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我也没有见到村上天皇,听小宰相说他现在夜夜陪伴在文车妃的身旁,一心盼着孩子出世。
看起来,皇上对这个孩子很期待呢。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既然皇上这么在意这个孩子,佑姬怎么会有机会囚禁文车妃,还有机会杀了她的孩子呢?而且发生这样的事,佑姬还是照坐中宫之位,皇上就算不知情,也该彻查这件事呀,真的是很让人费解。
这天晌午,天气特别闷热,我刚从佑姬那里回房,就赶紧脱,脱到只剩一件内衬的单衣,用那把小破扇子很没淑女风度地摇着。熏香就是这点好,就算再热,还是一点汗味都闻不到。
正在我慢慢觉得惬意起来时,忽然听到小宰相有些慌乱的声音在我的房门口响起:“沙罗,快准备一下,右大臣大人正往这边过来了。“
“什么!”我从榻榻米上跳了起来,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紫色的身影,“怎么会?这里是女房的住所呀。”虽然我知道在平安时期,女房和贵族男子在宫里私会并不被禁止,反而还被认为是件风雅的事,可是现在毕竟是大白天啊,而且他为什么要过来?
“听说右大臣因为方角不利需要往这里暂避。”她答道。
我晕,哪有避方位避到女官房来的道理?而且怎么这么好彩,偏要在我这间房里避,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右大臣又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女房进宫。无奈,我只好起身赶紧穿衣服,拉下垂帘和几帐,刚等我胡乱穿好,就听见小宰相的声音:“右大臣大人,请往这边请。”
随着移门被拉开,一股轻风略凉的涩香顿时钻进了屋子,果然是那天那个人。隔着垂帘,隐约看见他姿态优雅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实在是抱歉,今日打扰了。”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华丽性感,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好奇他的庐山真面目。
“嗯,不……”怕他认出我的声音,我支吾着答了一句。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道:“这个香味……”
糟了,我一直都在用贺茂保宪的那款特制梅香,这个人的鼻子那么灵,一定闻出什么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香味是保宪大人的熏香,莫非……”他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兴奋。
哇,鼻子这么灵,这个右大臣前世一定是只狗狗。
他忽然起身,伸手拉住垂帘,低低说了一声:“冒犯了。”话音刚落,垂帘已经被他掀了起来。
我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说晴明是清雅的白莲,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是那优雅华丽的八重樱,姿态风流,气质高贵,只见他薄薄的唇边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就好像微风拂过,八重樱的花瓣瞬间抖落出一片令人目眩的花吹雪。
“你看够了吧。”我不客气地开口道,现在发现自己对美男的免疫力是越来越强了。
“果然是你。”他笑意更浓,盯着我,忽然缓缓吟道,“谁家女儿如新绿,使我春心乱如麻。先前的相遇,我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四下打听,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居然在这里让我遇到你,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不是吧,都没见过我,就春心乱如麻了,这男人也太多情了吧。
“我看只不过是个巧合而已,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缘分,右大臣大人好像想太多了。”我笑了笑道。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那么今天,你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沙罗。”就算我不告诉他,他也会打听到。
“沙罗?沙罗双树的沙罗?很美的名字呢。”他笑道。
我瞥了他一眼,我不会有这么好的桃花运吧,万一他要真对我有兴趣怎么办?我可不想在这里多一些麻烦。
“不,是饿沙罗鬼的沙罗。”我飞快答道,对不起,沙罗,原谅我一次,我不想再和这个男人耗下去了。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更加深邃,唇边的笑容却愈发浓艳。
“既然大人要在这里避方位,那么沙罗就不奉陪了。”我干脆起了身,往门外走去,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我心里暗暗一喜,看来他还是不喜欢我这个毫不优雅的解释。
一夜好眠,当我从紫阳花的沁人花香中醒来的时候,望着从格子窗里漏进来的阳光,心情大好。起身,披上衣服,刚拉开移门,就有一个穿着苏芳色单衣的女童呈上了一样东西。
萌黄色的高丽纸被优雅地系在一支浅绿的柳枝上,我愣了愣,刚想问几句,那女童已经离开。我打开信纸,只见上面写了一首和歌,字迹韶秀,墨色浓淡相宜,暗香浮动。
春日野间雪,消时寸草生。
君如春草绿,一见便钟情。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平安时代贵族之间风雅传情的情信?是谁写给我的?我呆了一会儿,目光下移到落款,只见到一个简单的名字:源高明。
源高明?是谁?我盯着那张纸,忽然想起了保宪说过的话,源高明,不就是右大臣吗?
怎么,他还对我有兴趣吗?唉……
我自然是没有去回那封情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不过这位源高明大人似乎颇有耐心,天天一封信,无不是风花雪月。很快,这件事就在女房们所住的广缘廊传开了,一个小小的女房,被从二位的右大臣所追求,在她们看来是修来的福气。更何况,这位右大臣还如此年轻风雅。我也不知道这位右大臣到底看上我哪儿了……
在陪佑姬去庭院里观赏初开的荷花时,连佑姬也忍不住问起了这件事。
“娘娘,您不要取笑我了,沙罗可不敢高攀右大臣大人。”我立刻解释道。
佑姬笑了笑:“其实右大臣大人他……”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只是望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廊下正迎面款款而来七八个身穿十二单衣的女子。其中一位女子风姿绝艳,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那人穿着浓淡相宜的龙胆色唐衣,衬着紫苑丸萩的五衣,系着白色唐草立涌的裳,头发如同夏月里茂盛的垂柳那样长长地披下来,姿态柔媚。看清她的脸那一刹那,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不就是我在现代看见的那张脸吗?只不过,现在的她要比现代见到的更美上百倍……
“文车妃……”我脱口道。
现在的文车妃是一脸的春风得意,看见佑姬,她也没有行礼,而是亲热地拉起了佑姬的手道:“原来是姐姐,您也来赏花吗?实在是失礼了,不是我不想行礼,只是……”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
小宰相的脸上露出忿忿不平之色,佑姬亲切地笑了起来:“妹妹这个样子还行什么礼,妹妹今日不同往日,怀的可是未来的东宫。”
文车妃一听这话,喜笑颜开,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憨态道:“还是姐姐最好,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姐姐还经常差人送东西过来,我的飞香舍都放不过了呢。”
“谁叫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呢。”佑姬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快早些回飞香舍吧,不要让我们担心了。”
“那么,告辞了。”文车妃和侍女们缓缓离去。
“娘娘,您实在是太温柔了。主上已经很久没有来弘徽殿了呢,就算有了身孕,她也不该总是霸占着主上呀。以前主上可是对娘娘您……”小宰相望着她们的背影道。
“小宰相,”佑姬适时地制止了她,淡淡道,“世上人心事,犹如各色花。色花容易变,心变多如麻。记住,这个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
她的面色平静如水,眼眸里看不见一丝情绪,可是我知道,越是这样把心事深埋的人,一旦爆发,后果难以预料。
来了这么多天,我竟然还没有见过村上天皇,有时我也觉得文车妃是不是有点太傻了,在这个宫廷之中,这样长期霸着皇上,就算是再好的姐妹也会翻脸。
这天清晨刚起来,就看见小宰相一脸惊慌地跑进了我的房里。
“沙,沙罗,你知不知道,宫里闹鬼了。”她神色慌张,显然吓得不轻。
“闹鬼?”
“是啊,宣耀殿的女房昨天晚上死了,而且――”小宰相凑了过来,低声道,“听说她死的时候没有脸。”
一股寒气从我的头顶升起,“没有脸?你是听说的吧?”
“我听那些发现尸体的女房们说的,听说死者的脸皮好像是脱落那样可怖呢,真是吓人。”她不敢再说下去。
听她这么说,的确不像是意外。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大家顿时人心惶惶,天色一暗,众人就躲进了房里。我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鬼怪如此恐怖。
想到这里,我披上了单衣,提了一盏牡丹灯笼,往昨天出事的宣耀殿走去。宣耀殿比较偏僻,一般住的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们。
刚走到渡廊处,只听旁边房里传来一声女子的闷哼,接着我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飘了出去,消失在了我的眼前。我也顾不得追,忙闯进了屋里,提起灯笼一看,一个年轻女子侧倒在地上。
我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转过那女子的脸,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手里的灯笼差点摔在了地上。果然,果然那是一张没有面皮的脸!血肉模糊的脸上只能隐隐看见还在轻颤的眼珠和牙齿,我立刻转过脸去,忍不住干呕起来。
正呕了两下,忽然一只凉凉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