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人物画记》,其叙马处云:“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焉,行者,牵者,奔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龁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而相戏者,怒相踶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焉,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秦少游谓其叙事该而不烦,故仿之而作《罗汉记》。坡公赋《韩斡十四马》诗云:“二马并驱攒八蹄,二马宛颈鬃尾齐。一马任前双举后,一马却避长鸣嘶。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最后一匹马中龙,不嘶不动尾摇风。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诗之与记,其体虽异,其为布置铺写则同。诵坡公之语,盖不待见画也。予《云林绘监》中有临本,略无小异。杜老《观曹将军画马图》云:“昔日太宗拳毛,近时郭家师子花。今之新图有二马,复令识者久叹嗟。”“其馀七匹亦殊绝,迥若寒空动烟雪。霜蹄蹴踏长楸间,马官厮养森成列。可怜九马争神骏,顾视清高气深稳。”其语视东坡似若不及,至于“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不妨独步也。杜又有《画马赞》云:“韩斡画马,毫端有神。骅骝老大,清新”及“四蹄雷雹,一日天地”“瞻彼骏骨,实惟龙媒”之句。坡公《九马赞》言:“薛绍彭家藏曹将军《九马图》,杜子美所为作诗者也。”其词云:“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诵,伟哉九马!”读此诗文数篇,真能使人方寸超然,意气横出,可谓“妙绝动宫墙”矣。(《五笔》卷七)
“点评”
用画笔描写景物,要使画中有诗已属不易;用画笔描绘千姿百态的马,要使马活灵活现像真马,尤属不易;若是把画面用文笔落在纸上,如同看画一般,更是难上加难。
苏轼说:“牧者万岁,绘者惟霸。”实则我国古代善画马者不止一人,从杜甫《观曹将军画马图》、《丹青引》、《画马赞》、《题壁上韦偃画马歌》诸诗文和苏轼《九马图赞》、《韩斡马十四匹》、《韩斡画马赞》、《三马图赞》、《李潭六马图赞》诸诗文,可知除曹霸外,还有韩斡、韦偃、李公麟等亦是画马名手。
曹霸,唐谯县(今安徽亳县)人,天宝年间常奉诏画御马和功臣像。其弟子蓝田(今属陕西)人韩斡,天宝初召为翰林供奉,善画人物,尤工鞍马。唐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专工龙马的画家韦鉴,其子韦偃善画山水竹树松石之外,也善画小马牛羊。李公麟,字伯时,号卧龙居士,宋舒城(今属安徽)人,官至朝奉郎,画山水佛像之外,也善画马。
借用苏轼《韩斡马》诗中的话来称赞这些名家之画确是“丹青不语诗”,而杜甫、韩愈、苏轼的诗又是“翰墨无形画”了。画失传,有诗文在,其画的生动形象亦将永存。
不过,将写马的诗文比较起来,洪迈的评价很中肯,杜诗似不及苏,然而更令人心神为之摇荡的则是韩愈描写的二十七种马的形态,记叙文字简约生动,精细而不烦琐,比如“饮者,溲者”,一个字写一种动态,“痒磨树者”、“喜相怒”、“怒相踶啮者”,用字不多而神情毕现。只可惜不知这幅画的原作者是谁,据《画记》可知它是贞元十年(794),韩愈在京师与独狐串叔下棋赢来的,且认为它不是一个画家所能运思,而是一幅集体创作。
次年韩愈至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与客论画品格时,在座的赵侍御认出这是他二十年前丢失的,韩愈便把画送给他,同时写下这篇《画记》,以求永留马的动作神情,读后真觉笔笔化工,值得细细端详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