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名叫鱼囊镇,是座历史悠久的古镇,鱼囊名字的由来无从查起。唐拆只知道镇上老辈人们都是管它这么叫的。也似乎是理所当然,小镇背依的那座山也是在用鱼囊这个称呼命名,也同样是分不清这山是因为山下有座镇而得名,还是镇边有座山才入乡随俗的取了这个相同的称呼。
不过现在小镇鱼囊的这个称呼已经并不再被人称道了。现在人们管小镇的名字叫做半城镇,那座山是半城山。而唐拆不清楚古镇鱼囊的由来,但是对小镇为何被叫做半城,记忆犹新。
十五年前,那是唐拆十岁的时候。镇前的一片荒郊野岭就是现在已经游客蓬荜了的“新镇”商业区的原址。干哥哥力娃比他大上一岁,在小学里却是比唐拆还要底了两个年级。全是因为不开窍才被学校做留级处理的,力娃在学校里从来没个笑脸,而每天放学后,和唐拆这个大弟一起在镇子外面的小河里捉些虾兵蟹将,才是他最欢乐的时候。
那天阴雨连绵,细雨如毛,天上的乌云不重,只能盖住半个夕阳。太阳雨没什么好怕的,力娃和唐拆这个时候,还是照例卷起了裤腿,光脚趟进了小溪里。唐拆喜欢憋足一口气,然后把脸整个埋进清澈的溪水里,他喜欢被溪水浸透的清凉感觉,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翻找到石块下面的小河虾。
他的爷爷最喜欢用油炸河虾做下酒菜了,唐拆也享受河虾又香又脆的味道。盘算着如果今天的收获丰厚,再加上前几天的存货,就怎么也能炸出一大盘子来了。倒时候叫上力娃一起去吃,这个大块头只要有好吃的东西放进嘴里,就能高兴上一整天。
唐拆一厢情愿的如此想着,天公却不作美。一道雷声远远在天边炸响,隔着溪水导入耳中后都是一阵再无他声的轰轰隆隆。女孩子才会害怕下雨打雷呢,唐拆稳住嘴里憋足的那一口气,双手继续追逐着视线内的鱼虾。但转瞬间他就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随着雷声传来,小溪里的水面泛起了频率极快的水纹。
难道是力娃又在拍水戏弄自己?唐拆猛的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溪水,睁开眼睛。力娃什么也没做,愣愣的站在那里!他见唐拆起来,抬手指向小镇的方向,告诉他:“山崩了!”
那是一场发自鱼囊山上的山洪泥石流,吞没了半个当时还叫做鱼囊镇的小镇,镇上的居民则是更加无辜的因为这场天灾死伤殆尽了多一半。一时之间镇上妻离子散家毁人亡的比比皆是,那叫一个绝望凄凉。而唐拆之所以成为一个孤儿也正是源自于那场山洪暴发。
所幸就在这个小镇处于最破败和最低谷的时候,政府的救援部队及时赶到了这里。他们来的很快,像是及时雨,几乎是在泥石流刚刚停歇在小镇上肆虐的时候,他们就来了。据说这是一支恰巧在小镇附近拉练的队伍,医疗救护,物资投放,灾后重建,一系列的救助措施实施下来,才终于有让小镇重新焕发了生机。
再一次有了生的希望,如同大病初愈的镇上人们却难免还是个顶个的郁郁寡欢。在唐拆的印象里,那时每个人都像是在被乌云遮头,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就好似身上的精气神也被这场天灾的骤来急去,抽走了个一干二净。
士气低落,民心不稳,是灾后重建必然要面对的难题结症。人不能过分压抑自己,那样做的最终后果要么自残或者自杀,要么就会发疯发狂。
而把鱼囊镇改名为半城镇的方案,就是当时主持救灾工作的那位领导人提议而来。为得就是让小镇居民们重拾信心,鼓起继续生活下去勇气。
“鱼囊这个名字不好,鱼肚子里的气包包,连猫都不吃。用我们东北人的方言来形容人,就是被人欺负的受气包。不如叫半城,咱镇子虽小,却能顶的上你半个大城市,这样才有气势!”
这句话,是那位领导人当着当时全镇所有还活着的人说出来的。当时只有十岁的唐拆,只觉得他话说的提气,他跟着人们鼓掌,拍的手都红了。这就是小镇更名最官方也是最被人熟知的缘由,同样作为灾民的一员,这一切也都是唐拆的亲身经历,时至今日那位领导人的名字他早已忘记了,但是领导人那从不见有过弯曲的笔直腰杆,他至今还有清楚的印象。
从那以后,每当有人问起小唐拆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位领导的腰杆。他觉得自己就应该会成为那样的人,倒不是觉得当大官有多威风,而是羡慕人家从不弯腰的魄力和一句话就能掌控局势发展的能力。
有时候想不弯腰才是最难的事情,唐家只剩下了唐拆一个人了,生活也不是他一个孩子可以做些什么就能够随便左右的。
唐家大宅是最靠近鱼囊山的人家,唐家老太爷也是镇上第一个遇难的人。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灾后只用了几天时间,从鱼囊山上就又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泥石流爆发的当天,唐拆的父母就在山上死于了一场矿难。
唐拆的父亲名叫唐季,是一个镇上出了名的文化人,自己不仅是那时候还很罕见的大学生,还很有本事的娶回家了一个镇外的女才子,也就是唐拆的母亲。一时间,夫妻俩也曾被镇上人用来比作是天作之合。
不过一切,都在临镇猎户在鱼囊山上发现了一块狗头金后,发生了改变。鱼囊山是唐家的祖产,唐季是当时国内第一批地质勘测学科毕业的大学生,有人在山上发现了矿藏,他当然容不得别人染指。
把刚刚学会说话的唐拆留给唐老太爷照顾,夫妻俩放着唐家是方圆百里有名富裕人家的好日子不过,然后就义无反顾的扎进了山里。令人讽刺的是,八年的时间,两人在鱼囊山上没有任何的成果不说,最后却是死于了一起矿难事故。
“开矿用的炸药剂量计算错误,矿洞塌了,你的爸妈没有能逃得出来。”作为唐拆的干爹,也是唐季夫妻上山寻矿的主要帮手,那个用父母的两姓作名字的齐黄,就是这么给唐拆,火上浇油的。
如果不是因为鱼囊山的南面发生了坍塌性泥石流,耽误了几天,当时位于在鱼囊山南面开矿的齐黄,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噩耗消息,告知唐家。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只要把消息告诉唐拆,就算是整个唐家都知道了。得知消息后,唐拆也把自己的腰板挺地板正,他没有哭,他甚至觉得他是当时全世界最坚强的人。
不过心理的创伤,总归是无法掩盖的,唐拆自己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在他潜意识里,一直在痛苦着自己父母的早逝。这直接影响着他在大学期间,选择学习的学科,全是关于与炸弹相关联的科目。
而与此同时,在唐拆得知父母逝世的消息后。不久,镇上的人们也全都清楚了,唐拆成为了一名孤儿。
孤儿这个词,在刚刚遭逢大难的小镇上并不出奇。除了唐拆,他小学里的同学们有不少都因为放学后留在学校里疯耍,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幸免于难却成为了世上最孤单的人。
镇上的人们也不是个个都像唐拆那么坚强,他们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压力,总需要一个借口来发泄。于是,一个“百年间相安无事的鱼囊山上,之所以爆发泥石流,全是因为唐季夫妇在鱼囊山上开矿,惹怒了山神的缘故。”的谣言,在小镇上流传开来。
每每提及唐拆的父母,人们也从最初津津乐道的郎才女貌,急转直下,变成了嘴里咬牙切齿的贪婪夫妇。而从那以后,唐拆越发的想要成为一个像领导那样一言九鼎的人了。他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反驳镇上人们嘴里的“流言蜚语”。告诉他们鱼囊山很大,山南的唐家矿洞是不可能影响到山北的山崩的。他的父母也是无辜的,泥石流只是一个意外。
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口口声声的用各种物理公式解释着他父母的清白,这很离奇但是山里的愚民们不卖他的账,每当唐拆愤怒的走出一个个门口的时候,他得到的答案,不是无理人家类似“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的强词夺理。就是“睿智”人家类似于吹嘘的告诉唐拆:“山神老爷!!那是神,可不是什么庸医只知道头痛医头脚疼医脚,你父母得罪了人家,报应当然就牵连了咱们鱼囊镇!”
总之磨破了嘴皮子,唐拆还是没有改变人们对他的父母的看法,科学道理也在失去理智面前并不通用,镇上一双双的白眼还是在尽情的朝着他翻。从那一刻起,唐拆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人们之所以愿意接受那位领导的随性说辞,随随便便就更改了百年古镇的称谓。不是因为领导人的说法很正确,而是因为领导人说的强硬,他能够服众。服众这个词,明显还用不到他只是十岁的年纪上,那么在不能服众的情况下,做永远比说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