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总司令在清风店战役后检阅了炮兵旅,他表扬了炮兵旅在这七八个月里,从正太战役算起,参加了六个战役,连续作战,尤其是清风店战役,冒着敌机的轰炸,两昼夜强行军300里,与步兵同时到达作战地区,学会与步兵一起打运动战了,这是了不起的事情。朱德抚摸着大炮,看前看后,并向旅长高存信提出了很多关于炮的问题。
他说,咱们的炮兵有发展,东北部队的炮多,炮兵有十几个团,千把门炮了;山东有一个炮兵纵队,太行等地也有炮。你们也有一个旅了,很好。你们有前途,装备好,还要继续发展、扩大,将来要准备打出去。希望你们不要改行,要争取当一辈子炮兵。
朱总司令还说,炮兵很重要,为步兵开辟道路,可以减少伤亡,炮不打口不开。你们过去打了不少胜仗,希望你们不要骄傲,要再接再励,多打胜仗。这次打石家庄,摆在你们面前的一个重要课题,就是毛主席提出的阵地攻坚战,炮兵对这个课题应该学得更好。要研究使用炮兵为步兵打开突破口,把敌人的碉堡打掉,支援步兵向纵深发展,扩大战果。在战术上要注意接近敌人,打炮时要猛,要突然,火力整齐集中。集中里面还要再集中。要注意运用不同地形实施射击。不打则已,一打则打得猛,打得准,打得狠。
晋察冀军区在朱德的提议和亲自参加下,召开了炮兵和工兵干部的战前会议,朱德和指挥员们一起讨论了攻石家庄的技术问题,共同决定了作战计划。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如何搞好阵地攻坚战。朱德总司令说,石家庄是一座近30万人口的城市,经过日本侵略者八年的侵占和国民党两年的经营,设有坚固工事,又有号称80多里长内外两道防御沟,对这样的城市作战不注意研究战法行吗?不注意学习战术行吗?总司令边说边从挎包里取出一本《合同战术》的书,说这里的第四章,取得胜利的一般原则,你们都看看,对你们是不是有启示?进攻战一章,这里有八段讲进攻战,结合你们自己的经验,看一看讲得有没有道理?朱德说石家庄就是一个很好的大课堂,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清风店战役刚刚结束,炮兵旅党委决定,搞三个星期的大练兵,人人争当神炮手。白炳武是在清风店战役后才当上瞄准手的。
他说,战斗最激烈时,我们班的火炮轮子被炸坏,瞄准手隋纪银和另一名炮手牺牲了,白炳武冒着炮火跑到火炮边,迅速取下瞄准镜,然后卧倒,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瞄准镜。他知道,瞄准镜是火炮上最珍贵的东西。战斗结束后,白炳武把瞄准镜交到了连部,连长让白炳武接任瞄准手。白炳武知道,我们火炮少,弹药缺,单炮直接瞄准抵近射击是战斗的主要手段,瞄准手的责任很重。他说他一定争取当神炮手。
这回有三个星期的训练时间,这对白炳武来说是很宝贵的。白炳武使用的这门火炮是日式改造的三八野炮,实际上除瞄准镜和炮身是日本造的外,其余部件,有的是美国制造的,有的是德国制造的,也有我们自己修配的,大家称这门炮是联合国炮。虽然东拼西凑,也没完全凑齐,瞄准镜连水准气泡也没有,火炮的稳定性差,机件空回大,有时高低机打半圈炮身都不动。用这样的炮打就是神仙恐怕也神不起来。
指导员说,这门炮,是步兵战士把背包丢了,翻山越岭才把缴获的炮轮、方向机等零件送来的。为了保护这门炮,炮手王同占献出了生命。你一定要用这门炮打好。从此,白炳武刻苦训练,除了正课时间,他还利用擦炮时间熟记各部件的性能特点,利用晚上喂马时练习双手同时装定分划,熄灯后,摸黑还练夜间装定改装分划的技能。没有手电,就抓几只萤火虫放在小瓶里,或用香头、烟头代替,检查效果。雨天不能外出,就在屋里和全班用木头做一个模型,练习协同动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个星期的训练,白炳武摸清了火炮空回的规律,掌握了操作要领,连高低机、方向机每打1圈、1/2圈、1/4圈相应多少密位,都做到了心中有数,操作起来得心应手。在炮兵旅举行的瞄准手比武大会上,白炳武表演了用毛巾蒙上眼睛进行装定改装,十个口令只差了两密位,被旅里授予“甲等模范瞄准手”。
在他当瞄准手的两年多时间内,他先后参加了大小战斗80多次,发射炮弹1000多发,其中单炮直接瞄准射击炮弹有300多发,命中率在95%以上,甚至在200多米的距离外发射的炮弹能从敌人的炮楼的枪眼里钻进去,他获得了“神炮手”的称号也是当之无愧的了。
部队昼夜向南急驰,隆隆的炮车也夹在其中。就要打石家庄了,战士们望着这么多门的大炮,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其实,比起敌人来,我们的炮还处于劣势。晋察冀炮兵旅是刚刚成立的,只有三个战炮团和一个教导团,火炮大部分是抗日战争时缴获的。幸亏这次清风店缴获了一批大炮和炮弹,还显得多一些。但是,要以这些大炮打坚固设防的石家庄,就似乎不够了。
野战军前委在战前会议上决定,不仅在战役部署上要集中优势兵力,在战术部署上也要集中优势兵力,炮兵的大部分炮火配属四纵。在四纵主要突破地段的范谈村几十米的突破口上,给敌人准备下了30多门火炮。
在一个突破口集中30多门火炮,这在现在是不足为奇的,可在当时火炮数量很少的情况下,敢于集中这么多的火炮,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思想指引,我们是想不到也不敢这样做的。李健说,石家庄的核心工事在市中心偏东,如果我们在市东部的范谈村地段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以优势兵力取最近的距离,沿中正路直捣核心工事,配合三纵从西南和其他方面的突击,就可以很快把敌人分割包围,迅速歼灭。我们越加感到野战军首长这一决定的正确。但是,我们炮确实少,怎样在集中兵力的基础上高度集中火力?这是当时炮旅几个领导同志苦苦思索的一个重要问题,这关系到能不能在伤亡小的情况下迅速夺取石家庄。
必须把这个情况告诉广大的指挥员,发动大家来出主意,想办法。
一个个建议提出来了。
把步兵的山炮、迫击炮连集中起来,结合野炮、榴弹炮统一组成强大的火力队,把炮火轰击与步兵连续爆破结合起来,给敌人来一个大合奏,掩护突击队的勇猛冲击。
这个意见被上级采纳。
根据任务、敌情、地形,预先将火炮有重点地组成炮兵群,每群再结合步兵建制内的火炮,区分为若干火力队,主要突击方向的火力队要最强。根据当地地形及敌人工事情况,规定火力射击区域,严密分工敌人碉堡的号数。这样,在发起攻击后,敌前沿的高碉低堡以及散兵壕就全部被压制在我们的炮火之下。
首次远射火炮,是对敌市内的发电厂一阵急袭,切断了石家庄的电源。第二次是打云盘山,在离敌人500米的一个土坟后面,九一式榴弹炮连的战士正在摸黑构筑工事,敌人发现了,以为是步兵,就大叫,八路呵,我们这里有馒头……敌人没想到炮兵能在这么近的地方挖工事。战士们小声说,别急,挖好工事后,请你们尝尝铁馒头。果然,五发炮弹送给了敌人的碉堡,步兵冲了上去。
拿下云盘山炮兵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下一个目标就是范谈村了。
范谈村这个地方,我们知道很重要,敌人也不傻,他也知道很重要,一旦突破,就直接威胁了核心工事。所以敌人在范谈村的火力很强,装甲列车也紧紧围着范谈村转个不完,一会儿一趟,还不时地射击。作为一个活动火力点,装甲火车是太令人讨厌了。四纵十旅炮兵连的阵地距离装甲车1200米,炮兵连决心要打掉它。
战前诸葛亮会上,二排长说,要在千米内打装甲车,应该是百发百中,可是我们炮上没有瞄准镜。没有瞄准镜想打千米以外的活动目标,有一定的困难。
二排长是“解放兵”,他在国民党军队中就是炮手,经验丰富。
指导员杜福增说,装甲列车是活动的,但它的行动路线是固定的。机车是装甲列车的心脏,它又高又长被弹面大,击中任何部位都能让它瘫痪。我们是否可以选定预先瞄准点实行等待射击。
大家一听,这主意不错,有道理。
但是,没把握,太没把握。我们只有三发炮弹,跑了一发都是犯罪,那时的口号是弹不虚发,炮炮命中。
杜福增没有说话。
别看杜福增是政工干部,他也是炮手出身,曾在军区炮兵训练队学习过。杜福增记得曾用炮膛射击打过那门架退式山炮,效果还不错。而这门美式防坦克炮刚缴获时,也是用炮膛直接瞄准在1000米距离上的目标,也很准确。杜福增知道装甲列车对我步兵威胁很大,而对付它只有这门没有瞄准镜的防坦克炮。革命战士的责任感使这位指导员有了很大的勇气,他说,让我来试一试。
杜福增用望远镜详细观察了敌人阵地的情况,选定了铁路后面相距20多米的两颗大树作为标定点。装甲列车的速度是每秒八到十米,1200米的射击距离,炮弹飞行时间是两秒多一点。杜福增用炮口下沿对准左边的大树,待装甲列车到达右边大树时,即开炮射击。
按照这个方案做了准备,只等装甲列车过来。
上午10点刚过,装甲列车真来了,杜福增命令炮手各就各位,一炮手在右侧做好击发准备,杜福增在左侧用望远镜通过火门口观察,当装甲列车进入右边标定点时,他下达了放的口令。
炮弹呼啸而出,装甲列车应声停止。
在大炮两侧单人掩体里的机枪射手高喊打中了,打中了。
没等敌人醒过神来,杜福增立即调整炮口瞄准了装甲列车上的两个炮塔,又连中两发。
三发三中。
四五分钟后,装甲列车发现了目标,才开始猛烈射击。在火力掩护下,又开来了一辆装甲列车,才把这打坏了的装甲列车拖走。
从此,装甲列车再没有敢在这一带露面。
直接瞄准射击成了大炮的主要射击方法。李健说,因为我们的炮弹太少,如果用一般的间接射击是很难完成任务的,只能抵近射击,直接瞄准,保证每一发炮弹都命中目标。炮弹对炮兵来说,比生命还宝贵。在当时,每一发炮弹都是战士用鲜血换来的。不要说在那时,就是以后打太原,炮兵旅打三发以上的炮弹,都要经过兵团首长批准。
在炮兵指挥员会议上,炮兵旅旅长高存信让大家讨论。
我们能不能抵近射击?
一些同志提出,这不同于野战,敌人火力强,又有工事,射击目标都标定了,抵近射击太冒险了吧?像我们这样的重炮,主要是打技术,应该放在后一点。
这是有道理的,一旦被敌人发现,这么重的炮,躲都躲不了,那损失就太大了。
大部分人认为,我们技术装备差,炮弹少,只有大胆抵近射击,才能发挥大炮的威力。一个年轻的指挥员说,我们炮兵要技术,但也应该要勇敢。
炮兵旅最后决定,抵近射击外市沟,同时做好防敌人突然袭击的准备。
野炮一连的战土小李说,上级决定就是对我的心眼儿,靠得近近的,给敌人来一个底朝天。老王说,这才过瘾呢,把炮推到敌人鼻子底下,一炮一个大炮楼。小高说,近战是对的,但我们要注意隐蔽地接近敌人,给敌人来一个措手不及。野炮连连长张得明说,小高讲得对,我们应利用夜暗的条件,从交通壕里把炮轻轻地推向敌人的前沿。我们不仅要靠勇敢,也要靠智慧。
7日的黄昏,炮兵旅的战士用布把牲口的四只蹄子全部用布包起来,战土嘴里咬着柴禾棍,怕出声音,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拉又推,走了一晚上,把大炮推到了距敌人前沿几百米的公路处,送进事先挖好的战壕里,把大炮埋入了地下,上面用大盖布蒙好,撒上土。再加上周围残存的断墙,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愤怒的炮火在等待着。第二天,敌人的飞机在上空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却没有发现这个重炮阵地。
能打一万米的火炮就这样上了“刺刀”。
炮兵战士像对待一个重大的节日一样,准备着总攻的时刻。
下午4点,总攻的信号一来,埋伏了整整—天的炮兵战士迅速打开墙洞,掀开炮布,昂起了炮身。还没等敌人叫出声来,我们的重炮就响了,炮弹像急雨一样倾泻到敌人阵地上。炮兵连长李巨魁说,开炮就命中,就直接用炮筒打,百发百中,一点都不夸张,就五六百米的距离,再小的目标也跑不了。李连长说,打漕河时,更近,才50米,敌人的手榴弹都能扔到我们身上。我们不勇敢不行,我们连就3门九○加农炮,炮弹就那么几发,舍不得打,一发炮弹就相当于一户中农的家产。轰一响,—个中农破产了。我们炮兵爱炮弹如宝,怎么爱?就是近,只能一个—个都让它起作用。就是打太原,打了那么多天,一门炮也才打了30多发炮弹。
李巨魁说,华北解放战争这几年,炮兵没有不立功的连队,都是功臣连。
在一个突破口上,30门火炮一起发射,一分钟内发射炮弹300余发,为步兵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打进石家庄后,迫击炮更是炮炮上了“刺刀”,采用了间壁射击的方法,从一个院落打另一个院落的敌人,消灭了街巷战斗中的死角,减少了伤亡,而进展却相当快。战后总结时,朱德总司令说,炮兵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次集中几十门炮打一个突破口的办法很好,这就学会了使用炮。炮、炸协同,打开突破口;炮、炸、步协同,巩固了突破口。
战士们在战斗中总结了很多好经验,像迫击炮平射,这就是抵近射击。一般迫击炮的45°是打得最远,战士们创造性地把炮口朝天,竖成85°,迫击炮可以隔墙打,炮弹升到空中就落下,可以打障碍物后面的死角。这样,炮就比机枪还好使,三四百米行,几十米也行,一个人就可以操作。战士们还发明了小鞭赶炮弹,炮尾改装拉火,用手指粗一个棍,拴上一根绳子,捆在炮弹上。炮弹放一半在炮膛里,猛往后一拽,炮弹往后一撞,撞上撞针,就平着出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刚开始不敢,不敢怎么办?贴着敌人的炮楼,炮口竖不起来,贴着地皮,平着劲太小,没后坐力,炮弹就飞不远,用手给个后坐力也不行。农民有农民的办法,牛不走,不是用鞭子赶吗?
炮弹不走,也用鞭子赶个试试。一试,成了,一打一个准。其实这就是小孩玩陀螺的法子,一抽,一转,炮弹就飞出去了。
迫击炮手每人都有一个小鞭子,用来赶炮弹。后来还发明了炮送炸药。炮筒多长,木头就多长。木头的粗细和炮弹差不多,把炮弹和木头连接好,炮弹固定在木头上,卸下炮弹尾部的四个翅,绑上炸药,一个孔可以放一个药包,捆紧,里面可以放上雷管,也可以不放。这样,一下就把四个炸药包送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