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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新世说(1)

明朝万历三年,即1576年,十三岁的小皇帝万历年幼,没有接触朝政。政事由内阁首辅张居正掌控,他对内改革,对外支持戚继光扫倭,在戚继光的不懈打击下,终于保得沿海安宁。但仍有小股的倭寇登岸,劫掠一番后迅速逃回本土,就像蚂蚁,三五成群,不起眼,但冷不丁地朝人身上叮一口,让人觉得又讨厌又肉痛。

张居正为此头痛不已,他令沿海加强戒备的同时,不断地派人到日本搜寻信息。此时的日本尚处于战国时期,军阀之间混战,逐渐形成了四大军阀,这四军阀因为势均力敌暂时平安无事,但因为长期混战,民不聊生,连贵族都只能勉强混个肚饱,一般的武士的生活可想而知。这些饥饿的武士以及浪人们免不了要到富庶的明朝劫掠……

张居正思索后,开始支持浙江福建的海上商人,让他们与日本开展贸易,大到刀剑火炮等军火,小到针头线脑,凡是日本急需的,大明都一概提供。但是张居正命令商人们只给四大军阀中亲明的德川家贸易,这样一来,德川将军势力大增,实力均衡打破,日本国内重新开战,战争需要人力,武士和狼人们便没有时间和机会到明朝劫掠了,这下,明朝沿海安静了下来。

德川家雄心勃勃地要统一日本,其他军阀见势不妙,便联合起来对付德川家。为了壮大实力,德川家迫切需要明朝的更大支持,因此德川家派出使者,出使明朝。

既然出使明朝,派出的使者自然要懂汉语。可是,日本国内看懂汉字的人倒是有,能说汉话的,就只有那些曾经到明朝劫掠的武士了。德川家认真挑选,决定让东野平六郎出使明朝。

之所以派他,是因为东野平六郎不仅会说汉语,而且会说“官话”。而大多数日本人由于经常在沿海一带劫掠,所学的汉语则是闽南话,而且东野平六郎二十年前就到明朝劫掠,连续抢劫二十多年,居然毫发无损,因此迷信的德川家认为他出使明朝,一定能胜利而回。

对待使者,明朝非常尽心,张居正让礼部安排了条件最好的房子给他们住,每天锦衣玉食的,让一脸菜色的东野平六郎养得满面红光。高兴之余他的自信心极度膨胀,他十几岁时就跟随倭寇来到明朝,烧杀抢掠,杀人如麻,福建浙江两省几万人士兵都抵不住他们区区两千倭寇,就这样,他一边和明朝谈条件,一边得意洋洋地回味以前的岁月。

张居正很认真地和东野平六郎谈条件,如果明朝支持德川家物资,那么德川家保证约束日本武士和浪人,不准他们踏上大明本土一步。对这些条件,东野平六郎满口答应,反正来之前将军交代过,只要拿到明朝的东西,其他什么都好说。

这样一来,和谈进行得非常顺利。明朝的文臣们松了口气,多年的抗倭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沉重的军费负担令大明国库叫苦连天,此和议虽然不能保证沿海永远太平,但至少能保证几年内无战事。张居正准备将和议拿到宫内让万历阅览盖玺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自感完成任务的东野平六郎走出驿馆,到北京城内闲逛。当他走到一家铁匠铺前时,被铺子里挂着的刀剑吸引了。他走上前去看那些刀剑,铁匠笑吟吟地问他看中了哪个,他指着一条漂亮的长刀说:“这个多少钱?”

铁匠满脸堆笑地说:“客官好眼力。这刀的铁是从西北运来,极寒之地出好铁,我家六代都是做刀的,祖传手艺,客官你看,这刀吹毛断发,锋利无比。刀柄上镶着和田美玉,如果客官想买,我就出个实价,150两银子!”

“啊!”东野平六郎听到价钱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对他来说,在日本,150两银子足够买三十个漂亮女人了,一把刀卖这个价钱,显然是贵了。铁匠一听他嫌贵,收敛了笑容说:“嫌贵?说句让客官不高兴的话,宝刀配英雄,怂人配猪婆,这刀就这价钱,这北京城里的贵公子阔少爷多得是,我不愁买主。不过我得提醒客官一句话,没钱就别充大爷,有闲工夫你逛逛小摊买串糖葫芦吃,别在我们铺子前磨牙了!”

东野平六郎一听大怒,他冷笑一声说:“好,如果这刀真够锋利,那我就买了。不过,我不信什么吹毛断发的事,我要用另一种方式试刀。”

铁匠一听,笑逐颜开地说:“行啊,随便你怎么试,咱这刀一点也不含糊!”

东野平六郎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这是三两银子,你给我叫过来几个乞丐来。”

铁匠接过银子,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到包子摊上买了几笼热腾腾的肉包子,很轻松地招过来几名乞丐。当乞丐们贪婪地盯着包子时,东野平六郎突然抽出刀,身形一转,几道寒光闪过,“扑扑扑”几个乞丐的人头应声而落,之后几束血柱子冲天而起,竟将铁匠铺子被烟熏黑的墙溅得血红,而铁匠,则一脸血地傻掉了……

街上的人都傻了,东野平六郎笑笑,他拿起刀在太阳底下一看,已经稍稍卷刃了,他摇摇头,将刀扔在地上,说:“这刀不行,不如我们的刀!”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一走,街上大哗。老百姓们都知道,有个狠人居然用活人试刀。这种事连心狠手辣的锦衣卫都不敢干,这个狠人到底是谁?

京城提督知道后,连忙带兵抓人,根据老百姓提供的线索,提督追到了驿馆外,凶手东野平六郎正翘着腿吃香蕉呢。提督知道他是日本来使,不知道怎么办,连忙派人将事情禀报给张居正。

张居正一听头大了,这个日本使者怎么是个二愣子啊,说杀人就杀人。他马上派人下令,命提督将东野平六郎抓起来,提督得令后,进驿馆抓人,东野平六郎见要抓他,竟奇怪地说:“你们干什么?难道张首辅要请我观摩刀兵吗?”

提督气得胡子直抖,他大叫一声:“呔!不知死活的东西,杀了我大明的人,还一脸无事,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害怕!”说罢,军士一拥而上,将东野平六郎捆了个结实,送交东厂刑狱司。

此时,内阁展开热烈讨论,大家对东野平六郎杀人表示强烈愤慨,但是大家又大多认为,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正是最要紧时候,如果按大明律杀了东野平六郎,那德川家势必和大明成敌人,沿海又要起战事。

有大臣说:“再说,东野平六郎只不过杀了几个乞丐,大冬天的,乞丐夜里被冻死的多的是,反正他们迟早要一死,倒不如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居正听完,感到非常棘手。他到东厂刑狱司探监,东野平六郎正在监狱里号叫,叫嚣着大明对待使臣如此不礼貌,他一定回去禀告将军,率兵攻打大明,将大明杀得片甲不留。其实东野平六郎错怪了刑狱司,要知道,东厂刑狱司是一个令鬼都色变的地方,基本上活人进去死人出来,不是被折磨死就是阴暗潮湿蛇鼠乱窜的环境给折腾死。因为东野平六郎的使臣身份,刑狱司特地照顾他,将刑狱司内条件最好的牢房给了他。不过即便如此,东野平六郎还是被硕大的老鼠和臭气熏天的气味折磨得撕心裂肺。张居正在外面听够了他的嚎叫,然后才笑着进去了。

东野平六郎一见张居正,大喜,他叫道:“首辅大人,你手下这么对待我,你一定要严惩他们。”

张居正笑着说:“使者受惊了。这事也怪不得小的们,谁让你光天化日之下杀了我们的子民呢。”

看到张居正笑着跟他说话,东野平六郎放宽心,说:“首辅大人,在日本,我随意杀人,将军从来不管,他只会夸我骁勇善战。再说,我杀了几个乞丐,这些人是废物,我替你们明朝清理废物了,你们不感谢我,居然抓我进来,太没有道理。我如果将这事禀告给将军,他一定不高兴的。”

张居正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他一脸奇怪地问:“难道使臣还认为自己能回日本面见将军吗?”

东野平六郎一听,心慌了,他嘴硬道:“怎么了,难道首辅大人敢杀我?要知道,我可是日本的使臣!”

张居正断喝道:“但你现在所站的是大明的土地!”

说罢,他转身走人。东野平六郎面如死灰,他听懂了张居正的话:身在大明,就要遵守大明律,无论是谁!

但东野平六郎还是不会相信自己会死,使团中的人听说他被逮入东厂刑狱司后,便守在礼部,逼礼部尚书放人。他们跟东野平六郎一样,嘴硬得很:不放人,就兵戈相见!

礼部尚书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找张居正拿主意。张居正淡然说:这事朝议吧。

所谓“朝议”,就是在朝堂之上,根据大家的看法来形成决议,然后交付皇上,由皇上定夺。这天早上,13岁的万历起了个大早,自从母后告诉他今天张老师(张居正是万历的老师)要让他上朝参与政事决断后,他就兴奋异常,天不亮就起床了,穿戴后就精神抖擞地来到朝堂之上。之后,大臣们便就东野平六郎杀人之事议论起来,赞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大臣们占大多数,大家都觉得不必为几个乞丐而耽误国家大事,倭寇骁勇狠辣,沾惹了他们,大明恐怕又得费一番工夫了。

持这种意见的主力是翰林院的翰林和文臣们,他们说起来引经据典,力证放东野平六郎之正确。而几个武将们则大声嚷嚷:“打就打,还怕他倭奴?”但他们的声音很快被文臣的声音所淹没了,看来,东野平六郎不仅要放,而且还要对他赔礼道歉。

自始至终,张居正都没有说话。万历看看他,又看看为东野平六郎说情的翰林文臣们,忽然一阵叹息:“如果东野平六郎在朝堂上试刀,该让谁去试呢?”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啊,谁愿意平白无故地被拿来试刀呢,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啊。这时,张居正朝万历投去鼓励的目光,万历心中大喜,看来张先生支持他的想法。万历又说道:“咱们先别管东野平六郎的事情,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太祖与德川家相比,谁更大?”

这还用说,当然是太祖他老人家大了。万历又问道:“太祖所定《大明律》,与德川家的一个家奴相比,谁更大?”

文臣们还没回答,万历又问道,“东野平六郎杀我大明子民,我们不追究,如果其他使团来到我大明,随意杀人,我们就也不能追究。如果他们在朝堂上行刺朕,那你们也可以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的话来应对了?”

一个文臣颤声说:“皇上,这事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万历厉声说道:“太祖所定大明律,就是让倭奴来破坏的吗?如果不追究倭奴,我大明颜面何存?什么叫大谋?别人的事再大都是小事,大明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对大明来说,大明律是大谋,那几个乞丐是大明子民,也是大谋。”

张居正在底下微笑,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表现,令他非常满意。看来,皇上决议要杀东野平六郎了,一大臣颤声问道:“如果杀了东野平六郎,倭患再起,如何是好?”

张居正忽然笑道:“这位大人问得好啊,倭患再起?我大明的倭患已经有几十年了吧,不照样被我们打得不敢伸头?他再来几年又怎样?日本蕞尔小国,一个德川家的家奴居然口口声声威胁大明,这种狂妄之人不教训一下他是不服的,放了他他会更看不起我们,所以,务必让他尝尝苦头,刻骨铭心地记下这个教训。”

皇上和首辅大人都决定了惩治东野平六郎,那么文臣们就不再多嘴了。其实在他们心里,想想东野平六郎做的事情,也挺恨的。不过,为了不扩大影响,他们建议将东野平六郎在监牢中毒死,但万历不同意,他坐在龙椅上激动地说:“既然他在街上杀人,我们就要在街上惩罚他,让我大明百姓看看,出出气。下月初五,在他行凶的地方搭行刑台。”

说到这里,万历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蹦出了几个字:“将东野平六郎凌迟处死,3600刀,一刀也不能少!”大臣们大哗,原来“凌迟”这个刑罚已经很多年没用过了,这时张居正又补充了一句:“让日本使团的其他人前去观看,从开始到行刑结束,不准他们离开,务必看完。”

当朝廷决议将东野平六郎凌迟处死的消息传出后,京城百姓纷纷拍手称快。日本使团如丧考妣,更令他们惊恐的是,他们还要参观行刑过程。那天,铁匠铺子前热闹非凡,几万京城百姓云集于此,日本使团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坐下后,东野平六郎被带到行刑台上,看着刽子手,东野平六郎第一次觉得害怕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我是使臣,我错了,我以后决不随便杀人了,呜呜,我以前不知道大明律,我现在知道了,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的哀嚎,令使团众人胆战心惊。刽子手开始行刑,一块肉一块肉地往下割,东野平六郎叫得惨不忍睹,使团中不断有人晕倒,马上有人用毛巾蘸上凉水,将他激醒。三天三夜后,东野平六郎在哀嚎中死去,日本使团的人回到驿站后,都大病了一场。

回到日本后,他们将东野平六郎死的惨状一五一十地告知德川将军,将军叹息一声说:“如果日本能推广大明律,我们国家就太平了……”

之后,德川家再派使者,就东野平六郎事件向大明道歉。日本使者再踏上大明土地,一个个胆战心惊,循规蹈矩,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狂妄的东野平六郎的教训。1576年的外交事件,令大明的百姓们记住了《大明律》,令那些曾经轻视小皇帝的大臣们重新认识了万历,七年后,张居正去世,万历正式执掌大明政权,同一年,日本权臣丰臣秀吉统一日本,发兵15万人侵略朝鲜,万历皇帝果断派兵入朝,在朝鲜大败日军……

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血染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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