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你可认罪!”
裴莠莠从梳妆镜前起身,缓缓踱过去,从小花的角度看,只觉得她的背影有些佝偻,步态蹒跚,脸上的表情倒是看不清楚的,那瑟瑟发抖的身体却很明显。可是顾志学脸上的怒气却是更明显的,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了一点位置,小花才看见他的身后是四个人抬着一架尸骨,纵使白布掩盖也能瞧出点点黑色的形态,那是顾况的骸骨。
裴莠莠的位置变化了一下,小花终于看清楚她的表情,她一直不停的摇头,曾经艳丽的嘴唇苍白着似乎在嗫嚅什么话,豆大的眼泪滑下眼角,然后突然扑过去抱着顾况的尸骨痛哭。小花正感慨万千的时候,突然听见身旁的昔耶一个似嘲似讽的字,“装。”小花愣了一下,想到当日她一人飘来看裴莠莠的时候,那时候顾况才刚死没多久,也没见她像今日这样痛哭流涕啊,莫非真是装的。
她猜测裴莠莠是因为自己的罪行暴露,要接受惩罚才装成这样痛心疾首的模样,而且,小花觉得很奇怪。
顾况长得再丑,也不会比一具腐烂的尸体更丑吧,可是她不怕顾况的尸体,却害怕顾况的人。她觉得很奇怪,可是到底自己不是裴莠莠,也不知道裴莠莠究竟是如何想到的。她看上去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可是有时候又很笨。
因为裴莠莠的动作太过剧烈,所以那掩盖顾况的白布掉在了地上,露出了那具尸骨的真容。
明明那样丑的一具尸体,裴莠莠却不嫌弃,死死抱着好像这样子顾况就能活过来。
她哭够了,跌坐在地上,满眼的泪痕,像是用尽了平生的所有勇气,“你们杀了我吧。”
小花眨巴着眼睛,这姑娘很是敢作敢当了,还是自己看走了眼,她是真想和顾况相爱相杀的。
窗外吹来一阵香风,桌案上铺开的宣纸被掀起,顾志学紧紧抿着唇,挺拔的背脊有些佝偻,似乎在做着最艰难的抉择。
“爹,您还犹豫什么!她杀了大哥啊!”出言的是顾志学的幼子,顾况很爱惜的弟弟顾优,平素视顾况如神祗一般尊崇,每每顾况一有诗作,便精心装裱挂在屋中日夜诵读。
顾志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突然喷出一口淤血,却扬手制止了要来扶他的人,指着裴莠莠道:“裴氏,我心里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小花知道裴莠莠大约是死不了的,因为一般说这样的话,下面都会出现转折,可是她实在不明白,顾况在顾家人,在南国人心中,是那样重要的一个人,而裴莠莠实在是渺小得很,她虽然也是一个贵族女子,可是南国的贵族女子千千万万,顾况却只有一个,绝无仅有的一个。
“真意待你哪里不好,即便你杀了他,他也还留了书信替你求情。你这蛇蝎毒妇!我杀不了你,你也不配做我们顾家的媳妇!”
小花有些黯然,底下的顾优在听到父亲的话之后,几乎暴跳如雷,当即拔了侍从腰间的剑,要冲上去刺死裴莠莠。
她将头埋进手臂,再一次凄凄的哭出了声:“是我一时糊涂,是我错了,真意,你……”她抓住顾况已经腐烂成黑骨的手,就好抓住了自己夫君温暖的手:“你为何要救我?”
那样的悔恨万千,那样的情真意切,就好像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和顾况白头偕老。顾优被侍从拦下了,顾志学终究没有舍得违背顾况的意愿,命人抬着顾况的尸体回了长安。
小花着实没有想到裴莠莠的结局会是这样轻松。
她转身,问:“你上次有在顾况的坟里看到那封信吗?”
如果早看到了,就应该直接拿出来烧掉,才不给裴莠莠活命的机会呢!
昔耶笑了一下,笑容邪气却带着天真,摇头:“没有。”
小花惊得差点飘上天去,没有,是没有看见,还是压根就没有那封信!
这封救了裴莠莠一命的信,难不成还是伪造的?
小花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这不是可能,这是肯定的,肯定的伪造。顾况怎么可能预知到有人去掘尸,还藏封信在棺材里。
肯定是这个狡猾又贪心的裴莠莠伪造的,南国的文人雅士推崇顾况已经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顾况穿件白色的衣服,长安城里的白绸缎价格就要翻上三番,顾况在酒楼里点盘花生米,那一年南国种了花生的农民就要笑开怀。而至于顾况的诗作,已经到三岁小儿都朗朗上口,八十岁老人也念念有词的地步。最夸张的是顾况的字,有一年的科举,南国参考的学子有尽十万之众,其中有九万人的字迹都与顾况的字迹相仿。剩下的一万人并非是不学顾况,而是学得不像,所以就抛开不提了。
裴莠莠作为顾况的资深追捧者,想必当年也是狠狠练过顾况的字,而且练得很好,字迹相仿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足以看出当年她对顾况的用心程度。
裴莠莠的狡猾让小花很伤心,她深知越是美貌的女人就越是聪明,所以自己这样的傻气会不会是长得不好看的原因?
裴莠莠凭借着一份遗书轻松的过关,杀了一个人得到却不过是被休弃的结局,就在前两天,小花还满心期待的等着她的凄凉入狱,谁知,会是这番收场。
看着顾府的人一走,裴莠莠就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时小花想,她应该很快就会离开永山,她会回到东都的裴府,会依旧过着她倾国牡丹的贵族生活,甚至在外人眼里,她会因为是顾况遗孀的身份而得无上的崇拜和尊敬。
因为那些人都不知道她才是让顾况死去的真凶,南国那离奇的门阀制度和道德标准会让她很快找到第二春,她会嫁给别的人,永永远远的抛弃顾况。
小花气得不行,看着昔耶说:“不如我们去追顾志学,告诉他那封信是裴莠莠写的?”
昔耶摇头。
小花瞪了昔耶一眼,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抱着昔耶飘向瑶山,还不忘再说一句:“我定要让她不得好死!”
走的时候,路过顾况的书房,小花想了想,带着昔耶降落在书房的门前。因为书房的主人已经走了,所以书房内有些空荡荡的感觉,顾况所做的书籍诗词都被收拾打理得好好的,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南国文人梦寐以求的,有些人甚至愿意倾家荡产,只愿得到顾况的一纸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