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冬雪铺陈在横断山脉,两侧高峰迭起围出了一条狭窄的栈道。栈道绵长,出入口相互通风,越是冬日,寒风越是刺骨,这是进攻西陵的一道天险,多少名将葬身此处。接亲的队伍只要出了东盛地界,只要过了横断峡谷,便离西陵不远了。
西陵地靠西北,黄沙漫天的景色是常有的。然而靠近东盛的地界驿站还用着偏向东盛国风格的陈设,慕云逸抱着悠然坐在火炕旁,手把手的教她如何使用毛笔,如何写出一手漂亮的字。可是他越教越觉得这丫头其实会的挺多的,本以为她会连字都认不全,想来是低估她了。
敲门声惊动了榻上的人,慕云逸轻轻抬起头抬头冷声唤了一句,“进来。”
“哎呀,你真是好兴致,却让我在外面跑腿打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老七成亲而非你老九。”推门而入的男子一袭水蓝色的蚕丝袄子,长袍上还沾着点点雪迹。他本是来找他探讨一下调查结果的,可看见某个只会吩咐不做实事的人,心中就没由来的火大。
慕云逸瞥了他一眼,随即放开悠然的手。怀中的女童方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只能眨巴眨巴眼睛送慕云逸离开,一声也没有吭。
“查的怎么样了?”
“你啊。”慕云东叹了口气,“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他自吹自擂了一番才道:“杀手全部来自千里追魂,但是领头之人身上搜到了一块令牌,东盛禁宫的出入令,有了这个可就能自由出入东盛王宫了。”
“先收着吧,派人通知东盛王,把这里的情况说明一下即可。”慕云逸凤眸微微眯起,剑眉微微挑了挑,“还有,这件事不要让悠然和赵嬷嬷知道。”
“我知道了,等明天风雪停了,咱们就快些穿过栈道,早点回去吧,都出来几个月了,这里实在冷死了。”某人一边抱怨一边覆手离去。
慕云逸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兀自发起呆来。其实身在西陵或是东盛于他而言其实毫无区别,哪一处都不合他心意。
悠然捧着方才写好的字从书房走来,刚走到长廊尽头便看见了她要找的身影,急匆匆的跑了过去。云逸警觉性一向很高,猛然转身吓了悠然一跳。
她愣了愣,圆溜溜的眼睛还隐含着方才的惊吓,“云……云逸,我写好了。”
方才的警惕、冷峻瞬间化作一滩春水,他冲着悠然温柔一笑,“我来看看,嗯有进步。”刮了刮她的鼻头,凉丝丝的感觉不禁让他眉头一皱,随即轻轻握住她的手,“奶娘。”
“找奶娘做什么?”悠然诧异的转头,奶娘已经被慕云逸叫了过来。
她很紧张,云逸瞧着她不断往后看的模样心中大约了然了,“不干什么,你的手很凉,该添件衣裳了。”
奶娘先时以为什么大事,急匆匆跑来之后才明白竟是这么回事,心中一喜,急忙抱着悠然道:“老奴这就去办。”
待风停雪歇,迎亲队伍正式进了栈道。这里的守卫都是直属于西陵国王的,自然不必担心。但出了栈道,慕云逸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望着遍地尸骨,残肢断骸,他眉头蹙了蹙。久经沙场的他倒不是害怕什么,只是心中不免悲凉,不过一趟迎亲竟然能两次遇刺,若是当初清然侥幸逃脱了第一次,那么第二次呢?想到这里,心中对那个人的恨又多了几分。
鲜血染就的红让本来的雪白变得刺眼,饶是再不懂事也知道有人要杀自己。悠然立在鲜红的雪景之中茫然的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身影,忽然开口,“为什么?”
奶娘立在她的身侧,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见周遭没人便附耳上去,“悠然,在想什么呢?”
小小的身子往后随意一倒便摔进了奶娘的怀抱,“奶娘,我害怕。六姐姐是不是也这样被杀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杀六姐姐,为什么要杀我?”
赵青梅眼眶顿时湿了,有些人生来就会遭人觊觎,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代替怀中的人儿受这份罪。
慕云逸吩咐了人收拾善后,转身便看见赵青梅抱着瘫软的悠然,心中一紧,急忙赶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大乱的时候受了伤?”
赵青梅急忙摇了摇头,眼眸含泪,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不是,只是公主方才见到了这场杀戮,心中难免想到六公主的死,所以……”
慕云逸很是顺手的接过悠然,“不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一根汗毛,你不相信我了吗?”宠溺的笑了笑,可是怀中的人依旧无喜无悲一般,虽然惊吓却也没有掉下半滴眼泪;虽然认可的点头,却也没有展现半分欢笑,饶是一向冷峻的他也自愧不如了。
几经周折,迎亲队伍损兵折将之后晚了半个多月回到西陵都城墨凉。西陵地处偏西,冬天短而温暖,如今时隔两个多月,冬天早就在墨凉销声匿迹了。
官道呈南北走向,进了城门便见百姓们列于官道两侧,探头探脑的看着他们西陵战神以及他所迎娶的东盛公主。有了先前的失败,墨凉的百姓无不担忧着这一次的迎亲,虽然迟了半个多月,但终究是把人娶回来了。
白马俊朗高大,马儿的头上顶着朵艳红的花球,走起路来随风抖动。马上的慕云逸冷着一张脸,恢复了以往的冷峻,面无表情,堪比罗刹。身边的慕云东驱马跟上,“我先走一步了。”
“折子递上去了吗?”俊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似是例行询问一般,慕云东不解的蹙了蹙眉头,“真是看不透你,不过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是如此一来你同她便不算是夫妻,她也入不了西陵王室的族谱,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我自有我的考量。”他回头瞧了一眼红绸云锦流香八宝车内坐着的小身板,轻轻呢喃道:“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九皇子迎娶东盛十二公主,却执意不肯举办婚礼。消息不胫而走,一时轰动朝野。然而这件事的两大主角却躲在九王府里自在逍遥的临字练剑,好不惬意。
王府之内没有半点喜庆之色,连最基本的红绸都没有挂上半匹。赵青梅看着自家公主如此受委屈,心中对慕云逸的好感顿时降了几分。但自己毕竟是个下人,主子不懂事,她也说不上话,只能在心中默默忧伤。
招式行云流水,剑气凌厉逼人,一曲舞罢慕云逸收敛锋芒,站在一旁的女子便殷勤的送上巾布拭汗,柔言细语道:“爷辛苦了,妾已备好清凉降火的雪梨羹,爷要不要尝一尝?”说话的正是慕云逸及冠之年太子赠与的侍妾谢羽舒,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柳眉微弯,剪水眸子随意一瞥都能让一般男人为之癫狂。
慕云逸将帕子递了回去,“不用了,传膳吧。”随即一推剑柄,刷的一声利落入鞘。他从不在悠然面前拔剑,此番也是依着习惯将剑收起来才走到亭子里。
粗糙的小手执着笔很是执着细致的描摹着‘慕’字,因着笔画较多,她总能把字写得大出云逸二字许多。
“悠然,该用午膳了。”轻轻的拿走她握在掌心的笔,握住她的小手道,“明明穿的不少,怎么手还是这么凉?”他蹙眉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披在悠然身上,“下次去书房练吧,别着凉了。”
“没事,我不冷。”悠然点了点头,空出来的手很自然的拉紧了他的衣裳,“云逸,她还在那里。”她看了看站在院中捧着巾布的女子,有些诧异的拉了拉他的手,“她不去吃饭吗?”
“她不与我们同吃。”
悠然不大明白为什么,但奶娘一直交代不要问那么多问题,所以她很乖巧的没在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