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宇宸,你觉得,我和你相比,谁更强?我问道。
他回过头,发丝落在金色的肩膀上:我。
宇宸就是这样,不会恭维任何人,总会说出最正确的结论。
但我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将泪魂珠塞入怀中,猛地抬起头,面容坚硬得有些可怖。
我说:可是,我觉得不一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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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上一秒站在我眼前的还是宇宸,可是这一秒已经变成了衍翅,我还没有来得及惊讶,身体已经倒飞而出。窒息的感觉袭来,头脑瞬间一片浑浊。喉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像木板断裂的前奏。
我尽力地撕扯着缠绕在我脖子上的锁链,那锁链像毒蛇一样,我仿佛看到了死亡的舌信。
忽然压迫感消失,冰冷的空气重新进入我的胸腔,命刃从眼前一闪,重新回到了手中。
这时我才来得及站定,狠狠地咳嗽几声,干呕出地狱的气息。我慢慢地四望,只见衍翅停在了半空中,他的身后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生出了两只通体漆黑的羽翼,像极了传说中的堕落天使之翼。他面目轻佻,但眼神却定格在了不可思议的瞬间。我顺他的目光望去,一条铁链掉落在地上,但那条铁链竟然拥有四个分叉,不过已经被拦腰斩断。锁链旁边,是一袭紫衣的幽龙,仍然保持着向后拉扯的动作,气势如虹。
然而宇宸此刻的境遇竟大为出人意料,他的身后浮现着一个巨大的光影,像是天际变幻多端的云朵,又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雪花,光影散出的光枝与敛明和凌天的武器相交,迸发出点点火星。然而宇宸的身形却朝向我这边,重重地踏出一步,那是深深的牵挂。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偷袭么?卑鄙的人们。
然后,将命刃横向一挥。
轻轻地一挥。
金铁之声缓缓传来,在空中的衍翅忽然倒飞而出。幽龙一口鲜血重重地喷出,沉沉地倒在地上,只剩下一动一动的抽搐。
宇宸那边的三人被弹开,敛明满脸都是失败的绝望,而凌天却还一脸茫然。
宇宸冲到我的身旁,关切地目光扫过全身。
远处传来人体落地的声音。
我笑笑,转过身,道:那么现在应该平衡一点了吧。
衍翅从地上爬起,本来完整的释空袍被削去一块,像剪刀剪下一角的纸片,无力地飘着。
我对衍翅大声道:就算你速度再快又怎么样?你逃的过时间么?
他的目光忽然充满了黯然。
凌天和敛明移步到衍翅身旁,脸上是完全不同的神情。凌天本就茫然的脸上此刻挤满了焦急,他气冲冲地冲我大喊:你把幽龙怎么样了?
而敛明眉目间仿佛罩上了阴影,他有气无力地问我:你怎么会理解了时间?这不可能!
我静静地回忆了刚刚的瞬间,那其实没有一分是我的实力。从命刃自动飞出,再到时间暂停。仿佛有神灵寄居在命刃内,他给予着庇护。
我微笑着答道:幽龙可能已经死了,他可没有光之天使,那么快的速度啊。至于时间,我手中的剑,叫命刃。它是审判时间和空间的剑。
我看着对面之人脸上的表情,不禁非常开心。很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那种感觉,那种看到别人脸上,像全身爬满蚂蚁的表情。
宇宸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必死无疑了,现在看来,你确实比我强。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可是那份骄傲凝结了一秒。因为命刃忽然钻回了我的心口。
这是第一次,我没有主动收回命刃的意愿,可是它却像是不愿再参战。
我闭上眼,感觉到眉心处悬浮着的徽章黯然无光,全然没有了半分的神采。像是疲倦的小孩,无论怎么召唤,都不肯醒来。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嘴唇明显在颤抖。
宇宸觉察了我的不对劲,捏了捏我的手掌,问道:怎么了?
我默默地没有回答。
或许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一个必死的局。
原来绝望,就是希望中的失望。
然而对面三人却不知道这边发生的变故,仍然沉淀在震惊中。
我忽然心生一计。于是强装镇定,一步步走近对方。宇宸紧紧跟在身后,唯恐有什么闪失。
凌天三人明显有些慌乱,纷纷结印,酝酿着异术。
我忽然开口对他们说: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
对方还只是一愣,宇宸却已经不解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过他们?凌天可是你的生死仇人。而且他们刚刚还想要夺我们的命。
不是我们,是你。我偏过头看着地面,压着声音道。
他明显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喃喃道:难道你不在乎我的生死吗?
不在乎。我冰冷地说。
那你为什么刚刚不连我们一起砍了?他双目通红,不停地挥动着双手。
不知道。我转过头,不再理睬他。
我本来确实准备一剑斩一圈,但是在斩过宇宸之前,脑海忽然浮现出在河水边,我脱掉外衣时他的眼神,于是凌天和敛明就这样得救了。
衍翅突然亢奋起来,对着凌天和敛明大喊一声:别听他的鬼话,你难道看不出他已经外强中干了吗?否则还会和我们废话?
正说道间,衍翅身后的双翼狠狠一拍,一阵风浪袭来,衍翅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身前忽然出现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将衍翅紧紧钳住,然后狠狠甩回了原地。
那满头的红发像淋漓的血丝,红色的释空袍,像是天边最绚丽的晚霞。
他说:幽龙告诉我,如果隐藏实力,只会落得悲惨的下场,所以,如果您已经疲倦了,那么请允许,站在你的身前。
那是宇宸,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听他回归僵硬的声音,我们像初见面的保镖与雇主,也像畏惧皇帝的臣子与君主
我没来由地鼻子一酸。
他偏过头,讪笑道:别说我没有资格站在您面前,因为您还不知道我的称号。他忽然摆正头,直面衍翅:我可是,【天缘士】——宇大陆守护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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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缘士?我忽然回忆起一年前的那次旅行,我摔入陌谷的那一天,我全身的骨头仿佛被一根根敲断,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父亲和母亲已经前往了下一个景区,留我独自在陌谷留宿,并说要锻炼我作为男孩子的胆识,尽管那时我只有一岁半。
那时我也没有想过要呼救,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经过的,这本来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
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接受命运的人啊。
可是那时时一道红光包裹住了我,我只觉得一阵疲倦感袭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想法竟然是:死亡原来是这么好的感觉。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全都好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却看到一位红发之人正看着我。他用一块金色的蒙面布遮住了面容,但从眼眸中仍可以看出他正亲切地笑。
于是我问他:是你救了我吗?
他说:不是的,我只是加速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其实你只要在这里躺个十几天,自然也会好的。
为什么?我问道。
他却笑咪咪地答道: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说完他指着身后的水面,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件宝物,可是我没有能力拿走,你长大之后要来拿哦!
什么时候就算长大了呢?我不禁产生了兴趣:而且水下放东西不会被冲走吗?
他忽然就不见了,可是声音还是传到了我的耳中:你的母亲死后,你就长大了。现在,下去看看吧。
你是谁!我最后喊出那个问题,可是他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是天缘士。父亲从路旁的树林中走出,神情严肃地道:忘掉他吧,被天缘士宣召的人一定会有大灾难加身的。
父亲拉起我的手转身便走,我只来得及回头望一眼那翻滚波浪的水面,像有空气悬浮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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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就是你!我抓住宇宸的肩膀:你就是天缘士!那你还装什么?
他回过头,笑眯眯地说:我没有装啊,只是瞒了你一些事而已。你不在乎我的生死,我可是很在乎你啊。
衍翅忽然跃起,重重落在地上,身上缠绕着丝丝电光,他缓缓地抬起头,像是魔鬼张开了双眼,他声音嘶哑地道:既然如此,今天就让我们痛快一战。
他的双翼像是折断一半,落在地上,砸出一圈触目惊心的龟裂纹。
他把内衬一把撕下,扔在地上,同样的沉重。他全身发出骨头接合的声音,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巨龙活动筋骨,那一瞬间,仿佛有电光从他的身体掠过。
宇宸和衍翅都消失在原地,半空里有金色与红色的光不停地闪烁着,就像警报袭来的犀利。一阵阵炽热的风浪席卷了整个大殿。两人好像都飞了起来,一圈圈魂撞击出的涟漪和冲刺挤压空气造成的气圈层层荡出,我看到火梦蝶在不停地飞舞,真的像传说中为人们送来温暖的寒冬精灵。可是火梦蝶被电流形成的丝线缠绕着,被不断地撕扯开。
我慢慢走向凌天和敛明,魂魄在手中幻化出一柄普通长剑,凭空挥舞两下,发出“呜呜”破空声。
他们两人本来还只是观战,见此情形,连忙摆出交战姿态,眼中重新运转起魂魄。
我握紧了剑:既然他选择一战,那么我也不会退缩的。我可是,新生的神。
身后仿佛传来一声冷笑,我回头看去,只有幽龙静静地躺在那里,完全没有生命气息。
于是我转过头,对着敛明与凌天道:其实在这几天里,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他们奇怪地道。
就是,我学一个异术到底要多久。我的魂魄骤然一转,五道华光便从两人脚边弹出。交织成一座牢笼。
丨异术丨【囚魂】
房顶处传来巨响,忽然那个牢笼的华光变得异常清晰,而四周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抬头看去,像尖针般的雨滴狠狠刺入眼球,同时身旁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大地轰隆隆地颤抖。我明白,屋顶已经被戳出了一个大洞。宇宸与衍翅仍然进行着高速的对拼,我全力凝视,勉强能看到,宇宸全身像是燃烧的火焰,魂魄像流水一般倾泻,那庞大的能量将衍翅压制得节节败退。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走神,我凝结成的囚魂之牢已经被打破,凌天和敛明狼狈地窜出,发丝也被烤焦。
我一挥手,成百的火梦蝶结群而飞,气势如虹,直冲冲地包围了两人。
丨异术丨【火梦蝶舞】
两人召唤出魂魄屏障,火梦蝶不停地冲撞着,将屏障烧出一道道蔓延开来的裂纹。
但这其实只是措手不及的效果罢了。
凌天忽然双手一合,滔天魂魄滚滚而出。我注意到,我周身忽然没有雨滴再落下。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一个巨大的水球从天而降,将我整个身躯包在其中,我感到水中蕴含的魂魄强度极高,已经接近了宇宸的水准。
丨异术丨【水牢】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我与火梦蝶的联系断开,敛明也收起了即将破碎的屏障,换出一副胜利者的表情,向我走来。
凌天手中出现一把魂魄凝结的长剑,缓步走向我,他面无表情,仿佛有什么心事在思考。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手中长剑向我心脏刺来。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水边流下的鲜血,那竟然是纯粹的黑色。
黑色之血,凡人之血。
但是此刻惊讶的人应该是凌天,因为他的剑刺中了敛明的心中,那处于水牢之中的敛明。
丨异术丨【风空间】
这是一个置换双方位置的异术,也是我活到如今唯一能够熟练运用的自己的异术。
凌天连忙撤去了水牢,急切地问道:你不是人魂吗?怎么会流出黑色的血。
敛明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说出口了,凡人之躯根本经不住心脏的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或许带着一些仍旧沉睡的秘密。
然而天空的战斗已经达到了巅峰,宇宸祭出了他的杀招。
丨异术丨【圣魂天】
而衍翅被重重弹开,他只能看着一道紫红色的闪电携着漫天的雨丝砸下。
就像是惊醒噩梦的惊雷,我提起剑,刺向抱着敛明不知所措的凌天。
就这样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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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得让人心慌是么?心慌就对了。因为本来这就是一个你们不可能胜利的杀局。
在我被弹开的一瞬间,眼前的幽龙对我这么说。
宇宸从高空坠落下来,红色的发丝又回归白色。衍翅面孔中写满了惊讶,因为面前的敛明,硬生生用微小的时间之力阻挠了宇宸的异术,他把时间跳跃了一秒。
幽龙和敛明此刻的魄力,已经接近了神。
我冲过去,用柔软的魂魄接住宇宸,然后在地上一滚,躲过了幽龙的追击。
宇宸的魂魄显然已经使用过度了,他的脸色苍白,呼吸也不稳定得像雨中的风筝。
忽然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第五个人的身影。
他从空间之门中徐步走出,踏着魔鬼的步伐。
他像是从神界降临的天使,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
他的面容,像雕塑那样冰冷。可是星目剑眉,像是风镌刻出的精品。
他站在了四个人中间,他一挥手,四个人的释空袍完全没有了战斗的痕迹,而宇宸的释空袍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眼神中流露了自豪与轻蔑,他面露邪气的微笑,他说:大家好啊。我是古鑫月,就是你们所说的神。
这真是活见鬼的语气,完全不像我们正站在对立面,就像在大街上碰到了熟悉的朋友在打招呼。
宇宸却的表现却很异常,他显得非常激动,却又在压抑着什么。
但古鑫月明显注意到了这个怪异的人,他忽然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这不是我们的宇族弃婴么?没想到你在这里啊,怎么样,我放走你以后,你过得怎么样啊?
是他?我带着些许惊讶看向宇宸,问:杀死你族人的人,就是他?
宇宸咬紧了嘴唇,脸色说不出的脆弱。他的眼角跳动着,好久后才道:不,他是杀死我的王的人。
我再次望向古鑫月,他的笑容愈发邪气,像一朵妖艳的花。
我默默地眯起了眼睛,将手放在宇宸额头,道:这是我仅仅能帮到你的一点点小事。
宇宸眼神忽然恢复了平静,他骤然站起身,对我说:我的王,谢谢你。我会让我的仇恨,席卷你的仇人。
我默默讪笑。我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把他的魂魄重新填满了。
可是我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古鑫月,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到冲我笑笑,然后掐住宇宸的脖子,将他甩了出去。
我看到宇宸的魂魄,就在那一瞬间,流进了古鑫月的手掌。
四个人一拥而上,将宇宸牢牢地按在地上。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声音嘶哑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凌天的记忆中没有你?
古鑫月仍然是满脸令人战栗的笑容:或许你母亲的记忆中有哦?或许她的泪魂珠里面就有哦!
我忽然害怕得不知所措,我体会着这句话隐含的意思,忽然大声叫道: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我的母亲?
不由分说间,我已经一拳砸向了他俊美的脸颊。
可是他像接一只沙包一样握住了我的拳头。但是他却没有做另外的举动,他只是道:等一下,我还不想杀你。因为我看到了你的魂魄。
什么?我咬着牙问道。我想我的面容,一定如同被缚的猛虎。
或许不是我杀了你的母亲哦。他又说道。
我的拳头又软了下来:那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现在我也只能猜测,不过。他忽然转过头,停下了话语。
不过什么?我不耐烦地问道。
不过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那边那个被压在地上的人哦。
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像古老的地狱间传来的讯息,让我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鬼话。
因为他一直都在骗你啊,其中最大的谎言,就是告诉你,你是最强大的人魂。他口形夸张地道。
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可不是人魂,是灵魂哦!他继续用轻佻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完全呆住了,我感觉我的身后像是出现了一个黑洞,想要将我吞噬,我就像漂浮在宇宙中的尘埃,不知道所处何方。
该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