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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魏晋南北朝都督方镇制下(14)

再次,都督区的设置既可有效对外,也可有力地应内。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正由于州牧刺史带兵置将,力量过大所致。实行都督制,使都督代表朝廷,统领中军,坐镇地方,可以在军事上直接形成对州的军事威慑。尽管各州郡也有自己的州郡兵,但与都督所统之兵相比,则要差许多。加之南朝以后,许多都督又兼领督府所在州之州刺史,甚至还兼郡太守;督府中的不少佐吏还兼领个别郡县之职,因而使都督的力量更为强大。加之府以统州,州以统郡,郡以管县的运作机制的形成,都督区在和平时期,可以监管州郡,战争时期,可以统领州将,一致对外。

(二)都督权势强于州将

都督区的最高长官是都督,通常带有将军号,如镇卫、骠骑、车骑,四中、征、镇、安、平之属,其名称多达百余种。军府以军号命名,主管作战与戍守。州刺史本应以州内各项行政事务为主。但由于魏晋南朝时期,是一个战争频仍的时代。据不完全统计,在这个长达三百六十余年的分裂时代里,共发生的战争竟多达六百余次。作为战争直接承受者的州区,很难与战争脱离干系。所以,魏晋南朝时期的州刺史,也绝大部分挂将军号,甚至是重头军号。与此相似的是,各都督区的都督又同时兼领军府所在州的州刺史,于是形成刺史与都督兵刑一体,军政共管的体制。在某些场合下州区与都督区又是一体的,方镇又可以是州的另一种称呼。

如果从上述两点对刺史与都督的描述就认为两者是一回事,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尽管两者之间有许多地方难解难分,但其中的区别还是相当明显的。

首先,都督府的地位高于州衙,因此,持节都督的权力也就大于州刺史。这首先表现在各自的官品上。《通典》卷36《职官十九·晋官品》:“诸持节都督,第二品。《宋官品》条同晋。又《晋官品》条:州刺史领兵者,第四品,《宋官品》条同晋。又云:“刺史不领兵者,第五品。”两者官品相差二至三级。其地位差别显而易见。其次,都督作为由一州或数州组成的戎首,要常驻某个州区。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军事就是国家第一大政的年代里,每当战争发生,为战争服务的一切征调,刺史均须无条件提供。在无战争的时间里,州统于军府的统属关系在制度上也是早已确定好的。所以《三国志》卷9《曹爽传》裴注引《魏略》讲桓范的情况时,谈到冀州行政与冀州军府的统属关系说:“是时冀州统属镇北。”《晋书》卷61《华轶传》载:(华轶)“永嘉中,历振威将军,江州刺史……轶自以受洛京所遣,而为寿春(司马睿军府所在地)所督,时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又卷35《陈骞传》:“(陈骞)出为都督扬州诸军事……时(牵)弘为扬州刺史,不承顺骞命。”上述这些事实表明,都督区内的州刺史,制度上须顺承本区都督的命令。同时,刺史又要受朝廷节制,这也是都督与刺史关系比较复杂的一个背景。

而实际上,刺史经常不听或不愿意听都督的命令,尤其是曹魏时期。

如《三国志》卷26《满宠传》载:满宠,“以前将军代都督扬州诸军事……吴将孙布遣人诣扬州求降……刺史王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宠以为必诈,不与兵……宠会被书当入朝,敕留府长史:‘若凌欲往迎,勿与兵也。’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击……初,宠与凌共事不平,凌支党毁宠疲老悖谬,故明帝召之。”这段记载反映,扬州刺史与扬州都督因两者地位有别(都督高于刺史),刺史对都督辄有不满,甚至出现诋毁中伤的行为。结果,朝廷将都督召征回朝。都督主军,发兵与否,权在都督。所以当刺史王凌向满宠请兵时,满宠不与。文献记载是由于满宠认为吴将孙布求降有诈,但从满宠与王凌“共事不平”来看,满宠不与王凌兵,其中包括不满王凌的因素在内。《三国志》卷24《崔林传》:“文帝践阼,拜(崔林)尚书,出为幽州刺史。北中郎将吴质统河北军事,涿郡太守王雄谓林别驾曰:‘吴中郎将,上所亲重’……仗节统事,州郡莫不奉笺致敬,而崔使君初不与相闻。若以边塞不修斩卿,使君宁能护卿矣?别驾具以白林,林曰:‘刺史视去此州如脱屣,宁当相累邪?……犹以不事上司,左迁河间太守。”卷16《杜畿传》:“(畿)子恕,复出为幽州刺史,加建威将军,使持节,护乌丸校尉。时征北将军程喜屯蓟,尚书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处先帝之世,倾田国让于青州。足下今俱仗节,使共屯一城,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为意。至官末期,有鲜卑大人儿,不由关塞,径将数十骑诣州,州斩所从来小子一人,无表言上。喜于是劾奏恕,下廷尉,当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为庶人……”如果说前述满宠与王凌的不和是因为地位不等还不显明的话,那么崔林与吴质、杜畿与程喜之间的不和,则完全是因为都督与刺史的地位有差而导致。吴质主军河北,位在上;崔林主民,位在下。崔应向吴致敬,而未致敬,致遭左迁。同样,程喜主军幽州,杜畿不向程喜表示恭谨,也被鞫廷尉几乎丧命。这表面上是因工作过失,背后里,实际是个人私怨在起作用,即刺史不愿顺从都督。

类似于此的还有《三国志》卷26《田豫传》所记田豫与青州刺史程喜之间关系不和睦的情况。太和末,公孙渊据辽东背叛曹魏。魏明帝欲征公孙渊而苦于无带兵人,中领军杨暨举田豫。魏明帝使田豫以本官(汝南太守)督青州诸军,假节,往讨公孙渊。田豫以太守督青州,青州刺史程喜内怀不服,军事之际,多相违错。程喜内知明帝宝爱明珠,于是,密奏田豫虽有战功而禁令松弛,所得器仗珠金很多,都放散给手下而不上交。因此,田豫虽有功劳而不蒙奖赏。《三国志》卷9《曹爽传》裴注引《魏略》讲,桓范在明帝时迁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治下邳;与徐州刺史郑岐争屋而凭符节要斩郑岐,为郑岐所奏劾而免职;后又做兖州刺史,怏怏不得意;又听说要转为冀州牧。当时冀州牧统归镇北将军府领导,而镇北将军吕昭的才能和资历都在桓范之后,桓范对妻子说:我宁作诸卿,向三公长跪,不能为吕昭屈身,称疾不做冀州牧。上述这些均说明,自都督制实行后,刺史与都督因地位不平等,而不能和睦相处。

西晋时,州刺史与都督关系仍不和谐,时有冲突。《晋书》卷33《石崇传》载:“(石崇)出为征虏将军,假节、监徐州诸军事,镇下邳……至镇,与徐州刺史高诞争酒相侮……”同书卷37《高密文献王泰传孝王略附传》载:“迁安北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略逼青州刺史程牧,牧避之,略自领州。”卷89《嵇绍传》:“拜徐州刺史。时石崇为都督,性虽骄暴,而绍将之以道,崇甚亲敬之。”两者虽无摩擦,但都督的骄暴之态,却十分明显。卷35《陈骞传》载,武帝受禅,陈骞在扬州作都督,牵弘为扬州刺史,“不承顺骞命”。陈骞借入朝机会,奏牵弘“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结果,牵弘被征回朝。上述诸引文反映,在都督制实行初期,最高统治者的主导思想是欲都督、刺史分职而任,都督主军,刺史主民,两者的地位不分轩轾。又让都督、刺史同驻一地,便于协作备战。故西晋羊祜说:“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但实际上事与愿违。都督以军权在握,官品又高,不将刺史放于眼中。而刺史以汉魏以来,州牧隆重,地主之尊,不为之屈。故两者之间常起冲突,轻者相互诋毁,重者引节行斩。都督、刺史不仅不能很好配合,反而相互拆台、逼走乃至拔刀相向,直到都督在管区内侵夺刺史主民权,越庖而代,将刺史撇在一旁。故西晋以后,都督所驻州之刺史之职例皆由都督兼之。这样一来,都督之权愈发膨胀。军府凭借征伐之权,不仅侵夺州职,又兼侵郡守之职;军府属吏则侵夺县宰之职,军府与所属之州便成上下级关系。刺史有事先通报于军府,州郡职缺,军府上表求补。“夫府以统州,州以监郡,郡以莅县”的府州郡县间的统属之序因此而成。

东晋时,都督与刺史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注定了两者也不会和谐相处。如东晋末的江州,临近京畿。卢循起义时,庾悦为都督,刺江州,立建威将军府。后卫将军刘毅因与庾悦有宿怨,借口江州凋残,不宜有军府以增江州负担,只宜专设刺史,休养生息,要求加督江州诸军事,朝廷答应了他的要求。江州只留千余人维持治安,原庾悦三千多人马悉归刘毅军府。刘毅以都督之权统摄江州,对刺史庾悦,“符摄严峻,数相挫辱。悦不得志,疽发背,到豫章少日卒”。

梁时,河东王萧誉,在侯景之乱时为湘州刺史。不受督府之令,甚至率兵逆战都督萧方智的讨伐军。

不过,通观魏晋南北朝时期,州刺史与都督之间关系的变化有一个过程。曹魏西晋初,两者各自独立性还较强,其中刺史尤为明显。但,都督侵越州行政职权的行为大量增多。如西晋羊祜都督荆州军事,在荆州“开设庠序,绥怀远近”。这几乎是汉时州刺史插手郡国事务的翻版。正由于此,府州之间不和谐的情况也就相对较多。平吴之后,以都督兼刺史,虽是对刺史制度的一次改革,收到军民刑政,权归一统的效果,但同时,却对刺史的地位产生重大冲击。自此以后,都督对所属之州刺史,顺则令而用之,逆则逼而走之。除了都督反叛朝廷,刺史可以拒绝从命外,其余则有令即从,否则,则兴兵讨伐。宋朝时,元凶弑立,要求百官献谠言,当时的侍中何偃就提出“都督刺史,宜别其任”。

刺史与刺史之间、都督与都督之间、都督刺史与府佐、郡县守令之间,从对朝廷的职责上讲,还有互相监视之责。如《周书》卷13《代?王达传》载:“建德初,进位柱国,出为荆淮等十四州十防诸军事、荆州刺史。……所管沣州刺史蔡泽,黩货被讼,赃状分明。……乃令所司,精加按劾,蜜表奏之。”这实际上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朝廷对地方监察的一个补充。

二魏晋南北朝州制度下的郡、县

有关魏晋南北朝时期郡县的组织结构、职能职责、区划变迁、数量的增减以及郡太守、县令长的待遇选任、品阶封赏等方面的相关制度,严耕望先生已详述备至。这里,只想探讨此一时期,当州作为地方一级行政层级之后,郡、县的地位和运作。

(一)魏晋南北朝州制度下的郡

1.州与郡的行政权关系。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郡,是次于州的地方二级政府。其与州的关系是上下级的统属关系,即所谓“自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若曩时司察之而已”。随着此时地方行政组织,由汉的郡、县二级制演变为州、郡、县三级制,其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就发生相应的变化。

第一,郡的隶属关系发生了变化。在州还未成为一级政区的西汉时,郡的直接上司为朝廷。朝廷各项政令的执行,在地方上所依赖的是郡国守相。国家有事,取办于郡国二千石。朝廷“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后汉时“或以尚书令、仆射出为郡守,或自郡守入为三公”。因此,两汉时的郡太守,地位隆崇,前途光明。曹魏西晋时期,郡犹存往日之威势。朝廷下诏常直接对郡。盖因当时州牧的主要政务为对外作战,地方行政则主要依赖郡守。所以,当曹操西征时,河东郡给了其有力的后勤供应,引来曹操称叹曰“河东吾股肱郡,充实之所,足以制天下”。随着州上升为地方一级行政机构,郡在此时则变为州的下属机构。故而东汉末,鲁国孔融为北海相时,“不肯碌碌如平居郡守,事方伯,赴期会而已”。曹魏文帝时,对雍州金城太守苏则是否可奖爵邑,要取意于州刺史张既。西晋末,司马?为兖州刺史,“在州征求不已,郡县不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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