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空气渐渐透着一股子清冷气息,与东盛那种湿漉漉的冷大相径庭。晨间寒霜铺满了墨凉城的主干街道,冷清且肃穆。城楼上绣着慕字的军旗迎风摇摆,从上往下看过去,城门外是黑压压一片,四四方方的军队整齐排列着。
慕云羲一身铜黄色的铠甲,红色的线穿行其中,厚重的头盔被他夹在腰间。只见他于寒风中右手执起令旗高举道:“整军,出发!”嘹亮而浑厚的声音破空而出,万众呼声响彻天地。
先锋军开拔之后,慕云羲才戴好头盔翻身上马。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不舍,不甘心一般,他还是回头了。方才空荡荡的城楼一角,女子的身影恍惚的闪过,只是那惊鸿一瞥,慕云羲的嘴角不由得露出浅淡而几不可查的笑意。
慕云东连着一群王公子弟一道回城的,清晨的冷风已经将他灌了个透彻,但这也只是身体的冷,目光所及,秦妍从城楼上缓慢下来的身影却让他的心一下子掉进冰冷的深渊,冻得瑟瑟发抖。
“七哥,你在看什么?”十三皇子慕云恒走路向来横冲直撞,这回走的急了,遇上猛然停下不动的慕云东,自然来不及刹住脚步,整个人都撞了上去,此刻正捂着鼻梁疑惑。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昭宁郡主正缓慢走向安平侯府的马车,“今天秦旭身子不舒服,安平侯便派郡主代为出席,相送六哥出征呢。”慕云恒咕哝了两句,忽然起了坏心思一般蹭了蹭他,“哎七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郡主娶回去啊?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连九哥都娶妻了,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个干瘪的小丫头,但……哎,七哥,你等等我啊!”话还没有说完,慕云恒就已经被他的七哥甩的远远的了。
慕云东不想理会这个没事干的臭小子,径直走到最先头的慕云清身侧:“二哥。”
“恩。七弟,听说你昨天带了女人回去?就不怕郡主难过?”慕云清虽然走在前面,奈何十三皇子的声音太高,想不听都难,想起这事,他也忍不住调侃了一下,毕竟慕云东恋慕昭宁郡主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
会吗?慕云东苦笑的摇了摇头,这消息是他自己放出去的,昭宁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有什么好期盼的。“不说她了,云逸决定去西山别宫休养的事情父王同意了吗?”这件事情是他代为上呈的,目的就是向西陵王昭示慕云逸伤的有多重。但此事在当时没有即刻得到回复,慕云东也不敢确定西陵王的想法。
“父王答应了,不过依他的性子,多半会去一趟云逸府上。”慕云清今早呈报奏折批阅情况时只是隐约听到了西陵王的低语。
慕云恒一听说西山别宫四个字,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二皇兄,七哥,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臭小子,你就知道玩!”慕云东一下子被逗乐了,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次是你九哥去养伤的,你又去不了。”
“我去求求九哥。”说罢便撒丫子跑了,因着年纪小,又几乎与帝位无缘,朝臣们自然不会将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
因着伤重,慕云逸缺席了中秋家宴。在西陵王看来,他或多或少还有些被夺了兵权的怨愤,所以在其他事情上,这位精于算计的陛下就难免放纵了他一些。譬如他要求移居西山别宫,再譬如他要求九王妃离开国学陪他同去。别宫向来都是帝王养身之所,上次为了安抚慕云逸,西陵王便赐给了他,这一回正好成了他养伤的好去处。
在段悠然看来这只是养伤,有时间和慕云逸独处,她就足以开心好些天了。可是外面的朝臣却急的翻天了,慕云逸明里暗里参与夺嫡多年,虽然太子这些年在位,但是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自然不会认为帝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好些人因为慕云逸的军功而选择站在他的身后,如今他被一削再削,身体也已经伤重到要去别宫休养了,那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呢?
外头闹翻了天,九王府却依旧和睦安宁。没有谢羽舒打搅的日子,悠然过的格外轻松,她的生命中仿佛不曾出现过这个女人,毕竟不重要,便不会在她的心中留下多深刻的痕迹。
“你在干什么?”慕云恒瞅了瞅周围,几乎没有一个下人,只留下蹲在花园里培土的段悠然,她好容易养出点肉的小手被黑土沾染的脏兮兮的,脸颊上也有少许灰尘,望上去活像个烧火丫头,哪里还有一点儿王妃的模样,“几天不见怎么就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他说话的口气向来倨傲,此次虽然是撒娇求饶才换来去九王府的机会,但依旧改不了他目中无人的口气。
西陵王亲自移驾探望伤重的慕云逸,十三皇子便借机跟了过了。大人们拗口的谈话他听不明白也不想听,于是得空便溜到了后花园,自然也就撞见的脏兮兮的段悠然。
小丫头不曾理会他,小心翼翼的培植好这几株刚发芽的月碎花,青芽尖端泛着盈盈的淡紫色,在那一片绿色中显得格外突兀。慕云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东西,不由的提起兴趣,半蹲着身子伸手想去掐一株过来瞧瞧。
“啪!”段悠然几乎想都没有就一巴掌派过去,“你别动!”
望着自己白嫩修长的手指上沾满泥土后,慕云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嫌弃了。嫌弃他的人还是自己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干瘪小丫头,尽管她顶着九王妃的名号。
“你……你你你,你竟然为了这么一株破花草打我?”
段悠然这才顺着声音瞥了慕云恒一眼,晶亮的眸子没有半丝情绪,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眼前的人,他是皇子亦或是下人,对悠然来说并无区别。她机械般轻声解释道:“这花每一株寿命为三年,一年才开一朵花,我好不容易种活的,你可别碰它。”
“有什么好精贵的,不就是一株花吗?”慕云恒嫌弃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它叫什么,本殿下我明个让御花园的管事太监给你送上几百株。”
横了他一眼,悠然并不想理会他,直接转身离开。慕云恒愤愤的抬起脚,正准备踩下去的时候却听见后面略显空灵的声音道:“那花剧毒无比,我劝你别靠近!”
慕云恒身子一僵,抬起的脚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的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段悠然早已经走远了,这才兴致缺缺的收回脚。
夕阳的余晖洒在悠然粉色的长裙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靠在锦榻上,她的周围全是书,好似要将自己埋进去一般。躺了许久,身子都软了,慕云逸披上外袍下了床。“父王跟你说了什么?”这话是问悠然的。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书,头都没有抬起分毫就随口道:“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八九岁的丫头怎么会照顾人,他这个父王的客套话竟是越来越假了。今日西陵王前来探病,慕云逸安排悠然避而不见,没曾想他老人家一直等到悠然回来才肯离开,走之前还特意拉她出去说了会话。慕云逸不放心,这才细细盘问。
可是这小丫头的情绪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那个人影响,照旧看她的书,摆弄起那些她从东盛带来的花种子。
“她这是怎么了?”慕云逸瞧见端茶进来的赵青梅,急忙问道。
赵嬷嬷瞧了一眼,那些书都是陪嫁品,六公主出嫁前交给她保管的,她又岂能不知道是讲什么的。只是事关东盛那百年腐朽的秘密,她自然不能轻言,“老奴识字不多,那些大概就是种花养草的书吧,老奴瞧着公主这两天一直在期待种子发芽呢。”
慕云逸看不太懂那些文字,对于东盛目前的文字他其实是懂得,只是这本书上的字似乎不是他所认识的。“悠然,看了这么久也累了,过来休息一下!”
再怎么沉迷书本,慕云逸的话还是像圣旨一般管用。段悠然缓缓合上书,龇牙笑了笑便下榻过来。
“会笑了,真好看!”他顺手刮了刮悠然高挺的鼻梁,回以温和的笑容。
段悠然细想了一下此刻的心情,应该就是云逸说的高兴了。况且对方还是慕云逸,这种心情瞬间被提升了一个高度,她竟然有了一丝羞怯,“你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