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完，闹得里面的顾昕慈一张脸更红了些，满屋子妇人丫头都盯着她笑，她简直想躲进衣箱里藏起来。
可眼下她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等待着房门最后打开的那一刻。章安晴陪着女儿坐在一旁，手里攥着她待会儿就要用到的红盖头。那红盖头是顾昕慈绣得最吃力的部分，虽然小小一张方巾，却费了她将近一月不眠不休光景，才有这样漂亮精致的绣样。
她坐在屋里，身上穿了里外好几层衣裳，盛夏时节，却觉得手心都是冷汗。胸口里的心儿，跟着扑通扑通吵个没完，叫她总觉坐立难安。
可她却不能动，只得这样端端正正坐在屋里，甚至连话都不好讲。
过了这个片段，外面阮惠柔不知又喊了什么，院子里再度响起一片喝彩声，因着看不见，所以顾昕慈更是有些好奇，正在这当口，只听屋外阮惠柔喊起来：“新娘要出门啦。”
顾昕慈只觉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一抖，随即整个人就被扶了起来，章安晴走到她面前，给她细细整了翟冠珠钗，最后把红盖头仔细给她盖在了头上。
“好囡囡，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顾昕慈的视线所及一片朱红，有人扶着她的手，把她领向未知的未来，她觉得步履蹒跚，踟蹰不前，这犹犹豫豫忐忐忑忑的过程，也就正是应和新娘子出嫁时这颗忐忑的心，七上八下，彷徨不安。
突然，她听到大门打开的吱呀声，顾昕慈一把握住母亲的手，终于哽咽出声：“娘……。”
章安晴转身使劲抱住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娘俩就站在门口痛哭失声：“唉，我的囡囡。”
哭嫁哭嫁，不哭这一遭，怎么嫁给心上人？王媒婆经验老道，看她们俩哭得差不多了，忙说：“新郎官，还不来背上你的好媳妇。”
云瑞走上前来，神色庄重地给章安晴跪了下去，“嘭嘭嘭”三声，响当当磕了三个头：“娘，女婿把昕娘接走了，以后我一定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叫她每日开开心心，什么都不用愁。”
章安晴摸了摸眼泪，伸手扶他起来，用衣服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泥土：“好孩子，娘相信你。”
云瑞点点头，慢慢走到顾昕慈面前，虽然隔着一块红红的盖头，但两个人却觉得他们能看到彼此的表情。
“昕娘，我来接你了，嫁给我吧。”
云瑞转过身去，缓缓弯下腰。
顾昕慈被王媒婆扶着，走到云瑞身后，然后被他稳稳背起来：“好，我嫁给你。”
虽说门口离喜轿只有几步之遥，但顾昕慈精致的鸳鸯绣鞋却一丝泥土都没有沾染，云瑞动作很温柔，他走到轿门口，把顾昕慈轻轻放了进去。
王媒婆过来关上轿门，然后高声唱到：“起轿，新妇出门啦。”
顺着云瑞来时的路，送亲队伍一路吹拉弹唱，欢欢喜喜绕着村子走了一个大圈，才在半个时辰之后回到顾家。
章安晴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正陪着蒋彤与顾长生一起，等着两位新人游街归来。
不多时，喜乐声就由远及近传来，等在门口的顾弘毅飞快跑进屋去，喊道：“喜来了喜来了！”
顾家院里不大，这会儿院中只摆了两桌，坐得都是跟顾家关系最好的亲朋好友，屋外还搭了棚子，满当当摆了十桌酒，来吃喜酒的村人们最先看到喜队由远及近，不由一起热闹起来。
等队伍终于到了门口，王媒婆率先叫人拿来火盆摆在门口，这才叫轿夫停了下来。
她嗓门很大，张嘴唱道：“新人进门啦。”
随着她的声音，云瑞走到喜轿门口，轻轻用脚碰了碰轿门。门外的村人叫到：“云小哥，这亲还没成，就怕媳妇怕成这样啦。”
云瑞红着脸，慢慢牵着喜带走在前面，扬声回答他：“那自是应该的。”
顾昕慈这会儿被王媒婆扶着走在后头，脸上羞红一片，心里直感叹有红盖头的好处。要不然呐，肯定没几个新娘子能撑过婚礼这一遭，都跑回家不好意思去了。
走到火盆前面，王媒婆让顾昕慈小心蹦过去，才又说：“去祸去灾，越过越红火。”
一路走进院中，顾昕慈盖头挡着脸，却也能听到好多熟悉嗓音道着：“恭喜。”
一直到这个时候，刚刚的羞怯与忐忑都渐渐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满心欢喜。
帮他们主婚的是青叶村的村长，顾昕慈跟着云瑞进了堂屋，被扶着站到他的身边。不用看，她也知道上面坐着的，是家里的三位高堂。
就算身体依旧不好，蒋彤也强撑着靠坐在章安晴身边，她虽说满面病容，却也掩盖不了眼中的欢喜与满足。
村长这会儿喊了起来：“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顾昕慈跟云瑞转过身去，冲大门处跪下行了三个礼。
“二拜高堂。”
他们两个转过身来，跪下之后，却行了六个礼。他们父母三位高堂都在上面坐着，加一倍的礼，才是应该的。
村长显然已经被云瑞通过了气，这会儿也没有催，等到他们两个正式行完了礼，这才喊：“夫妻对拜。”
顾昕慈转过身来，冲着云瑞的方向弯下了腰，随着她的动作，盖头轻轻掀起一个角，匆忙之间，她看到了云瑞身上挂着的那个荷包。
那是她早先自己练手时做的双鲤荷包，因是无聊时的练习作，所以针脚都不太讲究，那段时间她赶着做嫁衣，实在是没有闲暇时光，便把这个荷包好生做出个大概样子，给了云瑞。
只是没想到，这个手艺并不精湛的红包却被他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戴在身上，这如何不叫人心里更喜。
三个礼过后，村长便笑着说：“礼成，送入洞房。”
这声落下，顿时喜客们闹成一片，顾昕慈红着脸跟云瑞走进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屋子，然后便被王媒婆扶着坐到炕上。
炕上已经洒满了桂圆花生，顾昕慈虽然觉得有些硌，却一动都不敢动，她老老实实端着坐姿，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端庄一些。
耳边传来王媒婆的嗓音：“新郎官，挑了盖头吧。”云瑞没讲话，顾昕慈不知道他是否也跟自己一般紧张，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顾昕慈只觉得眼前一亮，云瑞带着笑的脸就出现在她面前。
两个人穿着这样一身大红的喜服，就这样呆呆看着彼此不言不语。
王媒婆也不打搅，抿着嘴站一旁乐了许久，才道：“好了好了，新娘子头冠沉，快些喝了酒，让她休息休息吧。”
云瑞跟顾昕慈马上反应过来，顾昕慈眨巴眨巴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屋子已经跟以前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了。
屋里的墙都刷成了白色，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窗前原本的旧木箱不见了，换成了一组朱红色柜子，拐角处还给顾昕慈添了一个妆台并一个衣柜，炕上也加了一组炕柜，这样一摆，屋子里立马不一样了，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云瑞见顾昕慈满面都是高兴，心里不由越发柔软，他道：“昕娘，你今日真漂亮。”
顾昕慈红了脸，不太敢看向他，只说：“你也很英俊的。”
王媒婆还是第一次见新娘新郎这么直白夸人的，不由笑得更欢，道：“好了好了，有什么体己话啊，等晚上再讲吧，来，先把这合卺酒喝了。”
顾昕慈跟云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接过王媒婆递过来的两个葫芦瓢，这两个葫芦瓢是一个葫芦刨成两半的，尾柄处用红线相连。
里面的酒液并不多，确是顾昕慈刚生下来时顾长生便埋下的女儿红，如今十八年过去，那酒气十分香醇，顾昕慈跟云瑞面对面站着，因着那红线很短，两个人只能头碰着头，浅浅抿了一口。
王媒婆见他二人都喝了，便忙说：“好嘞，这合卺酒喝了，以后夫妻二人成为一体，好好孝敬父母，好好过日子。”
到了这时候，王媒婆的事情就算忙完了，云瑞地给她一个颇重的红包，道：“王媒人，真是谢谢你，我们能有今日良缘，也多亏您帮着操持。”
其实他们两个是自己看对眼的，但却不能明摆着说出来，故而王媒婆推了云瑞出门，道：“好了好了，你这娃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出去吃你的酒去，我陪着你媳妇先吃点东西，让她先休息一下。”
云瑞听了，这才自去抹了一把脸，转身对顾昕慈道：“你早起也没吃呢，先吃饱饭再休息，我先出去了。”
兴许是新婚，他说话声音比以往要都轻柔得多，顾昕慈当着王媒婆的面不好意思，只低头道：“你去吧，少喝点酒。”
云瑞点点头，自出了门去。王媒婆帮着顾昕慈拆了头面，又帮她换了一身红色常服，这才道：“好了云娘子，以后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任务完成，要回去喽。”
顾昕慈忙又要谢她，却被王媒婆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家给了好几次了，我这人知足，余下的你们自己留着便是了，早生贵子哦，云娘子。”
顾昕慈红了脸，也不方便送她出门，便只看着她转身离去。
顾昕慈下午睡得很沉，等到外面渐渐消停下来，她才被一阵推门声惊醒。顾昕慈迷迷糊糊坐起来，便看到云瑞轻手轻脚走进来。
他似在厨房隔间洗过了，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也没什么酒气：“回来了？已经这么晚了。”
她那句回来了说得十分随意，但云瑞听在耳中，却分外热乎，他三两步走到炕前，低头帮顾昕慈捋了捋乱了的头发：“昕儿，你终于嫁给我了。”
他伸手把顾昕慈牢牢抱进怀中，温热的身体贴在一起，仿佛丛生来就这样契合。
窗边红烛高涨，摇曳了一室温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