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胡子入川后,石青阳即委任他为川东边防军警卫旅旅长、四川陆军第九混成旅旅长等,一时身居要职,可谓鹏飞于天,龙游于渊。而他后来回乡就任澧州镇守使,再后来参加了红军,担任红军军长,以致成了共和国的开国元勋等无可限量的前途也应验了匡嘎一琼的感觉。匡嘠一琼一直都记得他离去的那个场景,那是一个淫雨连绵的下午,贺胡子一脚踩在勉为其难的犹豫里,一脚踩在被雨水洗得明晃晃的石板上。
“我走了,师长,请多保重了。”他说。
“雨天的泥泞滑,请当心你前面的路。”匡嘎一琼故作淡然地说。
贺胡子一走,匡嘎一琼还没有从若有所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一场比他想象为严重的事件正在家门口守着他。原因是他手下的一位团长田义的叛乱。田义系永绥人,曾在绥靖镇台某要人的手下当过营长,后投奔匡嘎一琼,在一次剿匪中,因生擒匪首田少卿有功,被委任为保靖营参谋兼保靖巡防司令、统带部管带,后又升为团长。田少卿被浮后决议自新,田义见他心诚,又系同宗,便将其留用,并与他结为把兄弟,势力日大,又自以为剿匪有功,羽毛已满,居然萌发了企图取代匡嘎一琼的统领地位的异心。他第一次设局杀害匡嘎一琼是在他自己父亲去世的那天。那时匡嘎一琼和匡嘎惹巴等人前去吊唁,他蓄谋在其亡父灵前趁其不备将匡嘎一琼置于死地。但这次匡嘎惹巴却多长了一个心眼,他要卫队营带领武装,以军事演习为名,预先埋伏在田宅周围,以防不测。田义的妻子在出门解溲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一情况,便告诉了她的婆婆也就是田义的母亲王氏。生命攸关,王氏将田义叫到跟前。“匡嘠一琼曾救过我们田家的性命,你这是恩将仇报,”她说,“况且你将他杀死,他的部下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上级追究下来,你不但夺不到统领权位,还会引来灭门夷族之祸。”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个猪脑壳!”王氏狠狠地骂道。
田的这次没有得逞的行为反而为匡嘎一琼所看穿,匡嘎一琼从此认定田是一个反叛无常的虎狼之徒。不久,他有意调虎离山,先削弱其力量,再乘间图之,于是任命田义为辰沅剿匪总指挥,让他率部东下去攻打驻在沅陵拥兵自重的蔡巨献。但田义却把这次攻打蔡巨献看着是割据称雄的极好机会,他不仅击走了蔡巨献,还进驻到沅陵,骄横跋扈,为所欲为,到处私设关卡,对过往的商船、烟客征收重税,任意挥霍。有一次还公然截留了匡嘎一琼增拨给川湘边防联合清乡督办公署督办张子清的几挺机枪,当时运送机枪的人正好从沅陵路过。匡嘎一琼亲自出面交涉,田义卿也不肯放手。匡嘎一琼对他的横蛮行径十分不满,不久命令他仍回永绥驻防,将张子青调往沅陵接替他任辰沅剿匪总指挥。张子青带着他的一营营长曾宏、二营营长余斌诚、三营营长匡嘎惹巴来到沅陵,但田按兵部动,不仅不听调遣,还假惺惺借为张子青接风洗尘时,命他的儿子带领短枪队埋伏在大厅两侧。张子青一点都没有设防,或者说担心兴师动众会造成的没有必要的误会,他去赴宴时只带了两位警卫。他和他的两位卫士在鸿门宴里最后吃到的是十余颗子弹。他们倒毙在血泊之中的尸体被扔到了厕所边的阴沟里。匡嘎惹巴和一、二营营长得到消息后前往激烈作战,陈运带一连便衣队驰援,他们打败了田义。田部将沅陵县城掠劫一空后,经永顺、保靖边境窜回到了永绥。匡嘎惹巴率一营兵力一路狂奔至永绥,他从麻栗场、尖岩迅速抵达钟佛山,占领五老棺图坡的至高点,直逼永绥南门。陈运也及时赶来,抢占了七屯坎,进逼西门。田嘎义卿两面受敌,抵挡不住,弃城溃退。
匡嘎惹巴在此次战斗中得到了匡嘎一琼的嘉奖,他接替了张子青的位置,被升为辰沅剿匪总指挥。
由于贺胡子的入川,张子青的被害,田义的叛逃,匡嘎一琼的武装力量已大为削弱,为锐意整军兴武,匡嘎一琼又办了一个军官讲习所,具体由黄光范负责,教官由戴嘎季陶、李承业担任。这次参加的人数并不是很多,匡嘎一琼有天清晨带着几个幕僚去看部队出操训练时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他问身边的人是什么。
“人少了,自然就冷清。”一个随从说。
“低迷的士气让人不太舒服,师长。”秘书说。
匡嘎一琼沉思了片刻,“自编一首军歌怎么样?”他说,“歌会让人振奋,让军营更显生气。”他说。
那位秘书连夜写出了歌词,第二天他即拿给匡嘎一琼看。匡嘎一琼在与其他一些军官商议修改后,定出了一首《湘西巡防军军歌》,其歌词为:湘西西上五筸好河山,论疆域,连黔带蜀,级级有雄关。澧兰沅芷,纵横直荡,地势本天然。三军忠勇,十县团结,千里靖烽烟。
谱曲后的军歌更为雄壮嘹亮,兵士们唱着这样的歌整队出列,歌声响彻云霄,有一次居然震撼了白神兵的神兵队。那时候白神兵正在为训练他的队伍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士兵一个个头缠红布,腰捆红带,脚穿草鞋,武器却五花八门,有的持枪持刀,有的拿杈子梭镖,行进的步伐几近癫狂,边走边跳,踏出莲花瓣一样的步伐,还一路撒着以稻谷玉米掺拌一些茶叶的马粮,那是阴兵阴马的粮草。
只有白神兵自己明白,他为着组建这样的一支队伍费了多少的九牛二虎。为教授那些所谓的神功,他几乎花去了自己半生的时间,说起来真是历尽心酸。当初,朝廷积极支持各地私人组建团练本属事出无奈,而有些地方团练居然扩充至几十万人马,湘军中兵为国有或兵为将有的局面一时间有点混乱,为解决粮草又不断颁发抽捐助响的法令,很多地方设厘金局,这无疑加重了百姓负担,天朝灭亡后,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些人又公然举起抗捐抗粮的造反大旗,或落草为寇。白神兵的队伍看起来就像一支鱼龙混杂、很难收拾的贼寇,在军机处,他找到了那位团练的指挥、也是负责统一掌管调遣的提督大人,表明想法。但那位提督疑神疑鬼,支吾搪塞,还躲到军机处的仓储里睡觉。这大大伤害了白神兵的自尊,痛苦没有遇到英主。不过他还是愿意去想这完全是因为自己组团太迟而错失良机,并不是不合时宜。
在那些较为灰暗的日子里,白神兵一直都记得父亲白瞎子的一句话,那就是:还会有更大的战争。他将他的队伍带回了家,没有灰心,不言放弃,继续为执着而模糊的理想而等待时机。
当军歌响彻他的耳鼓,他神经的末屑被牵动,信念清晰起来,觉得他出山的最好时机到来了。他一路狂奔过去,“打不进,杀不进,五子钢枪化灰尘,”他默念着说。
他带着自己的士兵来到教官戴嘎季韬的面前,“我只为学唱这支歌,”他说。
戴嘎季陶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入伙当兵?”
“是的,长官。”白神兵说。
“养兵千日,这太好了,兄弟。”戴嘠季陶说,“你为的什么?”
“是你的歌让我红了眼睛,”白神兵振振有词地说,“还有荣誉和功勋。”。
戴嘎季韬一开始只想跟他开个玩笑,并不打算收他们,他让人去给白神兵的人马体检,又故意找出理由证明不能过关。第二天,却有五人因体检不合格不能当兵而自杀了。这下玩笑开大了,戴嘠季陶只得将白神兵收进了这次的军官讲习所,并让他担任排长,负责管理他那一伙曾经神经兮兮的人马。
匡嘎一琼苦心积虑的自治不久又见起色,他统领的武装已进入到盛炽时期。但楼台失火,殃及渔池,那些出师北伐的队伍又使他遭到了厄运。九月里,西南的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发出通电,拥护广东革命政府的北伐主张,组成联军参加讨贼。这支讨贼联军被孙中山先生改称为建国联军,号称雄兵十万,假道湘西出师北伐。而正当联军挥师北伐之际,大总统先生却不幸去世,举国悲哀,北伐因而中止。这样,联军的去向就成了问题。被任命为建国联军前敌各军总司令的熊克武及其军长汤子模等主张经过黔、桂入粤,以壮革命声势,而滇、黔、湘各部又不愿南去,想自寻出路。湘军总司令兼省长赵恒惕此时命令川军出湘,熊克武不得不率部退出湘西。于是熊给匡嘎一琼写信说明假道过境入粤,请给予方便。匡嘎一琼也准备给予支持。当川军一部进入永绥,快到保靖时,那位省长又突然命令匡嘎一琼堵剿川军。变事突起,巡防军一时难以集中,匡嘎一琼只好急令匡嘎惹巴扼守保靖下游百鸡关。但川军出其不意,展关直上,并以一部绕道古丈,抄袭其后。浩浩荡荡的联军长驱直入,匡嘎一琼有点大惊失色,慌忙下令向镇筸撤退。保靖城顿显一片混乱,所设的统领部也被付之一炬。撤退至花垣,路径花桥时,一驻军团长叛变,教练营营长阵亡,好不容易行至尖岩,正庆幸脱险,突闻枪声,川军又已追来,相距不过两百公尺。众人皆惊,一副官长正患疟疾,浑身发汗,有四个人扶着走。一英文教员听到枪声即扑倒沟中,大呼死了死了,老子死了!随行将他扶起,一点伤都没有。枪声再响,他又跌入沟里,大呼死了死了,老子死了。国语传播团团长一看追兵赶来,害怕得直奔厕所,跌入粪坑,爬起来后赤足奔逃。此时,匡嘎一琼还在后面五里许的地方。
川军已占领阵地,居高临下,匡嘎一琼命手枪连还击,相持片刻,因敌后续部队蜂拥而至,霎时天降大雨,兵无斗志,众多逃散。匡嘎惹巴自告奋勇,率队率部冲锋,但终因寡不敌众,伤亡很大,被迫退回。匡嘎一琼看看四周,兵寡将寡,竟将奈何!幸而这时有一部分兵士散在四处鸣枪,敌人不知虚实,未敢紧逼。快到卫城时,他们又被川军困在山坡上一处破庙里,依然是雷鸣电闪,大雨滂沱,枪声、雨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随军眷属老的老,小的小,哭成一团。匡嘎一琼忽然忧愁满怀起来。但匡嘎惹巴却忽地站了起来,“要死也是时候了,”他说,把胸脯一拍,“不怕死的跟我来!”一百多名战兵跟着他冲向了后头坡,密集的火力终于把川军压住。之后,青帕苗王率领两千多兄弟从腊尔山方向赶来接应,除此之外他还带了很多炒好的包谷和黄豆,大家饥饿难当,一顿饱嚼,一路不停地放着响屁。匡嘎一琼在为青帕苗王感动的同时却颗粒不食,他落落寡欢,带着人马在叭固稍作休息后就回镇筸去了。
匡嘎一琼还没有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稳,就有乾城驻军来告,说川军已经逼近,危在旦夕,请速增援。匡嘎一琼呼出一口冷气,正想派谁去固守为好,就听见外面有齐声在喊:“誓与乾城共存亡!誓与乾城共存亡!”匡嘎一琼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白神兵神经兮兮地地走了过来,“我主动向你请缨,师长,我叫白神兵。”他说。匡嘎一琼盯着他有两分钟之久,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