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到了北漠,化作男装,日日游走于京城街头,只为寻找能够见到那位北漠年轻帝王的机会。
也不是没有想过用抛头露面的发自吸引京中人的注意,也许就能有机会见到那位皇帝,然而细思之下,却只觉得这样的法子更有可能为自己招来的是祸事,终究还是放弃了。
然而她日日在京中,只是听得百姓议论那位皇帝是如何的勤政爱民,似乎根本就是不会吃喝玩乐的人,夕颜知道,自己要在这宫外遇见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终于也只有另想法子。
这一日,夕颜正走在大街之上,突然之间,竟迎面走来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见了她,先是一惊,随即竟都欢喜的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拉住了她:“花公子,好久不见呀!”
夕颜一直被拖到了那间名为醉花间的青楼中,尚且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当她一进门,厅中的姑娘竟然都涌上来,甜甜腻腻争先恐后的唤她为花公子时,她更加的茫然了。
糊里糊涂在雅间中坐了下来,身旁的各色女子无不大献殷勤,夕颜终于从初初的震惊和迷茫中回过神来之后,方才挑眉看向身边的女子,玩味道:“你叫什么名字,又会认得我?”
此言一出,几个女子全都将手中的丝绢抛向了她:“花公子怎么这么没良心,当初跟奴家们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时候,甜言蜜语说了个遍,如今竟然将我们姐们忘得一干二净!”
夕颜心中不无疑惑。她们都对自己这样热络,若是偶然认错也就罢了,或许世间真有男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就连姓氏也一样?这未免太过诡异。
夕颜笑了起来:“哪里哪里,我怎会舍得忘了众位姐姐?就怕,众位姐姐说我负情薄幸,忘了小生啊!”
身旁的一个女子立刻趁机伏进了她怀中,娇嗔道:“花公子说哪里话,人生在世,能见着几个像公子这般俊美的郎君?奴家即便是忘了祖宗,也断断忘不了花公子呀!”
“哦?”夕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她,“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娇笑起来:“花公子这时要考奴家呀?公子的名,不就是君宝么?”
花君宝!
夕颜明明没有喝水,却只觉得自己突然被呛住,俯身咳了起来。
怎么会是花君宝的名字?花君宝来过这里逛青楼?可是这班女子又为何会将自己错认为他?虽说是表兄妹,然而他与她之间,并无半点相似吧?还是自己被什么人跟踪,故意对自己使坏?
夕颜不免警觉起来,又佯装与中女子调笑了一番,忽然起身道:“在下今日事忙,实在是抽不开身,就不陪众位姐姐了,改日再来探望众位姐姐?”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却又是哄然,拉拉扯扯就是不让她走。
夕颜正在着急之时,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却是老鸨走了进来,当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安抚下众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们,你们吵什么,忘了九爷还在隔壁休息吗?九爷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仔细他发了火,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她又看向夕颜,赔笑道:“花公子啊,不是奴家不尊重花公子,实在是那位九爷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奴家斗胆请花公子移到另一间房里去?”
夕颜心中微微一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能以排行博得“爷”这个称呼,身份必定是不简单的。于是她微微勾起笑,脸上微微带了一丝不屑:“九爷?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位九爷这样大的架子!”
语罢,她便要往外走,身后的女子们又是呼啦一声,忙的将她拉住,七嘴八舌的告诉她:“花公子,九爷脾气不好,您别去找他。”
“是啊,我们惹不起九爷的,花公子,我们去另一间吧?”
夕颜缓缓举起手来,回身看向众人,微微勾起笑意,霎时间如能摄人心魄。
一众女子顿时都呆了,夕颜这才轻笑一声道:“这世间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人呢!”
夕颜大步跨出房门,也不理其他,径直便来到了隔邻间,伸手拍了拍房门。
一群女子的抽气声从旁边的雅间中传出,夕颜嘴角依旧是缓缓勾起的笑意,没有听到回应,再次大力的拍了拍房门。
这一回,门终于应声而开。
刹那间,夕颜便只对上一双如同嗜血般殷红的双眼,饶是胆子再大,也禁不住微微胆颤了一番。许是隔得太近,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不得已退开了两步,那男子的相貌,才终于完整清晰的出现在她眼中。
夕颜的脸顿时僵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
是他!竟然是他!那个拿箭射向自己的男人!
她其实不怕死,可是此时此刻见到这个男人,却禁不住本能的恐惧,那种极其接近死亡的感觉仿佛再一次袭来,夕颜忍不住拔脚就想将自己藏起来。
皇甫清宸昨夜宿醉,本睡得正香,却被人打乱,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却只见得外间一个俊秀小子,甚是眼熟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怔,在见到他拔腿欲走的瞬间,他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一把伸出手去拉住了夕颜的手腕,厉声喝道:“是你?”
夕颜一时只觉得身上一软,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扬眉一笑:“哟,这位公子认识在下?”
皇甫清宸看着她,心中一时恨,一时怒,一时疑惑,终于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拖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拖进了自己所在的房中,关上了房门。
毕竟是差一点将自己害死的人,夕颜霎时间一震:“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皇甫清宸怒吼了一声,“花夕颜,你来这里做什么?”
夕颜再次迷茫了,他怎么会认识她,还能在她化作男装的情形下一口就唤出她的名?她只觉得他这次似乎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微微按住了胸口,镇定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皇甫清宸只觉得可笑:“我怎么会认识你?你问我怎么会认识你?花夕颜,你还要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
夕颜听不懂他的话,见他笑着却又愤怒的模样,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心中忍不住盘算起来。
这人果然是北漠的九王爷,也就是说,她终于寻到了机会见皇甫清宇。可是这位九爷性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夕颜不敢再在他如何识得自己这件事上纠缠,于是低声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皇甫清宇?”
一瞬间,皇甫清宸的脸几乎扭曲了。
皇甫清宸不知道他一向视为祸水的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把戏,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想见我七哥?”
夕颜心头疑惑更浓。这个男人,分明是认识她的,但他看起来似乎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究竟是为什么?然而她也知道,如果再去追问他这些事情,便很有可能会让他暴跳如雷,从而失去了机会,便极其小心的避过了这些,微笑看着他:“不行么?”
皇甫清宸也笑了起来,随后冷冷吐出两个字:“休想。”
眼看着他拉开门就要往外走,夕颜也不慌,轻笑了一声:“唔,原来北漠皇族对自己流落在外的子嗣是这样漠不关心。皇甫清宇他就不想见见自己的儿子么?”
皇甫清宸猛地转过身来,再度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夕颜不以为意的勾起嘴角:“你告诉皇甫清宇,要是不想要自己的儿子,那就不见我好了。”
皇甫清宸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异常骇人。最终,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那几个字:“你等着!”
要带一个人进宫见皇帝,循例是非常繁琐的事情,再加上夕颜身份特殊,皇甫清宸也懒得理那些繁文缛节,便直接将她打扮成小太监放在了自己身边。
为了见到皇甫清宇,夕颜迟疑了一下,终也没有抗拒。
散了朝,皇甫清宇照例又传了皇甫清宸和十二两人进御书房帮忙处理奏折,一坐下来便命人将手边已经分配好的奏折抱给两人。
十二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向他:“七哥,我能不能将这些东西带回府去处理?我保证明日一早就送过来给你。”
皇甫清宇抬起眼来,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最近似乎很忙?”
十二嘻嘻笑了一声,却只当他答应了,命人进来抱了东西,便忙不迭的往外走。
皇甫清宇再次瞥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皇甫清宸却仿佛经过了许久的挣扎,才终于开了口:“七哥,我有事跟你说。”
皇甫清宇在早朝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一路回到御书房,他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此时此刻见他终于开了口,也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挑眉看向他。
皇甫清宸也不知道怎么说,咬牙良久,终于赌博一般的开了口:“七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有一个儿子?”
皇甫清宇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拧眉看向他:“你说什么?”
皇甫清宸深深吸了口气:“我说,你有没有查过,花夕颜她离开你之后,有没有生过孩子?”
皇甫清宇千年不变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微微变了,手中的奏折也因为大力的紧握而变了形。
他没有查过。自从夕颜离开,他便没有查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甚至连南宫御的消息也封堵得滴水不漏,不让自己知道。
他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你查到什么?”
皇甫清宸抬起头来,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终于道:“有个人要见你。”
语罢,他转身便走出了御书房,只留皇甫清宇一个人坐在那里,有些恍惚,又有些迷茫。
不多时,御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来,当先探进来的是一个小小的脑袋,戴着太监的帽子,然而皇甫清宇只是看了第一眼,便几乎已经失去了呼吸。
夕颜小心翼翼的跨进门槛,却只觉得皇甫清宇的目光扫视在自己身上,竟异常的让人心中不安。她有些不敢看这个多次莫名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男人,便始终低垂着头。来到殿中央,却不知该怎么行礼,一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装束,索性将心一横,学着太监行礼的模样,单膝跪下去:“奴才见过皇上。”
皇甫清宇看着她,幽深的眸底缓缓聚集起暗沉的风暴,许久之后,才沉声开了口:“起来。”
夕颜缓缓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跳突然间便混乱起来,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无奈看着他缓缓一笑。
皇甫清宇缓缓松开了手中那已经变了形的折子,复又低下头去拣了另一封奏折看起来:“为什么要见我?”
夕颜注意到他自称之时竟然没有用“朕”,心中更是疑惑,却唯有强迫自己定下神来,道:“我来,是想求皇上赐给一样东西。”
皇甫清宇终于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看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绝美容颜,声音依旧低沉暗哑:“你要什么?”
他问她,你要什么。就仿似只要她说出来,他就会给一般。夕颜忍不住有些错愕,许久之后,终于将心一沉,道:“火莲花。”
皇甫清宇眸色微微一黯:“火莲花?”
据母亲的那本医书中记载,这火莲花,是世间最珍贵的奇药,长在那最寒冷的乌玉山之巅,百年只得一朵,所以人生在世,绝无仅有。而且医书中还记载,这火莲花,是用来医治早衰症的药材。
那颗跳动不已的心,不自觉便已经缓缓沉淀下来。他嘴角缓缓勾起来,却是在笑自己:“怎么,南宫御他也得了早衰症?”
夕颜没有好奇他为何知道,却见他笑,只以为他是为了与南宫御之间的过往而嘲讽南宫御,心中忍不住一恼,却强自按捺住,道:“求皇上,就当是看在与西越相交的份上,赐给小女子火莲花。”
“没有。”他看着下面那个将自己当成陌路的女子,曾经深入骨髓的女子,淡淡的吐出事实。
原本夕颜也并未抱有希望,听见他这样说,也只是微微咬了唇,又道:“那寒池雪莲或是瑶池豆蔻呢?”
皇甫清宇的脸色极其不明显的微微一变,看向她:“如果有,你会拿什么来交换?”
夕颜脸色微微一沉,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眸光也沉淀下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他蓦地笑了起来,似在重复她的话,又似在反问自己,随后,他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桌,一步步走向她,一直走到她面前,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自己:“颜颜,你说我想要什么?”
那一声“颜颜”,真真是将夕颜惊倒了,以至于看着他,便久久回不过神来。
然而皇甫清宇却蓦地察觉到什么,手指微微一转,已经探上了她的脉搏,顿时又微微变了脸色。
那脉搏极其古怪,分明与先前她中毒之时无多大差异,然而却还是有很细微的差别——也许这个差别,就是让她活下来的因由?
夕颜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用力想要挣开他:“你放手。”
皇甫清宇却将她握得更紧:“南宫御给你吃过些什么?”
夕颜又急又恼,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可是对他这样的轻薄却只觉得无法忍受:“吃过什么关你什么事,放开我!”
“颜颜!”他终是没有法子继续与她扮冷漠,伸出手去,缓缓抚住她的后脑,低声道:“告诉我,他给你吃过什么药?”
他的语气那样自然亲昵,夕颜微微有些恍惚,只觉得好像曾经经历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眼见着他殷殷的目光就在眼前,禁不住微微咬了唇,无意识的答道:“寒池雪莲,瑶池豆蔻……”
“不是这两个!”他克制不住的伸出手去捧住了她的脸,“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
两个人隔得这样近,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她听在耳中,不知为何心中竟微微痒了起来,仿佛有只羽毛飘荡在心上,心神一时之间更是恍惚:“没有了,没有吃过什么药……”
皇甫清宇的脸色沉凝下来:“没有吃过别的药?”
夕颜看着他,突然之间心中一个激灵,为自己方才的恍惚与着魔一般的乖巧听话,猛地伸出手去推了他一把,自己也倒退了两步,离得他远远的。
皇甫清宇看着她,那目光微凉,仿佛直欲透进人心里面去。
夕颜再不敢看他,忙的避开他的眼神,咬牙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你自己的儿子,你终归是想让他认祖归宗吧?”
皇甫清宇再度凝了眸色看着她。
夕颜眼角的余光感觉着他的视线盯在自己脸上,安慰着自己定下心来,一边笑着一边道:“没错,你的女人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当然,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你不会连那女子也不记得了吧?”夕颜微微挑起眼角,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沈、踏、雪,你还记得么?”
她说,你的女人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沈踏雪,你还记得么?
那一瞬,皇甫清宇几乎失去了呼吸,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许久之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夕颜斜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起来没,皇上?”
皇甫清宇几乎克制不住的再度逼近她,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扣住她的脸,死命的往她的眼中看去,仿佛非要从她眼中看出一些什么来。
夕颜被他弄得生疼,忍不住蹙眉挣扎:“你做什么?”
皇甫清宇忍不住低咒了一声:“南宫御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对我好得很!”夕颜挣不开他,便拿脚去踹他,发现同样没有作用之后,便尽量平复了自己,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皇上,您是万金之躯,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若是想要我,也可以,只要你给我寒池雪莲和瑶池豆蔻。”
他心里霎时间天崩地裂,想起那一次,自己冒险去到大楚,在街上看见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