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清风。
月华如水,落照在问水湖中,光影变幻,如云似雾。
问水湖畔,百里柳栽,游人如潮。湖中船影纷然,歌声隐隐,如竹露滴音,随着清风,飘荡在湖岸,令人心旷神怡,尘心尽洗。
这是行歌与朔风第一次来到问水湖,二人遥望湖中明月倒影,只觉此景美不胜收,胜过水川府中一切。
墨竹站在二人身边,看着他俩沉迷陶醉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
自府中与两位少年一谈后,他决心带二人来这落星台,一探仙途。只要登台问天,便可知晓二人是否与仙道有缘。
夜风拂过,吹动墨竹的青袍,他的眼神,似也被夜风吹起,变得有些迷乱。
他突然有些紧张,内心也开始纷乱起来。他实在不忍看到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埋没在幽幽深府,可他却无法决定二人的一生。
一切看天意吧。
墨竹长叹一声,心知自己无法改变少年的命运,但就在这一刻,他却生出另外一种想法:上天无情,人却有情。上天不给他们机会,为何我不能呢?
墨竹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一个也许算不上师父的师父。
当初的他,也是一个被人认为与仙道无缘的少年,本会平凡的过完一生,却因一段简单的雪中问剑,被剑宗掌门破例收为弟子。之后,他这个与仙道无缘的人,竟修成了震惊世人的正果。
“师父,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墨竹在心中默默念叨,下一刻,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会去请求灵虚赐予这两个少年自由之身,无论问天的结果如何。
月影轻移,已至酉时。
观景之人渐渐多了起来,问水湖畔人声骤起。
水波粼粼,白雾蒙蒙,掩映着湖心的落星台,好似夜里仙境,海中蓬莱。
“月光照波水,粼粼琉璃彩。三年过去,天水城变了,可问水湖的月色却丝毫未变,仍是这般迷人。”
一个白衣公子轻摇画扇,闲庭信步而来。他一边观景,一边啧啧感叹,引得周遭不少游人侧目观看。
这公子一袭白衣,头戴七星冠,生的风神迥异,潇洒英俊,其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令人不觉心生好感。
“这不是百水慕华吗?”
“好像是百水慕华,他不是去剑宗修行了吗?怎么回来了?”
不少游人认出了这个公子,见他走来,纷纷让开道路,同时微微弯腰行礼,神色恭敬,可见这公子身份不凡。
这个少年公子,就是水帝之子百水慕华。
百水慕华年方十八,性格风流潇洒,在大荒年轻一辈中,颇有声名。
他于三年前被剑宗御风剑院首座白羽真人收为弟子,传承剑宗九大名剑之一“浅浪。”虽年仅十八,却已突破体质六境,修炼至剑宗九虚境界中的“登虚”之境,可谓少年天才。
此番他下山游历,参加评剑大会,在大会中剑惊四座,一举夺得了少年评剑榜榜首之位。这个荣耀,让他的名号响彻大荒,成了无数少年少女心中的偶像。
月光下,百水慕华白衣胜雪,漫步而行。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一位优雅俊逸的少年仙人。
这一幕,令湖畔许多观景的少女痴迷起来。
“百水公子真的好潇洒啊。”
“是啊是啊,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两个少女痴痴的望着百水慕华,已然沉迷在其潇洒的身影间。而站在她们身旁的未婚夫,则是眼冒怒火,心想此人太过虚伪,故作潇洒,实在该死。
这时,百水慕华停住脚步,望向湖心的落星台,眼中神采闪烁。良久后,他口中念道:“今夜也不知有没有人登台问天。”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一个公子跑上了落星台,二话不说,直接指天骂道:“贼老天!小爷我自幼修炼,至今已十九年,每日从未怠慢,仙丹灵药也未曾断过,为何小爷我仍旧无法突破通达之境?你快告诉小爷,是不是你暗中捣鬼!”
这少年公子的一番大骂,令湖畔的嘈杂声顷刻消失,接着,便是笑声一片。
“这样也行?”
“哈哈,这是哪家的蠢货,真是败坏家名。”
“好像是刘家的三公子。听说他修行了十一年都没有突破通达之境,没想到今夜居然来问天了。”
“要是刘老爷子知道他这样骂天,会不会气的将他扫地出门。哈哈哈。”
可笑、嘲笑、玩笑,各种笑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湖畔。围观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前仰后合,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那少年公子骂完之后,愤愤不平的站在落星台上,等待天意降临。他等了许久,夜空并没有发生任何异象,但却有一群大鸟飞过,然后,一坨鸟屎落在了他的头上。
感到有异物落在头上,少年公子心中一喜,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打动了上苍,赐下一粒仙丹,助他突破境界。
他欣喜若狂的伸手向头顶摸去,却发现那不是丹药应有的触觉,那东西有些粘粘的,湿湿的,摸起来有些恶心。他收手一看,脸色先是疑惑,继而转为愤怒,烈火般的愤怒。
“老天,我真是日了你爹!居然赐小爷一坨鸟屎!”
少年公子怒不可遏,再次指天大骂,骂声如雷,一瞬间整个问水湖都是他的叫骂声。
湖畔几个与他交恶的公子见他问天失败,无不幸灾乐祸,其中一人笑得唾沫横飞,调侃道:“我看他不是日了老天的爹,而是日了狗,哈哈哈。”
另一人笑得差点接不上气,急忙咽了咽唾沫,然后附和道:“没错没错,我从没见他去过青楼,每次看他出门,都是牵着一条狗,说不准他真的有这个嗜好。”
一旁的行歌与朔风听到这些人的谈话,心中十分愤怒。
他俩都认为这个登台问天的少年公子很可怜,今夜之后,他可能就会放弃修仙,平凡的过完一生。这些人没有同情之心也就罢了,却还要如此羞辱人,真是坏到了极点。
台上少年公子的骂声渐渐小了下来,慢慢变为伤心绝望的哭喊。最后,是他家中的佣人将他接了回去。
望着他落寞而去的身影,行歌与朔风同情之余,都替他感到难过。朔风叹道:“这公子可能以后在家族中再也抬不起头了。”
行歌点了点头,望向湖心的落星台,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他害怕自己也像那个公子一样,无功而返。他是个家丁,身份低下,如果真的失败,自己的一生永远只能在辛劳卑微中度过,那还有什么意义?
墨竹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你和朔风,一定可以。”
一艘小船缓缓荡了过来,停在了三人的身前。满头白发的船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开口一笑,冲三人说道:“三位客官要不要游湖?”
墨竹笑道:“麻烦老大爷带这两个孩子去落星台。”他看了一眼行歌与朔风,微笑道:“去吧。”
行歌与朔风点了点头,跳上了小船,随着小船飘向那座星光闪烁的落星台。
“墨竹师兄?”
墨竹正望着远去的小船出神,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转身一看,这人却是百水慕华。
百水慕华摇着画扇,见转身的人果然就是墨竹,忙行礼道:“拜见师兄。”
墨竹先是一愣,随即将他扶起,笑道:“师弟真是折煞师兄了。”
百水慕华起身道:“向师兄行礼,应该的。”他打量了墨竹一眼,继续道:“墨竹师兄,算起年月,你已有六年未回剑宗了吧?”
听此一言,墨竹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看起来十分尴尬。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慢慢道:“愧对恩师,无颜回剑宗。”
百水慕华叹道:“墨竹师兄,你何必如此执着,难道修为的高低就这么重要么?”
墨竹神色坚定,道:“不能入虚,我就不回剑宗。”
百水慕华摇了摇头,道:“师兄,你真是太过执着,若是师叔知道,肯定不会同意的。”
墨竹身子一颤,看着百水慕华问道:“师父回剑宗了?”
百水慕华摇头道:“自十五年前幽昙仙子离世之后,师叔便未回过宗内。”
墨竹听言眼神一黯,尽是凄惘。他低声道:“看来师父还是不愿离开南海,也许再过数年,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说完,他就开始咳嗽起来,脸色也变得格外苍白。
看着眼前这位不断咳嗽的师兄,百水慕华欲言又止,最后只剩无奈长叹。
空中飘起了雨点,飒飒的夜风卷着细雨,飘落在青石道路上。
烟雨濛濛,墨竹的身影逐渐朦胧起来。百水慕华静静地站在雨中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就像路中的青石,承载了许多岁月,也承载了许多压力。
岁月如烟似梦,这块青石已是斑驳老旧,其上尽是风月之痕,似只要轻轻一敲,就会支离破碎。
看着这一幕,百水慕华突然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他极力让自己克制住这种情绪,但心绪还是纷乱了。
一切世间物,如梦幻泡影。该来的来,该去的去,这便是道,便是天道。
百水慕华心知这份道意,可却无法顺心而为。他不禁在心中默问:“仙途,天道,难道真要违心而修吗?”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试图寻找答案,然后,他看见有一道星光自天而降,落在了问水湖心,落在了一个站于落星台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