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也把上学的希望寄托在伯父身上。没想到,伯父的脑筋也和父亲一样旧,他也不赞成萧红去哈尔滨上学,说:“不用上学,家里请个老先生念念书就够了!哈尔滨的女学生们太荒唐。又谈恋爱又热衷政治的。”
伯父的话让萧红的心凉透了。从此,她和伯父的关系疏远了。
就在萧红濒临绝望之际,她听到的一件事启发了她。
当时,她的一位小学同学田慎如在齐齐哈尔读师范,由于身材窈窕,面庞白净,竟被县教育局长相中,欲纳为小妾。田父是个小商人,胆小怕事,虽不情愿但也不敢得罪教育局长,就写信将女儿骗回,劝女儿认命。田慎如性情刚烈,听说这件事后,立即跑到局长家门前,破口大骂:“你身为教育局长,专挑女学生做小,讨了一房妾还不满足,又打我的主意。你还算人吗?”
一番臭骂让教育局长打消了取妾的念头,还窝了一肚子的火,染上腹膜炎,去医院开刀拿掉两根肋骨。教育局长怀恨在心,就使出坏招,怂恿县长讨田慎如做小。田慎如知道后,又跑到县长家大骂。这下,田父慌了,他哭丧着脸,对女儿说,你把县长局长都得罪了,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啊!田慎如对父亲说,我不连累你,我这就出家去。后来果真去教堂做修女了。
同学的大胆抗争让萧红震惊也佩服,她也因此心生一计,就到处放出话来,说不能读书就出家。祖父坐不住了,他对儿子吼道:“孩子出家,我就豁出老命和你们拼。”张廷举也怕了,他知道一旦萧红真步田慎如后尘去教堂当修女,自己脸面丢尽不说,仕途也会断送!最终,他做出让步,同意萧红去哈尔滨读中学。
后来,萧红说:“当年,我升学了,那不是什么人帮助我,是我自己向家庭施行的骗术。”一句轻飘飘的话掩盖了多少辛酸和苦涩。
钱穆:寂寞不耐亦得耐
在国学大师中,钱穆堪称自学成才的典型,他没有进入高等院校,完全凭自学跻身大师行列。另外,钱穆18岁初登杏坛,直到92岁才告别讲台,执教生涯长达70多年,这在世界教育史上亦属罕见。
读书教学方面,钱穆有着诸多的心得体会和真知灼见,对后人来说,这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钱穆的成长得益于父亲启发式的教育。一次,9岁的钱穆在众人面前背诵《三国演义》的片段,获得大家的赞赏,钱穆也有点沾沾自喜,父亲未说什么。翌日,又有人请钱穆去背《三国演义》,父亲也同意了,并领着钱穆去。路过一桥,父亲对儿子说:“认识桥字吗?”钱穆答:“认识。”父亲问:“桥字何旁?”钱穆答:“木字旁。”父亲再问:“木字换了马旁,是何字?”钱穆答:“骄字。”父亲问:“知道骄字的意思吗?”钱穆点头。父亲便说:“你背诵《三国演义》后脸上的表情就类似这个字。”
父亲这席话让幼年的钱穆很惭愧,从此再也不敢骄傲了。直到晚年,钱穆都牢记着父亲的这次委婉而温和的教诲:“先父对我此一番教训,直至如今,已过了六十年,快近七十年,而当时情景,牢记在我心头,常忆不忘,恍如目前。”
钱穆父亲在晚间常给钱穆的哥哥讲课,睡在床上的钱穆因此“沾光”。一次,父亲对钱穆的哥哥说:“读书当知言外意。写一字,或有三字未写。写一句,或有三句未写。遇此等处,当运用自己的聪明,始解读书。”在床上“偷听”到这番话后,钱穆领悟出,读书,不仅要了解字面意思,还要挖出文字背后的深意。由于养成了用心读书的习惯,钱穆很快就赢得了“善读书,能见人所未见”的赞誉。
因为患病,钱穆的父亲过早去世了。父亲临终对钱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要好好读书。”
父亲去世后,没留下任何产业,家徒四壁。不过,钱穆的母亲顶住了各种压力,让钱穆读完了中学,当有人为她的两个儿子介绍工作时,她拒绝了,说:“先夫教读两儿,用心甚至。今两儿学业未成,我当遵先夫遗志,为钱氏家族保留几颗读书种子,不忍令其弃学。”
父亲的临终遗言,钱穆刻骨铭心。后来,他虽未能如愿进入大学深造,但一直坚持苦读,某年大年初一,钱穆把自己反锁在家读《孟子》,要求一天读完一篇,并且直到能背诵才允许自己下锁吃晚饭。这样坚持了七天,终于读完了《孟子》。钱穆还仿效古人刚日诵经,柔日读史的先例,规定自己清晨读经子类难读之书;晚上读历史书籍;中午杂览。
钱穆说:“求学不可太急。太急,不求利则求名,宜当缓缓为之;但太缓,又易懈怠。所以意志坚强最为要着!”正因为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他才以各种办法锻炼自己的意志。
钱穆在小学、中学期间,都遇到了特别赏识他的老师。老师的赏识对他的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果育学校读小学时,体操先生钱伯圭非常看重钱穆,经常给他“开小灶”。一天课间休息,伯圭先生问钱穆:“听说你喜欢看《三国演义》?”钱穆答:“是。”伯圭先生就说:“这种书还是少读为好。”钱穆不解,老师就耐心开导:“这书开头就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这是中国历史走了错路,才造成这种情况的。而欧洲诸国却不是这样,而是合了就不再分,治了就不再乱。我们应该学习他们。”
老师这番话如同电光石火,瞬时照亮了钱穆眼前的路。晚年,钱穆用这样的语言描述了老师这番话在他成长道路上所起的无与伦比的重要作用:“东西文化孰得孰失,孰优得劣,此一问题围困住近一百年来之全中国人,余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问题内。而年方十龄,伯圭师即耳提命令,揭示此一问题,如巨雷轰顶,使余全心震撼。从此七十四年来,脑中所疑,心中所计,全属此一问题。余之用心,亦在此一问题上。余之毕生从事学问,实皆伯圭师此一番话有以启之。”
上初中后,国文老师华倩朔对钱穆同样很器重。一次,老师布置作文,题目是《鹬蚌相争》。钱穆周六完成了作文,下周一,他的作文就被老师贴在教室外面,供人欣赏。华老师的评语是:“此故事本在战国时,苏代以此讽喻东方诸国。惟教科书中未言明出处。今该生即能以战国事作比,可谓妙得题旨。”钱穆作文的结语是:若鹬不啄蚌,蚌亦不钳鹬。故罪在鹬,而不在蚌。华老师激赏这句话,评价说:“结语尤如老吏断狱。”
因为作文出色,华老师让钱穆跳一级,还奖给他两本太平天国野史。这两本书培养了钱穆对历史的兴趣。
后来,钱穆又写出一篇佳作。华老师又奖赏给他一本日本人写的书。书里讲述了英法诸国很多自学成才者的故事。钱穆后来的发愤自学与此书对他的激励有很大关系。
钱穆升入高级班后,国文老师为顾子重。顾老师同样赏识钱穆。一次,有同学问顾老师:钱穆的作文,开头就用“呜呼”二字,老师为何大加赞赏?顾老师答:欧阳修《新五代史》诸序论不就是以“呜呼”开头的吗?该生听老师这样说,就以玩笑的口吻对钱穆说,原来你把欧阳修学到了家。顾老师严肃地对那位学生说:你不要嘲笑他,将来,他不仅能把欧阳修学到家,还能把韩愈学到手。老师这句话,给钱穆以强烈的震撼,自此他开始认真读韩愈,学问大有长进。钱穆说:“余之正式知有学问,自顾师此一语始。”
除了读书,钱穆的另一大嗜好是远游。在北大任教期间,近郊之游不提,光远游就有四次。第一次,游泰安、济南、曲阜,第二次游大同、绥远、包头,第三次游庐山,第四次,游开封、洛阳、西安。执教西南联大时,几乎日日登山;就职无锡国专时,则时常泛舟太湖。
在钱穆看来,游山玩水,不仅可以饱览秀丽的自然风光,还可以探寻古老的文化经脉。如他说那样:“山水胜境,必经前人描述歌咏,人文相续,乃益显其活处。若如西方人,仅以冒险探幽投迹人类未到处,有天地,无人物。即如踏上月球,亦不如一丘一壑,一溪一池,身履其地,而发思古之幽情者,所能同日语也。”也就是说,远游,是享受视觉的盛宴,也是接受文化的洗礼。
钱穆认为,山的皱摺隐含着历史诡谲的踪迹,水的波纹荡漾着岁月迷离的色彩。所以,他说,游历如读史,且读的是一部活的历史。钱穆曾告诫学生,太史公幼年,即遍游中国名山大川,倘若游历了名山大川后再读《史记》,必有更深的体会。
在《中国文学论丛》一书中,钱穆阐述了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相互辉映的关系,他说:
“中国乃如一幅大山水,一山一水,又必有人文点染。即如余乡,数里内即有小丘,称让皇山,乃西周吴泰伯让国来居,葬于此。则已有三千年以上之历史。亦称鸿山,乃东汉梁鸿偕其妻孟光来隐,亦葬于此。则亦已有接近两千年之历史。又有鹅荡,亦在数里内。明末东林大儒顾宪成在此教读,常扁舟徜徉其中,则亦有三百年以上之历史。有《梅里志》一书,环余乡数十里,古今人物名胜嘉话,穷日夜更仆缕指不能尽。故游中国山水,即如读中国历史,全国历史尽融入山水中。而每一山水名胜之经营构造,亦皆有历史可稽。如西湖,自唐之白乐天,吴越之钱武肃王,北宋之苏东坡,循此以往,上下一千年,西湖非由天造地设,乃有人文灌慨。故此中国一幅大山水,不仅一自然,乃由中国人文不断绘就。
……。
中国地理,得天既厚,而中国人四千年来经之营之,人文赓续自然之参赞培植之功,亦在此世独占鳌头。在中国欲复兴文化,劝人读中国书,莫如先导人游中国地。身履其地,不啻即是读了一部活历史,而此一部活历史,实从天地大自然中孕育酝酿而来。”
李埏是钱穆的得意弟子之一。他常陪老师出游。一次,他忍不住对老师说:“我们听老师的课,佩服老师的渊博,以为老师整日都在书斋苦读,没想到老师经常出游?”钱穆便对他解释道:“读书,要一意在书,游山水,要一意在山水。乘兴来玩,就要心无旁骛。读书,游山,用功皆在一心。能认识到读书和游山一样,则读书自有大乐趣,也会有大进步;否则把读书当苦差,把游山当乐事,那这两件事都做不好。”李埏又问:“老师上课时为什么不这样说,好让更多的学生和老师一块游玩?”钱穆答:“向来只闻劝人读书,不闻劝人游山。不过,书里常有劝人游山的文字。《论语》云,仁者乐山,知者乐水。这就是要我们亲近山水。读朱子书,也有劝人游山之处。你从这个角度来读孔子、朱子的书,会有新的体会。太史公著《史记》,也告诉了我们作者早年已遍游山水。从读书中懂得游山的乐趣,才能真正享受游山。《论语》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像你现在随我读书,陪我游山,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师交友,也要如读书游山一般得到真正的快乐。”李埏听了这番话,不禁感慨:“今日从师游山读书,是我生平第一大乐事。”
游览可获片刻的闲暇,而闲暇则是思想的温床。钱穆的一部《湖上闲思录》正是泛舟太湖的“副产品”:“余之院长办公室在楼上,窗外远眺,太湖即在目前。下午无事,常一人至湖边村里,雇一小船荡漾湖中。每一小时花钱七毛,任其所至,经两三小时始返。自荣巷至学校,沿途乡民各筑小泊,养鱼为业,漫步岸上,上天下水,幽闲无极。余笔其遐想,成《湖上闲思录》一书。”
另外,钱穆游山时还能豁然开朗悟出一些读书的道理。他曾对朋友说:“登山,拾级而上,每登临一山峰,俯视山下,必有不同,至顶峰,方能领略一个全新的境界。读书也一样,读得多,就想得多,才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进入不同的思想境界,不会沾沾自喜于一隅之得。故,游山水也不能死守在一个狭窄的天地。”
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钱穆半周在昆明授课,半周躲在离昆明不远的宜良山中的一座寺庙里,专心撰写《国史大纲》。这里远离尘嚣,环境清幽,适宜读书撰文。另一位教授汤用彤和他一道来此,当晚,两人抵足而眠,汤对钱穆说:“此地甚是清净,连一个游人都没有。不过,明天我即回昆明,你一人独居,能耐此寂寞吗?”钱穆答:“居此正好一心一意写书,寂寞不耐亦得耐。愿在此住上一年,完成《国史大纲》。”不久,陈寅恪来访,说:“如此寂静之地,诚所难遇,兄在此写作乃大佳事,但若让我一人住此,非得神经病不可。”
对钱穆来说,读书如探幽访胜,美景纷至沓来;游山如寻章摘句,文思不期而至。读与游,合则双美;离则两伤。
钱穆常领着学生散步、游玩,途中也不忘教诲学生,一次,在徒步旅行中,他对身旁的两位得意门生钱树棠与严耕望说:
“我们读书人,立志总要远大,要成为领导社会、移风易俗的大师,这才是第一流的学者!专守一隅,做得再好,也只是第二流。现在一般青年都无计划的混日子,你们有意读书,已是高人一等,但是气魄不够。例如你们两人现在都研究汉代,一个致力于制度,一个致力于地理,以后向下发展,以你们读书毅力与已有的根底,将有成就,自无问题;但结果仍只能做一个二等学者。纵然在近代算是第一流的成就,但在历史上仍然要退居第二流。我希望你们要扩大范围,增加勇往迈进的气魄!”
钱穆的教诲让严耕望懂得,作为学者,志向要高远,胸怀要博大,并且,还要以学问指导人生,以知识服务社会,亦即,做学问需坐冷板凳,对社会要有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