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不善的古典女人小久对着夜空里沉思不语的于放虎怒喝:“你心里,可曾有过她的一席之地?”
于放虎眉头微皱,闭合的眼皮似是轻轻晃动,露出一线细小的窄缝,睥睨中又缓缓闭合。
小久仰天长笑:“罢了,看来我便是带着她的脸来,你也不会有丝毫的愧疚了!她真是错了!”
小久说完再不言语,怒目中满是火焰,伸手将琵琶抱起,朝着阁楼又一次冲过去。
蓝行鱼飞身挡在前面,那只被琴弦割裂的手掌鲜血飞溅,却丝毫不影响挥掌时的曼妙。
小久却再不躲避,仿佛想开了许多事一般,脸上的疤痕也变得格外鲜红。
没有人知道,仅仅是为了给于放虎一个印象,她将自己一张绝美的脸庞整成了老师的模样,那个将她一手养大的女人,却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心郁成疾,最终离开了。
小久的心里越想越是气愤,气到极点,反而狂笑起来。
那一手得自老师的琴艺,和意外被人指点的音波奇功此刻变得格外凌厉。
蓝行鱼自然不会让她过去,手掌里的内家气息越来越浓厚,反而让小久觉得压力越来越大。
小久披头散发,整个人仿佛疯魔了一般。
然后满是血水的手指伸进嘴里,在洁白贝齿下一下就咬掉一截手指。残破的手掌断裂处血流如注,却在刹那间将碧玉琵琶点燃成闪闪发亮。
很显然,这也是一个奇妙的神兵。
小久的动作却让蓝行鱼目光中多出一丝明觉,这样残害己身的法门,似乎是许多年前被人遗忘的一门魔功。类似于电影里的天魔解体之类的神功,但却的确能刺激人体里最大的潜能爆发出来。
下一刻,疯魔了的小久浑身气息暴涨,竟然似乎一下就到了大宗师的境界,面对云淡风轻的蓝行鱼,一明一暗,一静一动,反而越发的对称了。
残破手掌再次捏住琴弦,炸裂般的琴音瞬间朝着蓝行鱼奔去。
仿佛万千刀兵临身,蓝行鱼飞身而退,手掌一挥,那音波被四处击散,将一片片瓦石裂成碎片。
蓝行鱼美目微敛。
小久却不管不顾,又将一指伸入口中,刹那间血流如注。
一道或有或无的气息从地面升起,淡淡将小久和碧绿的琵琶围在其中。
这是宗师境界能够勾动天地法则的最明显特征。
蓝行鱼有些惋惜,又有些痛恨,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对待自己。
她有些嗔怨地看一眼阁楼上的男人,却义无反顾地朝着小久飞奔过去。
一束巨大的音波从琵琶处升起,这一道音刃几乎实质化地朝着蓝行鱼飞去。
而蓝行鱼再不敢保留,身形变幻不定,脚下竟隐隐有莲花闪现,刹那间又和那一道音波撞击在一处。
音波灭,琴弦再次断裂,蓝行鱼飞身而退,嘴角竟已泛起丝丝血迹。
小久身形倒退,一只胳膊竟随着音波来时炸裂开来。只是她面带狂笑,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断臂的痛楚,看着蓝行鱼满眼怨毒。
一只手臂的小久竟将琵琶缓缓放倒,然后伸手将断裂的琴弦插入身体。
人们睁大眼睛看着,就看到碧玉的琴弦从她的左边身体进入,然后又从右边身体穿出,将一副琴面牢牢绑在身上。
那几支没有断裂的琴弦,沾着小久未干的血迹,在黑夜里变得格外凄冷。
蓝行鱼双手交错,双脚分踏,刹那间一脸严谨。
小久****着嘴角的血迹,唇齿间发出“嘿嘿”的怪笑。
此时四处躲在暗中的人们,再感受不到这个女人的美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琴音又起,小久一只手掌轻柔地抚弄着琴弦,似乎这一刻,她和琵琶融为了一体。
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这种诡异,让所有人痴痴看着阁楼之上的男人。
于放虎依然是闭目不语,他握着椅柄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流年错付锦瑟里,光影不移盼君期,素手添香一炉席,缓坐!”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这样的东西对他来说牵引出太多的情绪。
蓝行鱼目瞪口呆地看着阁楼上的男人,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男人,竟然此刻还在这里读起了诗词!
而原本处于暴怒状态的小久在听到男人的话时却顿时停下了抚弄琴弦的手指,双眼痴痴,望着阁楼上的男人。
“碧玉焦尾不相忆,落魄青衫湿红泥,恬来难醒黑白棋,纵过!”
显是用了极大的勇气,男人讲完最后一个“过”字,便靠在椅背上再不言语,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蓝行鱼神情恍惚,有些错愕。
小久却抱着一把琵琶,衣衫破落,血迹斑驳再也不顾,满眼里皆是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记得她,却不去找她?”她语调凄婉,此时整个人变得格外脆弱。
蓝行鱼看着小久委顿下去的身体,忽然间明白,或许这几句类似词的东西,便是昔年那个女人留下的吧?
她终归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首这样的东西,并且时过多年依然被他深深铭记,那么自己呢?
自己这些年为他征战天下,为他赴汤蹈火,为他不计生死,他是不是也记得自己刀尖上跳舞的惊艳?血海里辗转的忧愁?
世人皆不知,于放虎麾下的大宗师里,蓝行鱼最是年轻。
偏偏她早入宗师却一直踏不出半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虎子,你说当年若是你先遇到我,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什么结局?自然还当你是我的好兄弟!”
“不要滑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哦?哈哈,嘿嘿,小鱼你认真起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
是啊,每一次都被他轻易地避开了,甚至自己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也被他轻轻一摁额头,像个大人抚摸自己的淘气孩子一样避开了。这么多年来,谁又真的知道,名动天下的内家宗师蓝行鱼,因为一个情字,却看不破最后的屏障。
或许,不是勘不破,只是不愿意罢了。
她,其实只比于放虎大几岁而已。
小久已经没有了战力,委顿在地上哭得像个小孩。
他记得她吟过的东西,她说过,他大字不识几个,但他真的记得她作的东西,谁敢否认,她曾经留给了他最好的年华?
蓝行鱼嘴唇微动,一道别人都听不清的声音传入小久耳朵。
“你错怪他了!你也不懂你的师傅!”
小久泪眼朦胧看着蓝行鱼,是啊,最后时刻,自己才明白,为什么老师受了那么多委屈,最后还是满心牵挂着这个男人。
他并不绝情!这么多年他可能有着他的苦衷,但他心里的的确确是装着她的!
小久忽然想起老师的许多话来,那个善良一生的女人,只在遇到他的时候勇敢了一次,却一辈子想着去保护他,不让别人伤害他。哪怕她想保护的男人如今已经坐稳了北方大地,风头不下于当年的白帝。
小久明白,当年的老师,恰如现在的自己,她年轻,她貌美,她崇尚英雄,这个时候,他出现了!
于是本该是一出完美的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戏码,却因为独孤家的追兵,变成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遗憾。
“你的师傅没错,这个男人值得她用尽生命去维护!”
蓝行鱼的话微微有些伤感,却让小久的眼神变得格外清澈起来。
小久收拾下衣襟,手掌一拍琵琶面,那些进入身体的琴弦竟然瞬间从身体里弹射而出。
满身是血的她朝着蓝行鱼张开嘴笑笑,露出一嘴整齐的贝齿笑道:“你也不错!”
蓝行鱼有些错愕地看着小久,这个未经年华涤荡的小姑娘,似乎在情感的方面有些太过早熟了。
小久微微一笑后,面色一寒,身体迅捷转动,竟朝着来时的方向退去。
那里,令狐家的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满是气愤。
“高人,你怎么能回来呢?”
“高人,快手刃你的仇敌,那个负心汉!”
“高人,只要你屠灭于放虎,令狐家有重金奉上!”
只是没等令狐家的人说完,几道寒光幽闪,那些人的脖颈上顿时现出道道红线。
血气喷射,刹那间首体分离。
一阵阴暗的风吹过,小久素雅的旗袍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而黑夜里的令狐阵容却留下一地狼藉。
令狐子安临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自告奋勇找到自己的高人忽然就将屠刀举向了自己的阵营。看着满地断去的残肢,令狐子安举目望天,再也不能一动。
华夏帝国隐世四大世家之一,令狐,族灭。
暗夜里,无数人目睹着这一幕寒彻心扉,但却没有谁真正出手阻挠那一袭淡淡的旗袍香味。
谁都知道,单单凭借金融跻身四大家族的令狐一族早就成为其他豪门眼里的肥肉,而自身不懂节制的令狐门人飞扬跋扈总算找到了取死之道。
也有人握掌沉思,强悍如西北贺兰,名门望族,贵为西北皇储,还不是一夜间血流漂橹?你一界商贾起家,暴发户一般的贵族,为什么还不低调从事?
小久的琴音终归消失不见,这一夜,却有无数人记住了那张带着面纱的脸,以及她对着阁楼放纵的狷狂,和那个男人在黑夜里无力的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