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对于王司程来说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这个观念在他的脑海中存在了很多年。
他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庆祝，也不像安乐国锦蜀城那样会接受王的巡城。
因为他是镇守边关的主要将领之一。
他是赤尊城的城主，是大晋王朝不可丢失的一个城的城主，他的名头虽说不能像赤尊那样能够响彻整个王朝甚至整个西泽，但在大晋王朝的北端，是人人皆知的。
除夕夜的月夜也不是十分的明亮，但月光很是柔和。
他和往常一样坐在城楼上，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侍卫，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城楼上，面前放着一个檀香桌子，上面摆了两盘肉，三盘凉菜还有一壶酒。
他就安静的在这么吃着，遣散了所有人。
城内也不似锦蜀城那般喧闹，十分的安静，像正常日子一般。
除夕夜在边关城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对于王司程来说，今天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唯一和其他日子有点区别的是，今天的月夜不似往常明亮。
月不甚黑，但是风很高。
边关的将领常年忍受大漠孤烟飞沙铄石，对于王司程来说，今天这样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大的风只算微风。
在他眼里看起来是微风的高风卷起了一片尘烟，爬上了高大的城墙，吹拂过王司程的乱发，掀起了他的刘海，露出了一张让人看一眼就会记住一辈子的脸庞。
他右面的脸颊上有一抹触目惊心的刀痕。
很深很深，令人看一眼就会浑身不由打颤。
会突然心生一种承受这个刀痕该是怎么样的痛苦。
他喝了一杯酒，微微垂首，把被讨厌的风吹起来的头发自然垂下，又很平静的抬起头，继续吃着菜。
而那道触目惊心，很深的刀痕他却像不曾记住过一般，像那道刀痕不存在他脸庞上一般。
寻常人怎会理解王司程的心。
常年镇守在边关一边修行一边练兵的他，早已养成了对一切漠视的习惯，即使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刀痕，面对其他人有有些胆怵的目光，他也全然无视。
这也是他能够从赤尊身边的一个小将军做到赤尊城城主位置的原因之一。
一丝风掠过，再次把他用来遮掩住面庞上刀痕的青丝吹起。
待青丝落下之后，他却没有把本就缭乱被风吹来更加凌乱的青丝捋好，触目惊心的刀痕有些还遗漏在外面。
他目光一凛，心中凛然，停下来了手中正在进行的倒酒动作。
他很不在意的朝着城墙下随意一瞥。
随后他的目光便微微停顿了几息的时间。
一股淡淡的酒味融进风中拂来，经过他的面庞，有些涌进风中的酒味钻进了他鼻子。
随后他一双逐渐变得凌厉的眸子中骤然出现一个人影。
鬼影横过身子，与地面平行，从高大的赤尊城城墙上底端稳稳的走了上来。
他是走上来的，身子很平稳。
直到他如蝙蝠般矫捷的身影出现在微微怔住的王司程眼中，他杀人前习惯保持的冷漠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个在鬼影心中认为很美好的笑容在王司程的心中和眼中看来十分的渗人。
他酒壶中的酒随着他停顿下来动作不停的洒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也被滴答滴答的声音惊醒，有些震惊的看着鬼影，微微怔住片刻，把几乎酒水都洒在地上了的酒壶放在桌子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是谁。”他吃了一口菜，平静的问道。
“用不着这么慌张，至少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自从与莫寒分别之后，他与莫寒的谈话内容一直还在脑海中徘徊，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甚至能够与王司程废话起来。
这是在以前他几乎不曾做过的事情。
鬼影反客为主，自觉的坐在了王司程的对面，看着王司程认真的说道：“为什么不多准备一双筷子。”
然后鬼影撇了撇嘴，目光落到了王司晨右面脸庞上很深的刀痕，平静的问道：“你很在意这道刀痕吗？”
王司晨心中顿时涌现出很复杂的情绪。
他不清楚面前是谁，但他能够知道，面前这个平静的人是一个很强大的修士。
强大到即使是遇到了千军万马都能够从容离开不折损一丝发丝的人。
甚至一个念头都会让无数将士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能够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悄然的来到他的身旁，足以证明一切。
这么一位强大的人坐在他的身旁让他心神始终不能平静下来，唯有的平静也是竭力表现出的，他的心中还是难以遏制的颤动。
但他还是认真的思索了鬼影的问话，并且认真的回答道：“不是很在意。”
闻言，鬼影嘴角突然漾起了讥笑，语气很嘲讽，“那你为什么还会用头发遮掩住？你表现出来的和你内心的完全不一样，你还是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就像你此时故作平静表现出的吃菜动作，在我眼里，看起来是异常的丑陋。”
不知为何，一向很镇定镇守边关很多年磨练出来的心性在面对鬼影丝毫没有效果，他听到鬼影的言语，心中止不住的愠怒，冷声道：“那又如何，关你何事？”
鬼影依旧平静，淡淡的打量着脸上笼罩寒霜的王司程，讥笑道：“这不关我的事，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王司程沉默下来。
“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他突然出声反问道，“我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你以为你就轻易的看透了我这么多年费劲千辛万苦走过的路？”
鬼影不假思索，直截了当的回答：“当然。”
这么干脆的回答反而让刚刚打破沉默的王司程再次陷入沉默。
鬼影拿过王司程的筷子，擦了擦，固若旁人的吃着菜。
而在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情正在进行的时候，王司程突然冷声问道：“你是谁？”
鬼影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夹菜放到嘴里之后，大口大口的咀嚼，用一种听的不甚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的名字我早就忘了。”
他咽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王司程脸庞上刀痕，一边说道：“不过我记得其他人一般叫我鬼影。”
王司程心中登时一颤。
一股应该在鬼影来的一霎那就要生出的危险感现在才遍布他的身子。
“金翎门！”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颤抖。
而鬼影十分喜欢他这样的声音。
“看来金翎门还没有被世界遗忘。”鬼影轻笑出声。
王司程眉头皱的很深，他体内的危险感宛若一条蛇时而游走在他的身体中，在他刚要忘记这股危险的时候，那条蛇又动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深深的望向不顾其他人正在大口吃菜的鬼影，沉声问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鬼影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望向充满狐疑之色的王司程双眼，平静的反问：“你见过金翎门的人出来都是做什么的？”
王司程心中再次一颤，他目光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如蛇般的危险气息欢快的游走在他颤抖的身子中。
“为什么杀我？”
他竭力遏制住身子的颤抖，努力把身心调整好，尽最大努力和声问道：“是谁要杀我？”
“我啊。”鬼影嗤笑。
“我的意思是谁请你来杀我。”王司程双鬓冷汗流淌，眸子中可以望到跳动不止的瞳孔。
“都说了是我啊。”鬼影直截了当不加掩饰的说道。
接着，他突然觉得这么说会让王司程误会，他进一步的解释道：“没有人让我来我杀你，是我自己想杀你。”
王司程颤声问道：“为什么。”
他身体被死亡彻底笼罩，他心里深知，只要对面的人想杀他，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所以，他有些不甘和不解，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持住最后的镇定，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鬼影耸了耸肩，道：“对于我来说，杀一个人没有任何的理由。”
“只要我愿意。”他在王司程逐渐变得愤怒的目光中又加了一句。
王司程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然而他十分清楚的是，在鬼影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几乎，只能在心底大声的怒喊，发泄内心极度的不甘！
所以，他直接站了起来，怒视鬼影，厉声喝道：“难道你就这么视人命为草芥吗！”
鬼影无辜的摊摊手，反问道：“你何尝不是这样？你是杀了多少人爬到这一步的？”
“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王司程忍不住的怒吼道。
回应他的不是鬼影，而是城中漆黑巷子中的一条流浪狗的叫声。
流浪狗的叫声在寂静的巷子中传的很远。
传进王司程的耳中显得十分的嘲讽。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落魄，一头青丝随着他的剧烈动作也缓缓地飘起。
他望着鬼影，在等待着鬼影的回答。
鬼影站起身子，与愤怒的王司程对视，轻声道：“不，我杀你是因为...”
他伸出杀了无数人的手，伸出食指朝着正下方指去，“是因为他。”
“赤尊...”王司程瘫软在地，目光无神，惨笑着：“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不，败你的是这个世道。”鬼影轻声说道。
他不再去管王司程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直接张开左手，拳化为掌，凌空划过。
虚空扭曲，一股极度凌厉的锋刃凭空而生，随后在王司程瞪到最大范围的眼中朝他斩去。
一抹能够将眼刺瞎的亮光闪现而出，照亮了整个赤尊城的天空，随后朝着王司程涌去。
一股温泉般的血水从他的身子上喷出，鬼影看着惨笑鲜血不断迸溅的王司程，轻轻的退后。
他如一只蝙蝠，融入了黑夜。
王司程已死。
他看到赤尊城上闪耀着耀眼而不炽热的亮光。
而远在百万里之遥的锦蜀城，也闪耀着比耀阳还耀阳的光芒。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的脸上熠熠生辉，他觉得这么多天积攒的怨恨与怒气一扫而空，脸色瞬间红润起来，他虚弱的身子瞬间充满了力量。
他搂紧了旁边的王后，他觉得此时的他，是灵荒界最为幸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