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天空在眼前迅速扭曲成各种形状，本不该存在的色彩也一点一点闪烁而过，似乎是温暖的青绿色，但又极不稳定地波动着。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赵辰试图蜷起自己已经难以控制的手指，麻木的指尖抓过湿冷的花园的泥土。残存的理性告诉他，应该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但是感觉不到。那股理性也在虚无中飘忽不定。
三儿……
赵辰对着远去的那些人的背影，无声地张了张嘴。但很快，那些背影也消失了。眼前像是出现了巨大却无形的哈哈镜，将整个世界扭曲成了各种形状。
他无力再支撑自己勉强张开双眼，混乱的记忆洪水一般在脑海里搅动着，与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纠缠在了一起，并不真实的斗争，却幻化出了一片剑影刀光，在脑袋里咣当作响。
对……好像是那种感觉……赵辰说不清，虽然躺在冰冷的花田上，却仿佛飘了起来。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断地巨大化，而自己变得异常渺小，几乎就要被吞噬。
真奇怪，明明是闭上了眼睛的。
“小龙，你真的想好了吗？你很年轻，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一句记忆里的话如同石子一般敲开了平静的湖面。
赵辰发现自己的心率加快了，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小龙，这是我的小名……会这么叫的，除了家人，也只有自小就认识的长辈了……赵辰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慢慢填充出一个剪影。
“苏……叔叔……”自己好像是这么称呼他的。
那个剪影很快被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身影取代。赵辰穿梭在这些人之间，无形中，似乎有一种可怕的力量换做了坚韧的细丝，一圈一圈将他缠了起来。赵辰很想对抗这种力量，却发现，自己越是用力挣扎，这一缕缕细丝就越发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要将他勒成千千万万的碎片。
四周是那么阴暗冰冷，散发着腐臭的气息……
不，这并不是真的。那只是赵辰自己的感觉。天空、阳光……一切都和其他地方一样，只是赵辰的内心，有着无法压制的恐惧和愤怒。
“帮我……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了……”他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他以为可以信赖的人。似乎只有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光亮和暖意。金色的阳光在赵辰眼前汇聚成一道身形。那身影站在他面前，并不高大，却似乎很可靠。
那个人说了些什么。可是很奇怪，赵辰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甚至连那个人的声音都想不起来。他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觉得脑袋里有一柄刀刃在无情地搅动着，记忆的画面也越发跳跃，丝毫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个人端给了赵辰一杯茶，似乎在里面加了些什么药，赵辰喝了，那个人的话语再度响起，一切就仿佛一场美梦一样。
那近乎可以算是一场愉快的旅行，除了……那是赵辰自己想象出来的。
对，是那种感觉，虽然不是每次都那样……
赵辰再一次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依旧不真实地变幻着。
致幻剂……那是致幻剂……
他无法用力去想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残存的理智只告诉了他一件重要的事：他可能会死。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可是双腿依旧不听使唤。赵辰努力让自己的手指蜷起，抓起地上的一撮花泥，打着颤拿到了嘴边，将那带着植物腐烂以及其他气味的泥土塞进了嘴里……
致幻剂带来的，并不只是愉快的旅程，也可能是……噩梦。
泥土的作用迫使赵辰俯下身开始了呕吐。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胃里残留的食物带着方才的一点茶水涌上喉管，吐在了泥地上，嘴里苦涩的感觉，比起方才的幻觉要真实得多。
赵辰逼迫着自己尽可能将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尽管他也不抱希望……
“小龙，你说实话。这是致幻剂的影响，谁给你的？”记忆里，赵辰被紧紧地捆在了椅子上。全身每一条血管都躁动不安，带着他在现实和虚幻的边缘徘徊不定。
“不知道……苏叔叔……我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更像是被严刑逼供的犯人。将他捆起来的人一脸严肃，仿佛他犯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过。
挣扎，否认……但不是赵辰说谎，而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事实是那样的。他不知道自己和对面那个人争论了多久，直到自己连同身下的椅子，被那个人一脚踢翻在地。双臂被捆在了椅背后面，直直撞在地上，疼得他叫不出声，只能在地上抽气。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一杯冰冷的水浇在了他脸上，却丝毫没能平复他因为药物作用而产生的燥热。
不知道，不想知道……赵辰只觉得自己好累，什么也不想做，最好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
“赵辰，你明知道你父亲是为什么殉职的，你还要这么做？”
赵辰？苏叔叔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喊他，连名带姓。赵辰突然安定了下来，只是躺在地上喘着气，怅然若失：父亲……嗯，父亲过世了……他看着水珠挂在自己的眼睫毛上，然后又坠了下去，缓缓伸进了地砖里。
周围安静了许久。
“我可以不问你为什么，但是，你必须停止。我会一直盯着你。”
“对……对不起……”赵辰死死地咬着嘴唇，仿佛那种疼痛可以将他从不断出现的幻觉中拯救出来。身上早已布满了汗水。
“小龙，你不必对得起我，但你总要对得起你父亲吧……”赵辰口中的苏叔叔拉着椅子将他一并从地上扶了上来。
赵辰再也没能坚持，心中所有压抑着的愤怒、恐惧一同从眼里涌了出来。他紧咬着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那可笑的“呜呜”声，却不自觉靠在了身边那人的怀里，乞求着原谅和庇护。
“小龙……”宽厚的手掌落在了赵辰的脑后，回应着他的乞求，“你要知道，干我们这行，有时候就是有那么大的压力，就是无从发泄。我不希望你选错了方向。”
赵辰说不出话来，只是在那个人的怀里不断地点头。
“小龙，我还没有……这样抱过三儿……”
三儿……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有力的绳索，再次将赵辰从混乱的记忆中拽了出来。他抬起自己的手，胡乱抹着脸上不知何时产生的眼泪，再一次试图利用自己已经脱力的双腿站起来。
可是做不到。即使是靠着四肢的支持在地上移动，也已经精疲力竭。赵辰觉得这不仅仅是幻觉所带来的不适，而是记忆被唤起后所带来的冲击。
三儿……这个名字便是记忆的开关。
“小龙，来不及了，没有其他选择，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死，才能继续完成任务。”
“苏叔叔……”赵辰握着枪的双手在颤抖。枪口被对面的人紧紧抓住，对着自己的胸口。
“苏叔叔，那也应该……是我……是我的错才变成这样……”虽然赵辰自己并不想死，但是要他开枪去杀一个对自己照顾备至的长辈，又如何能做到？
“小龙，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年轻就去见你父亲呢？”那双手渐渐从枪口移到了枪身，随即握在了赵辰的手上，“开枪吧，在他们冲上来的时候。这样才能保证你继续下去。”
“不行……”赵辰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僵在那儿。
“如果你再犹豫，我们都活不了。”
“那也不应该是你……”
“和三儿说，我失信了……”话还没说完，四周已经有人围了上来。赵辰一不留神，只觉得手上被人施了力，未及他反应过来……
“砰——”一声枪响在他的脑中炸开，记忆的闸门被轰成了碎片。过多尘封的记忆一瞬间占据了赵辰的思维能力。
“三儿……三儿……”
赵辰嘴里胡乱地念着什么，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动力，一下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