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一个人的变化大多数是环境使然,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三迁”的故事和孔子“居必择邻,游必就士”都从不同角度佐证了这一道理。所以,成天泡在酒池肉林歌厅舞厅夜总会里的端木松青,变得放浪不羁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天,端木松青陪客户到朋友杨亚开的“金碧辉煌”歌厅K歌。到了歌厅,他把客户安排好,便退出包厢。他怕客户当着自己的面,放不开手脚。
端木松青独自走进演艺厅。演艺厅演出正酣。闪射的灯光、激昂的音乐、喧闹的架子鼓像枪林弹雨,一股脑地向端木松青袭来,搞得他晕头转向。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被激活了,兴奋异常。他随着音乐的节奏摇动着身体,脑袋也一晃一晃的,像吃了摇头丸一般。就在这时,有人拽他的衣角。他扭头一看,是杨亚。杨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旁。他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杨亚说你别站着看啊,我给你找个地儿。
杨亚把端木松青安排在靠近舞台左侧的一张桌子旁,又吩咐一位穿裙子的男服务生上了啤酒和小吃。
端木松青问:“男孩怎么穿裙子?”杨亚说:“男服务生穿的裙子叫‘苏格兰裙’,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顾客。”端木松青又问:“你这样做是哗众取宠,还是一种新的经营理念?”杨亚连声说:“新理念,新理念,绝对新理念……”说罢自己去忙别的事情了。端木松青佯装坦然地坐在那里喝啤酒。其实,他已无心观看舞台上小姐们低级庸俗的表演,那种千篇一律的演出形式,已经让他波澜不惊。此刻,他明亮的眼睛像雷达一般地扫描着四周,他想看看有没有漂亮女孩。当然,这种漂亮女孩是骨感型的,而不是丰乳肥臀型的。他不喜欢丰满的女孩,更不喜欢丰乳肥臀型的女孩。
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不长,端木松青便锁定了目标。一位身材颀长、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孩,影影绰绰地飘进端木松青的视野里,闪着神秘的幻影。女孩看上去不但身材高挑,而且脸蛋儿也漂亮。这种漂亮不是包装出来的,也不是经过美容整修雕刻出来的,而是从里到外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的。换句话说,这个女孩属于天生丽质那一类。当然,看女人不能只看外表,还要看内在气质。内在气质和外表同样重要。只有内在气质和外表同佳的女孩,才是最棒的。这些端木松青都懂。
不过,端木松青看女孩还有一条,那就是听女孩说话的声音。有的女孩长得很漂亮,可一出声,公鸭嗓,魅力也就减了五六成。端木松青喜欢说话千娇百媚的女孩,这种女孩充满了女性的妩媚和诱惑。
此刻,端木松青琢磨着,目光锁定的这位女孩不知说话声音是粗是细?更不知道说话带不带脏字?那些开口脏字,吐不出清词丽句的女孩谁都不会喜欢的。
端木松青满腹疑团地盯着她,心里竟扶摇起进一步探究她的念头。这念头像轻柔的羽毛,时不时地撩着他的心,撩得他心里痒酥酥的,难忍难耐。他真想马上离开座位,快步走过去,主动和她搭讪。当然,他没有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太突兀,让人觉得你轻浮、浪荡,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就在这当儿,端木松青看见杨亚晃晃悠悠地走到白裙女孩旁边,冲她窃窃私语,然后又伸手朝端木松青这边指一指。女孩扭过头,瞟了端木松青一眼,又和杨亚说了几句,继而笑眯眯走过来,步履轻盈,形态娇媚。
端木松青见女孩朝自己走过来,立刻惊喜交加,翘起的二郎腿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可他表面却装得泰然自若,像待人谦和的绅士。
“大哥,你好。”女孩来到端木松青面前,看着他微微地笑,朦朦胧胧的眼睛像是浸在了水里,荡漾着粼粼波影,看着让人心醉。端木松青本能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随口说了句“你好,请坐”。女孩毫不客气地坐在端木松青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随手拿起一瓶打开盖的啤酒,给他杯子添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木松青觉得,在灯光闪动的光晕里,她瘦瘦的脸颊以及娇媚的神态,很像一位当红的女明星。“松青哥,我敬你一杯酒!”女孩端起杯子轻声说,甜润润、脆盈盈的声音,像是黄鹂鸟在翠林间鸣叫。端木松青纳闷地说:“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女孩说:“杨老板告诉我的。”端木松青说:“请问你尊姓大名?”女孩笑了一下说:“我姓冉,名小红,你叫我小红好了。”端木松青说:“你这个名字好,你这个名字好——冉冉升起的红太阳……好好好,就是好。”冉小红说:“女人应该是月亮,男人才是太阳。”端木松青说:“对对对,女人应该是月亮……那你就是冉冉升起的红月亮。”冉小红说:“月亮是黄的。”
端木松青说:“对对对,月亮是黄的。那你就是冉冉升起的黄月亮。”冉小红嘻嘻笑了,说:“你真逗!”端木松青笑笑,举杯和冉小红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端木松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冉小红,希望她也能一鼓作气地喝下去。
冉小红并不示弱,将一杯啤酒一气喝下去。那种豪气冲天的架势,让端木松青目瞪口呆。他心里琢磨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喝过碰杯酒,冉小红神闲气静地坐在椅子上,冲着端木松青笑。她的笑伴随着兰蔻牌香水的味道悠悠荡荡地弥散开来,弄得他迷迷糊糊、飘飘悠悠。
端木松青太熟悉这种香水的味道了。他的老婆桂诗丽就用这个牌子的香水。天热的晚上,桂诗丽在卫生间洗完澡,总是把香水喷在耳后、腕上、胸前,借着脉搏的微微跳动,让若有若无的淡淡芳香款款地弥散开来……熏得他心旌荡漾,神情恍惚。
这时,杨亚又神差鬼使地走过来,满脸堆笑地对冉小红说:“小红,这里太吵太闹,你们去包厢吧,包厢安静……你端木哥可是个作家哟,他发表过很多很多的爱情小说!”说完,朝端木松青眨眨眼睛,然后迈着悠然的碎步得意洋洋地走了。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冲端木松青说:“冉小红是L大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三年级学生,在我这里当兼职领班,是我歌厅一张亮丽的名片,你们肯定谈得来。”
端木松青连忙点点头:“那是那是……幸会幸会……”
杨亚离开后,冉小红两眼放光地看着端木松青,脸上写满惊讶和崇拜。她问:“松青哥,你真的发表过爱情小说吗?”
端木松青嘿嘿一笑,不屑一顾地说:“不足挂齿,不足挂齿……都不是探骊得珠之作。”
冉小红说:“什么意思?”端木松青说:“都是平庸之作,不值得炫耀。”
冉小红顿时碧眼盈波,嘴上说:“唉呀妈呀,你好厉害呀……咱们去包厢吧,这里太吵,说话听不清楚……”
端木松青兴奋地点点头说:“好吧,听你的。”
二
端木松青和冉小红离开演艺厅,走进一个KTV包厢。包厢的面积虽然不大,可设施与大、中型KTV包厢并无两样,洗手间、吧台、舞池一应俱全,看上去既时尚前卫,又温馨浪漫。
端木松青要了小吃和啤酒,和冉小红说说笑笑地喝起来。端木松青喝一杯啤酒,冉小红也喝一杯啤酒,两人喝得兴致勃勃、旗鼓相当。其实,一走进小包厢,端木松青就盘算着怎么把冉小红灌醉。他想瞧瞧漂亮女孩喝醉酒是个什么样子。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她喝啤酒跟喝矿泉水一样痛快,好像酒有别肠,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喝了几杯啤酒之后,端木松青感到体力不支,微醺的感觉飘飘悠悠地浮上头顶,有些惬意,又有些迷糊。而冉小红虽然脸颊也浮起鲜艳的红晕,却没有丝毫的醉态,让他不得不啧啧称叹。端木松青说:“小红,你喝酒真厉害,我们不喝了。我喝不过你,真的喝不过你。”冉小红说:“哪里哪里,松青哥太谦虚了!你是没喝通,喝通了就好了……你没看我都去了两次洗手间了,你连一次都没去过……”
端木松青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上洗手间了……不行,我现在就得去,否则就要尿裤子了……”
端木松青突然感到难忍难耐,如果此时打个喷嚏,尿都得挤压出来。他骤然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洗手间,暴风骤雨般地释放起来,末了身体一哆嗦,所有的醉意顿时云消雾散。
返回包厢,端木松青借着酒劲儿,娓娓不倦地侃起来。他告诉她,他以前确实是发表过很多爱情小说,可现在不写了。他告诉她,他再怎么写,也写不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他告诉她,如果以后有时间了,他要写一本爱情畅销书,出一把名,挣一把钱。他还告诉她,他去过江南的很多地方,诸如上海、杭州、苏州、宁波、绍兴、温州、金华、衢州等。他喜欢那里的青山碧水,风土人情,更喜欢那里的美味佳肴和漂亮女孩。当他说到“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那个小城时,她“呀”地叫了一声,说:“你去的那个小城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乡美吗?”
端木松青说:“美啊,像你一样,轻柔,飘逸,灵秀,充满水的韵味。”
冉小红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了几下,然后天真地说:“真的吗?真的那么美吗?那你写写我的家乡吧。”
端木松青说:“好啊,以后我要是有写作欲望了,一定写写你美丽的家乡,写写美丽的你。”
冉小红笑靥如花,眼睛充盈着绮丽的遐想。端木松青说:“你想什么呢?想家了……还是想男朋友了?”冉小红说:“我没有男朋友……我想给你唱支歌。”端木松青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在大学里会没有男孩子追?谁相信呢?”冉小红说:“我以前有男朋友,后来分手了……现在还没遇上合适的……”端木松青说:“你眼界太高,总想找个高富帅。”冉小红说:“也不全是……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好吗?我给你唱支歌吧?”端木松青说:“好啊,唱什么歌?我洗耳恭听。”冉小红起身走到KTV点歌系统旁,在歌库里挑选了一首歌。随着音乐的响起,冉小红手拿麦克风说:“下面我把这首《爱的箴言》,献给松青哥,祝松青哥年年快乐,月月快乐,天天快乐,永远快乐……”说罢,如痴如醉地唱起来:
…………爱是没人能了解的东西,爱是永恒的旋律;爱是欢乐与痛苦飘落的过程,爱曾经是我也是你……
端木松青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后慢慢闭上眼睛。他仔细用耳听着,用心品着。此刻,他的感觉极好,心里酥酥的,袅袅地升起一缕甜蜜感。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一曲终了,冉小红款款地走过来,嘴里说:“松青哥,我唱得好听吗?”
端木松青看着她,温文尔雅地说:“你唱得真好,唱得真好。声音甜美,感情饱满。”
冉小红嫣然一笑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是用心……来唱的……”
端木松青斟字酌句地说:“我听得出来。你的歌,字正腔圆、情真意切,唱得我心旌都摇荡了。”
冉小红说:“真的吗?我唱得这么有感染力吗?”端木松青满脸严肃地点点头说:“你唱的歌真的很有感染力……我沉浸在你的歌里不能自已,都有点晕晕乎乎颠三倒四不知东南西北了。”
冉小红顿时笑逐颜开,嘴里说:“松青哥,你真会夸奖人。那你以后常来听我的歌,好不好啊?”
端木松青笑着说:“好好好,一定一定。到时候我会像蚂蟥一样叮住你,让你拽都拽不掉、撵都撵不走……”
冉小红嘻嘻笑着说:“松青哥,你有那么黏糊吗?”
端木松青说:“有。我黏糊起来能让人发腻。”冉小红说:“好,我拭目以待。”端木松青说:“我这个人不太懂音乐,所以唱起歌来时而不靠谱,时而不着调。那我就给你朗诵一首诗吧,好不好?”冉小红说:“好啊。尽管我不懂诗,但你朗诵的诗我还是想听。”
端木松青说:“好,那我就献丑了。”说罢,他也走到KTV点歌系统旁,在歌库里挑选了一首背景音乐,然后手拿麦克风抑扬顿挫、松弛有度地朗诵起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瞬间便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翱翔天际一个却深潜海底端木松青慷慨激昂地朗诵着,把诗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朗诵完诗,放下麦克风,意犹未尽地走过来。在大学,端木松青是文学社的,这首诗曾经是他的朗诵作品。眼下,为了博得她的好感,他不失时机地在这里表现了一把。
冉小红笑着说:“真好听,真好听。是你写的诗吗?”端木松青说:“不是,我哪有这么高的水平。这首诗,是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写的。”冉小红说:“哦?我知道了……诗好,可你朗诵的更好。你以后常来给我朗诵诗好不好?”
端木松青说:“只要你不烦,我常来给你朗诵诗。”冉小红说:“不烦不烦,真的不烦。你要常来啊……”端木松青说:“一定一定。”那天晚上,端木松青的客户泡着歌厅的小姐,端木松青泡着歌厅业余领班冉小红,泡到很晚很晚。临分手时,端木松青和冉小红互相通报了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