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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夜露深冷,凌冬端端正正地坐在象牙镶金的大床上,满头繁复多样的首饰,压得她脖颈生疼,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怪不得古代的女子走路都喜欢低着头,原来不是羞涩使然,而是头顶太沉。

这样的自娱自乐并没能成功地让凌冬露出一丝笑容,扯下头上那镶满了宝石珠翠的孔雀冠,她移步到窗前,推开描画着鸟雀的细纱窗棂,缓缓吐出一团雪白的哈气。

月光穿过她身影旁的缝隙,映照在她身后的大床、大床上的绫红撒花千层帐、帐子上细细雕刻着如意富贵花纹的金钩上。

每一处的摆设,都竭尽奢华,就连那窗边的花草,也是燕齐国进贡来的鸢长燕兰,虽是兰花,却吞吐着一股令百花失色的浓郁芳香。

这就是奕霖宫的正寝殿,三皇子妃上官如烟的住所!

再心不甘情不愿,自己如今也成了“上官如烟”,不是吗?

凌冬低头浅笑了一声。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做好人啊!

记得上一世,爆炎旧阁的狄斯拉曾经教过自己:想要让自己够强大,不被任何事情所打倒,那么除了要锻炼敏捷的身手之外,还要有一颗比平常人都要冷酷的心。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会担心牵挂的事物,这样的杀手,才能永远都做出最冷静的判断,才不会被人胁迫,不会在生死关头,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上一世,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优秀的间谍,这一世,更是如此。

在面对着自己给鲁拙做的那件棉夹袍时,她竟然连眼底的那一丝震惊都无法掩住!

那个五嬷嬷,果然是顺贤皇后身边的人,而自己给鲁拙做的这件夹袍,非但没能为他遮风挡寒,反而被顺贤借题发挥,害他白白挨了一顿板子,到头来,又成为顺贤她要挟自己做棋子的把柄。

看来,初入宫时,自己沉浸在风伊的爱河中太深,把这宫苑深墙中,想象的太简单了些!

不过现今,已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为了鲁拙的性命,她也要暂时配合着顺贤皇后,将这一场戏好好地演下去!

既然已经是战友,就不能只为了自己的自由,将他的生命置之不顾!

细白的手指猛然握紧,隐隐有青筋显露。一套初步的设想,已然在凌冬的脑海中形成雏形。

“娘娘,夜晚风寒,还是不要站的离窗子太近为好。”身后探出一双纤细的手,为凌冬披上紫貂毛皮的大麾。

“我知道了。”凌冬淡淡应道,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站在她身后的侍女,叫缳儿,无疑是有些功夫的,自然也是顺贤派到她身边的奸细。

“娘娘的称呼又错了,身为皇子妃,除了见到皇后娘娘和皇上,应该自称臣妾之外,其余时间,都应自称本宫。”缳儿貌不惊人,瘦小娇弱,只是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明亮耀眼,说话也中气十足。

“本宫知道了。”不欲与她争辩,凌冬一句话便打发了她。

察觉到凌冬的冷淡,缳儿却并没有退下的意思,反而欺近了一步,在她耳边悄声禀报道:“娘娘,缳儿方才着了公公去打探,三皇子他如今还停留在听雪楼中,看样子,今晚是不会回寝宫了,娘娘还是早些安歇为好。”

风伊在听雪楼里?

这样的消息让凌冬心中没来由地一松,但是旋即又绷紧起来。

他还在听雪楼里,难道是为了自己失踪的事,在责难元宝跟富贵吗?

应该不会!风澈已经答应自己将元宝和富贵带走了,现如今,二人应该平安无事才对。

有心想要打探一下元宝跟富贵的消息,但身边都是顺贤皇后的人,若再让她知道那两个小丫头,也是自己的牵挂,恐怕无形中,也会为她们增添许多危险。

强按下心头的忐忑,凌冬由缳儿伺候着,躺在那张巨大的象牙床上。

想起昨日里,这儿还躺着那个与自己相貌相似,如今却已经尸沉湖底的女人,凌冬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一夜无眠。

金丝笼中的翠羽雀儿啾啾地叫着,将好容易睡着的凌冬,从沉沉的梦魇里拉了出来。

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腕和脖颈,凌冬只披了件雪缎的棉袍就起了身。

缳儿照例是不在的,身为顺贤皇后的心腹,即使是凌冬身边的侍女,她也有神出鬼没的权力。而顺贤答应给凌冬派来的其他侍女宦官,由于时间太紧,还没有及时选拔送来。

没有炉火的殿内,比殿外的雪地里暖和不了多少。

信步走上了偏殿内的回廊,望着内庭中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珍奇树木,与干枯的花草,凌冬不由有些怀念起梅苑的满园梅林。

即使是心中再讨厌再怨恨风伊,对那保存着自己许多欢笑与温暖的人间仙境,她却是发自心底的留恋。

身后的寝殿之中,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间杂着断断续续的轻笑与呓语。

风伊应该已经上朝去了,这个时候来的会是谁呢?

凌冬微微皱起眉头,拎着裙角,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寝殿的外间。

她出去时虚掩的门扉,不知道被谁打开过,还留下了一条缝隙未曾合拢。

站在那门缝外,凌冬眯起眼睛,凝眸向里望去。

浅绿的水袖,绣着浅红的夹竹桃,那个背对着她的宫装丽人,正如痴如醉地抚摩着那沉香木梳妆台上雕琢精美的玉石饰盒。在里面挑拣了良久,她终于挑中了凌冬昨日晚上戴着的那顶孔雀冠。将那绿羽点翠,红宝石做蕊的孔雀冠在自己发髻上固定好,她再次轻笑起来,对着光可鉴人的铜镜,深深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奴婢见过皇子妃,恭祝皇子妃娘娘玉体安康,寿福永享!”

果真是她!

若是光看那背影,凌冬还不敢肯定,可听见她声音之后,她就立刻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心底一声冷笑,凌冬看向绿儿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怜悯。她虽然口口声声地自称自己是奴婢,但心中却仍残存着对风伊、对做他皇妃身份地位的妄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样的妄想,在这深宫之中,只怕是祸,而不是福啊!

绿儿虽然有些功夫,耳目聪敏,但精通潜伏暗杀的凌冬敛神静气,却是丝毫没有惊扰到她。

戴着那顶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孔雀冠,绿儿行至象牙大床边,轻轻趴伏了上去。

“殿下,绿儿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会不会喜欢上绿儿呢?”紧闭着双眼,她的双颊上出现了两抹羞涩的酡红,轻轻摩挲着身下的锦被,她仿佛是在摩挲着风伊那光滑柔细的肌肤,“绿儿不求别的,哪怕殿下日后能封绿儿做个小小的侍妾,绿儿也就满足了……”

这就是身为下人的悲哀吗?凌冬再一次无声地冷笑起来。这个绿儿,胆敢谋害皇子妃,还趁着四下无人时,偷戴首饰,睡牙床,又岂会是小小一个侍妾的身份,就能满足得了的?人的贪欲,总是会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而不断增长,只是下的赌注越大,有可能赔上的身家,就越重,甚至于,最终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静静地站在门边,凌冬冷眼观望着绿儿自说自唱的戏码。

风愈发大了,卷起地上未清扫干净的雪尘,吹开那留有缝隙的门扉,扑进了寝宫的内殿。

“吱呀”一声轻响,没惊动门前站立的凌冬,倒是让趴着做美梦的绿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惊鸿一瞥,她那眯成细缝的双眼,霎时间瞪得比铜铃还大。

一里一外,一伏一立,一个惊惶,一个淡然。

片刻的僵持,却仿佛是过了十几个世纪。绿儿面上的春情与得意,一点一点地,被恐惧与战栗所替代。

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她一寸一寸地,从那宽大的牙床上滑下来,又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孔雀冠,一步三回头地将它放进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

“娘……娘娘……”一开口,她的上下牙都开始打起磕巴,“今儿个还没到……头七,娘娘您……您怎么就回来了?”

头七?凌冬有些迷惘,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这做了亏心事的绿儿,恐怕是将自己当成是上官如烟的冤魂,所以现在才怕得那么厉害。

凌冬的猜想倒是不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几天本就受了些风寒,再加上一夜失眠,此时两眼乌黑,嘴唇青紫,披头散发,又穿了身素白似雪的衣裳,站在门前,被那夹着雪粒的冷风一吹,活脱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我……”

虽然讨厌绿儿,但凌冬也没打算就这样活生生将她吓死。她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说话,却不料因为太久没有发声,嗓音有些干枯沙哑,一个“我”字,让她说的像“饿”。

“是绿儿不对,是绿儿没有考虑周到!”眼见凌冬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槛,绿儿吓得三魂掉了七魄,忙不迭地跪下来,砰砰地向凌冬磕头,“娘娘,您放过绿儿吧!回头绿儿一定准备牛畜三牲,山珍海味为您祭奠,绝不会让您在黄泉路上饿到的……”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凌冬的嘴角有些抽搐,但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从绿儿口中套出真凶的好时机?

虽说先前怀疑是顺贤皇后杀了上官如烟,但始终没有直接的证据,再加上凌冬怎么想,也想不出顺贤这样做的动机。再者,自风澈口中,她也曾听说过:顺贤皇后与上官如烟的关系,虽不说是亲如母女,却也是相处融洽,相互关爱有加。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对上官如烟下手,再来找自己这个身份来路不明的人合作遮掩?

虽然还不清楚顺贤皇后的目的,但是弄清楚是谁主使,杀了真正的上官如烟,自己也好小心提防,总没有坏处。

打定了主意,凌冬语锋一转,颤颤地向绿儿伸出手去,“绿儿,我死的好惨……”

这一句台词实在是俗烂,但身为一个“鬼”,好歹也要有做鬼的自觉,不能直接去问绿儿是谁杀了自己不是?

凌冬的“恐吓”起到了非常明显的作用,绿儿直吓得手足发软,两眼翻白,瘫在地上拼命地向后缩,“娘娘,不是绿儿害的你啊……你不要来找我,要找就去找……”

找谁?

听到了关键处,凌冬竖起耳朵。

可是,恰逢此时,绿儿退无可退,一头撞上了墙边的柜脚。血流满面之际,也不知她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力气,竟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面尖叫着“殿下”,一面发疯般地从凌冬身旁冲了出去。

只是稍稍愣了愣神,待凌冬回过头来,绿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机会就这样从自己的手边溜走了……

凌冬有些错愕,回想起绿儿从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处理事务时快刀斩乱麻的态度,实在是无法将她同刚才那个胆小如鼠,形容狼狈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有些人,连杀人埋尸都不怕,偏偏怕鬼……

“娘娘。”

身后有一阵轻风掠过,伴随着殿门“吱呀呀”地被关上。缳儿的声调中,夹杂了一丝疑惑:“绿儿她怎么会来这里?奴婢刚才看她跑出去时,发鬓不整,头上还在流血,难道是与娘娘您动手了不成?”

“瞎猜什么呢?我……”转头看见缳儿身后鱼贯而入的宫女宦官,凌冬急忙改口:“本宫怎么会跟她动手?”

人手一到,拢上了火炉,寝殿里顿时暖和起来。有侍女伺候着凌冬换过了衣裳,又为她梳理好发髻,她那不人不鬼的形象,总算才扭转过来。

“这是潋滟斋最好的胭脂。”

“这是雪芙兰制成的名贵香粉。”

每上一样妆容,就有侍女在一旁轻声念出它的来头,似乎凌冬若是不知她所用所使的,都是这天下至珍的物品,便体会不出身为皇子妃的高贵殊荣。

真是劳累无趣至极!想到那上官如烟,日日便是被这样伺候,凌冬心底那些许的芥蒂,也转化成了怜悯。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搜罗天下奇珍的堆砌化妆法,确实有它不同凡响的效果!

凌冬原本只是清秀可人的风姿,被那层层的脂粉一堆,竟然能瞧出几分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效果。

“时候不早了,皇子妃娘娘应该去给皇后请安。”缳儿在一旁低声提示。

该来的,始终也躲不过!深吸了一口气,凌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任由缳儿扶着自己上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辇车。

吱吱呀呀的木质车轮,倾轧着清扫后积累的薄雪,缓缓驶出了奕霖宫的宫门。

挑开锦缎的车帘,凌冬回头后望一眼,漂浮在奕霖宫上空,最惹眼的,依然是那一团蒸腾氤氲的雾气。只是,那曾经让她惊叹、带给她温暖的华清温泉,如今却变成了扎在心头上的一根刺,虽然疼痛,却拔不出,亦无法漠视不理。

顺贤皇后所住的凤仪宫,离风伊奕霖宫的距离不远,凌冬坐着马车,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宫门前。

踩着宦官所捧的“脚踏”,凌冬下了车,又被小小的暖轿抬进了二重宫门,这才正式踏上殿前的红毯。

这所二进二出的高墙大院,无疑要比奕霖宫还大得多。如今虽是严冬,那里院的花草树木上,却都围了厚厚的稻草,一旁还有小宦官围着暖炉煽火,得保花开不败,绿树常青。

此刻,在那枝叶低垂的榉树下,还停着两台颜色式样不同的小轿,轿旁各站了一堆丫鬟宦官看守。

莫非此时凤仪宫中,还有他人在场?

心中一动,一进凤仪宫的寝殿,凌冬便先按照昨夜里缳儿的教导,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唯恐凌冬露馅,顺贤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如烟总算是来了,这几日你身体不适,未来请安,本宫可是挂心的紧啊!来,快过来,坐在本宫身边。”

人都已经死了,还怎么过来请安,这顺贤皇后若是生在现代,简直都可以去拿奥斯卡金像奖了!凌冬心中腹诽,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仍装作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微一福身,“谢皇后娘娘恩典。”

眼观鼻,鼻观心,一步步走上贴着金箔的花砖,一直到顺贤皇后的凤座旁,被她拉着手坐了下来,凌冬这才抬起头,观望了下凤仪宫寝殿中景象。

不愧是皇后居住的寝宫,无论是奢华程度,还是摆放的饰品,都尽显高贵庄严,尽善尽美。

上官如烟所居住的寝宫正殿,在凌冬看来,已经比那电视剧上所演的皇宫内殿华美了千百倍,可是与顺贤皇后的寝宫一比,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纯金打造,翡翠做眼的飞天鸾凰;取自于东海海底,镶满指肚大珍珠的珊瑚巨树;雕琢精美,能够自鸣自转的灵猿献果钟……如此世间难见的珍奇摆设,在凤仪宫中,几乎比比皆是,哪怕是那殿顶的最角落里,都有被金沙注满的凤凰雕琢图案。

这间堂皇瑰丽的大屋,却只是让凌冬眼睛霎了一霎,很快,她就将注意力转到了顺贤的凤座下,两个凝眸望着自己的女人身上。

虽然都是望着自己,可这两个女人的神态,却是大大的不同。

坐在上座的女子,面若银盆,肤白似雪,只可惜那一双丹凤吊梢眼中所透出的凌厉光芒,破坏了她本应展示出的端庄祥和的美态。看着她身上所穿的桃红雏凤百褶夹袄,凌冬瞬间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在楚宫之中,只有楚后才能穿着绣着凤凰的衣装,那么敢于穿雏凤装的,自然是非当今太子妃莫属了。

再看坐在她身后的女子,虽然形容面貌都尤胜那太子妃几分,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百花团锦罗裙,形容神态上,也更谨小慎微。

“这是太子的两位妃嫔。”借着为凌冬挽发的手势,顺贤皇后在她耳边悄声吐出这句话来。

“见过两位姐姐。”凌冬亦是毫不迟疑,只是一愣间,就躬身问好,与顺贤配合的天衣无缝。

坐在后面的那个女子,含笑点了点头,倒是坐在前面的太子妃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如烟妹妹被鬼吓了一吓,身价倒是涨了不少,如今既然敢坐上皇后娘娘的凤座,你的礼,又岂是我们所能受得起的?”

这女人的刁钻,与楚硕的阴煞,当真是天生一对的绝配!

心中这样想着,再斜眼睇到顺贤并无阻拦神色,凌冬也微微一笑,出言讥讽道:“姐姐贵为太子妃,如烟焉敢不行礼问好?难道说姐姐非要坐上这凤座,才肯再接受如烟的礼节?”

“你!”那太子妃被气得双颊涨红,想要反驳,但碍着顺贤皇后别有深意的眼神,却又不敢在相关问题上再做纠缠。

这一来一回之间,凌冬已占尽了上风,只是面对着这种程度的宫廷争斗,她的心中只有深深的厌烦。

楚硕的两位妃子,来给顺贤皇后请安,明显带有别的目的,此时被“不请自来”的凌冬一搅,各自心怀鬼胎的几人只得拉扯些家长里短,言语间却指桑骂槐,一时间唇枪舌剑满天乱飞。

好容易等到外间的司晨钟敲响,请安时间已过,楚硕的两名妃子齐齐告退。凌冬也想走,却被顺贤皇后一把拉住了袖子。

“今日本来想嘱咐你些事宜,没想到却被这两个家伙搅了局。”向行至宫门前回望的太子妃莞尔一笑,顺贤附在凌冬耳边的嗓音,却透着无比的阴冷,“你且先回去,不要乱走,关键的事情,我会嘱托缳儿告诉你。”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风伊那儿,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为好,以免他最近情绪不稳,一时口快传了出去。至于绿儿的事情,我会处理!”

“好。”恭顺地点了点头,凌冬的心中,却有着些许的震惊。

自己装鬼吓绿儿,不过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了顺贤皇后的耳朵里,看样子,她所说的:宫中形势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并非虚言,自己若是有所行动,必然要更谨慎隐秘一些才好。

尾随着楚硕的两个妃子上了小轿,被抬至凤仪宫的宫门外,凌冬刚把头探出轿子,便有一道劲风劈面而来。

凌冬直觉地想要抬手格挡,但在看清了面前站着那人的相貌时,却硬生生收回了想要轰出的重拳。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冬日早晨显得格外响亮。凤仪宫外,就连扫地的宫女和宦官,都拎着扫帚,远远地跑到了一边去,唯恐主子间的祸事殃及到自己。

“你皇后娘娘她宠爱你,你又是燕齐国的郡主,就可以骑在本宫头上,为所欲为?”尖利的声调划破了冰冷的空气,身穿桃红雏凤百褶夹袄的太子妃,在凌冬眼前嚣张地比手画脚,“上官如烟,如今我厉青萍,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别以为楚风伊他是正宫所出,就可以推翻太子,登上王位!若没我厉家率领八百万精兵抗守西晋边疆,北楚安能有这安稳无忧的日子?这皇后的宝座,就凭你,想跟我抢?做梦……”

“姐姐。”立在她身边那穿着百花团锦罗裙的女子,轻轻扯了扯太子妃的袖子,软言劝慰道:“这儿毕竟是凤仪宫的宫门前,若是惊扰到皇后娘娘可不好……”

“本宫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那太子妃端的是嚣张跋扈,转头又给了那女子一巴掌,“苏玉绾,你敢管本宫的闲事,活的不耐烦是不是?”

这一巴掌既快又狠,那叫做苏玉绾的女子,被扇得向后仰倒,所幸身后有宫女及时扶住了她。

“胳膊肘向外拐!”恨恨地瞪了苏玉绾一眼,那太子妃自怀中取出丝帕,擦了擦手,又厌恶地将它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如今本宫打你们,也是你们的荣幸!识相的,就趁本宫荣登大宝之前,赶紧收拾行李滚出宫去!”

这最后一句,虽然说的是“你们”,她的一双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那苏玉绾不放。显然两个人同为楚硕的妃子,针锋相对不止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那苏玉绾捂着通红的脸颊,不敢答话,只是期期艾艾地哭泣。

见二人都低头服软,太子妃这才吐出了刚才在凤仪宫中的一口恶气,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地坐上了前来迎接她回宫的凤辇。

直至辘辘的车马声远去,扬起一地飞叶烟尘,凌冬这才抬起头来,轻轻舒一口气。

脸颊上依然火辣辣地作痛,但是这一巴掌,她不能躲,也不能还手。上官如烟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那么她岳凌冬,在人前,也必须装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多谢。”凌冬由缳儿搀扶着,走向不远处的车马,在经过苏玉绾的身边时,停了一停,轻轻扯出一抹笑容。

上车离去的凌冬,并没能看见苏玉绾那哭得通红的双眼里,惊疑中带着丝关切的神色,而她手里那张捏的发皱的纸片,自然也没有机会塞进凌冬手中。

在凤仪宫门前的一场闹剧,就这样拉下了帷幕。

揭开车帘,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凌冬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上官如烟,做的也不容易啊!

人人都道皇子妃锦衣玉食、尊贵非凡,可是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她才深切体会到:这世界上,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在哪儿都是通用的。前朝政事,与后宫权势,明地里说毫无牵连,实际上却是紧密相关。否则,以顺贤皇后通天的手眼,又岂会不知太子妃在她凤仪宫门前撒泼?

顺贤贵为皇后,都要对身为太子妃的厉青萍处处忍让,她一个小小的皇子妃,又能说些什么?

只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顺贤皇后又岂是省油的灯?像厉青萍那种嚣张跋扈的性子,在这皇宫之中,想要久盛不衰,很难!

察觉到凌冬还在为刚才的那一巴掌而气闷,缳儿贴上前来,在她耳边轻轻禀报道:“娘娘,这太子妃厉青萍,自她祖父的那一代,便在北楚西晋的边陲驻守,被先皇封为振远大将军,后功成身退,被封振远王。如今其父其兄皆从军旅,掌握着北楚西南偏北地域的百万大军,是保嫡系的中流主干,连皇上也要忌惮她家三分……”

“我明白。”四下无人,凌冬也懒得再自称本宫了。

“皇后娘娘也没有料到,太子妃她二人会在今日前来请安。那厉青萍仗着自家手握兵权,夫君又是太子,平日里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的。”虽然是皇后的人,但缳儿现在毕竟是凌冬名义上的丫鬟,看见自己的主子受辱,她的心中也满不是滋味,“今日时间紧迫,奴婢本想着等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再向您细致说明,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没事。”轻轻摇头,凌冬向缳儿淡然一笑。只是区区一巴掌之辱,她岳凌冬还没有什么忍不了,他日若是有机会,再加以十倍百倍地报还回去就是了。

二人之间再冰冷不过的关系,因为缳儿语气中透出的一丝丝关心,而得到了些微缓解。

马车驶进奕霖宫的大门,在清扫过落叶积雪的外庭停了下来。

接了拢手的暖炉,凌冬摇头拒绝了准备好的软轿,只带着缳儿,信步走向内庭。

与方才出门时,人丁冷落的奕霖宫相比,此刻的奕霖宫显然增添了不少人气。看样子这一宫之主的上官如烟,从前在对待下人方面很是宽厚,不然也不至于其他宫的清扫都已经完毕,奕霖宫的下人们才刚刚起床。

一路经过无数花厅厢房,在那儿清扫擦拭的宫女宦官看见凌冬,都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问好,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真切的关怀。

一路的嘘寒问暖,即使凌冬不是上官如烟,都感受到了围绕在身边的融融暖意。

难道说……自己对她的臆想,是错误的?

虽然只有过两面之缘,相互间也并没有说上一句话,但是在凌冬的心中,上官如烟却不可避免地成了“情敌”一类的存在。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情敌”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恃宠而骄的大小姐模样,反而宽厚温顺,善良可亲?

若是这样,也就怪不得她能够赢得风伊风澈两位皇子的喜爱了……

“娘娘!”

缳儿的呼唤打断了凌冬的沉思,猛一抬头,她才愕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又走回到梅苑的拱门前。

“殿下有令,所有人等不得擅入!”依旧是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标枪一样挺立在门口,挡住了凌冬的去路。

“呃……本宫只是来转转,并不打算进去。”

那熟悉的梅林近在咫尺,就连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都似曾相识。依然是一样的面庞,只不过与从前,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身份心态,都已大相径庭。

回身的那一刹那,满园各色吐香争艳的梅花,在心底,已凋零成灰败晦暗的风景。

一路无话。

走近奕霖宫寝宫的正殿,凌冬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那一丝丝不寻常的气息。

天色大亮,外庭正殿外,皆有宫女宦官低笑嬉戏,唯独这正殿寝宫旁鸦雀无声。不仅如此,就连早起霜降的落叶积雪都无人清扫,似乎缳儿今早带来的那几十个宫女宦官,在这短短一个时辰之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一般。

“砰……”

瓷器摔破的声音自寝宫内殿中传了出来,将正欲上前推门的缳儿吓得一愣。

“谁?”她大着胆子喝问。

听见她的声音,寝殿里那细微的琐碎声响戛然而止。

推开原地踌躇的缳儿,凌冬跨进寝宫的大门,顿时,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面而来。

奕霖宫里,还会有谁,敢于在皇子妃寝殿内喝酒?

答案瞬间出现在凌冬心中,喷薄欲出。

虽然明知早晚都要相见,但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时,凌冬的直觉反应,竟是想要夺门而逃。

面前的花架屏风先一步轰然倒下,巨大的声响,与崩飞的木屑,阻住了凌冬即将抬起的脚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只不过短短一日未见,那一张妖孽无匹、倾倒众生的面容,就已经变得憔悴不堪。青青的胡茬密布了他的整张下巴,一双上挑的凤目中,满是红红的血丝,而原先一丝不苟,总是梳理得油光水滑的一头黑发,如今却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末梢被黏着的酒液粘成一缕一缕。

他也会这样痛苦吗?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自己的离开,还是为上官如烟的死亡呢?

一直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平静无波,可是再见到眼前的这张脸,凌冬的胸口仿佛被千钧的大锤击中,疼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静静地对立着,相互捕捉着彼此的眼神,却又极力逃避着。

半晌,风伊颤巍巍地向凌冬伸出手来,口中吐出的,却是另一个让她心碎的名字:“如烟……”

如烟……

是啊!自己还在奢望些什么呢?竭力抑制住漾到唇边的苦笑,凌冬闭起眼睛,一遍一遍在心中叨念: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岳凌冬,你是上官如烟……

这样催眠式的做法,果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再次睁开眼时,她已强捺下心中的悲恸,向风伊温婉一笑:“殿下这是怎么了?喝了这么多!缳儿,还不赶紧扶殿下上床歇息。”

“是。”呆立在一旁的缳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要搀扶风伊。

“滚开!”原本是静静呆望着凌冬的风伊,在缳儿接触到自己时,却突然地暴怒起来。一巴掌将缳儿挥到了一边,他冲上前两步,一把擒住凌冬的手腕,一双血红的眼瞪视着她的眼眸,“如烟,如烟……你不是死了吗?”

他果然还是知道上官如烟死讯的!对着风伊口中喷出的酒气,凌冬微微扭过头去,低笑道:“臣妾又活过来了,这不好吗?”

“好,当然好!”

下一刻,凌冬已经被风伊紧紧圈在怀中,用力之大,几乎要束碎她的骨骼。

身体逐渐变得燥热,但一颗心,却更加冰冷。妄想!原来自己脑海中偶尔闪现出的,全部都是妄想!自己,果然只是一个替代品,完完全全的替代品,他不会在意自己的离开,只会在意那上官如烟的生死而已!既是如此,那自己这个替代品,又何必要顾及到他的感受?只需把这出戏演好演完,二人之间就再无瓜葛!

心中这样想着,凌冬已经用力挣脱开风伊的怀抱。轻托着他的手腕,她的眼底,是一片死寂的冷然,“殿下,您喝的太多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凌冬搀扶着脚步踉跄的风伊走向那张象牙大床,却不料刚到床前,他却再一次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一双眼里,除了醉意之外,还有深深的懊恼和忏悔,“如烟,你不要恨我,我是无心的……”

“不恨,臣妾又怎么会恨殿下呢?”口中敷衍着,凌冬却极力握紧了双拳,才不至于让自己一时冲动,一拳挥到他脸上。这个男人!这个让她倾心相许的男人,竟然为了讨好另一个女人,将自己与他的恋情,说成是“无心”这么不堪,这让她如何能忍?

在凌冬的安慰下,风伊慢慢平静下来,但是,就在他的身躯,将要挨到牙床锦被的前一刻,他却猛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就将猝不及防的凌冬压在了身下。

“是做梦!一定是做梦!”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望着凌冬的双眸,逐渐因为充血,而红得连血丝都辨认不出,“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已经折磨了我这么久,难道连最后的幸福都不愿给我……”

他究竟在说什么?凌冬被风伊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近距离望着他那双恶魔般的红眸,胆大如她,竟然也生出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既然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他认出自己的了吗?风伊的一句醉话,引得凌冬心弦猛然一紧。

她并没能深入探究风伊这句话其中的含义,因为下一刻,那趴伏在她身上,语气犹如情人呓语般的风伊,脸色却突然变得无比狰狞。

那只原本放在凌冬脸颊上的手,滑落到她的脖颈间,狠狠掐住了她的咽喉。

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凌冬眼前一阵发黑。她拼命去扒风伊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但后者所用的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喉管扭断。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要死了吗?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膝盖猛地向上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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