记录活到了最后。在天安门城楼上，用一腔土气的韶山话发布告别旧时代，迎接新社会的宣言，从那仍然刺激着我们耳膜的强音中，我们感受到的还是毛泽东的一身泥土。这不仅是一个政党的成功，也是毛泽东个人的成功，那一刻，他就是神，百姓不由自主地山呼万岁。
历史显然无法绕过毛泽东，也就无法绕过韶山冲，甚至绕不过韶山方言，毛泽东一生从未抖落过韶山的气息，韶山方言从不为人知一跃成为穿透时空的力量和家喻户晓的慈祥。
每个人都有多重身份，毛泽东在领袖的巨影下，把最早的韶山山民身份坚持到生命的终点。在韶山，他才能恢复到一个普通人对宗族、血缘和田垄的依恋。韶山是毛泽东最本真的私人空间，他又回到归根这个朴素的常人之念中。
肆
以韶山为中心，方圆百公里，刘少奇、彭德怀、任弼时、陈赓、罗荣桓、王震、谢觉哉、黄公略、谭政等一群英雄围绕他们的领袖而诞生。
时势造就出来的叫英雄，但改变时势的是领袖。
国家没有强大思考力的精英群体，就犹如困兽；有精英群体却没有又高一筹的领袖，就犹同疯兽；拥有精英们，又拥有领导精英的领袖，就没有翻不了的山，过不了的坎。集政治家、军事家和诗人于一身，并冠以“大“者，大概只有矮个子曹操和高个子毛泽东。曹操远不及毛泽东的，是后者乃思想者，并把他的思想贯注给了整个民族。
一个民族最不可缺失的就是思想，只有思想才促使我们的进步。
我在少年时代茫然于少数民族同胞对神山的虔诚，对皇帝们封山亦觉滑稽可笑，身处韶山，开始嘲笑自己当初的浅薄。这是无法离辞的精神家园，如秤砣，翘起的是老百姓沉甸甸的念想。我惯性地挤入四面八方来的人流中，默诵“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王鞭”，和他们一起为不可失色的江山，不可断流的思想，为芸芸苍生的未来祈福。
2012年9月9日午于拾味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