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您还记得那天吗？那天沿河两岸出现了罕见的雾凇景象！浓密高耸的桦树林变得洁白明丽，每一棵树都被雾气凝华为玉树琼枝。远远望过去，群山脚下的林莽，像是用霜雪素描成的。地上的野草灌木全都包裹着毛茸茸的白色冰晶。密密麻麻的树枝，犹如交织在一起的雪白的棉线，掩映着浅蓝色的晴空。
我围着一条桃红色围巾，站在满树的碎玉银花下边，为你背诵了一首诗：
走进迷雾
我去寻找
遥远的梦境
她的倩影
优雅娉婷
飘逸玫瑰的幽香
在氤氲里不知去向何方
我准备跋涉千山万水
却发现久违的雾凇
正围绕着你
向我坦白
近在眼前的美丽
您问我这诗是谁写的，并且流露出“难道是你”那样的神情；真的想不起来了？对此我也惊疑，您猜猜看好吗？
我们沿着河边的林中小径走了好久，不知为什么，至今那情景仍然让我心生莫名地柔情。河流带着冰凌绕了几个弯儿，在茂密的树林里蜿蜒流动。林中的雾气正随着太阳的升高微风地吹拂，已经消散得很淡。水汽轻轻飘飘地浮在河面上，弥漫在我们周围的雾凇熠熠生辉，那玉洁的光泽映得视野所及的景色都那么亮丽；每向前挪动一步，我都感觉像是进入了又一个新奇的“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梦幻世界。
可在我看来，那样的雾凇美景里，似乎仍然隐含着什么说不清的忧郁，从渺茫空旷的远方天际升起。我不由向您的身边靠近了一些，您的手和我的手不知不觉拉在了一起。觉查出您手心里的温暖，我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有好长时间，我都被那种兴奋地幸福感刺激着，意识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对您说什么；唯有我的手包裹在您的手里面，产生的热流冲击着我。您可知道，那是平生第一次与一个大男人拉手。
我不清楚您比我大多少岁，对此，我并不在意；毕竟您和我现在都可以称之为年轻人嘛。您看上去竟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老。对您心生敬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容我想想——真的不好确定。这么说吧，在我们还从未相见的岁月里，我就喜欢您发表的所有作品。我虽算不上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但对您的几部大作我还是能够耳熟能详的，您问我为什么？当时我忽然发现林中飞起的一群白鸽子，我指给您看。现在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想，喜欢就是喜欢，这还需什么理由吗？这几乎与您无关，但是自从见到您，我也许会“爱屋及乌”呢！
二
不知为什么，自从见到你，本来比较乐观的心态，现在却多了几分忧思，就像蓝玻璃似的湖面，忽然扔了一颗石子进去，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与你相会那天的情景一直萦绕在我心海里。我们刚刚相识却又别离，虽没说过何时再相见，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机会可以时常见到你，可在我看来你已经成为我渴望亲近的知己。我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你是我多年来想在茫茫人海里寻找的那个意中人。
以前的我不拘小节，爱说爱笑，也常因此感觉自己有点傻。自从见到你，我就不那么爱说话了，常常一个人发呆，跟丢了魂似的——我的朋友这么说我。真的，连自己都不知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你也有同感吗？
我从来不以深入地考察来推测别人，只以印象来评判，而你给我的感觉是朦胧的。这倒恰恰吸引了我，真心希望咱们成为好朋友。
真没办法，高考落榜后的失落感也时常袭扰着我，一想起来就心乱如麻，那几乎成为阴影笼罩在我周围，令我心情沉重，看不到生活的亮色，也对未来失去憧憬。尽管这几天也笑，也同别人来往，却怕跟别人说及真心话。总把心事掩藏着，拿假装的笑脸面对他人——很感疲惫。不那么做行吗？在这世上除了父母谁还会拿一个弱女子的忧悒当回事呢？
想起高考前一天的晚上，我在一个女同学家里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不觉到了深夜。尽管她一再挽留，我还是执意回家。路上，突然被一个男人拦截，猛地把我抱住，手摸到我怀里。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把他搡倒在地，而后拼命奔跑，直到跑回家，还生怕那个男人追赶过来。那一夜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天亮我都在惶恐中胡思乱想。似乎什么都想到了，而最明确的一点在于，我这个从小到大成天泡在学业里的女学生，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早已是快满二十岁的女人了。作为一个女人，我想到将要面对的人生……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参加了考试，结果可想而知，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往往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高考之后，母亲从未责怪过我，却常有意回避那个沉重的话题。她是怕她的女儿想不开。我有时夜里睡不着，听到母亲的叹息声，暗夜的阴影就在那一刻向我压来……
父亲在外地打工，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干活，知道我没考上大学，只在信里说：
没考上不要紧，以后日子还长。只是怕你像我一样没出息，受苦受累不说，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来。苦日子反正我是过惯了，可你一个丫头孩……
看完了信，抬头望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不争气，还让父母为自己操心……为了她的女儿，母亲到佛龛前馨香祷祝。
夜里，我躲到树林里哭了好久，擦去眼泪心里才好受点了。望着黑漆漆的夜色，我内心充满迷茫，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未来等待着我的将会是什么。我只是明白父母都老了，不能总靠他们养活自己，谋求前途。我准备去打工，为了能自食其力，更为了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
我所说的“自己”可能也有矛盾之处，对于自我真的全都了解吗？那也未必。正如每一个“自我”的命运都充满了变幻莫测的玄机。
原想把我写的第一封信，连同正写着的这些文字一同寄给你，却又缺乏勇气——可能越是看重什么，越会顾虑重重，只好暂且不寄给你。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通过这些信纸，偷偷与你谈心。
真希望那天的雾凇再次出现，可那情景似乎一眨眼就早已恍如隔岸了。
三
Mydear，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如果不这么写，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比这更能表达我对你的一片痴心。对你的眷恋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连自己也万难预料。以前说过的，对自己真的也很难了解。我像一片深秋的落叶，偶然坠入情感的急流漩涡里去了。
近几天，在惆怅中度过的日子，冷冷清清。
在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我们再次见面了，那是我久已盼望的啊！
我给你打电话说，有一首小诗请你帮助发表。是我写的，题目叫《雪》：
纯净无瑕的雪
洁白晶莹的花
多像我梦想中的爱
在我的视野里
更在我心灵的高原
随着自由的轻风
柔柔地飘落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诗，也拿不准是否值得发表。出门见你之前，我竟把那篇诗稿忘得一干二净，丢在了梳妆台上。我这会儿才弄明白，你书中的一句话，情人之间的相遇最初也许属于偶然，但其后就是必然了。——其实人家仅仅是找一个借口，为的只是能再次见到你。在此之前，我竟忍着剧烈的心跳，用几乎发抖的手，拨通了打给你的电话。
我们又来到那条河边的树林里。冬季的夜晚虽然很冷，我的心却非常温暖。西北风算不得凛冽，徐徐吹过来扰动了我的几丝长发。空气清新，凉凉地沁入心脾。月亮被薄薄的一层云笼罩着，当我抬头望向它的时候，月亮已从云朵的遮遮掩掩里挣脱出来，银亮的月光洒在林子里，白桦树的白色枝干，让我再次想起雾凇。那么多细细的白色枝条呈放射状，向蓝莹莹的夜空伸去。月夜林中静谧。在其中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欣赏这冬夜的林中美景，有意无意地避开你的目光。
我们踏着林中的月光树影落叶，走着走着，好一阵子，谁也不说一句话。
真希望这一夜的月光永远照耀着你我，我们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月夜。
不远处的河水早已结冰，月光轻柔地铺在上面，让它像一条洁白的缎带，弯弯曲曲地在树林深处若隐若现。
我真想扑进你怀里，把对你的爱倾诉出来，把内心的隐忧说给你听。可我没有——真正的爱发自心底无声而又默契。
在我看来，你好比是一位君王，而我也许未必是一位皇后。你的学识和文才，是我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虽然你说，现在的好多人早已不看重那些了。可在我看来，怎么表达那个意思呢——在好大一个花园里，总不能只开一种花吧？人云亦云，我做不到。一个人的立场总得自己做主。以前当学生的时候，我也有好多梦想，以为只要努力学习，将来就可达成久已觊觎的愿望，甚至成名成家。现在我才发现其实从起跑线就开始的拼搏固然重要，而结果往往与自己的初衷大相违背。普通人的命运大都如此。许多技能在书本上根本无法学到：比如歌唱家，天生就有适合歌唱的嗓子。政治家的记忆力和组织能力超强。作家的性格及观察世界的独特方式在幼小的时候，就早为日后的写作提供了必要条件。想想自己极少天赋的才能，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像你那样出色。人贵有自知之明，和你这位名作家相比，自卑感油然而生。但是你吸引了我，这也许来自于你的作品，你的人格魅力；不管怎么说，我陷入了迷恋你的情感泥潭。我知道，这是每一个女孩子的宿命，早晚有一天都会为某个心上人而魂牵梦绕的。
在见到你之前的一小时，我曾细心打扮过自己，仍围着那条桃红色围巾，这样可能会给你留下一贯的印象。为了你我把早该剪短的头发，故意保留了它的长度。我相信自己是美丽的，只是一见到你我就有妄自菲薄之感。
你身材虽不高大，却适度匀称；而那些大高个，老让我感觉有一种说不清的畏惧，尤其对那种粗野的壮汉敬而远之。作为一个作家，我看出你的睿智。你的神情中总留有思索的痕迹。你话虽不多，但言简意赅，善于在某个话题的结尾，扔出一句妙语，引得我笑出声来。和你在一起，我很感轻松，用不着掩饰什么。你都瞧见了，我——一个刚出校门涉世不深，听你说有人把席慕蓉说成席梦思，就大笑不止的女孩。
你向我说起一件往事。就在几年前，你随几个打工者去给某一财团的董事长搬家，在他家的客厅里，你不小心碰碎了一个瓷瓶子。这下惹火了董事长，他叫你赔。你一问那瓶子的价钱，就傻了眼——原来是宋代官窑烧制的青瓷，少说也值几十万。这对于当时拼死拼活干一天才挣几十块钱的你来说，无疑就是天文数字。你想遍了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连房子带地都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事有凑巧，正好那天他女儿在家，才替你解了围。你总觉着无以回报，就把你写的一部长篇小说手稿赠给了她。她看后竟大为赞赏，帮你联系了出版社，没想到那书出版后迅速畅销。她又在城里的一家报社给你找了个编辑的职位。从此你才走出了困境。
那件事成了你人生的分水岭。你说，如果当初，你不曾遇见那个董事长的女儿，现在的你，无非还是那个天不亮就起床，赶紧骑着辆破自行车跑到建筑工地，去干每天都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体力活，风吹雨淋严寒酷暑都得理所当然忍受的穷小子。书稿拿到出版社去，人家看都不看。没有哪个女人肯嫁给你，肯嫁给你的又要一大堆你买不起的条件。原来有过的一次婚姻，不到一年就以离异终了。年关将近，那个女人还是和你离了，并把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那点工资全部拿走。大年夜，你听着四处响起的鞭炮声，只就着咸菜啃了个馒头。
有时候你感到人心险恶，真得防备着点；有时候又感到人性本善，真得心存感激。说到
这你思索了一会儿，才又说，人心复杂得很，经历得多了，你会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透过树林，望着河对岸在夜色里灯光闪烁的城市。你说：“如今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单身。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一个女孩，她经过一片树林，朝我走过来。我呢站在一座破旧的古庙前等着她。天上落着冷雨。我和她之间突然横亘着一条洪水滔滔的河。那女孩走到桥上向我招手。我跑到桥上，什么也没看见，正当迷惑之际，女孩却又出现，说是只要能抓到她的手就嫁给我。我就尽力想抓住她，可怎么也抓不到。女孩笑着靠近我。我想这回准能逮着她了。谁知就在这时，脚下的桥断裂开了，我和她同时落入河里。其实人在窘途，意识里不近女色，本属自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对我来说，爱情虚无缥缈，我从未得到过它的恩赐。有好些岁月谋生太过艰辛收入微薄，缺乏援助，稍有阻碍就迍邅不前，常在困顿中忧心如焚，以至令我忽略得太多，就连爱情也遗忘了好多年。以前容易忘记的，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想起，那又将意味着什么呢？”
我一边回顾你说过的，一边就这么记下来了，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觉着回味无穷。当时我对你说：“要是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你该有多好，我保证不会嫌你穷。”你听后若有所思地笑了。唉！要是我早几年就认识你，走进你的生活；我会对你忠贞不渝，就算吃糠咽菜，我都会陪着你。我本着非常认真地态度向你承诺。
你问我：“为什么别的女人对你做不到的我却能？”
是啊，空口无凭，谁会信呢？可我只知道真心爱着你的人是我。那爱真切存在着，就像一团火在燃烧，骗不了任何人。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闻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喜欢看见你微笑?看见你思索，看见你写作时的模样。想象着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长久相亲相伴，我会乐意为你做饭洗衣。——那就像我父亲没去外地打工以前，天黑了，我母亲会守在家门口等待他从工地回来；倘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也会那样对你的。那该有多幸福！前些时候，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想，真爱扎根在心底，就是死亡也不能将其拔除。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肯接纳我，我会与你一起面对生活中的任何风雨，生死相依。其它女人对你缺少的，也许恰恰就是这样坚定的决心。
你再次询问那首诗的作者，当你从我这里得知，作者的确是你的时候竟然非常惊讶。你说，恍惚想起有一次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酒，回家以后睡不着，在纸上写了几句什么，好像加了一个题目叫《雾凇》，无意中夹在一篇稿子里邮给了一家杂志社，没想到会发表。你对它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却对那几句记得清清楚楚，还背诵给你听。你说，那太不可思议了。
我喜欢你那首诗，也许并非由于它是特别出色的诗作。怎么说呢，那首《雾凇》倒像是冥冥之中为我写的，由我吟诵给你听，它所隐含的意味表露得尤为明显。这也太巧合了吧？想想，天地之广大，人海茫茫，我和你偏偏相遇，这也是一种巧合。个中玄妙，谁又能破解得分明呢？
只是我不了解“她的踪影”，她究竟是谁，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你能告诉我吗？如果你心中有“她”，那我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四
Mydear，你对那首诗的健忘，稍稍引起了我的不安。我还记得一首小诗《勿忘我》：
有一朵美丽的小花
开在我们碧绿的草地上
它的眼睛好像天空
非常青碧
非常晴朗
它所说的话儿不多
只有一句话
只有这一句
勿忘我
我厌烦虚伪的爱，厌烦一切刻意避开真诚的虚伪。
如果你真的能够珍视我的存在，真心真意地爱我，又有谁会怀疑风花雪月的美好？又有谁会在意我们脚下道路的无尽绵延呢？
五
近日，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再次袭来，寒风凛冽，阴云弥漫了整个天空，令这个冬季更加阴冷。一转眼，我在东郊这家饭庄已工作十多天时间了。
也许你永远不会懂得如我这样失意的女孩的心路历程。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苦苦追求所谓远大理想，在现实的平平淡淡中却成了一场梦。这些天，我才真正体会到谋生的艰辛，它不像我原来憧憬的那般美好。感觉——刚出校门的我，以前真的太幼稚了。
在这里工作每天除了给顾客端盘子端碗，再就是拾掇碗筷打扫卫生；每天都要忍受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劳作所带来的腰酸腿软。我简直成了只会干活的机器，除了要听从老板的支使，还要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是否有违老板的意图，是否让顾客满意。为了那点工资，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机械性的劳动和思维中，“自我”几乎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
昨天，有个喝醉酒的壮汉，个子足有1米8，非要我站在他面前呆五分钟不可，否则他就不给结账。那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他摇摇晃晃地扶着餐桌，嘴里喷着酒气，要我在他面前站着。他如同半截子黑铁塔，目光迷离。老板对他也没招。我只得强忍着眼泪，低头站在他面前，令人作呕的酒气不断灌过来，任凭那个无赖的眼光贪婪地在我的脸上和胸部扫来扫去，那五分钟好像过了五天。那期间的最后一秒，我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也许你的到来会赶走我心中的所有委屈，也许你是我永恒的喜悦，情感寄托的港湾，是我在迷途中的归所。可你没有来，我也不想告诉你这家饭庄的地址。我渴望见到你，又似乎怕见到你，矛盾吗？任其自然好了。
从我们再次见面的那天直到如今，一晃又有好些日子了。我从未接到过你的来信，以前我曾把通讯地址告诉过你的，可能你忘了，也可能因为我写的这几封信不曾寄给你；现在我仍不想让你知晓我心之所思。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很复杂，任凭对你的思念折磨我好了。在这种苦涩中，我竟品出了甜丝丝的味儿。这是我的初恋，也几乎是一种暗恋啊！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爱我。
今夜的月亮正被薄薄的一层云掩映着，在它的周边出现了淡淡的七色光环；你如果是那云中月，我就是那月晕永远环绕着你。
夜已深了，室外滴水成冰，这样寒冷的冬夜，卧室里更显得幽静凄凉。劳作了一天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瞅着窗外天上的月亮，还是想你，忍不住拿起笔在这张白纸上给你写点什么。看着这白纸上的笔迹，我觉着它似乎不是信笺，而是我的独白，单单倾诉给你一个人听的自言自语？连我也莫名其妙。
我有些困了，临睡之前，我希望你做个好梦，好想我能在你的梦中出现。
我轻轻地对你说：晚安，Mydear。
六
Mydear，我在回家的途中碰巧遇见了你。不——其实我和老板请了假，早些回家看望母亲，故意于你所在的报社门前，装着等公共汽车，恰好看到了你。
你请我去咖啡店，品着那有点苦味的馨香，看着近在眼前的你，心情竟比任何时候都愉快，前几天的烦忧一概忘却了。
那天恰好是冬至，白天格外短。天黑了，冷的厉害，大街上空荡荡的，路灯下只有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走着，零星雪花悠悠地飘落在你身上。我停下来，抬手拂去你肩膀上的雪花，只是想借此接触你的身体。记得那一刻在大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到公园附近，云层里隐约着一弯白月；当我的手拂过你的肩头，你忽然抱住我，我闭上眼睛，感觉你温润的嘴唇所袭来的温馨迅速弥漫了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几乎瘫软在你的怀中。
我小声问你：“你喜欢我吗?”
你说：“喜欢。”
就为了这两个字，这一夜，我怎么也难以入睡了。
七
Mydear，你喜欢我。这是你说的，可我似乎并不确信这一点，我恍惚觉着我们之间仍存在着距离。自从认识了你，我的思想中老是萦绕着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想找出你真心爱我的依据。可你对我表明的又似乎很暧昧，令我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我喜欢梁雁翎的歌，她的歌声现在正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我对你的心你永远不明了
我给你的爱却总是在煎熬
……
有人说，女人的心思最难猜，而你——一个作家的内心世界简直如一座迷宫，如同你写的那些具有诡秘色彩的小说一样。虽然你运用的语言简洁晓畅，明确描述了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我以为当时读完就可以全部领会书中的所有意图了，可仔细一琢磨，仍像有什么阻隔令我难以进一步确切知晓其真相。
前些天，我又一次阅读了你新近出版的一部文集，琢磨每一个句子的含意，甚至想从中看出我的影子。如果有一天，你能把一部新作题献给我，那该多好！
那样至少可以证明我在你心目中真切地存在。
八
我实在睡不着，你吻我的那一刹那的感触，现在仍留在我的嘴唇上，心怀里。不得不又一次拿起笔给Mydear写信了。我轻轻地吻了吻这纸上的字迹，就如同你在吻我那样。
想起你吻过我之后，就再没接触过我，我们之间又再次有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讲你的小说，讲芥川龙之介、穆时英、卡夫卡、爱伦·坡，还有挪威的汉姆生及其《饥饿》。讲他们对你的创作产生的影响，一说起这些你就兴味盎然，全然不顾人家女孩此刻最渴望听到的是什么。我只是静静地听着，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几乎有点嫉妒那几位作家，他们似乎突然横亘于你我之间，在你心中他们的地位太重要了，对我简直是一种排挤。
我想你虽说过喜欢我，喜欢也许并不等于爱。你是不是爱我，现在这个问题正困惑着我，那种似是而非的情感就像一张网，罩在其中的自己，如坠五里雾中。月光宁静地铺洒在我的床上，雪白的光辉中影影绰绰地浮现雾凇的景象，愈加重了对你的思念，可我们刚刚分开还不到两个小时呢。你也许早就进入了梦乡，这一夜我却无法安眠，独自品尝“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涩。你也许是心中一片空白，我怎么可能强求你回答是否真心爱我呢？爱不是凭空说出来的。是我自作多情吗？果真如此的话，我只得为自己的“单相思”而悲伤了。我的坦诚是否会换得真爱的补偿？原谅我自觉不自觉地怀疑。我都痴心臆想了些什么？不过凭女性的直觉，我发现这思量也并非空穴来风。还是睡吧，我好像听到了鸡叫声，窗玻璃上出现了霜花。面对窗外，我看了好久，还是睡吧，好吗？
九
刚才我好像打了个盹儿。
你来找我，让我和你一起去看雾凇。群山脚下，雪白的林莽一望无际。我们手拉着手说笑着走进银色的林海。在树林的深处，我似乎想让你再给我一个吻，你却忽然从我身边走开了，不见了。好久好久，我寻找你的踪影呼喊你的名字，在遍布雾凇景色的森林里奔跑，泪水在脸上流淌，树木在身边掠过。为了找到你，我就那么发疯般地追寻着，早已在林中迷失了方向。我朝周围看过去，却发现眼前的雾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随后浓雾升腾弥漫。那一刻焦虑哀伤迷茫袭扰着我……我在浓雾里摸索前行，好几次险些跌倒，可我只一门心思地想，你在哪啊？我走出森林的时候，面前出现了连绵的高山，山下有条河。走过河上的桥，我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上走去，在山顶的寺庙里我问一个尼姑，见过你没有？她说见过，还说不久之前你也向她打听过一个姑娘的下落。我问她，那个姑娘是我吗？她摇摇头，只顾低声叨念着佛经，再也不肯说什么。从寺庙出来，站在山巅我又望见了雾凇景象，却离我那么遥远，你也许又回到森林里，只是云深不知处。我又止不住落泪。
我醒了，回想刚才的梦……静下心来，告诉自己别再想你，可我如何控制自己的思绪？爱的源泉一旦奔流，是什么也掩挡不住的。
如果我对你的爱，仅仅是单方面的，而这爱也是纯粹的真正的存在于我的内心。没有任何虚伪，没搀杂任何功利上的考虑。因此我冰清玉洁，无怨无悔，随时准备走进你我结合在一起的共同命运。
羞于对你直抒胸臆的我，偷偷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记录下来，也许在某一天，你会发现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爱的见证。
我太全心投入了，要不怎么会在和你相识后的这些时日，常常为了一个“字”而失眠呢？
天快亮了，我已见到淡淡的曙光。
十
又是一个睡眠不足的长夜，今早梳妆的时候，见到镜子里的自己，比以前憔悴多了。
自从你吻我那天之后，你又主动两次约会过我，可我倒觉得你似乎借此逃避我。你说话比以前客气多了，甚至对我说些原谅我，多谢你之类的话，难道你有意对我敬而远之吗？你曾说过喜欢我，难道那只是你无心的表白？其实，就算你什么也不对我说，我已经查觉来自你那里的疏远；前天我们见面，当我向你靠近的时候，你却有意无意地缩了一下。我故意把头歪向你怀里，本以为你会搂住我，哪想到你竟把伸向人家的手缩了回去。
我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了，你也许根本不领情。那只得嘲笑自己太自作多情了，被所爱的人冷落，那感触仿佛站在冰天雪地，还要遭受北风的凛冽。
我想我会把这些信在适当的时候邮寄给你的，虽然有些内容，涉及隐私，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如果为了让你感知自己这颗爱你的真心，哪怕你现在要我****着给你我的全部，我也会毫不犹豫。
可你也许到现在仍然不了解我，以你的有意接近，却拉开与我的距离。爱是不能勉强的。这我知道，不过，假如那仅仅是我捕风捉影地主观臆测呢？到目前为止，不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已完全对我失去兴趣吗？记得前天，你为我拍了几张照片：脚下是皑皑白雪，身边是茂密的白桦林。你说，从中大可挑出一张用于期刊的封面。你还对我说：“你很有魅力，不能在你身边呆久了，我怕受不住诱惑。”我问你：“什么意思？”你笑而不答。
回想起你那句很暧昧的话，我倒忽然豁然开朗。走到室外，特意朝月落后的苍穹观望，那些密密麻麻的繁星，在我看来就像一颗颗晶莹的葡萄挂在那寒冬的天上，闪烁着甜美的希望之光。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你早已安然入睡了吧？
无论怎样怀疑猜测担心你，人家仍存有希冀——但愿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冬夜，你我拥有同一个相思梦。
愿君生活的蓝色宇宙，四季的景象都美不胜收。
十一
我又忍不住给你写信了，现在我是趴在床上给你写信的。随手拿过一张有点发皱的白纸，请别介意我拿这么不讲究的纸张，来倾诉对你的思恋。我如此温情脉脉对待你，不知以后你会如何对待我呢？我们又有好多天没见面了，不知你近来怎样，对你的痴情丝毫没有减弱。原来爱的火种一经点燃，就很难熄灭。
在这静寂冰冷的仲冬之夜，寒风也歇息了，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响。
我停下笔，细细倾听，好像听到你在窗外呼唤我的名字，你想要我做什么？声音为何那么轻柔？
十二
不，不，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那声脆响，犹如晴天霹雳，我的心也碎了。
都怪我没有把那家饭庄的地址告诉你，否则你也许不会犯下那样令我难堪的错误。今天中午你走进餐厅，身边还有一位体貌秀丽打扮入时的女子陪伴。当时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来了，要是知晓我宁可躲出去，跑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偷偷哭泣直到流干所有的眼泪。可偏偏你和她就坐在靠窗的餐桌旁，你凑近那个摩登女子的耳畔，说着悄悄话，而后亲吻她的面颊。正在这时候，偏偏老板要我把一瓶红葡萄酒和一束红玫瑰送到你那去。
当我用托盘端着那几样出现在你对面，当我的目光和你的目光她的目光，突然碰撞在一起，红葡萄酒红玫瑰和两个酒杯连同托盘一块从我手滑落下来摔在地上，那声音真的如同霹雳。碎玻璃与红葡萄酒红玫瑰的花瓣同时飞溅开去，我的心也好像随之坠地，和它们一同粉碎。
对不起，真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本不该破坏你应当享受的一次美好甜蜜的约会。我不知道那个女子和你的关系那么密切，那个美女的穿着装扮，一看就知道是个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千金。她和我这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小服务员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你们才是郎才女貌的天生一对，我算什么，什么也不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但是我不想当面向你道歉，我再也不想，也害怕再见到你了。
我的泪水打湿了这页信纸，透过泪水，我的眼前一片迷茫……
新年刚过，春天来了。
我早就在那件事发生的当天辞去那份令我感到羞辱伤痛地工作。明天我就动身离开家乡，离开总令我伤心落泪的所有熟悉的景物，去远方寻找我的未来。爱情的美梦一旦难以为继，就应该友好分手。我不会亲自向你道别了。
给你写下这最后一封信。我把所有以前给你写的信都找出来，和这几页文字一起邮给你。为什么？
但愿你能记得我们曾经见过的雾凇，玉洁明丽，就如我对你的爱，有着纯粹的美好；虽然那已经成为过去，但毕竟真切存在过。
你通过这些信，会了解我对你的爱至真至纯，那就值得铭刻于你我的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