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把目光落在那个黑色精灵的脸上，平静地要求到，“如果非要血的话，我的也一样，对吗？”
森林里所有的声音停下了，大约过了几秒，那些按着查理的小精灵都抬头望着我，它们面无表情，漆黑眼睛却瞪得更圆了。其中一些还微微松开了查理的头发，让他的脑袋可以恢复到正常位置。渐渐的，这些小怪物又开始发笑，声音起初很像是幼鸟的鸣叫，接着就增大、尖锐起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你愿意代替他吗，人类？代替他献出自己的血？”那个黑色小精灵的尖叫就像刀刮着铁板。
“是的！”我用最大的声音朝他喊道，“同样的、德雷克家族的血液！”
“太妙了！太妙了！”它扇动着翅膀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黑色的头发全部飞扬起来，一副狰狞的模样，而它畸形的同伴们也磔磔大笑着，像锥子一样的声音让我难受得想吐。
“听见了吗？”黑色的精灵问它的同伴。
“听见了，听见了！是的，听得很清楚！”所有的小精灵都在回应它的话。
它挥动变成了爪子的双手，说不清是不情愿还是因为兴奋。“好吧！”它指着我，“那就是你了，人类。”
抓住查理的精灵们把他扔下，然后一窝蜂地向我扑过来，我闭上眼睛，听见查理沙哑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有很多无数尖锐的东西刺进我的皮肤。我疼得厉害，害怕得全身发抖，只等待着脖子上的那最后一下。
但是那撕开我喉咙的一刻迟迟没有到来，就连身上的刺痛也渐渐地消失了。我睁开紧闭的眼睛，却对上了一片漆黑——是的，黑乎乎的树影，黑乎乎的天，就好像一个平常的夜晚。
我完全呆住了，然后伸手摸自己的喉咙：难道我已经死了吗？这只是死亡的幻觉？但是脸颊上有一阵又一阵的凉风擦过，带刺的野草也扎在我裸露的手和脖子一侧，鼻端还能闻道泥土味儿和植物的芳香。我一下子跳起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
是穆格雷夫森林——我的意思是，没有被魔法控制的森林。
虽然四周依旧很黑，但那是属于自然的夜晚的色彩，没有裹尸布一样的白雾、没有会变大变小的动物，这里是有夜虫鸣叫的正常的穆格雷夫森林。我抓了把身旁的荆棘，那些刺让我疼得缩了一下——看来我真的被那些小怪物放出来了！
我欣喜若狂，像野兽一样号了两声后，又瞪大眼睛四下寻找查理，很快在三码外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查理！”我叫着他的名字。他动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和土。我朝他跑过去，就想抱住他大叫大嚷，胸膛中的喜悦涨得快要爆炸了。这时，天上的云层裂开了一个口子，暗淡的月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照亮了他的脸，我的脚步顿时停下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怪得让我难以描述。
查理并没有像我一样惊喜万分，也没有如梦初醒的茫然，他并没有任何惊讶。他看着我，仿佛是在笑，但那笑容在熟悉的脸上显得有点陌生，像是属于别人的。
在看到我站住以后，他的笑容更加明显，然后说：“谢谢你，吉尔伯特，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相信我，你的选择救了你自己。”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看见查理，我的哥哥，他发出绿光，浮到了半空中，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很快就缩小得像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他变成了绿色的，头发、手脚、样子都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小精灵，发出绿色的荧光，就和向我提问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懂了，彻底懂了，就好像被泼了盆冰水一样清醒了。
之前陪伴我的人怎么可能是查理呢？他呆在城堡里，那不是森林的地界，小精灵们没办法把他弄来的！而且，他怎么会那么亲切、善良地对待我？他最大的愿望应该是我永远在森林中消失吧。他不会对我笑的，更不会拼了命救我。我被小精灵们耍了，它们捉弄我！一想到自己居然还傻乎乎地热血沸腾，并且愿意代替查理去死，我忽然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绿色的小精灵舒展着身体，那些荧光强烈了一些，照料了周围很小的范围。我冷漠地看着它降落到地上，朝我走过来。
“好了，人类。”它尖着嗓子跟我说，“现在你可以离开森林了。”
“你们玩儿够了，打算扮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吗？”我讽刺到。
“噢，那是你应得的小小处罚。”这个精灵面带微笑，“不管怎样，人类，你还算是一个保留着善念的人。你没什么好生气的，要知道，我所塑造的查理是真实的，因为我从你的记忆力提炼了他的人格。你的脑子里保留着很多‘事实’，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好好地思考过。不过也很正常，人类经常容易记住坏的事情，而没有去拨开表面的事情深入思考。”
它是什么意思？它在暗示什么吗？
我心里一动，却不愿意再开口去问。它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能再给它第二次机会。
但这个小精灵只是嘻嘻笑着，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好了，人类，快回去吧。瞧，有人来接你了……”
我扭头，在黑漆漆的树影中间果真看到了一些火光在移动，似乎还夹杂着呼唤。
绿色的小精灵最后朝我挥手，那小小的脸上居然带着一点点很容易看出来的善意的微笑，然后它扇动着半透明的翅膀，向流星一样呼地飞向密林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凝视着它消失的方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场梦。
穆格雷夫森林历险（尾声）
等查理和威廉·加达神甫领着村民们找到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了。原本应该在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我并没出现，所以神甫就去找了借宿在城堡里的查理。
我没有想到查理会急成那个样子，他雇了很多村民，不停地在森林里寻找我们，按神甫的说法就是“为了我这个不听劝的傻瓜几乎把森林刨了一遍”，甚至在村民们拒绝晚上搜索的时候，他还独自进入过森林。
我很迷惑，这个查理和小精灵变化的查理太像了，难道那个绿色小怪物所说的“真实”是在我没看见的地方隐藏着吗？这个问题我并没有勇气直接去向查理求证。我担心我坦率地询问他对我的看法会让他觉得我在开玩笑。
我们在桑德森特村里的旅店里休息了一天，神甫替我处理了那些极其细微的擦伤后，询问我关于失踪的一天一夜里发生的事情。我很犹豫，但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决定不透露任何关于精灵的细节，只是有选择性地告诉了我怎么被释放回来，而且我希望他不要告诉村民们。
“我不想引起他们的恐慌。”我这样对加达神甫说。
“噢，”他用和自己身份极不相称的轻佻态度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想，至少他们一直都很敬畏森林，所以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我好奇的是你被精灵们释放的理由。”
“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甫的浅褐色眼睛弯起来，里面藏着笑意：“按照村里很早以前关于精灵的传说，这些小主人对于擅自进入森林的人类会有不同招待，有时候轻轻地留下点伤痕就好，有些可恶的家伙则完全失踪了。它们愿意完好无缺地放了你，一定是你做出了让它们满意的事情。”
“噢？”
“小精灵们有辨别善良和邪恶的天性，它们是喜欢好人的，不会为难好人，同时也会帮助好人。”
我想起了那个小精灵的话——“你的选择救了你自己”……它指的是我那发傻的牺牲行为？可我没觉得它们帮了我什么。
我当然不可能去向神甫求证，我觉得他只会优雅地端着咖啡，就像听故事一样听我描述自己的不幸遭遇，如果运气好点儿，他会赞赏我的倒霉历险记比那些小圆饼干要有滋味儿一些。我也不打算告诉查理，因为即使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这太匪夷所思了——我指的是我会情愿代替他献出鲜血这件事。
但在我们俩在回伦敦的路上时，我确实不再介意他坐我的车了，甚至还没像来的时候一样沉默，能说几句话。
我尽量用比以前好些的口气问他：为什么他会那么拼命地找我，如果我失踪的话，那他就能顺利地继承爵位了。
查理的手臂支撑在车窗上，转过头，用非常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
“你怎么会这么看，吉尔伯特？”他哑然失笑，“我从来就没有想要过那个东西，而且也永远得不到啊。”
“你可以的，父亲更喜欢你。”
“上帝啊，吉尔伯特。”查理笑出了声，“他那样说已经十年了，如果他更爱我那早就决定了。”
凉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吹凉了我一直发热的头脑——发热了很久的花岗岩脑袋。我足足有一刻钟没有说话，最后我咳嗽了一声，问道：“我说，查理，那个……你的城堡地皮买卖怎么样？”
“呃？”他愣了一下，然后客气地回答，“我们约了下一次再谈。”
“我耽搁了你的工作，真是对不起，不过……我的荜拨也丢了。”
他大概从来没想到我还会向他道歉，很不自然地、也很客气地说了“没关系”，脸上的表情竟然跟在森林中的那时候一样。我开始有些相信了那个绿色小精灵的话，并且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神甫说的“帮助”是在什么方面。
真是奇怪，我竟然觉得在穆格雷夫森林里的惊心动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糕。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我是不是会一直对我唯一的哥哥抱有敌意，并且怨恨父亲呢？可能精灵说得很对，人类太容易记住坏的事情，而忽略表面下的真实。生活中不会总有超自然的力量来教会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我也许得学着不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我偷偷在心底做了个深呼吸，说：“那个……查理，嗯，圣诞节后我想去尼斯度假，那里的温泉非常棒。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想请你和父亲一起去。”
咚的一声，查理的手臂闪了一下，撞在了门把上。我没敢去看，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肯定和我头一次看见小精灵时一模一样。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可以称得上奇迹。
（END）
注：关于小精灵的前两个问题和深夜沉默的传说，来源于英国民间故事，不过答案被我给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