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个时候,进进出出总被报春的柳枝提醒,你碰着春天了,还不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季节。等慌慌张张抬头时,桃花已经扮成新娘的模样。实际,春天才是新娘,那些桃花、杏花、梨花只是她的伴娘而已。
眨眼,桃花谢了,梨花别了,杏花落了。
是啊,它们匆匆来,匆匆走,不然它们就不叫鲜花,这才是鲜花的本来面目。
今年,打定主意,盯着春天看,盯住一棵草看,看看春天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上冒出来的。只是想尝试,做一个局外逛风景的人,在声色犬马的喧嚣里,支棱一棵草,从历史里露出眼睛,打量今天。
北方的春天,总是空落下一个滥情的名声,如同一本好书被歪读。
你不写字能死吗?
死不了,但活不好。
你不看书就咽不下去饭吗?
能咽下去,但不香。
当一个人把写字看书和活下去吃下去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仿佛就成了一种矫情的病态。可是,这样的病,不是身体的病,是精神,病了。
常常会有很多疑问,会有很多解不开的碎碎的和麻雀一样飞来落下的问题在心里翻腾,所有的嗅觉、听觉、视觉,都是懵懵懂懂的,模糊着向前走的路。
读历史书,品咂野史,会知道,今天是历史的翻版,甚至是盗版。历史已经遥远了,不可追了,就算我把历史当成了一面镜子,我用现实的势利眼把这面镜子原封不动地临摹下来,可我还是无法还原现实,看清楚现实的疑问。
甚至,我把现实当做一把刀,把历史当做一江水,可是,现实这把刀在历史的水里划了几刀,瞬间,历史就没有了任何痕迹。历史像是嘲笑我的傻气,用好看的一波一波的涟漪淹没我的努力,我的傻气,我的追问。
历史和现实是一对越长越像的夫妻。他们吵吵闹闹,互相贬低,互相模仿,互相考量,互相狼狈为奸,互相恩爱,暗暗地追随,是知道彼此的德行又互不说清的一对。
历史和现实,一对离不开惹不起爱不了追不上的生死冤家。
横看历史竖看现实,只有好书才会隔着纸张,散发天才独有的魅力。
有人说,这个世界是靠几个天才支撑着,而我们是依仗天才的思想活着。他们的慧眼就是一盏明灯,在前方照亮黑暗的路途。
一张张忠臣的面孔不屈不挠地在历史的天空悲情着,一张张小人的嘴脸在现实的脸上重叠着。何为忠臣,忠臣往往在与小人较量中喷射出鲜红的血后,倒下了。后人看得明白,历史看得清楚,现实往往就在这样的时候,沉默不语,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一直在寻求答案。但那么多的解释,都没有说服我的理由。
我还在书中,在一棵草之下,醒悟。
当权者都在昏睡,在迷醉,他们需要用一种酣然的呼呼大睡,掩盖一种恐慌,一种繁华的寂寞,一种盛宴之余的杯盘狼藉。小人就是他们刻毒甜蜜的迷醉剂,而忠臣总会用最震耳犀利的声音叫醒他们,一点也不知趣。
北岛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卑鄙也好,小人也好,他们不都是以卑鄙的面目出现。他们有足够的智慧,足够的花儿一样的眼神。大凡这些人他们一定是拉来道德垫在脚下,以增加自己的高度,去鄙夷、打量、挤压道德的,活生生的人生。
而高尚者只有死后,才会把一个个生硬的符号刻板地写在冰冷的石碑上,供人瞻仰。
横看历史,就是摊开思想,看看东方西方对待文字、文人、文化的姿态。
在我们的祖先忙碌着焚书坑儒的时候,将文人赶尽杀绝的时候,把正直的文人膝盖骨打碎强行其跪拜的时候,雨果去世了,成千上万的法国人低着头,走过雨果的身边,表达对一位文人的敬仰。
思想不是一朵花,开了就凋零,它是一根茁壮的草。有时我更愿意把思想认作绚烂的烟花,在天空极力地绽开最艳丽的一次,之后,落幕。可是,在意识的深处,她一直绚丽着。
思想就是一根草吧,在岩石底下耗尽全身的力气,蜿蜒着长出来,不惧风霜雨雪,以微弱的绿,给人以精神的氧气。
草木的眼睛,会让山水活起来,会洞穿历史的迷雾,拨开云雾里的虚幻,直抵思想的心脏。
任何直线的历史都是假的。任何把历史一刀剖开两段,分为好和坏的都是三白眼看世界的。就像中国式的英雄,有亲情,有友情,有豪情,有悲情,但是不一定有爱情。直线道德在儒教捆绑下假模假式着,所以他们的爱情只有一张纸的厚度,随便撕碎,就随便扔进故纸堆。就在这样苍白的道德伪装下,伪道德、伪文化、伪君子昌盛着。
这样的直线道德只盛产才子佳人,但生产不出英雄救美的文化。
我们的英雄都是无性的巨人,不是情爱的真人。
救风尘,是历史的经典,在今天,被泡成一堆纸浆。
我们的才子只有在青楼才会遇到心上人。唐宋元明清,一代代文豪都是青楼的座上宾。才子因洞破历史真相而落寞,妓女因看透人情冷暖而孤独,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就挤在一起取暖,生爱。
爱是需要温度的。
伪道德,伪礼教,伪人性,总是道貌岸然地在历史现实的门槛出出进进,毫无阻挡。
书中只有一棵草。
一本好书就是一棵香草,而香草总是无语。因为明亮,而无语,因为深厚,而闭嘴。
最早,我一直看传记。我想,传记就是一个人的脉络,就是他一生的汤汤水水。我在那些汤水里,总能捞到一个人成长的印记、思想、行为。可是,看多了,会发现,那些有资格成就传记的人,都长着一双对眼,当他们还是父母身上的一个水泡的时候,就具备了神的所有机缘,他们是不需要种子、草叶、根茎、土地就直接开花的东西。
这样的传记看多了,人就傻了,瞎了,聋了。精神,真的有病了。
再后来,我看草根的书,不再陶醉于名人的书。或者看当他们还不是名人的时候的书,那时,他们还真,他们还纯。那时,他们还是人。那时,他们的眼睛还在眼睛的位置,还没有把眼睛安置在头顶。
写到这里,北方的花花草草还在冻土里憋着,有一天,他们会平静地喷发,那时,花们说,从此我只管开花,只管美丽。那时,草们说,妈呀,这就是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