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盯着青铜树上悬挂着的那玩意儿,摇来晃去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钟就会惊动它。这才意识到其庐山真面目,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瓦罐子,而是一颗颗人的头颅!
静谧悚然的地窖里,一颗五米来高的青铜树呈现在我面前,上面悬挂着百十来颗干瘪的头颅。每一颗头颅的后脑勺,都有一截小辫子系在树的枝丫上,黑黢黢的眼眶,却陡然亮起来两个小红点!
那些头颅似乎是被女真部落降服的俘虏,因为我知道像这样顶瓜皮上的一小撮,梳成狸尾巴似的辫子,这种世界上最丑陋的发型,女真人却当作传家之宝。这座金代古墓,看来门道不简单,近乎这般怪异的殉葬手法,我这还是头见。
这念头在脑袋里也只是一闪,也顾不上我瞎琢磨了,忙打着手电在整个土窖一扫,终于在青铜树树冠顶部,看到从上边塌陷下来的缺口,那洞据树的正上方还有一人的高度,要爬上去绝非易事。四周又没有别的出口,大背头那一伙人肯定就是从那地方钻进去的。
我当下也没时间瞻前顾后了,青铜树杈上的头颅看得人心里直发毛,忌讳不已,可一想大背头他们都能上去,我没理由不行。舍弃掉旅行包,便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将手电含在嘴里,走近抱住那颗青铜树就往上蹭。
树干不是很粗,抱在怀里跟和尚那大腿差不多的粗细,上面遍布螺旋状的纹路,这无疑大大的给我提供了便宜。我像老母猪上树般的一拱一蹭,没用几下,膀子总算趴在了树杈上,累得不行正想喘口气时,却猛地看见在我眼前立着一颗人头,近在咫尺。
那颗头颅外面的肉都烂得成了碎渣,一条条烂棉絮状的东西耷拉其上,牙齿都凸了出来。眼眶却赫然亮起,血红色的眼睛勾魂一样地盯着我,隐约其间,我看到一团东西在里面蠕动。
我心想你这他娘的是给我亮红灯咋地?还不让我上去,死人头都会动,我这可是破天荒地头一回见。暗下虽感觉毛骨悚然,可为保全自己,也管不了它什么怪力乱神,只得一拳砸了过去。
却不想这一下,那人头也没防备,吃不出我这一拳,咕隆隆地掉下去了。
我连忙将整个身体撑到枝丫上去,也没来得及歇,就死命地朝树冠上爬。青铜树的枝丫,参差不齐地样子,抓住感觉硬撅撅的,很不好借力;加之我穿得又多,必须得寻着缝隙大的枝丫往上爬,稍不留神就会被卡住。就这样爬到青铜树三四米的高度时,却感觉整棵树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惊骇之下往四周一看,顿时心跳都快停止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悬挂在枝丫上的人头,一颗颗全似“长了脚”的怪样,攀爬着树干,窸窸窣窣朝着我这边围过来。我一时弄不清这什么情况,撞鬼了也不带这么玩的,又害怕得不行,只得闭上眼死命地往上爬。
恍然之间却听到“哔……”的一连串液体飙出来的声音,身上的衣服开始“嗤嗤”地冒出白烟,一股糊臭味扑鼻而来,我发了疯的一样往上爬,枝丫末端划破手套割了肉都全然不顾,一副忘我的神态。等我爬到也不知多高的时候,再往下一看,树丫上的人头正沿着树干向上爬,跟蜗牛似的,动作不是很快。
我一看身上的棉衣,上面全是被腐蚀过的黑色小孔,不由大为庆幸,那怪人头没喷到我脸上,不然都就脸回去了。我拿着手电,往脚下一照,便看见一颗人头已经爬到我鞋上,吓得忙狠命一踹,那颗头颅就被我这一下给踢了下去。
我仰着头看,顶上那个土洞离我还有两个人叠起来的距离,根本就够不着。四下里一片嘈杂,下端那些人头摇摇晃晃地朝着我爬上来,为数之多,不多时我便手忙脚乱。整个人感觉心惊胆战,站在树丫上的腿肚子都开始打哆嗦,脚下汇聚的人头已越来越多,焦头烂额之下于是方寸大乱。
也就是在我快没辙了的时候,屁股下边却传来一声瓮声瓮气的话语,是刻意压着嗓子说出来的:“快!关掉手电,那鬼玩意儿喜光。”
我心想是不是出幻觉了,放个屁也当作是救兵来了,可回过神来仔细一回味,才发觉全然不是。朝着屁股下边一看,那是一个腐朽出来的树洞,向着主杆下去的,一团肉呼呼的东西塞在里边。米粒般大小的虫子在其间不停地翻滚着,白花花的一片,乍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一团寄居满了蛆虫的腐肉。
这时又从下边传来,声音似曾相识:“快!没时间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将手电拧熄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树杈上人头立时沉寂下来,整个地窖里一下子静得吓人。
我吞了口唾沫,缓了缓神便对着那个树洞问:“然后该怎么办?”
哪知我这一问,下面就没人吭声了,又过了几秒钟,我好像感觉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里边钻了出来。正好奇那是人是鬼时,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直接拍到我脸上,腥臭无比,我大惊之下急欲挣脱,一个人却在我耳边道:“想活命就忍着点,这东西涂上后,你的人气味就会掩盖掉。”
我闻言便不敢再动,他又拍了些在我身上,那全是些小虫子混合的粘液,可能是他从树洞里掏出来的。我几欲作呕,那人却冲我道:“可以了打开手电了。”
我这才抖抖索索地拧亮手电,发现在我旁边坐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就像是从胎盘里挤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液体。不过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我看着他那张有点陌生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刘毛弟?”
那人嘴一咧,露出一口大板牙,质朴地一笑:“是我。”
我心中顿时激动不已,心想你这哥们也忒难能可贵了吧?还这么惦记着我。但当下我也没时间和他叙旧,静观了一下情形,发现那些人头要么掉到树下去,要么就恢复如初挂在枝丫上一动不动。歇息片刻,刘毛弟就示意我往上爬,待到了树梢的位置,他在我屁股下边用肩头一顶,便进了头顶那个土洞。
我把刘毛弟也拉了上来,两人靠着洞壁打算歇一会儿,我给刘毛弟点了支烟,他接过狠命抽了两口,才松了口气:“妈的,憋死我了。”
我搞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当下便问他:“你怎么躲到那树洞里?”
刘毛弟看了看我,低下头却说:“有人吩咐过的,她说你有可能还活着,叮嘱我好接应你。刚才涂到你身上的是虫卵,那人头里边寄居着大虫子,你涂上后它就分辨不出来了。”
“谁叮嘱的?”我问。
他又狠命吸上一口烟,舔了舔嘴唇:“婆婆。”
大背头那一行人中,就只有那一个死老太婆,刘毛弟口中所指的,必定就是这个人。毕竟她曾想害过我,以至于我对她没什么好感,要说是她特意吩咐刘毛弟来搭救我的,老实说我不太相信。
刘毛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又解释道:“你记得在山谷,我给你那饭盒中,还有外面石室拱门上的字?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却说:“这也是婆婆特意吩咐我的,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我听后整个人就迷茫了,不知道这其中有何门道,据我估计,这老婆子可能不是和大背头一伙的。虽表面上是一队人马,实则有自己的小算盘,救我出于何种目的我尚且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不可能是出自一片好心,这其中必然有利益的成分,也就是说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刘毛弟这时一直在想着心事,彼此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对我有话要说的样子。我这人是直肠子,不喜欢拐弯抹角,便叫他有事说事。
哪知他却摇了摇头,一脸忧色地躺在土壁上,“看你也像一老铁哥们,其实,这次下来我哪一伙的人都不是。”
“哪一伙的人都不是?”我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词不达意的。
“我也不假假咕咕蛮你了,也就是说,我既不是胡老板那一边的人,也不是栓子爷这边的。”他沉默了下:“其实三哥他没死!但好像失忆了。”
刘毛弟这人在村里我就感觉他是属于胆小怕事,见风使舵那类型,我心说你这莫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没准始终是向着斜眼三的。这时我又忽然想起田蕊曾信誓旦旦地告诉过我,斜眼三确实是死了,但因为我在小木屋见过斜眼三一面,使得我这个见过尸首的人也开始怀疑起来斜眼三到底死了没。然而现在第二个人说斜眼三没死,那就不得不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了想便问:“这话怎么说?”
他抽完了烟,又问我再要了一根,我注意到他的手都激动地发抖,“你在上边踩着地雷,我们下了那条土地道的时候,走了没多久三哥就从后边提着电锯冲了过来,胡老板有枪都干不过他。我们于是便逃,但他却不认得我,人好像疯了。”
“果然是他!”我心中一惊,又猝然想起在石道里看见的那只超大号脚印,便又问他:“那后来斜眼三跟着你们,怎么不见了?”
刘毛弟表示不知道,一脸迷惑,“我们当时吓得只顾着跑,不清楚在什么时候把他甩丢的。”
“其实……”他顿了顿,沉默了下,欲言又止的神态:“三哥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他对我们这一帮兄弟还是很耿直的,他这么做是为了救整个尸鬼村。”
“救村子?”我不明所以。
他重重地一点头,示意我把耳朵靠近他,我心说这儿又没外人,就咱俩还搞什么神秘,却又因迫切想听凑了上去。
“咱们村隐藏着一个滔天的秘密!”刘毛弟把声音压得极低,“你想不想知道?”
经他这么一说,我感觉浑身都被勾得痒起来了,一脸兴奋便使劲地点头,“想!”
他却若有深意地一笑,“那你说,三哥在村子里,可曾托付给你什么东西?”
只此一句,我便突然回过神来,生意场上我好歹也摸爬滚打过几年,这跟我在天津沈阳道当倒爷是一个理儿,他说了这么多,敢情是冲着斜眼三托付于我的“小金棺”来的,妄图勾起我的好奇心套我嘴里的话。我自然不傻,一眼就看明白他了,脸上却故作平静:“怎么会,你可是他兄弟,不可能有什么嘱托给我这么一个外人,况且他和我还有过节,你可真会猜。”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刘毛弟,这可是我在生意场上练就的本领,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掐熄了手中的烟,指了指我身后。“我们下去吧,好赶快跟上胡老板,放心,婆婆会为你说话,不会为难你的。”
土洞的朝向是斜着向下的,刘毛弟在前面带路,我们一前一后的便蹭下去了。到底之后我四下里一看,只见是一个较为宽敞的洞穴,在其边上有一水潭,大背头的队伍正三三两两地分布在陆地上,整理装备。
我过去后他们也坐视不理,虽没热情到同我打招呼,但也没刻意为难我。据刘毛弟讲,虽然在路上扔掉了一些装备,但都是用来探墓定位的工具,既然已经找到墓就没什么用处。我们所处的方位,已经进入古墓的范围了,在我们头顶就是佛头岭,当年梆匪们竖旗为王的地方。
那干瘪老太婆依然靠着土墙打盹,听见我的声音,抬起沉重的眼皮只看了我一眼,便又合上了。大背头则是想拉拢我,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假意安慰我没事就好,说我福大命大。我也懒得奉承他,只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说,毕竟寄人篱下,也由不得我随性而为。
大背头的每个伙计,所背的包都是鼓鼓囊囊的,我注意了一下,他们正在地上摆弄潜水设备,类似于便携式水肺,防水矿灯,潜水镜,撬杠这一类的。可见他这次进山之前,就做了大量的计划跟准备。据了解,大背头这次进山总共带来五个伙计,雪谷崩死一个叫“公鸭”的,就只剩下四个了。我再不济也算一个能出点力的,所以大背头同我商量了下,希望我也能帮点忙,事成之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以前闲暇之余也经常邀朋搭伙地去潜水,下那水潭自然也不在话下,一番穿戴之后,将衣服硬塞进潜水衣内,活脱脱一棒槌,臃肿得不行。除那老婆子外,其余的人都下到了水里。我曾问过大背头这次下去的目的,他却不肯告诉我,只道是下去后听他吩咐,机灵着点就可以了。
便携式水肺相比氧气瓶要小很多,只能坚持两个多小时,几人咬住呼吸器后纷纷入了水中,开始往潭底潜去。
潭水碧绿一片,水中竟冒腾着热气,并不刺骨。在水下视线会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大背头抱着矿灯游在前面,我们几人便沿着他的路线下潜。
越潜越深,下去七八米之后,隐约地看到四周都是些残垣断壁浸泡在水中,一人来高的水草四下伸展。而位于水潭的底部,一堆废墟之中,我看到了一只浑身都是毛发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