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水族天水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至大地,天水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行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慢爬起了身子。
他一夜的睡眠都不是很香甜,那张硬板不平的床让他的背很痛,他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显然昨日的劳累并没有因为昨夜的睡眠而得到休息。
他很想再睡一会儿,尽管是在那张凹凸不平的破床上。但他却不得不抓紧穿衣洗漱,准备前往马厩,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一顿狠狠地鞭打。
他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望了一眼天空多年不变的阳光,缓缓地长舒一口气,然后就向着马厩走去。
路旁栽满了鲜花,假山林立,鸟语花香,在清晨中,这样的场景,总会让人神清气爽,忘记一切烦恼。
但行歌却没有心思感受这种美好,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腰很酸,腿也很沉。清晨的寒露也令他寒冷,毕竟他只穿了一件麻布衣。
“行歌,这么早呐!”
一声略带幼稚的叫声在小路的另一边响起,随后,一个还睡脸朦胧的少年快步跑了过来。
这个少年很瘦弱,脸上也带着一丝病态的潮红,可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就像是一湖秋水。
他叫朔风,并没有姓氏,因为他是一个孤儿。他和行歌都是十七岁,二人一同长大,在这整个水川府中,行歌是他最好的朋友。
“早个屁呀,十二年来还不都是这么早?”
行歌笑着骂了一声,揽着朔风的肩膀,笑道:“朔风,听说昨天你跟着二少爷去参加评剑大会了?”
朔风笑了笑,回道:“是啊,不过我只是在场外给二少爷看马,什么也没有看到。”
听到这话,行歌的神情有些失望,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御剑飞行的剑仙啊。”
朔风想了一会儿,说道:“御剑飞行的人倒是看到一个,那是个少年,跟你我差不多的年龄,气势可吓人了。听二少爷说,那是剑宗的弟子,来评剑大会只是下山游历。”
听到这些,行歌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愈发明亮起来。
他的愿望就是做一名剑仙,惩恶扬善,去解救那些被欺压的苦难之人。
但,这始终是他的愿望罢了,因为他不知道眼下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在这种枯燥辛劳的生活中,他的这个理想似也要慢慢消磨殆尽,尽管他极力让自己坚定这个志向。
见他愣愣的望着天空,一语不发,朔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歌,想什么呢。还是抓紧去马厩喂马吧,今天二少爷和大小姐要去四灵城,要是喂不饱马,我们又要挨一顿鞭子。”
这段话把行歌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走吧走吧。”
天水城,水族圣城。东接火族落凤城,西连风族六风山,实属大荒交通要塞。
在这座水族圣城之中,想要建造一座私人府邸,并不是一般人有资格的。而水川府,就是天水城中唯一一座私人府邸。
大荒两千五百三十年,北海天日族二十万水师进攻水族落凤岛,水族水师统领灵虚临危受命,率领五万水师迎敌,于北海天玑礁大败天日水师,威震四海。
这个水川府,即是当今水帝为了褒奖灵虚,专门下令为其建造的。
在整个天水城内,除了水帝宫,最巍峨雄壮的建筑,非水川府莫属。府内有六院九十九厢房,其余小屋小院更不在话下,光是下人,就有三百人之多。
要管理这么大的府邸与这么多下人,实在是一件头疼的事情,所以灵虚就把这些琐事交给了他的二公子灵汲处理。
灵虚有两子一女,其长子灵流于六年前前往北方碧霄宫修行;女儿灵婷正值妙龄,待字闺中,她与其他女子不同,不喜胭脂水粉,反倒喜欢读书。而她所读的,都是些道经古典。如此看来,她所追求的,便是那世人口中所谓的“天道。”
最后只剩下灵虚的二公子——灵汲。这个灵汲年方二十,品性与灵流、灵婷有着天壤之别。他的脾气极坏,对待下人也极是刻薄严厉,只要稍微犯一点错,就要挨顿鞭子。自从他管理水川府起,家丁们私下的怒骂不满声就没停止过。
在整个水川府中,挨鞭子最多的人,非行歌莫属。而行歌对这个二少爷,也早已恨之入骨,无奈只是敢怒不敢言。所以他才想励志做一名剑仙,有朝一日修行圆满,一定要来教育教育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人。
三月的风中带着一丝温热,也带着一点躁意。
看着眼前潮湿的马料,行歌已感到非常烦躁。
昨夜下了一点雨,这让他准备好的马料全都湿透了,若是让那个二少爷看到,他肯定又要挨鞭子。
“行歌,咋办啊?这草都湿了,要是喂了马,说不准会出事啊。”
朔风有些担忧,因为二少爷和大小姐马上就要出府了,若是再不把马喂饱,他们二人都要遭殃。
行歌的目光闪了闪,似在犹豫,最终,他咬牙道:“妈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吃脏饭剩菜,也没出啥事,这些牲口吃点湿草还能死了?别管那么多了,抓紧喂马吧,要是出了事,我一个人担当。”
听到这话,朔风的嘴角颤了颤,默默地开始喂马。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阳光也慢慢变得热辣起来,马厩中的两个少年已是汗流浃背。
喂完最后一捆马料,行歌累的伏在木栏上,抹了一把汗,看着朔风笑道:“这下总算弄好了,但愿这些畜生别给我找麻烦。”
朔风回道:“但愿吧,算算时间,也到了他们出府的时候了。”
两个少年干完活后,就伏在栏杆上,静静遥望天空,似已入神。
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春风吹拂,就像情人的纤手,拂过二人的面颊。望着蔚蓝的天空,纯白的云彩,行歌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里,有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少年御剑穿梭在云海中,感受着蓝天的宏伟与远大,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尽管身处万丈高空,却没有一丝畏惧之意,相反,他的脸上满是激动与欣喜,还有着一抹狂傲。然后,那个少年低下了头,向这里望了过来,像是在看自己。
那少年明明与自己相隔万丈,可自己却能看到他的眼神,以及眼神中所要表达的韵意,那分明在说:“你想来吗?但是你能吗?”
“大小姐,这次你去四灵城,一定要给我带点好玩的。”
“对啊对啊,大小姐,你能不能给我带点胭脂啊?”
突来的欢笑声打断了行歌的思绪,这令他很不耐烦。他恼火的转过头去,看向道路尽头。
欢笑声中,三个少女朝着马厩走了过来。正中的那个少女穿着华丽,束着流云发,在春日的阳光下看来,显得十分英姿飒爽。春风吹拂,将她的发丝纷乱在俏丽的脸颊,又让她那少女柔美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看到这个少女,行歌的气恼与不耐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喜与莫名的情感,然后,他就进入了一种痴呆的境界。
每次看到这个少女,行歌都会呆愣住,因为这少女目中的涟漪总能令他失神,十二年来一直如此。
这个少女,就是水川府的大小姐,灵婷。
灵婷,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婷婷玉立,温婉可人。在整个灵家,灵婷可能是脾气最好的人,至少行歌是这么认为的。
灵婷喜欢读经,这令她摆脱了少女在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浮躁,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她彬彬有礼,静如秋水。但在行歌的心中,灵婷更多的是善良,因为有一次他快被鞭子抽死的时候,是灵婷救了他。
自那以后,行歌就对这个大小姐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尽管他心底深处隐隐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不敢追想。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
灵婷漫步而来,行歌不敢去看她,只是弯腰行了一礼,说道:“大小姐好。”
看着这个平凡的小家丁,朴实的少年,灵婷微微点头。她的眼睛既柔和又明亮,就像夜间的明月,仿佛能通透一切,似也看透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内心。
春风吹拂,携带片片落花旋落在她的周身,她淡淡道:“今天我和灵汲出去后,你和朔风就休息吧。”
行歌与朔风听言,一同点头行礼:“谢大小姐。”
灵婷身旁的一个侍女听到这话似乎有点不开心,她皱了皱细眉,盯着行歌说道:“真是便宜了你,天天就知道偷懒,我要是大小姐,肯定让你去花园除草一天。”
“你说什么!”
行歌听言有些愤怒,死死地盯着那个侍女。
见他目光凶狠,那侍女有些害怕,但仗着大小姐在身边,她知晓行歌不敢乱来,便狠狠回道:“你凶什么凶!你是聋子吗!”
“兰芷,不要胡闹!你带着兰菁回花房,今天会有北海天木花送到府中,你们二人好好照料。”
听到灵婷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愠怒,兰芷急忙收敛,答应一声,又狠狠的瞪了一眼行歌,就拉着兰菁走了。
灵婷看着行歌与朔风,慢慢道:“等会儿会有一位老先生来借马,你们二人将大少爷的紫影神驹牵出来给他,莫要怠慢了。”
“是,大小姐慢走。”
目送着灵婷牵马离去,朔风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行歌道:“还是大小姐最好,要是二少爷过来牵马,我们估计要挨顿骂,一天的时间也得在花园度过了。”
望着那个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倩影,行歌只觉心头一空,有种难受的滋味,他并不知道,那是失落。
“也不知道是什么高人,竟能让大小姐将紫影神驹借给他。”
朔风猜测道:“评剑大会刚过,天水城中还是有不少修仙之人的,而且我们老爷在大荒中声名远播,想来借马的这人就是参加了评剑大会,与老爷有很深交情的朋友。”
“朔风,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水川府?”
行歌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这种话,本是在所有家丁的心中,根本无法想象的,也不敢去想象的,但行歌却说了出来,而且是很坚定、很认真的说了出来。
“离开水川府?”
朔风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神情也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呆呆的盯着行歌,随后伸出手摸了摸行歌的脑袋,确定他有没有发烧。
这个举动让行歌有些好笑,也有些生气,他骂道:“你他奶奶的,莫非以为我脑子发烧糊涂了?”
发现他并不是发烧胡言乱语,朔风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道:“离开水川府干什么?”
行歌皱了皱眉毛,忽然用双手捏住朔风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离开水川府,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朔风愣住,眼神变化不定,仿佛想了很久,最后说道:“离开水川府,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朔风,你想修仙吗?”
行歌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激动与憧憬,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亮。
注视着这双充满神采的眼眸,朔风尘封已久的少年之心深处,有了一丝悸动。
“我想!但是我们真的可以修仙吗?我们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离开水川府之后,我们甚至不知道去哪里。”
行歌摇了摇头,说道:“良子,你有没有听说过东海剑宗?”
朔风点头道:“大荒第一修仙剑派,二十年才开山收徒一次。”
行歌缓缓说道:“朔风,今年的五月十五,就是剑宗开山收徒之日!”
朔风听言先是一愣,随后吃惊道:“行歌,你不会是想去剑宗拜师吧?”
行歌点头道:“不错,听说剑宗收徒不论身世,不问种族,只要能够通过试练,就可以拜入剑宗,习得天道。”
他的语气很笃定,眼中也有着无比的自信,仿佛是只要他去参加试练,就一定能拜入剑宗。
听完这句话后,朔风的内心有些动摇,他说道:“可是我们没有一点修仙基础,而且去剑宗拜师的人肯定都是些名门贵族,他们自小就开始修炼,要想在他们之中取得拜师资格,真是难如登天啊。”
行歌眼中的那份自信光芒仍在闪烁,他斩钉截铁道:“不试怎么知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盯着行歌的双眸,朔风又想了很久,最终,他点头道:“去!可是我们要怎么离开水川府?”
说服了这个唯一的朋友,行歌心中的修仙意志更加坚定,他笑着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偷偷溜出去啊。”
听此一言,朔风先是一呆,随即大骂道:“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划呢,原来是偷逃出去,这要是被抓到了,我俩的双腿就要喂狗了。”
行歌赶紧捂住他的嘴,骂道:“你他奶奶的小声点,这要是给人听到,我们现在就要被打断双腿。”
朔风眉角一跳,瞄了瞄四周,小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溜出去?”
行歌回道:“反正就在这几天,我今夜先去看看哪里守卫少,要是发现可以逃出去的地方,就通知你。”
春风阵阵,虫鸣鸟叫。
两个少年刚刚决定完这件大事后,却突然听见了一句如同鬼语的话。
“两个小家丁心怀修仙大志,密谋逃出王府,这当真是有趣。”
“谁!”
行歌与朔风俱是心头一惊,冷汗直流。
逃跑大计还未完成,难道竟要东窗事发?
两人心惊胆战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从花间缓步而出,他的容貌也随着阳光的挥洒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是一位老者。
老者一袭青袍,鬓发长青,碧眼方瞳,一副仙风道骨之态。他的身后背着一柄极大的剑,其中隐隐有霞光透出,明显不是凡物。
见这人只是个老头,朔风与行歌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府中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