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本农业之国民经济的地位
从原则上说来,资本主义愈发展,则农业生产在国民经济上的地位愈降低。但是,这个原则,决不否认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的重要性。因为我们从资本主义的立场来看,资本主义商品所需要的贩卖市场,资本的投放场所,原料食粮的供给,劳动力的来源,无一不仰给于农村。故在资本主义极端发展的美国,农村人口仍占有职人口的五分之一以上(据一九三〇年的数字,农村人口占有职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一·八)。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远在美国之后的日本,其农业在国民经济中地位的重要性,可不言而喻。例如:以日本农业人口而言,在一九三〇年仍占有职总人口的百分之四七·七。其次,以贸易额而言,一九三六年食料品输出额达二亿元以上,原料品的输出亦达一亿二千六百万元。再次,以日本农业生产每年的总价格来说,纵然在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三年的恐慌时期也好,每年平均,只是内地(日本本部)即达二十七亿元,若加上外地(殖民地),则每年达三十八亿几千万元之巨。不用说,这个数字,若与工业生产价额的内外地合计达七十七亿元的数字,未免相差太远。但据专门家的推算,在工业生产上,原料、材料、燃料、动力、机械及建筑物的偿还费等各种费用,要占百分之六十六左右;但在农业生产上,肥料、种苗、蚕种、饲料、农舍及农具等所要的费用,只需百分之三十。这样,从纯粹的生产价格总额看来,农业生产力是和工业生产力势均力敌的。只就平时而言,日本农业在其国民经济上,已占重要的地位了。若到战时,尤其在长期消耗战中,决定一国胜负的粮食、兵士、马匹等,更无一不靠农村供给。故日本当局,鉴于世界大战时德国之败于粮食缺乏,农村经济之严重的意义,早已出“建设农村,是建设广义国防”的口号,想动员日本农村的物力、人力作侵华战争的重要工具。但是,日本农村,真能担负这种严重的“任务”吗?为解答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不先从日本农村的基本构成的分析开始着手。
(二)日本农业的构成及其缺陷
和中国的情形极端相似,日本农业的生产力,也是在零细农的过小经营与地主的土地所有的桎梏的束缚下,渐趋微弱。
根据日本的农业统计,在一九三五年末,农家每户的平均耕地面积,田五·七段(每段约合一·六一四一五华亩),地五·一段,共仅一·〇八町步(一町步等二·四五〇六四爱克)。这如果从耕作规模的大小的区别来看,则不满一町的耕作农家,竟占全体的百分之六八·一一。再据日本农林省的调查,日本农家每户的标准耕地面积,换言之,凡农家只靠农业收入,不陷于借债过活而能维持下去时所必需耕地面积,为一町六段。这样,如无其他收入,则百分之六八·一一的农家(耕地面积不满一町),不能不在平均生活线下过其生活。其次,不耕作的地主,占耕地所有者总户数的比率为百分之二十五,但因不满一町步的耕地所有者户数占有百分之七四·九八,故一町步以上的耕地所有者,大部分是寄生的不耕作地主。和这个数字相照应的,是在耕地农家中,有百分之六九·一三是佃农与自耕农兼佃农。像这样特别的地主的土地所有,和零细农的过小经营,不用说,是日本资本主义的历史的产物。这两种特征,互相关系,在商品生产社会,又由苛酷的土地资本利息及租税田赋所束缚,变为使生产力停滞与微弱下去的重要原因。
例如:日本本部,每一町步的米收获量,如以五年的平均来表示,则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一年为一石九斗四升三合,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六年则为一石九斗九升三合,其间仅仅增加了五升;至于小麦,近年因日本当局的“增产奖励五年计划”的实施,其商品化的程度愈加提高,而每反的收获量也跟着增加了;其他大麦、裸麦或食用农产物、园艺用农产物,却大都减少了下去。栽培的技术,只有一部分有点进步,劳动的生产性,显明地降低下了去。
耕作一町步以下的田地,耗费了许多生产费,因购入商品价昂而缩减生活费,收获后即须变卖成钱,廉价出卖农产物,甚至连自己吃用的米饭也非放手不可的许多贫农,在金融上,在技术上,都没有什么办法,他们的收获就是负债(根据统计数字,日本全国农家的负债总额,达四十亿到六十亿元之巨,日本全国农家每户平均负债额,约有九百元。见富民协会编一九三八年度,日本农业年鉴,九八页),这就是日本多数农民的现实的姿态。然而,这许多的贫农,正是担当日本的农业经营的基石,他们所缴纳的高额的地租(约当收获量的百分之五十至百分之六十),就是使地主的土地所有及寄生的不耕作地主,得以根深蒂固地维持其存在的基础。
其次,我们分析日本的米谷生产费,也可知道:日本的农业生产力,在零细农的过小经营,与地主的土地所有之土地的关系的桎梏下,逐渐衰弱了下去。
是一九三六年度帝国农会关于米生产费的调查。依据这个调查,我们知道日本米每石的生产费,是二十五元八十钱,这较之一九三五年的二十七元六十六钱,要少一元八十六钱。在这里,我们须注意,这个调查的对象,不是过小农,却是站在中平地位的自耕农,故不能认为这是平均形态。在零细的过小农经营,无疑的,生产费的支出,不能不多许多。
根据上面的调查数字,可知每反的生产费是七十一元一钱,其生产价格,加上副收入,则为七十七元八十七钱,结算后纯粹利益金为六元七十钱。一九三六年每石米的价格(在农场贩卖出去的全国平均价格)为二十七元七十钱,在这里(调查表上)的每石米卖价为二十八元三十六钱,这不能不认为是相当余裕的农家。最近发表的一九三七年度的米生产费,自耕农每石为二十五元八十七钱,这较之田农的二十八元七十一钱,要少二元八十四钱,即佃农的米生产费,每石要比自耕农的多二元八十四钱。而贩卖出去的米的价格,却成反比例,这样,盈余者与亏地者有明显的区别。这样是在日本政府拼命维持米价,其效果渐次显现了出来的前年,而且只是在富农经营才得以维持平衡,这种事实,就是使一町步以上的耕作者,放弃了农业经营,转变为寄生的不耕地主的理由。这是因为与其劳心劳力地经营农业,当农业企业家,还不如坐收租谷的安全愉快。其反面,佃农愈加穷困,农业生产力在这种土地关系的桎梏下,愈趋萎缩。恰好,也可以说不幸,正值这种情形越加深刻化的时候,“七月”的战事突然爆发了!
(三)战争与农业生产力
战争给予农业生产力的打击,是非常深刻的。最好的例证,是欧洲大战时德法等国的农业生产衰颓的情形。例如在德国,一九一七年的小麦与祼麦的收获量,较之战前几乎减少了一半,饲料的生产量也减少了一半;法国的小麦产额,也减少半数。详细的数字,请参照。
欧洲大战时农业生产衰退的第一个原因,不用说是军事动员的实施,不只减少了许多农业劳动者,而且劳动者的质量也降低了下去。在欧战期中,男子总数的百分之十七,因为许多年轻力壮的男子被召集了去,熟习农耕的劳动者,差不多在农场上看不见了,剩下来有几分可以代替他们的,是一些妇孺之辈。显明地,这在筋肉的劳动上也好,在技术的智能上也好,都是非常无能的。农场的耕作面积之减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加以军需工业以较高的工资,吸收了农业劳动者去,越加助成这种倾向。
第二个原因,是从来农业必需的生产手段,突告缺乏,因而使农业生产力降低了下去。这就是指马、农具、肥料,等等的不足。例如以马而言,在战争时,凡士兵一百人,在战线上就使用三十七匹马。因此,征发了许多马上战场。这样,从来号称“没有家畜,就没有农业”的欧洲农业,不能不发生极大的变动与恐慌。即农业的劳动,既不能由家畜的劳动转变为人的劳动,而且没有厩肥可用肥料,农业生产不能不为之锐减。家畜的价格,因供给不足而昂贵,家畜的价格愈昂贵,则诱引农民贩卖家畜的力量愈大,这甚至使农民把繁殖马匹的牝马也贩卖了出去,形成家畜的急激减少。
加以农具工厂转变为兵器的工厂,肥料工厂转变为火药与毒瓦斯的工厂,使农业用机械、农具、肥料等的供给,愈加困难。
这些原因,像山崩似的突然倒了下来,终使交战各国的农业生产日渐衰颓。
(四)日本战时农业政策及其缺陷
在第二节我们已经说过,日本农业生产力,在平时已经因为零细农的过小经营,与地主的土地所有的土地关系之桎梏,日益衰颓,再加上战争的影响,则农业生产力的微弱化,当更加显著。日本当局,鉴于构成日本国民经济之重要部分的农业,同时,也是日本国民经济最脆弱的部分的农业,在此次战事期间,有彻底救济的必要,自抗战爆发以来,已采用了下列种种对策。即:应召农山渔家的生活安定。于农山渔村的勤劳供奉施设。盂对出征者与应召者的家族廉卖政府米谷。榆自给肥料增产奖励。虞硫酸阿摩尼亚输入损失补偿。愚临时肥料配给统制法。舆大麦增加产奖励。余国有林产物的增产计划。俞兔毛皮增产奖励。逾马的移动限制。訛輥輯关于征发马的对策的设施。訛輥輰关于米谷的应急措置的法律。
上列各种对策,不一定全在实行,有许多有名无实,或者国家只是指出方案,其实行则推诿到道府县或市区乡村。从皮面上看来,这些对策,都好像是不能缺少的,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局部疗法,决不能说是救济战争对农业的打击的根本方案。这是因为日本当局,只把注意集中在以直接的军需工业为中心的生产力扩充上面,使跛行的变态的状态越加显著,而对于农村的关心,却限于军需品的农产物配给及其价格统制,这只是弥补一时的苟且政策。例如,以《米谷应急措置法》而言,这是改正《米谷统制法》,准许米价不达米谷统制法所规定的最高最低的公定价格时,也可以购置米谷,这完全是为军需地购买米谷的应急措置。以日本现状而言,主要粮食的自给自足的基本政策,是必要的,然而迄今仍旧没有。其次,以《临时肥料配给统制法》而言,这是补救内包许多缺陷,以肥料价格之行政的统制为目的的重要肥料统制法的法案。这个法案的目标,是设立硫酸阿摩尼亚的一手独占的贩卖公司,由日本政府指挥命令,以期价格与供求的元滑。这个应急对策也好,在肥料生产已达独占的阶段的现时,要想统御肥料的生产,进而想对农业生产力的发展有所贡献,是极难如愿的。
(五)战时日本农业的种种困难
(1)劳动力不足——战争给予农业的打击颇多,其最深刻的,是由劳动力的不足所惹起的生产力减退与农业的荒废。日本农业,是极端的零细经营,而且这不伴随着资本的增加,却以人类劳动力的大量使用为基础的家族劳动形态。因此,或许有人以为由战争而发生的劳动力不足,对于日本的农业没有较大的影响。这完全是一种错误的见解。诚然,通观一年四季,是有剩余劳动力存在的,但是,稻作的单一经营,占支配的地位的日本农业,在一定的时期,例如春季起荒、整地、栽秧等,都需要定量的、熟练的劳动力,战时征发马匹,更使人类劳动力的需要迫切数倍。根据日本帝国农会的“关于农作业别劳动的调查”,稻作每反田,从播种到收获后脱壳装入米袋为止,必需二十二三人的劳动力,一日的马匹劳动,一基罗瓦特时间的动力(机械)。我们试从主要米作地新泻的情形,观察作业别的劳力分配,则可如:
在插秧时如需两人的成年劳动力,则劳动力一人不足,其结果是雇用千人的工厂,减少了五百劳动者的时候一样的。在这里,或许有人以为每年还有四五十万的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从农村流到都市去,如用这些人来补充,则日本农村不会发生劳动力不足的现象。但此见解,只看见事物的一面,而未看见别一面。因为日本工业,尤其是军需工业之吸收农村劳动力,是非常之多的。在纺织业与织物业方面,虽有失业的劳动者存在,但军需工业对此决不注意,只顾吸收农村出来的新鲜劳动力。这样农村劳动力的缺乏,形成铁一般的具体事实,其结果,留在农村里的劳动者不能不更加努力于劳动强化,如尚不足,则只好任农业经营粗放化,而影响到农业物的总生产的减少。
(2)畜力的不足——日本农业,由马匹的征发所受的损失,较之劳动者的动员更为严重。在近代战争,马匹的需要,随机械化的进展,装备的重化,愈趋增加。据说如果动员百万士兵,即需动员三十万马匹。这个数目,恰当日本马匹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如以牡马匹总数之半,则约当百分之四十,而且马匹的军事的需要,不仅马匹的数目,还需优秀的良马,这对于农业经营的影响,远在马匹的数字所表示者之上。
在日本,马匹被征发后还能毫无障碍地继续经营农业的农家,为数不多。饲养一匹马的农家,是不用说的了,就是饲养二匹马的农家,如失去一匹,必发生极大困难。因为从劳力上看来,就要受极大障碍。拖曳犁耙,虽能用人力来代替马力,但厩肥生产的减少,也会使农业经营为难。这样,只有饲养四五匹马的农家,才能忍受征发一匹马去作战。然而,统计数字告诉我们,这种农家,在日本全国百十万的饲养马匹的农户中,不过五万户,即不过百分之五以下。
其次,更使农民感受极大痛苦的,是马匹被征发了去所得到的代价,还没有从新购买的价格贵。例如:在日本东北地方,一匹用二百五十元征了去的马,如需购买同样能力的回来,则必须三百元到三百五十元,有时甚至须出二倍的代价,这不能不使农民受很大的损失。在这里,或许有人以为可以用牛来代替马,但在日本,普通农家大半用马,而且牛与马的使用条件与习惯,各有不同,因地势及其他关系,用牛来代替,是很困难与不方便的。
马匹的大量征发的结果,以及为征发的必要所规定的马匹移动的禁止,使一般农家更难于补充马匹的需要,而惹起农业生产力的降低。固然,日本当局为补充人力与畜力的不足,有劳动供奉班与家畜共同使役等等设施,但此办法,既无持久性,而且对于大量的劳动力缺乏,实等于杯水车薪,难于期待较大的效果。
(3)肥料问题的严重——日本农业,号称世界第一的多肥农业,生产力的维持,大半依靠肥料的补给。在零细的过小农经营下,农具与农业机械的发达,因经营规模的限制,是非常困难的。然而,肥料的使用,在零细的农民也有可能。肥料的使用,和农具与机械不同,毋须一定的经营规模,不论怎样少,也可以分割使用,零细的农民为增加收获,只有实行多肥农业之一途。故从日俄战争的时代起,日本农业的肥料的使用量,约增五倍。再看近年种稻与种麦的多收获竞争的结果,可知用较多的肥料,能得较多的收获,因而使单位的地租减少,生产费降低。这样,代表日本农业的生产力的,不是机械,却是肥料。这种事实,从另一方面说来,是在说明日本农业生产之一般的形态,不在充分的宽广的土地经营形态,却是零细的过度的集约经营。
所以,维持日本农业生产力的根本办法只有两个,即:使现在集约农业更高度化,即使多肥农业更彻底化。于消灭零细耕作,实现合理的农业。第二个办法,如果日本现时的土地关系不彻底改革,很难办到,故在现状下,只有第一个办法,还可以实行。但在国际危机极端深刻化的今日,肥料的供给,也不能不发生很大的问题。因为加里是从欧洲输入的,燐酸的原矿也是从美国及南洋输入的。占肥料中百分之七十的窒素,是大豆粕与硫酸阿摩尼亚,但在战时经济编制下,窒素的供给,也发生了困难。以直接军需品为首要问题的汇兑管理,贸易统制,不只是外国的输入,就是从东三省输入大豆粕与饲料,也愈趋困难。而且运送肥料的船只,也不充分。窒素质肥料,有厩肥及其他自给肥料,但因农民与马匹的大量动员,其生产已急激减少。一面军需的粮食需要,日渐增加,一面上述各种肥料又供给不足,这不能不迫切地要求窒素工业生产设备的充实。但化学工业上战时统制,却限制石灰窒素的生产,而转向于军需品的生产。而且在产业的自由竞争的状态下,虽能为适应上述需要而扩充生产设备,但日本窒素工业,现刻已达独占的阶段,这种扩充,却人为地被阻止了。独占资本家,常努力于使日本国内的肥料供给不足而获得较多的利润。日本政府,鉴于今日肥料,是以硫酸阿摩尼亚为中心,农家所支出的肥料费(包括硫酸阿摩尼亚),要占现金总支出的百分之四十,故特公布《肥料统制法》,使农民消费者对肥料问题也有发言的可能。但其实际,独占化了的肥料资本家,有权左右一切,使法律也归于空文。例如:硫酸阿摩尼亚的公定价格已决定,而市价却常比公定价格高。这是因为肥料资本家与肥料商人狼狈为奸,减少供给以维持昂贵的价格。此后,在战时编制下,日本政府虽然公布了《临时肥料配给调整法》,便这也不过是对流通过程的弥缝策,而最重要的生产编制,却毫未顾及。这样,肥料问题,也不能构成为日本农业的一个严重问题。
(4)农具与农业机械的不足——日本的零细农过小经营,是妨碍农具,农业机械的大量使用与农业之合理的经营的。在日本经济的战时统制下,农具、农业机械工厂,渐次转为军需工厂,加以输入的限制,更使农具、农业机械越加不足,而惹起农业生产力的降低。
(5)农业资金的梗塞——人们知道,日本农林省的预算,随战局的进展而被削减,地方财政调整交附金,也遭遇同样的运命。不但这样,在日本政府的战时金融统制下,一切的农业金融机关,也把资金动员到公债消化上面去了。其结果,本来应该流入农业的资金,也流到别的方面去了,因此而惹起的农业金融的梗塞,加以生产力降低的影响,使农村负债的整理过程趋于停滞,而农民生活的安定,也受了极不好的影响。
根据上面的叙述,可知劳动力、畜力的不足、肥料问题的严重、农具农业机械的不足、资金的梗塞,无一不使日本农业生产力降低。农业生产衰退,若再加上农产物与工业品的铗状价格差的问题,农佃争议等等问题,则构成日本国民经济的重要的一环的农业,前途是怎样的困难,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