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沙似乎对他的侍卫交代得很具体,这名带头侍卫一点都没有惊讶于我对当朝太子爷的反抗,反而游刃有余地像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似的,说:“太子交代了,叶小姐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我们做奴才的,自是不能同金枝玉叶的小姐动武动粗。但是我们时间还是有的,太子交代了,奴才什么时候把事情办完,什么时候再返回东宫。”
我冷笑了下,伸出手,痛快地连拍了三次巴掌。我说:“当朝太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对我一个小小的女子都能使出这种无耻的手段!”我放下手中刚才逗翡嫣乐的拨浪鼓,说,“走吧,带路!”
太子果然是太子,不但自己的阵势大,连他要接的人,摆出的阵仗也大。哪里用得着我走呢,小小的别院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十分贵气又霸道的轿辇。轿辇的四周,是带着四爪龙的流苏。四爪龙,天龙少一足,是太子的象征。
我被一个小太监扶着进入轿辇,轿辇里比外部更为贵气。波斯进贡的白绒绒的毯子,挂着裱好了的字画墨宝。最难得的,这里还有一个糕点盒,里面盛着普天之下没有的御膳房的糕点。我确实饿了,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随手拿了一个。果然,这味道还真是不错。吃着吃着,一盒的糕点就见底了。
这糕点好吃是好吃,但是吃多了也难免噎着。坐在轿辇边上的小太监是十分地人尖子,十分地会看人脸色。他拿出糕点盒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低眉顺眼地给我递了一杯。他操着尖尖的嗓子,说:“小姐,这是咱们太子殿下亲自嘱咐奴才煮的上好龙井茶。这茶叶,还是快马加鞭从江南运来的呢。茶一到,皇上赏了太子,太子就吩咐奴才煮了。可见太子,是多么在乎小姐您。太子恩宠,小姐好福气啊。”
我无可无不可地淡淡地品了一口,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太监立马回话,语气欢快得不得了。“回小姐,奴才小成子!”
“嗯,我记住你了。”放下茶杯,我缓缓说道。我确实记住你了,记住你这种攀着人往上爬的丑恶行径!
这是改朝换代后的帝王宫殿,这一宫、一殿、一流苏、一飞瓦,皆是卫家所有。
我是天华一年来到这个世界的,许氏、隋封,绝于天华十年,我并没有机会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厉庄王。但是人都是有习惯、有惯性的,我总觉得,这天下,终归还是许家的,卫家盗了这天下罢了。我这样想,那天下人自然多半也是这样想的。卫家兵强马壮,掌控千羽氏,掌控醉风楼,灭掉蝶声谷,却堵得住这悠悠的天下人之口吗?
我一直不明白一个天理,说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盗了不起眼的东西,被诛杀,窃了这天下却不但受不到惩罚,反而可以诛杀这天下。
皇宫里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莺歌燕舞,四处有带着脂粉的女子。反倒除了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和大臣,没了其他。
小成子在我身后巴结似的对我说:“叶小姐,现在朝纲尚未稳定,皇上无心选秀女,纳妃嫔。不过呀,听说蒋皇后独断跋扈,不许皇上纳妃也不是不可能的。要说这蒋皇后,是前朝的公主。前朝早就覆灭了,卫家曾经也对许家恨之入骨,才不知道这个蒋皇后在这儿得意什么。仔细了哪日皇上一不高兴了,要了她的脑袋!”
我猛地停下脚步,厉声道:“自古臣民不可妄议朝政,更不可妄议后宫。你不想要你自己的脑袋了,与我无关。但是现下我同你一处,若惹出什么事端来,我也是脱不了干系。公公还请自重!”
现在天下人视卫家为洪水猛兽,当然我也不能免俗。当年卫家还没掌朝纲的时候就能翻云覆雨,将整个天下视为玩物。如今卫宗荣名正言顺地成了帝王,卫家成了皇族,势力和手段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伴君如伴虎,我本不想卷入其中。但是既然事已至此,顺从归顺从,但是命还是要保住的。我,还没有等到我的千羽寒。
走过一个庭廊,前面,就是东宫了。东宫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样,不够雄伟,也不够富贵。这回小成子收敛了许多,低声对我说了句:“太子继皇上的位,可皇上一直是希望自己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难免有怨怼。东宫这样,是为了避嫌,不能超过皇上,更是韬光养晦,是自保。”
嗯,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当皇帝不容易,一举一动都有天下人看着,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灭国。而太子呢,就更不容易做了。最惹人妒的是东宫,最危险的也是东宫。
东宫的大红木门是敞开着的,远处望去,一名穿着深紫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我,负手站立。想必这就是隋封,不,已经是大卫了,是大卫过风头一时无两的太子卫沉沙了吧。
我由小成子带着,学着宫里的女子,轻移莲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东宫。轻轻俯下身,恭敬地道:“民女叶倾晨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急召民女来,所谓何事?”
卫沉沙一直背对着我,不转过身来,也不说话让我起身。虽说是轻轻俯下身,但是一个动作做久了,难免会难受。
我刚想发威:你是太子爷你就了不起啊!得罪了我,我照样打得你爹妈都不认识你!这位传说中的太子爷就转过身来了。
多年之后,我依旧深深地记得卫沉沙的这个转身。它有着太多伤口的撕裂和宿命的味道。
卫沉沙浅浅地勾起嘴角,说:“倾晨,两年不见了,你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
我倒退了数步,不可置信地摇头,一直摇,一直摇,喃喃:“不可能,不可能,千羽寒……千羽寒……你……你怎么能是卫沉沙……是太子呢……你,竟然是卫宗荣的儿子……”
千羽寒,不,是卫沉沙,他向我走来,伸出双臂,想揽我入怀,却被我打开了。我说:“卫沉沙,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对于我的排斥,卫沉沙很不满意。在他看来,女子对他来说,从来都是趋之若鹜的。就算因为一些事情搁置了一个女人几年,若是重新给她荣宠,她也是要感恩戴德的。
但是卫沉沙错了。若是我叶倾晨爱上一个你,就算他是乞丐我也愿意陪他一起讨饭。若是那个人欺骗了我,利用了我,玩弄了我,就算是再爱,我也会同他分道扬镳。
我哭了,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这两年来的相思,照如今看来,就像一个玩笑一样。他帮他父亲夺了天下,他入主东宫,做了这太子之位。而我呢,就这样被他闲置了两年,抛弃了两年。两年啊!我从十六岁等到他十八岁!这是一个女子的人生中,最最美妙的年华,我却用它等了一个人两年,荒废了它。
卫沉沙皱了皱眉头,这次他不再许我反抗,而是直接强硬地把我扣在怀里。卫沉沙的手臂和胸口真硬啊,都把我硌疼了。
卫沉沙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它们落在我的眉头上、眼皮上、鼻头上,慢慢地,到了耳蜗,到了脸颊。时隔两年之后的吻落下的时候,我没有惊喜,反而是战栗、是恐惧。
卫沉沙觉察出了我的害怕与恐惧,变得恼火起来。他更加用力地亲吻我,在我的口腔里翻江蹈海,掀起万丈波澜。
在得知千羽寒就是卫沉沙之后,我自是不愿意同他做这种事,遂狠狠地咬破了他的舌尖、嘴唇。卫沉沙吃痛地皱眉,却没有放开我,反而比之前更凶猛了。他照着我的样子,依次咬我的舌尖、嘴唇,一点都不讲怜香惜玉。
口中尽是血液的腥甜之物,气味令我作呕。可是卫沉沙的双手如铁镣一般,死死地掐着我的腰身,像是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一样。
渐渐地,卫沉沙不再满足于接吻,而是将他的唇舌慢慢下移。他的吻掠过我的脖颈,擦过我的锁骨。
之前和千羽寒,一是彼此感情要好而浓烈,二是当时并没有过分的亲密,虽然没觉得怎样。可是今天,在这样的情况下,卫沉沙这样对我,只会让我感到耻辱。
卫沉沙不明白我抖得为何如此厉害,但还是担心我的身体,动作也轻柔了许多,将我抱入怀中。
卫沉沙揉着我的头,哄我:“好了,倾晨,不哭。我们两年都没见面了,一一见到我又是害怕又是哭的,倒是什么意思?”
我挣扎着要挣脱掉卫沉沙的拥抱,可卫沉沙不许,我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卫沉沙继续说:“嗯,好,倾晨不愿意说,那我说。是怨我两年之内对你不管不问,还是怨我欺骗了你,没有在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你我是卫沉沙?”
这回,卫沉沙终于给我说话的机会了。我推开卫沉沙,但是他的手臂禁锢着我,只许我离他一步之远。我说:“卫沉沙,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叶倾晨此生,最讨厌的就是帝王家。我没有野心要得多么大的荣华富贵,更没有那么大度量和那么多的女子平分一个丈夫。我不恨你欺骗了我,我只能怪我识人不清,怪我爱错了人。这天下的女子,多为情所困,徐蝶儿那样心胸宽广的侠女也死得不明不白。我的母亲徐香儿,一生坚守挚爱,却也落得个葬身火海的命运。沈洛洛呢,那样漂亮、聪慧的女子,还不是爱而不得。卫沉沙,不,是太子爷,我被您一朝选在身侧本是小女子三生的荣幸。但是恕难从命,不够完整、不够纯情的爱,我宁可不要。”
卫沉沙的眉头皱了又皱,整个面色也冷了下来。他伸手掐住我的手腕,近乎吼着对我说:“叶倾晨,这就是你的结论吗?我辛辛苦苦拼下的江山,打造我们的未来,就被你这三言两语全部否定了吗?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告诉你要放弃我,不要我了是吗?”
我冷笑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不讲起理来,竟是这样地不可理喻。我说:“卫沉沙,你拼下的江山是为了我?你坐在这东宫宝座之上,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卫沉沙,两年不见,你的口才怎么愈发不好了呢?把谎话说得这样没诚意,倒是也难为了你。”
“叶倾晨,我警告你不要耗尽我的耐心!”
“卫沉沙,我也警告你,不要碰触我的底线!逼得我跟你鱼死网破,你太子的颜面何存?”
卫沉沙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最终,卫沉沙说:“十日后,举大礼,娶叶家长女叶倾晨,入主东宫。封,太子妃!”
“卫沉沙,你这是逼我逃呢?还是逼我死?”
“我现在虽只是太子,但也是君无戏言!”说着,卫沉沙从他的腰带间取下一枚玉佩,递到了我手上。又说,“这枚玉佩,是皇帝与皇后当初的定情之物。你好生拿着,十日后,我就来娶你。”